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骥生平作品考证_晋书论文

吕骥生平作品考证_晋书论文

陆机生平著作考辨三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生平论文,著作论文,考辨三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10.9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062(2005) 04—0060—08

《晋书·陆机传》行文甚简,几种旧晋书仅存零星,关于陆机的史料不多,且往往互相抵触。进一步探究陆机著作的准确信息,他本人的作品乃是最重要的材料。本文拟从这一路径出发,提出几点考辨和假设,如可为引玉之资,则幸甚。

一、关于陆机、陆云的一组赠答诗

关于陆机早年的经历,《晋书》本传只是简单地记为“少有异才,文章冠世,服膺儒术,非礼不动。抗卒,领父兵,为牙门将。年二十而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如洛”,过于简略,而且与陆机以及陆云著作中所透露的生平材料不尽相符。由于文献不足征,至今尚难以详细准确地叙述陆机的青年时代,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他曾经有过许多惨痛的人生经历,并且对他后来的生活道路和文学创作,都产生过相当大的影响。

《文馆词林》卷一五二有陆机的《与弟清河云一首并序》和陆云的《答兄机一首》,这两首诗中有很多信息值得注意。陆机的诗序写道——

余夙年早孤,与弟士龙衔恤丧庭,续忝末绪,墨绖即戎。时并萦发,悼心告别。渐蹈八载,家邦颠覆。凡厥同生,凋落殆半。收迹之日,感物兴哀。而士龙又先在西,时迫当祖送二昆,不容逍遥。衔痛东徂,遗情惨怆。故作是诗,以寄其哀苦焉。

陆机和陆云的集子里也有这一组赠答诗,文字多有异同,而主旨不变。只有“续忝末绪”一句在陆集中作“会逼王命”,关系比较大一点。陆机这首诗自当作于“家邦颠覆”以后不久,他先是由东而西(“士龙又先在西”),然后又匆匆“衔痛东徂”,此行的任务乃是“祖送二昆”,也就是把两位哥哥的遗体运回老家。

孙吴后期最杰出的将领陆抗一共有六个儿子,他们是:晏、景、玄、机、云、耽。吴末帝孙皓凤凰三年(274,晋泰始十年)秋,陆抗死在任上,他生前任大司马、荆州牧、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实为国之长城,他死后无人能够接替,于是,“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机、云,分领抗兵”(《三国志·吴志·陆抗传》),这显然是一个无人挂帅,万不得已的下策,当时陆机才14岁,陆云13岁,怎么领兵打仗?估计陆氏家族也未必同意这一办法,但是,“会逼王命”,没有办法,只好“墨绖即戎”。陆家最小的儿子陆耽不在“分领抗兵”之列,一则太小,一则大约也有留一个儿子看家,以免全军覆灭的意思。

这时承担重任的是老大陆晏和老二陆景,他们一直在长江中游的国境线上领兵,后来在“王濬楼船下益州”的时候先后为国捐躯。《晋书·武帝纪》载:太康元年二月,“壬戌,(王)濬又克夷道乐乡城,杀夷道监陆晏、水军都督陆景。”《三国志·吴志·陆抗传》与《晋书·王濬传》也有相应的记载。此时陆机、陆云何在,史无明文,从上引诗序看去,陆云应在陆晏或陆景那里,这就是所谓“士龙又先在西”;而陆机虽然有牙门将的头衔,也曾一度到过长江中游前线,但此时却在后方,等到陆晏、陆景先后死难,则迅即西上,载“二昆”的灵柩返回故乡安葬,同时收拾陆晏、陆景在建邺的住宅(“收迹”),处理善后。陆家的老三陆玄作为陆家的主要代表此时已经被押送到洛阳去,后来才得以回乡①;所以,处理善后的重任落到了老四陆机头上,尽管这时他才20岁。

陆机、陆云这一组赠答诗应作于太康元年(280)战争结束以后不久,至迟则在太康二年(281)。这时陆机在华亭故宅,守着父兄的坟墓和残破的故园;却而陆云先是被作为“孙氏大将战亡之家”(《晋书·武帝纪》)的代表被徙于寿阳(即寿春,晋方扬州治所),不久就得到晋方扬州刺史周浚的征辟,开始出仕②,所以,陆机把振兴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老弟身上,诗的四、五两章写道:

有命自天,崇替靡常。王师乘运,席卷江湘。虽备官守,位从武臣。守局下列,辟彼飞尘。洪波电击,与众同湮。颠踣西夏,收迹旧京。俯惭堂构,仰懵先灵。孰云忍愧,寄之我情。

猗我俊弟,嗟尔士龙。怀袭瑰伟,播殖清风。非德莫勤,非道莫弘。垂翼东畿,曜颖名邦。绵绵洪统,非尔孰崇。依依同生,恩笃情结。义存并济,胡乐之悦。愿尔偕老,携手黄发。

第四章写吴方的惨败和自己的惭愧,第五章称赞陆云,说陆氏家族的“绵绵洪统”全靠你来发扬光大了。可见,他对陆云的出仕是赞成的。陆云在答诗中则说“昔我先公,邦国攸兴。今我家道,绵绵莫承”,表示重新光大门楣的担子自己是挑不动的,“家哲永徂,世业长终。华堂倾构,广宅颓墉。高门降衡,修庭树蓬。感物悲怀,怆矣其伤”。他对前途相当悲观。弟兄两个悲悲切切,显然是国破家亡之初时的作品。

曾经有一种意见,将陆机的《与弟清河云》以及陆云的答诗系于元康六年(296),将“会逼王命”解释为晋朝要求机、云兄弟入洛,“州郡催逼上道”,并推论说机、云之入洛,实逼王命,而非本意云云;这是不符合原诗之意的。“会逼王命,墨绖即戎”是“家邦颠覆”之八年以前的事情,序中提及此事纯属追溯往事;诗中主要写当前“祖送二昆”之事,诗的第二章写道:

笃生二昆,克明克俊。导风结辙,承风袭问。帝曰钦哉,纂戎烈祚。双组贰带,绥章载路。即命荆楚,对扬休顾。肇厥敏绩,武功聿举。烟煴芳素,绸缪江浒。昊天不吊,胡宁弃予。

这里就说到陆晏、陆景这“二昆”如何继承父业,又不幸死难的。该诗的最后两章写道:

昔我斯逝,兄弟孔备。今我来斯,我凋我瘁。昔我斯逝,族有余荣。今我来斯,堂有哀声。我行其道,鞠为茂草。我履其房,物存人亡。抚膺泣血,洒泪彷徨。

企伫明路,言欢尔归。心存言宴,目想容晖。迫彼窀穸,载驱东路。系情桑梓,肆力丘墓。栖迟中流,兴怀罔极。眷言顾之,使我心恻。

当年父亲虽然死了,但弟兄们全在,“族有余荣”;而现在是国破家亡,一切都惨不忍睹。陆机说自己只有返回老家,守住父兄的坟墓,如此而已。先前陆家在通常情况下住在建康秦淮河畔③,至此首都是呆不下去了,只好退回到华亭旧宅去。④

此外还有一种意见也不甚可信。陆云诗中曾经提到“王旅南征,阐耀灵威。予昆乃播,爰集朔土。载离永久,其毒太苦。上帝休命,驾言其归。”有人以为这里的“予昆”乃指陆机,并进而推论,吴亡以后,陆机作为战俘被抓到洛阳去,后来得到宽大处理才被放回。这恐怕是把关于陆玄的话当成是说陆机的了。其时陆晏、陆景已死,这里的“昆”当是指陆玄。如果陆机被俘去洛阳,他本人诗中关于归葬二昆的那些内容将无法解释。

陆逊、陆抗这一支陆家,乃是江东大姓,占籍吴郡。同许多江东大姓一样,他们的祖先是从北方迁来的,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以及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卷下“往迹”条等文献记载,陆氏一支于西汉初年由平原般县陆乡迁至江南,所以,陆机这首诗一开始就说“於穆予宗,禀精东岳。诞育祖考,造我南国”。“东岳”指泰山,开始两句说他们家本是那一带(今山东省)的人,后来才迁到“南国”也就是吴郡。按《三国志·吴志·陆逊传》云“陆逊字伯言,吴郡吴人也。本名议,世江东大族。”注引《陆氏世颂》,又讲到他的祖父陆纡、父亲陆骏;如果再往前追溯,则其始迁于吴的乃是汉朝时在吴地做官的陆烈,“既卒,吴人思之,迎其丧葬于胥屏亭,子孙遂为吴郡人”。(《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近人或以“东岳”乃“泛指吴山;机为吴人,吴在东方,故云东岳”[1](P80),似颇失陆机追本溯源之意。“东岳”是一个著名的固定的代称,不宜用来泛指别的什么山。

二、关于陆机入洛

关于陆机入洛,最重要的一条资料是《晋书》本传所说的“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另据《晋书·顾荣传》:“吴平,与陆机兄弟同入洛,时人号为‘三俊’”,那么,同时入洛的还有这位前吴国丞相顾雍之孙顾荣(彦先)。而事实上,陆机与陆云并不是同时入洛的,陆机之首次入洛也不在太康末而在太康五年(284)。

自西晋灭吴之后,中枢对于前孙吴方面知名人士的安排,最早的一批是陆喜等15人,《晋书·陆喜传》云“太康中,下诏曰:‘伪尚书陆喜等十五人,南士归称,并以贞洁不容(孙)皓朝,或忠而获罪,或退身修志,放在草野。主者皆可随本位就下拜除,敕所在以礼发遣,须到,随才授用。’乃以喜为散骑常侍,寻卒”。可知陆喜是凭着前东吴尚书的身份被西晋朝廷甄别录用的,而他到洛阳不久便去世了,时为太康五年(284)。⑤ 陆氏家族一次重大的机遇忽然得到,又忽然失去,想必曾经引起过感情上相当的波动。陆喜的善后应当是由陆机专赴洛阳去处理的,这一年陆机24岁。可以推知这一结论的依据是,《南史·宋宗室及诸王传》记载过一段著名的对话:

(刘)义康素无学,待文义者甚薄。袁淑尝诣义康,义康问其年,答曰:“邓仲华拜衮之岁。”义康曰:“身不识也。”淑又曰:“陆机入洛之年。”义康曰:“身不读书,君无为作才语相向。”

东汉的邓禹(仲华)24岁拜司徒,陆机24岁入洛,当时是作为典故来用的,只有不读书的草包亲王刘义康才不懂。陆机24岁正当太康五年,此番入洛则显然是为了处理堂叔陆喜的后事。先前他处理过“二昆”的善后,比较有经验。

陆机以当时的年龄和履历,还够不上朝廷指名征辟、“所在以礼发遣”的资格;但他作为名将之子,作为著名的才子,稍后亦进入太康末年的征召名单之列。当时的办法是,将这一批比较年轻、原来地位也不算高的前吴国俊才先行招入首都,就近考察,然后给予适当安排。所以,当太康末陆机赴洛时,前途尚在未可预料之中,他的情绪是不大稳定的,既充满希望,也颇多哀伤——他本来是笃定有一个锦绣前程的,现在却要跑到老远的北方去接受什么审查和考察!

孙吴灭亡以后,吴国的士大夫除了已经投降晋并获得新官职的人们——例如薛莹——以外,都失去依托,变成平头百姓了。当陆喜到达洛阳时,有人问他“薛莹最是国士之第一者乎”,他回答说,薛氏“在乎四、五之间”,照他看,孙吴末年的士人约可分为五等:“孙皓无道,肆其暴虐。若龙蛇其身,沉默其体,潜而勿用,趣不可测,此第一人也;避尊居卑,禄代耕养,玄静守约,冲退澹然,此第二人也;侃然体国思治,心不辞贵,以方见惮,执政不惧,此第三人也;斟酌时宜,在乱犹显,意不忘忠,时献微益,此第四人也;温恭修慎,不为谄首,无所云补,从容保宠,此第五人也。过此已往,不足复数”。(《晋书·陆喜传》,后被录入《全晋文》卷八十一)按照这一分类法,陆机可以说属于第一等人,因为他将两位兄长的遗体运回故乡以后,自己也“退临旧里”,闭门读书,显得“趣不可测”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机亦不可能始终“沉默其体,潜而勿用”,改朝换代大局已定,不可逆转,他只能在新的政治格局下由潜而显,寻找出路。而这时恰好“朝廷欲抽引远人,绥慰遐外”(《诣吴王表》,《陆机集》补遗卷三),他当然也就应运而出了。

胡克家刻本《文选》卷十七《文赋》题下,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云:“机字士衡,吴郡人。祖逊,吴丞相。父抗,吴大司马。机少袭领父兵,为牙门将军,年二十而吴灭,退临旧里,与弟云勤学,积十一年。誉流京华,声溢四表,被征为太子洗马,与弟云俱入洛。司徒张华素重其名,旧相识以文,华呈天才绮练⑥,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机妙解情理,心识文体,故作《文赋》”。从这里的表述看,陆机入洛在吴灭的11年以后,晋灭吴在太康元年(280), 然则陆机入洛当在太熙元年(四月改元永熙,290)。入洛以后,就拜访张华,以文录呈, 希望得到赏识,从而进入仕途。

唐代官修《晋书》虽以臧荣绪书为其蓝本,但记陆机入洛一事却另有说法:

陆机字士衡,吴郡人也。祖逊,吴丞相。父抗,吴大司马……抗卒,领父兵为牙门将。年二十而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

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勤学之年较臧书少去一年,相应的入洛之年被订于太康末,亦即太康十年(289);其依据也许是《机云别传》等其他史料, 按《三国志·吴志·陆逊传》注引《机云别传》云:

晋太康末,俱入洛,造司空张华,华一见而奇之。曰:“伐吴之役,利在获二俊。”遂为之延誉,荐之诸公。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转太子洗马,尚书著作郎。

唐修《晋书》本传的根据大约就在这里。按《文选》卷二十四潘岳《为贾谧作赠陆机》“爰应旌招,抚翼宰庭”句下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云:“太熙末,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是陆机入洛必在武帝在位时。太熙只有四个月,当年武帝司马炎死,惠帝司马衷继位,改元永熙,五月,“以太尉杨骏为太傅,辅政”,到第二年改元永平,三月,“诛太傅杨骏”(《晋书·惠帝纪》;三月,改元元康。从这些背景材料来看,陆机入洛的时间,此次确以“太康末”为是。

唐修《晋书》另一有意味的改动在于,这里不再说陆机“被征为太子洗马”,而记为“(张华)荐之诸公,后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会骏诛,累迁太子洗马、著作郎”。据此可知在入洛以前,朝廷并未以太子洗马一职许之,经过张华的拂拭推荐,才由太傅杨骏辟为祭酒——这是陆机入洛后首先获得的官职。应当说这里的提法更为准确,按《文选》卷十六《叹逝赋》李善注引王隐《晋书》云:“吴平,太傅杨骏辟为祭酒,转太子洗马”;前引《三国志·吴志·陆逊传》注引《机云别传》则谓“(张华)荐之诸公,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转太子洗马”;唐修《晋书》的编撰者们大约参考过这些文献,而有所考订取舍。陆机为太子洗马是他下一次入洛以后的事情。

按陆机有《赴洛道中二首》(《文选》卷二十六),诗云:“总辔登长路,呜咽辞密亲。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山泽纷纡余,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颠。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悲情触物感,沉思郁缠绵。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顿辔倚高岩,侧听悲风响。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诗中的情绪很有些悲伤,由此亦可以推知陆机入洛之前并没有得到任何具体的许诺,他远离故乡,到一个不熟悉的、与他有着杀兄之仇的、曾经是敌对力量大本营的洛阳去,实在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但要寻求出路,又非去不可。他总不能始终株守故园。如果坚持原先那种“潜而勿用”的态度,将永无出头之日,更谈不上继承祖先的事业、光大门楣了。陆机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热衷于进取的儒家,退归于旧里在他不过是政治形势急转直下时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决非下决心归隐,所以,当中枢号召“南金”们出山的时候,他觉得再“潜”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陆机另有《赴洛二首》(《文选》卷二十六),李善在其一题下有注云:“集云,此篇赴太子洗马时作,下篇,东宫作。而此同云‘赴洛’,误也。”可知这两首诗与陆机被征为太子洗马时再一次赴洛有关,那乃是太康末赴洛两年以后的事了。陆机由故乡赴洛不止一次,而以太康末年的这一次最为著名。

太康末年进入洛阳以后,陆机主要干了两件事,一是拜访各路名流,搞好人际关系,扩大影响,提高知名度。这一方面记载很多,略举如下:

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晋书·陆机传》)

初,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见华一面如旧,钦华德范,如师资之礼焉。华诛后,作诔,又为《咏德赋》以悼之。(《晋书·张华传》)

秘书监贾谧参管朝政,京师人士无不倾心。石崇、欧阳建、陆机、陆云之徒,并以文才降节事谧……号曰“二十四友”。(《晋书·刘琨传》)

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蒪羹,但未下盐豉耳。”(《世说新语·言语》)

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之。(《世说新语·方正》)

陆士衡初入洛,咨张公宜所诣,刘道真是其一。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礼毕,初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葫芦,卿得种来否?”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世说新语·简傲》)

南北士人之间总有些互相看不起的意思,但处于主导地位的是“中国(中原)人士”,陆机兄弟只能屈尊去拜访,正如鲁迅说过的那样,“二陆入晋,北方人士在欢欣之中,分明带着轻薄”[2](P435),其中态度最恶劣的是卢志,陆机当时给予针锋相对的回击,但后来竟遭到他的报复,以至死于非命。陆云出仕较早,对北方士人的态度比较谦和,但也往往坚持自己的原则,最后亦复死于非命。

陆机抓的另一件事是赶紧写出一批新的作品来。文人干谒官僚,最好带一些自己的作品,旧作未必合于时宜,最好要有新作。当时陆机打算写《三都赋》,因为左思已经写了,就没有动手⑦,转而写了若干别的题材的诗赋;《文赋》估计也是这时的成果——从前引臧荣绪《晋书》的行文看去,《文赋》作于入洛以后。但颇有学者在引证臧书时略去入洛等句,就把《文赋》的写作年代订在他“年二十”之时,以印证杜甫“陆机二十作《文赋》,汝更年少能缀文”(《醉歌行别从侄勤落第归》)的诗句,立论不免有些勉强。——当然也可能是在旧稿的基础上做出新的修订,并正式出台,开始流布。

三、陆机任著作郎及其著作

陆机在洛阳当过著作郎,几种晋书都有记载,他本人也曾经提到,但几者之间很有些不一致,引起过一些混乱,有必要予以澄清。

唐修《晋书》本传载:“……后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会骏诛,累迁太子洗马、著作郎……吴王晏出镇淮南,以机为郎中令,迁尚书中兵郎,转殿中郎。赵王伦辅政,引为相国参军。”据此,陆机担任著作郎当在他为太子洗马与出为吴王司马晏之郎中令之间。可是,陆机本人在《皇太子赐宴》诗序中说“元康四年秋,余以太子洗马出补吴王郎中(令)”(《陆机集》卷五);在《答贾谧》诗序中又说“余昔为太子洗马,鲁公贾长渊以散骑常侍侍东宫积年。余出补吴王郎中令,元康六年入为尚书郎,鲁公赠诗一篇,作此诗答之云尔。”(《陆机集》卷五)两处历叙自己近年来的履历,都是太子洗马——吴王郎中令——尚书郎这样三段,没有提到什么著作郎。

《文选》卷三十七《谢平原内史表》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列叙陆机入仕的履历说,“……吴王出镇淮南,以机为郎中令,迁尚书中兵郎,转殿中郎,又为著作郎。”似此,则陆机当著作郎乃在他充当尚书中兵郎转殿中郎以后。这里的“又”字,应当是表示时间的推移,当然好像也可以理解为再一次出任著作郎。

而陆机本人则明确地说过,“元康八年,机始以台郎出补著作”。(《吊魏武帝文·序》,《陆机集》卷九)那么,他担任著作郎只能是在充当“(尚书)台郎”之后,这一说法与臧荣绪《晋书》同,与唐修《晋书》异;他自称“始”为著作郎,有助于人们准确地理解臧书中那一句“又为著作郎”。中华书局点校本《晋书》在《陆机传》“累迁太子洗马、著作郎”句下有校记云“据陆机自作文,官著作郎在下文‘转殿中郎’之后,时为元康八年。”言简意明,可为定论。

姜亮夫先生在《陆平原年谱》一书中认为,陆机在元康八年任著作郎之前,已先在元康三年(293)当过一次著作郎,并且“与于议《晋书》限断”。[3](P56) 但谱中为此提出的论证颇不足信,沈玉成先生已著文驳正之。⑧ 可以补充的是,西晋初年关于《晋书》限断亦即晋王朝的开始应当从何时起算的问题前后讨论过两次,第一次在荀勖为中书监之时,也就是从晋建国之初到太康八年(287)之前⑨,当时主要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中书监荀勖谓宜以魏正始年起,著作郎王瓒欲引嘉平以下朝臣尽入晋史,于时依违未有所决”。(《晋书·贾谧传》)此时陆机尚未入洛,自然与此事无关。元康三年并无讨论《晋书》限断之事。第二次讨论《晋书》限断问题则在贾谧担任秘书监之时,《晋书·贾谧传》载:“广城君薨,去职,丧未终,起为秘书监,掌国史”,这时他提出《晋书》应“从泰始为断”,“于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张华、领军将军王衍、侍中乐广、黄门侍郎嵇绍、国子博士谢衡皆从谧议。骑都尉济北侯荀畯、侍中荀藩、黄门侍郎华混以为宜用正始开元,博士荀熙、刁协谓宜嘉平起年。谧重执奏戎、华之议,事遂施行”。按贾谧的外祖母兼继祖母广城君郭槐⑩ 死于元康六年(285),贾谧服丧未终而为秘书监约在元康七八年间,而陆机于元康八年出任著作郎,正赶上这次大讨论。《北堂书钞》卷五七引干宝《晋纪》说:“秘书监贾谧请束皙为著作佐郎,难陆机《晋书》限断”,这一记载更直接证明了陆机参与到《晋书》限断的讨论中来是在元康八年,而不可能在此五年之前。

这时的意见分为三派:荀畯等人坚持的先前由荀勖首先提出正始(240—249)开元说;二是王瓒首先提出、荀熙等人坚持的嘉平(249—254)起年说;三是新近由贾谧提出并终于取胜的从泰始(265—274)为断说。从泰始为断这一意见按说很容易理解,因为从这时起才正式改朝换代;可是,上一次讨论《晋书》限断问题时并无此种主张,意见的分歧仅仅在于是从正始起算还是从嘉平起算。这里有着深刻的原因:自从魏明帝曹睿死后,司马懿已成为顾命大臣之一,到正始十年(249)他突然发动政变,彻底消灭以另一顾命大臣曹爽为首的政治集团,改元嘉平,从这时起,中枢大权已落入司马氏之手。可见,无论是从正始开元还是从嘉平起年,都是要把晋王朝的开端放在司马懿这一代领导人手上,只是算法略有宽严之不同而已。贾谧等人的新主张,则另有其宫廷政治上的深刻考虑,只有这样限断才能使出嗣司马师的齐王司马攸(武帝司马炎的弟弟)根本无缘染指皇位,从而确保司马炎之子惠帝以及惠帝接班人(已经内定为贾谧的胞弟韩慰祖)的地位。这一点对于贾南风、贾谧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由于这第二次讨论之时正是贾氏权势极盛之日,贾谧等人意见当然就占了上风。

陆机不同意由贾谧主导的这一派意见,他认为“三祖实终为臣,故书为臣之事,不可不如传,此实录之谓也。而名同帝王,故自帝王之籍,不可以不称纪,则追王之义”。(《初学记》卷二一,《陆机集》补遗卷三)这一主张的实质是强调司马懿等三祖的历史地位,《晋书》要从这里写起,并且称为供皇帝专用的“纪”;只是由于这三祖“实终为臣”,所以,几篇“纪”的内容和写法不得不略同于“传”。对于这种持之有故的意见贾谧非常恼火,专门请大学问家束皙来对付他。

后来陆机写出了他的《三祖纪》,亦称《晋纪》、《晋帝纪》。唐朝著名史论家刘知几批评《三祖纪》说:“列纪三祖,直叙其事,竟不编年。年既不编,何纪之有?”(《史通·本纪编》),刘知几不能理解陆机的深刻思考和他的苦衷,只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恐怕未必中肯。从此后各种晋书撰写的实践来看,仍然是从司马懿写起,嵇康、阮籍等泰始以前的人物,仍然被写入各本晋书之中。历史的发展证明,陆机的办法自有他的道理,而贾谧的主张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完全被取消了。

在著作郎任上,陆机还完成了另外属于他分内之事的著作,如《惠帝起居注》、《晋百官名》等。陆机不仅是重要的文学家,也是成果丰富的史学家。

在陆机当尚书郎的时候,贾谧曾有诗为赠,诗由潘岳代笔(曾经入选《文选》卷二四,题为《为贾谧作赠陆机一首》),其中有句云:

昔余与子,缱绻东朝。虽礼以宾,情同友官。嬉娱丝竹,抚鞞舞韶。修日朗月,携手逍遥。自我离群,二周于今。虽简其面,分著情深。

大有笼络陆机之意。陆机的答诗当然也写得非常客气而且恭敬,但并不低三下四,有些话说得相当坦率,后来的评论家以为陆机胆子不小,例如,他诗中有:

唯公太宰,光翼二祖。诞育洪胄,纂戎于鲁。东朝既建,淑问峨峨。我求明德,济同以和。

讲君子和而不同,与对方保持适当距离。“诞育洪胄,纂戎于鲁”二句也是实在的话,前人或认为有“狎侮”贾谧之意(11),情况虽然未必有这么严重,但陆机并非潘岳那样的贾谧死党是很分明的。后来陆机参与了消灭贾氏集团的政变,并因此而赐爵关内侯,为相国参军,而没有像潘岳那样与贾谧同归于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陆机陷入了另外的陷阱,稍后他卷入八王之乱的混战,终于也是死于非命。

收稿日期:2003—12—10,2005—04—02修订

注释:

① 《建康实录》卷四陆抗条附注云:“案《吴志》,抗生四子:长晏,次景,次机,次云。”材料不够完整,但亦可见陆玄、陆耽二人生平事迹不大清楚,所以容易被忽略。

② 参见顾农:《陆云生平事迹二题》,载《文学遗产》2004年第3期,第131—134页。

③ 参见张敦颐:《六朝事迹编类》卷七“宅舍门”之“陆机宅”条。

④ 华亭是陆逊为华亭侯时所得到的封地,陆家有庄园在此。该地萧梁后为昆山县地,唐天宝十年建华亭县,今属上海市松江县。详见曹道衡:《陆机的籍贯问题》,载《艺文志》第三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4页。

⑤ 陆云在《晋故散骑常侍陆君诔》曰:“惟太康五年夏四月丙申,晋故散骑常侍吴郡陆君卒。”

⑥ 以上二句似别扭,汤球辑本作“如旧相识,以文录呈,天才绮练”,似已据唐修《晋书》有所改动。

⑦ 《晋书·左思传》:“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陆云书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瓮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⑧ 参见姜亮夫:《〈张华年谱〉、〈陆平原年谱〉中的几个问题》,载《文学遗产》1992年第3期,第29—33页。

⑨ 据《晋书》本传,“武帝受禅,改封济北郡公……拜中书监,加侍中,领著作”;太康八年,“以勖守尚书令”;十年,卒。

⑩ 广城君郭槐系贾充夫人,其长女贾南风嫁惠帝为后,次女贾午嫁韩寿,生子韩谧,因为贾充之子黎明早夭,无后,根据郭槐的要求,以外孙奉贾充后,改姓贾,

袭鲁公爵。谧弟慰祖则由贾南风秘密收养,准备安排为惠帝的继承人。

(11) 《韵语阳秋》卷十:“陆机作诗赠贾谧,几三百言,无非极其褒赞。方谧用事,生死荣辱人如反覆手,其褒赞亦何足怪。然其意亦有寄意讥诮,人未能推其意者。按臧荣绪《晋书》,谧父韩寿,母贾充少女也,充平生不议立后,后妻郭槐辄以外孙韩谧袭封,帝许之,遂以谧为鲁公。则是贾谧非充子也,故机诗云‘诞育洪胄,纂戎于鲁’,言诞育则以讥非己生也。又曰‘唯汉有木,曾不逾境’,谓橘逾淮则化为枳,言与螟蛉之化果蠃无异也。夫谧势焰熏灼如此,而机敢为廋辞以狎侮之,真文人之习气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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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骥生平作品考证_晋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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