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思想及其历史地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柏拉图论文,辩证法论文,地位论文,主义论文,思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0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677(2000)05-0076-08
新柏拉图主义是西方奴隶占有制危机时期产生的一种神秘主义和悲观主义的哲学,是奴隶主上层的意识形态。他的创始人是安莫纽·萨克斯,其主要代表是普罗提诺和普罗克洛。
一
神秘主义是新柏拉图主义的一大基本特征。这一特征从普罗提诺的主要学说——“太一”说、“流溢”说和“灵魂转世”说中就能得到清楚的说明。在普罗提诺看来,作为世界万物的本原的“太一”是绝对的一、它排除杂多、运动和区别;太一也不是思想和意志,它超越于一切存在,也超越于思想;它超越于一切对立面、一切规定性,它是绝对超验的。我们不能说“太一”是什么或不是什么,不能说“太一”是一个“这个”或一个“那个”,因为这样就会限制了它或把它与其他东西对立起来。“太一”是语言文字所不能名状的、极其神秘的。但是,“太一”是惟一的实体,是万物之源。“创造万物的‘太一’本身并不是万物中的一物。它既不是一个东西,也不是性质,也不是数量,也不是心智,也不是灵魂,也不是运动,也不是静止,也不在空间中,也不在时间中,而是绝对只有一个形式的东西,或无形式的东西,先于一切形式,先于运动,先于静止。因为这些东西都属于存在,存在创造了这些繁多的东西。”[1](P214)
普罗提诺认为,“太一”“创造”万物,绝不是“太一”的有意识活动,而是一种“流溢”的过程。这个“流溢”过程大体是:首先从“太一”中流出“理智”;然后从“理智”中流出世界灵魂,从世界灵魂中流出个别灵魂;最后由灵魂流溢出物质世界中的万事万物。物质世界中的事事物物离“太一”最远,是与“太一”相对立的,与其说它是存在,不如说它是存在的否定。物质世界是杂多体,是最卑贱的,是邪恶的根源。因此,人生的目的便是要“赶快脱离这个世上的事事物物”[1](P218),回到“太一”那里去。而我们的灵魂既然来源于“太一”,也自然地对“太一”有一种爱,渴望回到“太一”。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灵魂必须经过“净化”,要清除一切肉体欲望,摆脱肉体,从肉体中超脱出来,清修静观,苦思默想,达到断思绝虑,忘形“出神”,在神秘状态中与“太一”融合为一,和神合为一体,这时一切矛盾和区别就会一齐消失。但这样的神秘境界是不易达到的,而且是暂时的。
以上分析可见,普罗提诺的学说,从“太一”说到“流溢”说和“灵魂解脱”说,都是异常神秘的。神秘主义贯穿于新柏拉图主义的整个学说之中。
新柏拉图主义和柏拉图主义一样,也是一种唯心主义哲学。但是,它并不是简单地复合柏拉图的学说,而是在柏拉图的理念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更加精致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这是因为:
其一,新柏拉图主义的“太一”说,一方面继承了柏拉图的理念论的基本思想,把世界万物的本原也看做是一种精神性的实体,另一方面又试图克服理念论中的不完善性。在柏拉图的理念论中,作为万事万物的本原是多种多样的理念,而在新柏拉图主义中,作为万事万物的本原,“太一”却是绝对的一而不是多,它自身是无任何规定性的,是绝对的惟一的精神实体。但它作为万物的本原,又是万事万物产生和存在的最终的原因,万事万物同它是相互联系的,但又不是直接联系,而是一种十分间接的联系,它们之间还有许多中介环节。新柏拉图主义的这个观点,就能更好地说明本原和万物的关系。同时,它还试图克服柏拉图“分有”说或“摹仿”说的矛盾。在柏拉图看来,理念和具体事物的关系,是具体事物摹仿了理念,理念是原本、具体事物是摹本;或者说是具体事物分有了理念。柏拉图的“摹仿”说和“分有”说曾受到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的批判。亚里士多德指出,柏拉图的“分有”说,只不过是诗意的比喻,它什么也没有说明,反而给人们增加了麻烦,带来了很多矛盾和混乱。比如,一个事物有许多属性,按照“分有”说,同一个事物就分有了许多理念,各种理念又是各自独立的,那么,各自独立的理念又是如何结合起来说明一个具体事物的呢?对于这些矛盾与混乱,柏拉图在自己的晚期也有所意识,他感到在具体事物之外,分离出一个理念世界会遇到许多困难。比如,难以说明头发、污泥、秽物以及最无价值的东西也有一个与它们相分离的理念。他说:如果“相信它们有它们的理念恐怕太荒唐了”。因此,他对“分有”说提出了修正,认为理念自身是可以分割的,那些分有理念的东西只分有其一部分;又说,具体事物分有理念,只是说它们被造得类似理念。柏拉图的这些修补均有难以自圆其说之处。新柏拉图主义的“太一”说认为,作为万物的本原的“太一”是惟一的,太一与具体事物的关系是一种间接的关系,太一只是具体事物最终的原因和根据。这样,具体事物与太一之间就不存在柏拉图所说的那种摹仿或分有关系。事实上,新柏拉图主义所讲的“太一”,也就是柏拉图所讲的那个最高的理念——“善”。用这种最高的、惟一的精神实体——“太一”,作为万事万物的本原,说明它派生万物又超然于万物之上,这对于克服柏拉图的“摹仿”说和“分有”说所造成的困难与混乱是有一定说服力的。
其二,新柏拉图主义比柏拉图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更加精致和完善的地方,还表现在新柏拉图主义的学说中有更多的辩证法思想。这是我们以下要重点考察的问题。
二
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思想是比较丰富的,主要表现于关于世界的统一性和运动变化的思想、关于否定之否定的思想以及范畴学说中的对立和同一的思想等。
其一,关于世界的统一性和运动变化的思想
普罗提诺在论“太一”的完满性的时候,说明了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具有整体性和统一性。在他看来,事物的整体性和统一性是存在物的生命。任何一个存在物离开了它自身的整体结构,它就不能存在,更不能发展。普罗提诺说:“一切存在的东西,包括第一性的存在,以及以任何方式被说成存在的任何东西,其所以存在,都是靠它的统一。因为,一件东西如果不是一件东西,它会是什么呢?把它的统一去掉,它就不再是我们所说的那个东西了。举例来说,一支军队如果不是一个统一体,就不是一支军队,一个合唱团或一个团体如果不是一个统一体,就不是一个合唱团或团体了。”“复合的有体积的物体中间如果没有统一,也就改变了它们的存在。”“同样情形,植物和动物的形体都各自是一个单位,如果把它们打碎了,它们就从一变成了多,就破坏了它们所具有的本质,就不再是原来的东西,而变成了别的东西了——这当然是就它们仍然是单位而言。当身体组成一个单位时,健康才存在;当统一的本性使各个部分结合在一起时,美才存在;当灵魂成为一个单位,在一个单位的和谐中统一起来时,才有美德存在于灵魂中。”[1](P211 )在这里,普罗提诺所指出的事物的本质、人体的健康、事物的和谐和美德都是依赖于存在物的整体性和统一性,这是不无道理的。普罗提诺这一思想同现代系统论具有某些相似之处。系统论认为,系统的整体性是系统最显著的特征,是系统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任何系统,其内部诸要素之间都不是彼此孤立的、毫不相干的。正是系统内部诸要素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所构成的有机联系性和整体性,才使系统具有活力,才能充分发挥系统整体功能。如果系统内部的各个要素不能结成整体的结构,就不能成为某种系统;如果系统内部原有的整体结构破裂了,该系统将会解体,转化为别的事物。
在普罗提诺看来,不仅个别存在物内部各个组成成分之间是有机联系的,而且整个宇宙的万事万物也是处于有机统一的整体联系之中的。因为宇宙万物是从“太一”中“流溢”出来的,“太一是统一万物的坚固纽带”,“是宇宙的中心点”,万物在“太一”的基础上统一起来了。普罗提诺说:“绝对的统一支配着事物,使事物不彼此分离;它是统一万物的坚固纽带,它渗透于一切有分离成对立物的危险的事物,把它们结合起来,化为一体;我们把这个绝对的统一称为太一,称为善。”“它是宇宙万物的中心点,它是道德的永恒源泉,它是神圣的爱的根源——一切都围绕它转动,一切都以它为目的。”[2](P189)这里, 普罗提诺在神秘主义的形式下表述了世界的普遍联系,表达了世界的统一性。
普罗提诺在论述“太一”流溢出世界万物的时候,还阐明了他的运动观。在普罗提诺看来,在“太一”流溢出世界万物的主要环节(太一、理智、灵魂)中,虽然太一是不动不变的,但它却是万物运动变化的根源。首先,理智是从太一中流溢出来的。普罗提诺把太一流溢出“理智”比喻成太阳放射出光芒,“像火放射热、雪放射冷,而尤其像物体发出香气一样。”太一在流溢时,仍旧永远是太一。“因为太一自身是圆满的,是没有缺点的;因此它向外流溢,这种流溢出来的流,就是产生物,然而产出物又回到自身,”永远要“回到太一”,回到美。这就是说,作为宇宙万物本原的太一,其自身是永恒不变的。它作为始基,万物由它开始,最后又回归于它。
而“理智”和“灵魂”却是永恒运动变化的。“理智按其本性说是永远在活动中。向它与围绕它的运动就是灵魂的活动。从理智到灵魂的过渡使灵魂具有思想的力量,在它们之间没有插入任何东西。”[2] (P196)就是说,理智的活动和从理智到灵魂的活动,都是纯粹的思想运动、逻辑运动。在灵魂运动的最高点上,才流溢出生生灭灭的感性世界的一切事物和现象。其中包括仅仅能够生长、具有生殖能力灵魂的植物,仅仅具有欲望灵魂的动物以及具有特殊的自我意识灵魂的人。在这里,普罗提诺论述了感性世界的事物其运动变化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
在普罗提诺看来,感性世界的“物”虽然是运动变化的,但是,它们却是产生罪恶的根源。它同太一,同绝对的“善”是对立的,是一种非存在,它们“是一种扬弃自己的运动,是绝对的不静止,然而又在静止中——这是自己与自己对立。”[2](P202)在这里, 普罗提诺猜测到了运动的绝对性和静止的相对性;猜测到了运动与静止的对立统一关系,即运动与静止是相区别的,又是统一的。“运动存在又不存在,一样又不一样,有区别又无区别。”[3]
其二,关于否定之否定的思想
普罗提诺认为,“太一”流溢出世界万物的过程,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有一定的次序性的,即遵循“三一式”的方式进行的。
在论述“太一”流溢出世界万物的具体途径时,新柏拉图主义晚期的著名代表普罗克洛发展了普罗提诺的思想,他深刻而系统地阐明了“三一式”的发展方式,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事物发展的否定之否定过程。
首先,普罗克洛对“否定”这个范畴进行了分析。他在《柏拉图神学》一书中指出:“否定并不取消它所指谓的东西(内容),而乃是根据它的对立以产生各个规定。所以当柏拉图指出太初不是多时,他的意思是说,多是从太初中产生出来的,当他说太初不是全体时,他的意思是说,全体是从太初中产生出来的。”[2](P212)在这里, 普罗克洛说明了辩证否定的一些内容:否定不是纯粹的否定,而是包含着肯定的否定,否定就是肯定;同样,肯定也不是空洞的肯定,而是包含着否定的肯定,否定是肯定的展开。对于普罗克洛的这种辩证否定思想,黑格尔曾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他说:否定是由太一产生出来的,“太一理想地建立自己的规定,然后又把这些规定加以扬弃。否定者正是二元化的、产生的、活动的,与单纯者相反的东西。”“因此柏拉图的辩证法在普罗克洛这里获得了积极的意义;通过辩证法他可能把一切区别导回到统一”[2](P213),把肯定和否定辩证地统一起来。
其次,普罗克洛在阐述“太一”是三一体的全体和太一流溢出世界万物时,涉及到否定之否定的思想。在他看来,作为世界本原的太一是一个三一体的全体。三一体的三个环节是:太一、无限、限度。太一是绝对同一,无限是多,限度是一与多的统一。这三个环节也可以规定为:绝对存在、生命、理智。“由于它(即太一)本身是一个三方面的东西,一方面是实体性的,一方面是生命的,一方面是理智的,而一切都构成它的内容实质;所以它是一切存在中的最初者,是由那些第一原理构成的统一体。”[2](P214 )这三个环节的每一个环节又都是三一体。绝对存在的三一体是限度、无限、混合者。“这是一切被思维者的第一个三一体”,“限度”就是从不可言传者和第一个神产生出来而达到思维顶点的神,是衡量一切、规定一切者,是作用一切并联系一切者,并且是把神灵的洁净无暇的族类吸收在自身之内者。因此,这第一个层次就是抽象的本质,那三个环节都包摄在其中,但没有发展,固定地保持在限度之内。“无限者”是这个神(太一)的无穷尽的潜能,是诞生一切的东西,它使各个层次显现,它是整个无限性,既是原始本质的,也是实体性的无限性,并且还是最后的质料。“混合者”是“限度”和“无限”的统一。“是神灵的第一和最高的层次,这一层把一切事物都潜伏地结合在自身内,按被思维的、无所不包的三一体而充实自身,在简单的形式内总括着一切存在的原因,并且,在最初的被思维者中固着脱离了全体的顶点。”[2](P222 )这一层次发展到顶点便流溢出第二个三一体——“生命”。生命的三一体是本质、潜能、生命。同样,第二个三一体发展到顶点便流溢出第三个三一体——理智。“理智”“有三个方面:实在性的、有生命的、理智的”[2](P225)。 由于第一个三一体“是一切存在者中的最初者,是由那些第一原理构成的统一体”,所以它可以规定所有的三一体。限度规定第一个三一体,无限规定第二个三一体,混合者规定第三个三一体。普罗克洛又称三个三一体为三个神灵:“第一个三一体是被思维的神,第二个三一体是被思维和能思维的神”,“第三个三一体是纯粹能思维的神,它本身要回复、回转到统一,在这个回复到的统一中包含着所有三个环节。”“神是它们的全体”。“这三者又纯粹是绝对的一,而这就构成了一个绝对具体的神。”[2](P225)普罗克洛关于神是三一体的全体的思想, 显然是神秘主义的。但是,在这种神秘主义的形式中,却包含着合理的内核。他所说的三一体的第三个环节,是前两个环节的综合,包含着对立面统一的思想;而任何一个三一体的三个环节都是:“保持自身、向前发展、返回自身。”[2](P224)这就是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思想。
新柏拉图主义者,特别是普罗克洛继承并发展了赫拉克利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有关否定之否定的思想,在哲学史上第一次就辩证的否定和否定之否定作了较为系统的表述,这是他对辩证法思想的发展所作出的一大贡献。
其三,新柏拉图主义范畴学说中的辩证法思想
普罗提诺和普罗克洛在各自的著作中,都讨论了一系列的范畴,如:质和量、时间和空间、间断性和连续性、一和多、有限和无限、同一和差异、存在和非存在、可能性与现实性,等等。他们在讨论这些范畴的过程中,表述了一些重要的辩证法思想。
一和多、有限和无限、同一和差异是普罗提诺和普罗克洛范畴体系中的基本范畴。
普罗克洛认为,在“太一、无限和限度”的三一式中,太一是绝对的一,因为它是没有任何规定性的。无限是多,因为它是“无穷尽的潜能”,“是诞生一切的东西”,是太一与整个宇宙相结合的中介。一和多既相互区别、相互对立,又相互联系、相互统一。因为“太一”流溢出一切,“一切”必定以“一”为依据。这样,多是一又不是一。它是一,因为它是由“一”流溢出来的,并最终还要复归于一;它不是一,因为它是由一流溢出来的多。在普罗克洛看来,在三一式的第三个环节上,限度使一和多达到了高度的同一。在这里,上述的三个环节就形成了特殊的否定之否定:太一——多——太一(复归)。
与一和多相联系的是有限和无限的范畴。在普罗克洛看来,作为绝对整体的“一”不是多,它的特点是某种完成性——有限性。一对于自身在自己的规定中表现为有限性。没有什么东西高于一之上,所以它是第一个有限性。同时,它又是万物的始基,作为产生复多的绝对能力,它同样是第一个无限性。他还认为,有限性是一个确定的量,无限性是未确定的量,同时作为确定的和未确定的量,一是有限的,又是无限的,在流溢中永远从自身溢出,它具有无限性的连续能力,而作为复多的统一,它规定自身为无限的有限。“一”既是第一个有限性,又是第一个无限性。普罗克洛追随柏拉图,认为无限是“恶的”,而有限是完善的,有限的东西无限地完美于无限的东西,使有限和无限达到高度的统一。
从以上两对范畴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普罗克洛是从一与多之间、有限与无限之间的同一和差异两个方面来考察这对范畴的,从每对范畴之间的同一中看到它们之间的差异,又从它们之间的差异看到它们的同一,揭示了范畴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同一和差异既是新柏拉图主义的一对基本范畴,又是新柏拉图主义建立自己的范畴体系的重要方面,即矛盾分析的方法。
柏拉图也是运用矛盾分析方法来考察范畴与范畴之间的关系的,这是柏拉图对辩证法的一大贡献,但柏拉图用此方法重点是考察自己的“种”的范畴。新柏拉图主义者则比柏拉图前进了一步,能更加自觉地运用矛盾分析方法。普罗提诺和普罗克洛不仅用此方法考察了以上那些基本范畴,而且还考察了其他范畴。例如,普罗提诺考察可能性与现实性、存在与非存在、善和恶等范畴就是如此。
普罗提诺在谈到世界的根源、谈到罪恶来源的时候指出,感性世界是以物质为其质料的,而物质又是罪恶的来源。普罗提诺认为,物质是一种纯粹的可能性,只有同形式或理念相结合,才能产生感性世界的事“物”。关于这种可能性,普罗提诺举了很多例子加以说明。他说:黄铜只是一个可能的铜像,在保持前后同一的事物方面,可能者完全是另外的东西。当一个按可能性说是文法家的人变成了现实的文法家时,可能者与现实者是同一的。无知的人偶然也会成为一个文法家,但其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他无知,而因为他是一个可能的有知者。灵魂本身便具有着它可能具有的性质,也是在可能性中的有知者。现实性就其在现实中而不在可能性中说,我们把它称为形式或理念是并无不合的;它并不是一般的现实性,而是一个确实的现实性,这种现实性与那引向现实性的可能性是对立的。因为可能者有变成另一个现实的东西的可能性。但是可能者凭着可能性在自身内也有着现实性,正如技巧有着与这种技巧相连的行为,勇敢有着勇敢的行为一样。[2](P198 )他还说:一般说来,物质并不是现实性。它是在可能性中存在的东西。它的存在只是一个预示生成变化的东西;所以它的存在转化而为将要存在的东西。那存在于可能性中的,并不是某一个东西,而是一切,现实者才是一定的东西。物质永远依赖别的东西,它是将来的东西的可能性[2](P199)。 从以上我们摘引的普罗提诺的两段话中,不难看出,普罗提诺关于可能性与现实性的分析既有荒谬之处,又有合理因素:一方面,普罗提诺不仅紧紧追随柏拉图,把“理念”作为现实性,而且还把灵魂作为由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内在依据,这正是他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的一个表现;另一方面,透过他那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的迷雾,我们可以发现其合理的内核。因为,在普罗提诺看来,可能性与现实性是相互区别、相互对立的,可能性“并不是某一个东西”,“现实者才是一定的东西”。同时,在他看来,可能性和现实性又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普罗提诺指出,黄铜虽然仅仅是一个可能的铜像,但铜像毕竟要依赖于黄铜。因此,“可能者与现实者是同一的”。正因为可能性与现实性是相互区别、相互联系和相互转化的,所以,可能者与现实者的同一,是对立的同一。
与可能性和现实性这对范畴紧密联系的是存在和非存在这对范畴。在普罗提诺看来,由于物质仅仅是一种纯粹的可能性,是一种现实中不真实的东西,“因此它在现实中不是一个存在物,它的真理”,它的实质,“是在非存在中”[2](P200)。这里, 普罗提诺把物质看做一种“非存在”,当然是唯心主义的。但是,在他看来,非存在也不是绝对的不存在,而是一种潜在的存在,是对存在的否定,是存在的对立面。普罗提诺还用善和恶来说明存在和非存在的关系。在他看来,太一就是最高一级的善,而物质是罪恶的根源。恶是相对于善而言的,没有善也无所谓恶,它们是相互依存的。普罗提诺说:“假如这是存在和高于存在物的东西,那么罪恶就不在存在物里,更不在高于存在物的东西里,因为这就是善。只能说,假如还有罪恶存在,那它只能在无有中,它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形式——不过不存在者并不是完全不存在,而只是存在物的对方。”“罪恶并不是一种不存在的东西,正如动和静是存在的东西一样,而是有如存在物的一个影像,真正说来”“是不存在的。它是感性的宇宙。”[2](P200)在这里,普罗提诺已经说得很清楚, 既然“不存在者并不是完全不存在,而只是不存在的对方”,非存在是存在的“影像”,那么,存在和非存在就是统一的,是形影不离的。同时,在他看来,存在又不等于非存在,存在和非存在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把存在和非存在混为一谈,不仅将毁掉存在,也将使非存在丧失其本性,正像“从错误中拿去了它的错误,也就拿去了它所具有的全部本质”。所以,存在与非存在也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
普罗提诺在分析可能性和现实性、存在和非存在的时候,不仅揭示了它们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而且还猜测到整个宇宙世界也是由对立面构成的。他说:“为什么有美的地方也必然有恶呢?因为全体里面必然有物质,因为全体必然由对立面而构成。假如物质不存在,全体也就不存在了,世界是由理智和必然性混合而成的。与神灵同在,就等于说在思想中,因为神灵是不朽的。我们也可以这样去了解罪恶的必然性。因为善不能单独存在,物质是善的对立面,是必然要产生的。 ”[ 2] (P201)在这里,普罗提诺虽然在于说明恶产生的必然性,但因为他所说的善和恶并不是一般的道德的观念,而是高度抽象的哲学范畴。就是说,他讲的“善”就是“太一”或理智,他讲的“恶”就是物质,或者就是感性的宇宙,而感性的宇宙又是由太一的流溢而形成的。这说明,一方面太一同感性的宇宙是对立的;另一方面,二者又是同一的。所以,由善和恶这两个对立面所构成的整个宇宙世界,这个“全体”,必然包含矛盾。这是在神秘主义的形式下承认整体世界存在着矛盾的思想。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承认宇宙世界存在着矛盾,可以说这是古希腊罗马哲学的一个共同特点。但是,以普罗提诺和普罗克洛为代表的新柏拉图主义的哲学家们,与他们的先辈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不是一般地承认整体世界中存在着矛盾,而是继承并发展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关于矛盾的学说和方法,更加自觉地把矛盾分析方法应用于他们的哲学中,应用在他们的范畴体系之中,比较全面深刻地考察了范畴与范畴之间的联系与区别,把范畴看作是流动的范畴。这对于辩证逻辑的形成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贡献。
当然,普罗提诺和普罗克洛的辩证法不仅是神秘主义的,而且也是不彻底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太一本身不存在矛盾,只是在太一流溢出万事万物的过程中才会出现矛盾;而且太一一经流溢,最后又回归太一,在这个最高的环节中,一切矛盾和区别都消失了。因此,在这个最高的环节中他们的辩证法僵化了,变成了宗教形而上学。
三
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思想在哲学发展史和辩证法思想的发展史上,有其重要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的合理思想是以神秘主义的方法表现出来的,是为其唯心主义思想体系服务的。这种二重性也决定了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对以后哲学的发展,对辩证法思想的发展的影响也具有二重性。
一方面,新柏拉图主义的神秘主义和唯心主义为中世纪经院哲学所承袭和发挥,使整个新柏拉图主义包括它的辩证法都成了宗教神学的附庸。这可以从新柏拉图主义同基督教神学的关系得到说明。罗素在《西方哲学史》“普罗提诺”一章里谈到了基督教神学同柏拉图和新柏拉图主义的关系。他引用印泽教长的话说:“柏拉图主义是基督教神学有机结构的一个重要部分”,“要想把柏拉图主义从基督教里面剔除出去而不至于拆散基督教,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印泽教长还指出奥古斯丁曾把普罗提诺说成是“柏拉图再世”,并说普罗提诺生得再晚一些的话,只要“改动几个字句,就是一个基督教徒了”。印泽教长还说:托马斯·阿奎那“对于普罗提诺比对于真正的亚里士多德更接近”[ 1] (P359)。罗素在这本书里还分析了基督教神学和柏拉图主义、新柏拉图主义之间具有同一性的社会历史根源。罗素指出:“对于他们大家来说(无论他们是基督教徒也好,还是异教徒也好),实际的世界似乎是毫无希望的,惟有另一个世界似乎才是值得献身的。对于基督教徒来说,这‘另一个世界’便是死后享有的天国,对于柏拉图主义者来说,它就是永恒的理念世界,是与虚幻的现象世界对立的真实世界。基督教的神学家们把这些观点结合在一道,并且还包括了大量普罗提诺的哲学。”[1](P358)
不仅新柏拉图主义的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的思想被基督教神学家所吸收和利用,而且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也成了这些神学家们论证基督教神学的工具。反阿里乌斯教派的领袖阿塔那西和教父奥古斯丁都曾运用新柏拉图主义的“三一式”的方法来论证上帝是圣父、圣子和圣灵的“三位一体”。他们认为,圣父是上帝的一种存在方式;圣子是由圣父所生的而不是由他创造的,它是上帝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同圣父属于一个实体。它充分享有圣父的本性,但无损于圣父。圣灵是上帝的第三种存在方式,是圣父与圣子的统一。上帝是同一实体的三位一体,即由本性同一的三种存在方式所组成。在这里,圣父是肯定,圣子是否定,圣灵是肯定和否定的统一体。可见,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成了基督教的神学家们虚构神秘的宗教唯心主义的思想工具。
另一方面,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也为历代的进步思想家、哲学家们继承和发展,对人类辩证法思想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促进作用。这可以从文艺复兴时期库萨的尼古拉和布鲁诺与新柏拉图主义的关系得到说明;还可以从黑格尔对新柏拉图主义的评价来说明。新柏拉图主义是库萨尼古拉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的理论来源。因为,尼古拉着重讨论的上帝、宇宙和上帝如何创造宇宙的问题,刚好是新柏拉图所探讨的老问题。新柏拉图所讲的从太一流溢出理智,从理智又流溢出灵魂,再从灵魂流溢出物质世界的事事物物,而人通过直觉又可以与太一合而为一。这种从柏拉图理念论发展起来的唯心主义学说成了尼古拉的绝对极大、相对极大以及人通过直觉与神合而为一的理论来源。尼古拉的极大与极小、有限与无限、相对与绝对等等对立面的一致,这种辩证思想与新柏拉图主义的矛盾辩证法不能说不存在着内在的联系。
同样,新柏拉图主义也是布鲁诺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的理论来源。布鲁诺哲学中有着比较丰富的辩证法思想,这与他继承了以往的辩证法,特别是继承并发展了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和尼古拉的辩证法,并对它们进行了唯物主义的改造分不开的。例如,布鲁诺的“太一”说,来源于新柏拉图主义的“太一”说,它继承了新柏拉图主义“太一”说关于世界的统一性和整体性的思想,同时,又克服了“太一”说的神秘主义与唯心主义,同新柏拉图主义的“太一”说有本质的区别。因为,新柏拉图主义的“太一”是一种精神性的实体,而布鲁诺所讲的“太一”则是物质实体。布鲁诺在《论原因、本原与太一》中写道:“宇宙是统一的、无限的、不动的。我们说,绝对可能性是统一的,现实是统一的,形式或灵魂是统一的,物质或物体是统一的,事物是统一的,存在是统一的,最大和最好是统一的。”“它不生,因为没有别的存在是它能够希望和期待的,因为它占有全部存在。它不灭,因为它没有别的事物是它能够变成的,因为它是任何事物。它不能缩小或扩大,因为它是无限的。”“它不是物质,因为它没有形状,而且还不可能具有形状,它是无限的和无际的。它不是形式,因为,它是一切,是最大,是太一,是宇宙。”[4]这个“太一”,这个“宇宙”,就是统一的物质世界。 这个统一的整体的物质世界不是被创造出来的,它是永恒存在的。
布鲁诺还试图把普罗克洛关于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作为一种方法来建构自己的哲学体系,“建立一种逻辑性的哲学”。正如黑格尔在讲哲学史涉及到布鲁诺那部分时所指出:“布鲁诺的最大企图之一,就是把那个‘大全’和‘太一’……表述为一个由有规则的规定的种类所组成的系统。”“在这上面他规定出了三个范围:‘(一)那原初的形式、一切形式的创造者;(二)物理世界,它把理念的形迹印刻在物质的表面上,并在无数对置着的镜子里,把那原初的肖像复制出许许多多来;(三)合理的世界的形式,它为感觉而把那些观念的影子加以个体化(使各成为一)’又以理性而把它们升华为普遍概念。”[2](P364 )在这里,布鲁诺指出了一个特殊的否定之否定:那“原初的环节是存在”,“善”和“统一性”,是一切形式的“创造者”,因而是肯定,“物理世界”是按照原初的肖像复制出来的事事物物,是差别性和多样性,是对原初形式的否定,“合理世界”是通过认识上升为普遍概念的形式,这是前两种形式的辩证的综合,是否定之否定。这种三一式的思想与方式是对新柏拉图主义三一式思想的继承、改造(把“太一”这个精神性实体,改造为物质实体)和发挥。黑格尔指出:“这些东西我们在普罗克洛那里差不多是看见过的。”[2](P364)
黑格尔对新柏拉图主义的辩证法思想是十分重视的,他在讲哲学史“新柏拉图学派”一章时,重点介绍了普罗提诺和普罗克洛的辩证法思想。他多次赞扬普罗克洛对三一式的贡献。黑格尔说:“普罗克洛对理念的三个形式——三一体的进一步规定是很出色的。”他比“普罗提诺说得更为明确,走得也更为深远。我们可以说,从这方面看来,在新柏拉图学派中,他具有最优秀、最发展的思想。”[2](P215 )在这章结尾时,黑格尔对新柏拉图主义作了总结的评价,他说:“这种新柏拉图派的观点并不是哲学上的偶然的狂想,而乃是人类精神、世界、世界精神的一种向前迈进。”[2](P229 )黑格尔对新柏拉图主义的三一式的辩证法思维方式是极其推崇的,他继承并发展了新柏拉图主义者和康德等人的三一式的辩证思维方式,并以此为杠杆建立了他自己庞大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把辩证法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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