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古吴方言覃谈寒桓四韵的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也谈论文,关系论文,吴方论文,言覃谈寒桓四韵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鲁国尧先生《“颜之推谜题”及其半解》(《中国语文》2002年第6期、2003年第2期)是一篇分量很重的论文。文章对颜之推“南染吴越”的解释(“南”指南朝通语,“吴越”指西晋前就进入吴地的汉语方言——古吴方言),书证丰富;所提供的现代通泰方言中仍存在覃谈分韵现象的第一手材料,很有力地证明了通泰方言有古吴方言底层。结合书证与现代方言讨论音韵、方言史,鲁先生做出了有益的尝试。
鲁先生在文中再次重申了南朝通语的后代不是现代吴方言而是现代江淮方言的看法。这一看法与丁邦新先生不同。我们期待着看到双方更进一步的证明。
鲁文中的另一个观点:现代通泰、赣、吴三方言的材料反映出古吴方言中谈覃二韵的关系与寒桓二韵的关系平行,以及由此推衍而出的观点:对于古吴方言来说,韵目的序次应是先谈后覃(“谈覃”),而不是《切韵》、《广韵》及早期韵图《韵镜》、《七音略》的先覃后谈(“覃谈”);笔者虽经反复思考,终不能赞同。下面谨陈述我的考虑,希望得到鲁先生与方家的指正。
寒桓两韵,前辈学者多认为是开合口的关系。所以我们考察覃谈寒桓四韵之关系,就不能只考虑主元音的同异,还要重点考虑介音的开合问题。覃谈两韵,学界以前的共识是归为一等重韵,且都是开口的。是开口一等重韵还是一开一合的一等韵,在方言中往往与二等韵的归并方向不尽一致,所以我们在考察这些韵的相互关系时,还要一并考虑其他开口一等重韵或其他开合一等韵与二等韵的归并问题。介音问题及与其他一等重韵、一等开合韵、二等韵的关系问题,是判断覃谈寒桓究竟是否是平行关系的关键。本文将就这两个方面展开讨论。
二 u介音的有无
先只考虑这四个韵的情况。鲁文把谈覃寒桓的关系总结为下面的公式和图1。
公式:谈韵舌齿音:(谈韵牙喉音+覃韵)=寒韵舌齿音:(寒韵牙喉音+桓韵)
图1
但鲁文提供的方言材料中,只有兴化、泰州、如皋、南通、无锡、上海6点符合上述模式,其他17点,即常州、常熟、苏州、宜兴、嘉兴、绍兴、宁波、温州、衢州、金华、庆元、南昌、乐平、高安、临川、萍乡、岳西,均不符合该模式。为节约篇幅,我们仅转录其中的苏州、衢州、高安三点的材料(鲁文中表示音标同左栏的“/”,本文转换为实际的音标。韵目均举平赅上去,下同。),分别代表北部吴语、吴语处衢片、北部赣语。
表1 谈覃与寒桓
注:鲁文所收上述三点覃韵的音,都是反映较早的覃谈分韵层次(白读)上的口语常用字字音。该韵还有一些字用的是后起覃谈不分层次(文读)上的音,如苏州、高安覃韵的“耽、谭、坎”派入谈韵,为文读层音。因本文只讨论覃谈分韵层次上的问题,故表中不再补出。
表1中衢州一点覃韵牙喉音一项中顿号后的,属于后起的覃谈不分的层次,可排除。除此之外,谈覃的关系的确如鲁先生的公式所示:谈覃在各地分别只出现了两个韵母:谈的舌齿音为一韵,谈的牙喉音加上覃的全部为另一韵。我们要补充的是,这两个韵都是开口韵,没有u介音介入其中。它们的区别在于,谈舌齿音字的主元音偏低、偏前或不圆唇,而另一类的主元音偏高、偏后或圆唇。下面我们按主元音的这一区别把韵分为a类和b类。
问题出在寒桓。寒桓的关系不符合公式:各地寒桓韵字分别出现了三到四个韵母。历史比较法告诉我们,如果韵母的不同是以声母为条件的,则它们可能是后来以声母为条件的分化,在共同源头语中可以不考虑,如高安点限于唇音条件的韵。但除去唇音,各地还分别出现了3个韵母。这3个韵母是否可以再归并为两个呢?历史比较法告诉我们,不可以。因为它们是有对立的:同为舌齿音声母的条件,三地分别有的对立,这是开a与开b的区别;而同为牙喉音声母的条件,三地又分别有的对立,这是开b与合b的区别。如果把桓韵的u看做是与牙喉声母谐接而自然产生的,又无法说明寒韵在同样的条件下为何没有u介音。
请特别注意的是,这意味着在牙喉音条件下,寒和桓是开合对立的!为了更清楚地显示各韵的关系,下面我们把属于文读层的衢州覃韵牙喉声母后的和桓韵中后来分化出新韵的唇音一栏删去,再重列上表如表2。(表见下页)
从表2更容易看出,寒桓比谈覃多出一项韵母对立:同在牙喉声母的条件下,寒桓有开合口的对立,而谈覃没有!因此,在大多数吴语和北部赣语中,“肝寒≠官桓”而“感覃=敢谈”。综上,谈覃寒桓四韵在吴语中的韵母关系并不平行,它们的关系应该如图2所示。
表2 整理后的谈覃与寒桓
图2
图2形象地表明了,覃谈在舌齿音中的对立,是开口韵内部的重韵对立;而寒桓除了这一对立之外,在牙喉音中还有开合韵的对立。也就是说,现代吴方言中也有中古覃谈为一等重韵、寒桓为一等开合韵的反映,两者并不是如鲁文所主张的平行关系。
三 与其他一等重韵、一等开合韵及二等韵的关系
作为一个语音系统,一等重韵和一等开合韵的演变趋向也应有所不同。古吴方言虽然没有完整地保留覃谈为一等重韵、寒桓为一等开合韵的不平行关系,但它们的演变轨迹却说明它们原来是不具平行关系的两类。下面我们联系覃谈寒桓与其他一等重韵、其他一等开合韵与二等韵的归并趋向及u介音的有无来说明这一问题。仍以苏州、衢州、高安三点为例。
先请对比表3、表4中两个一等重韵的情况。
表3 覃谈与二等咸衔的关系(咸衔牙喉韵为细音的是文读层,未收)
表4 咍泰开及其与二等韵皆佳开合口的关系
注:苏州、高安咍韵中一些当地口语不常用的字派入泰开,这反映后起的咍泰合流层次,表中未收。蟹合二舌齿音字表上只收有“”一字,上述方言口语中均不使用该字,因此空缺。二等合口牙喉音一栏中顿号后的音与假摄字同音,苏州、高安只辖属于佳合的“挂、褂、画、话”四字,它们在汉语绝大多数方言中都入假摄,属于另一层次或个别变化,可暂不考虑。括号中的音只出现在皆韵的个别字上,不出现在佳韵。这应是更早时期皆配咍、佳配泰的遗留。覃配咸、谈配衔则在吴、赣语中已无痕迹。
可以看出,各点覃谈的分派均与合口二等(皆)佳合(表中有阴影的部分)没有韵母交涉:覃谈均为开口,(皆)佳合均为合口。其余各韵则除衢州一点的开口一等重韵咍泰不再区分、蟹摄开口一二等已经合流外,其他两点都是覃与咍平行,而谈与泰开平行:①谈和泰开都是舌齿音字为开a,牙喉音字为开b,因声母条件不同而分化;覃和咍则都是全韵都是开b,不因声母条件而分化。②谈和泰开舌齿音字的韵母开a类都与相应的开口二等韵有合流关系,覃咍则与二等无涉。据笔者个人掌握的材料,这也是吴语、北部赣语最常见的情况。再请对比下面表5、表6中两个一等开合韵的情况。
表5 寒删的u介音及其与二等山删韵开合口的关系(山删牙喉韵为细音的是文读层,未收)
表6 咍泰灰开合的u介音及其与二等皆佳韵开合口的关系
注:皆佳栏中带括号的音只出现在皆,灰泰合栏中带括号的音只出现在泰合,后者说明泰合原是与泰开配套的合a类韵,并入合b是后来的事。另外,高安的牙喉音合口字凡是擦音声母的一律发生hu→f的音变,u介音失去而派人相应的开口韵。三点方言均发生的音变,韵母也由合口派入开口。因表格空间上的限制,凡由于这两个条件派入开口的韵母都折合成合口列入表中。顿号后的音同样是后起层次的。
表6的情况比较复杂。但如果忽略与本文无关的那些反映皆佳有别、灰泰合有别的个别字音(表中括号内的音),忽略顿号后属于后起层次的音,并把咍开移开,则可以得到下表:
表7 整理后的咍泰灰开合的u介音及其与二等皆佳韵开合口的关系
对比表5和表7可以看出,除了衢州点蟹摄开口一二等完全合流、灰(泰)合也只剩下后起的或泰合遗留层次外,苏州、高安两点的寒、桓都与另一个开口一等重韵咍(表中有阴影的部分)没有平行关系,而分别与一等开口泰和一等合口灰有完全平行的关系:①寒与泰开的韵母都以声母为条件而分为两类:舌齿音字分别与开二的山删和(皆)佳同音(开a类),牙喉音字则分别与合一的桓和灰的舌齿音字同音(开b类)。这些表现与前面讨论过的谈也是平行的。②桓与灰的韵母都因声母条件分为两类,但却是开合不同的两类:舌齿音字为开b类,牙喉音字为有u介音的合b类。桓灰的情况相类,而与前述覃咍完全不同。
综上,覃谈寒桓与系统内其他一等重韵和一等开合韵及其与二等韵的分合表现出如下的平行关系:
覃:谈=咍∶泰开
寒:桓=泰开∶灰
语言是一个系统,而现代方言的比较显示,古吴方言的覃谈与咍泰开关系平行,寒桓与泰开灰关系平行。即,咍泰开也是只在舌齿音中保持主元音a、b两类的对立,而牙喉音中合流;泰开灰也是只在牙喉音中保持开合的对立,而在舌齿音中合流。再放开眼去还会发现,吴语所有的合口韵,舌齿音声母的都没有u介音而与相应的开口韵同韵,开合对立只在牙喉音中保持。也即,是开口重韵还是开合韵,在吴方言中只能看牙喉音。系统中韵与韵之间的这些关系表明,覃谈与寒桓,前者是同为开口的重韵,后者是一开一合的开合韵,在古吴方言中不是平行关系。
覃谈寒桓与咍泰灰之关系所揭示的模式,与第二节中单独比较覃谈寒桓四韵自身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谈是开口a类,覃是开口b类;寒是开口a类,桓是合口b类。
鲁先生认为谈寒的主元音同属一类、覃桓的主元音同属一类是正确的,但忽略了覃为开口桓为合口的重要区别,所以覃谈与寒桓平行的总结论有失准确。
四 余论
由于古吴方言的谈覃与寒桓并无平行关系,因此也就不存在与《切韵》、《广韵》覃谈寒桓韵目序次的冲突。(注:据魏建功(1957)的研究,《切韵》系韵书的韵目序次与韵本身的系统性没有关系,而是按声(敦煌唐写本“归三十字母例”)的序次排列的。如,同为一三等分韵的“冬锺”“虞模”,“冬锺”为一等在前三等在后,“虞模”则为三等在前一等在后;同为开合口关系的“灰咍”“真谆”,“灰咍”是合口在前开口在后,“真谆”则是开口在前合口在后。也就是说,音系中韵之间的平行关系,与切韵系韵书韵目的序次安排,其实是没有关系的。)进而,四韵关系也就不能用来作为南朝通语(鲁先生认为是江淮官话的源头)因与古吴方言的接触交融而形成跟切韵系语言重要分歧的证据。相反,覃谈分韵的特点倒值得注意。如果认为南朝通语是西晋王室南迁后逐渐形成的通行于南方各方言之上的通用语,《切韵》是南北通语的叠合音系,则覃谈分韵既可以看做古吴方言的特点,也可以看做《切韵》叠合音系中南朝通语不同于北方通语的特点。因为当时的北方通语似乎已不区分一二等重韵(《颜氏家训·音辞篇》有北人“以洽为狎”的批评),而现代方言中可以部分区分一二等重韵(如覃谈咍泰皆佳)的,只有吴语、北部赣语、闽语(注:鲁(2003:139)把闽方言(除闽北)归入覃谈寒桓四韵主元音相同,只是桓韵多个介音u的类型。其实,从白读层看,闽南方言也有覃谈韵母的对立。如厦门方言谈韵白读音为韵(“担胆谈淡蓝篮榄三柑敢橄”),而覃韵则与谈韵的文读一样为am韵,无韵白读(有一个“含”字例外)。音值(覃am:谈白)虽与吴语常见的(覃白en:谈an)相差甚远,但白读韵母有覃谈的分立关系,却是闽语与吴方言相同,因此同属一个层次。不同是后起的:1.在后起的覃谈不分层次上,闽语是谈新引进了音同覃的文读am,而吴语是覃新引进了音同谈的文读an。2.闽语覃谈白读的对立不仅在舌齿音保留,也在牙喉音保留。)和鲁先生这次介绍的通泰方言。它们或与古吴方言的地域相当,或是古吴方言区居民的移民地,同时它们也都在通常所说南朝通语的通行区域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