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的两个问题_小团圆论文

“小团圆”的两个问题_小团圆论文

《小团圆》二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团圆论文,二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7077(2009)03-0025-02

一、“执子之手”

《小团圆》临近末尾,张爱玲以一个梦收束,九莉走在好莱坞电影的松树林里,“之雍出现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而醒来后的九莉“快乐了很久很久”[1](P325)。张爱玲自己对《小团圆》的解释,也和九莉的梦一般令人捉摸不定——“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2](P10)

梦境中“拉成一条直线的手臂”,激活了张爱玲小说有关男女之手碰触的一个意象谱系。这一图景的命名,来自《倾城之恋》,范柳原向白流苏提及《诗经》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3](P205),反讽的是,他此处的引用,是为了给自己逃避婚姻做一个铺垫。最终是战争,将这个纨绔子弟推向了原本不可能的任务——婚姻:

“流苏站在门槛上,柳原立在她身后,把手掌合在她手掌上,笑道:‘我说,我们几时结婚呢?’流苏听了一句话也没有,只低下了头,落下泪来。柳原拉住她的手道:‘来来,我们今天就到报馆里去登报启事,不过你也许愿意候些时,等我们回到上海,大张旗鼓的排场一下,请请亲戚们。’”[3](P220)

稍早发表的《沉香屑:第一炉香》里,同样在结尾,我们见到了“执手”更为促迫而不堪的样式:终为人妇的新晋交际花葛薇龙,与丈夫乔琪到湾仔新春市场逛街,不想在街上被一帮喝醉的大兵戏弄,“薇龙吓得撒腿便跑,乔琪认准了他们的汽车,把她一拉拉到车前,推了进去,两人开了车,就离开了湾仔。”[4](P303)

张爱玲偶尔也会动用她的幽默,上演一出喜剧色彩的“执手”变奏。《封锁》中,翠远的放肆大哭,让宗桢急得“竟说不出话来,连连用手去摇撼她手里的阳伞。她不理他,他又去摇撼他的手,道:‘我说——我说——这儿有人哪!别!别这样!待会儿我们在电话上仔细谈。你告诉我你的电话。’”[5]《小团圆》的“执手”,位于这一谱系的末端——

“有天晚上他临走,她站起来送他出去,他撳灭了烟蒂,双手按在她手臂上笑道:‘眼镜拿掉它好不好?’

她笑著摘下眼镜。他一吻她,一阵强有力的痉挛在他胳膊上流下去,可以感觉到他袖子里的手臂很粗。

九莉想道:‘这个人是真爱我的。’”[1](P167)

这个热情故事,最终幻化为梦中“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令九莉醒来兀自“快乐了很久很久”[1](P325)。

而“这样的梦只做过一次”,[1](P325)当读者隔了三十年的时光,跟随叙述人张爱玲从文本中醒来,无法不感到那“拉成一条直线”的手臂姿态的可疑。

二、梦中之梦

《小团圆》有着字句完全相同的开头与结尾,九莉常常要做考试的梦。这样的开头和结尾仿佛一对括弧,悬置起了这一段“热情的故事”。

在为国语译本《海上花列传》写的译后记中,张爱玲提到了原著的结尾“结得现代化,戛然而止”[6](P639)。韩邦庆结尾写的是赵二宝梦中“惊醒回来,冷汗通身,心跳不止”。[7](P552)

与韩邦庆不同的是,张爱玲以九莉梦醒后的快乐收结整个“热情故事”,再用另外一个梦将故事从头至尾地包裹起来——

一个噩梦。

在梦中,“像……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1](P18,P325)张爱玲再次调动起她的视觉想象和修辞,描述了一种无可挽回地迈向深渊的生命状态,同时也是无法赋予其意义的过程。

其实,在张爱玲40年代的小说中,已经略微透露过这一惨淡而惊心的感受:

葛薇龙在湾仔,看到“灯与人与货之外,还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4](P301~302)

《红玫瑰与白玫瑰》更是揭出了这种恐怖与欲望、情热的关联。佟振保留学巴黎期间,初次嫖妓,“出来的时候,街上还有太阳,树影子斜斜卧在太阳影子里。这也不对,不对到恐怖的程度。”[8](P44)

33年后,当张爱玲写成这本自传体小说时,她也许早已不将那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当作“空气清新的精神疗养院”[9](P9),而生活的艺术和趣味不再构成张爱玲文本的底色时,《小团圆》展现了生命特有的凶残与狞厉。九莉与母亲、姑母间难堪的纠葛,恋父情结,弟弟的卑怯,恋人的背弃,朋友的非礼,在纽约将打下的胎儿冲入马桶……对这一切过程近乎零度的书写,使得张爱玲的书写已然告别了她的苍凉美学,跨入了一个更为孤绝幽深的境地。

隔了又一个33年,此刻我们打量《小团圆》,会发现张爱玲几乎所有重要书写都在此隐秘地汇合,敲击这个文本的任何部位,都会在她另外的书册中发出回响。那些语词、那些面容,每一个都是幽灵,也都是过去时间的灰烬。

面对这个由烬余构成之物,这个双重梦境的文本,“热情故事”为恐怖的历史怪兽所看护,张爱玲悄声说“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2](P10),她是否在暗示她的读者,经由她的《小团圆》,我们将被某个时间深处的不可知之物唤醒。

[收稿日期]2009-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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