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之梦:“反英雄”、中庸哲学与“平民风格”——关于冯小刚的电影创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庸论文,之梦论文,平民论文,世俗论文,哲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迄今,冯小刚已导演了五部电影,其中的三部贺岁片都雄居当年票房纪录之首。无论其它方面如何,这都是一个不易取得的成绩。从整体来看,五部影片虽各有风味,但仍然存在着不少一以贯之的东西。本文试图从几个方面来探讨冯小刚电影的创作特征。
一 都市风情与“反英雄”
从《永失我爱》到《一声叹息》,冯小刚的电影一直没有离开过都市人物与都市生活。这种特点,甚至可以追溯到其早期的电影生涯。忙忙碌碌的都市人与复杂多变的都市风景,似乎总是冯小刚用摄影机不停地捕捉与追逐的对象。从青春的极度浪漫《永失我爱》到中年的情感危机《一声叹息》;从跨越大洋的爱情之旅《不见不散》到惊险奇特的感情游戏《没完没了》;当然还有生活在钢铁丛林中倍感压抑的人们心中潜藏的稀奇古怪的梦想《甲方乙方》。都市风情成为冯小刚电影创作一以贯之的题材与主题。
那么,冯小刚电影中的都市风情又是怎样的呢?
首先,是繁华而富有魅力的。在都市,尽管跨越祖国与大洋,你可以找到浪漫的爱情(《不见不散》)。同样,人到中年,也会遭遇美丽而短暂的婚外恋情,只是不要忘记早点回头(《一声叹息》)。难于实现的梦想可以通过虚拟与游戏的方式,宣泄一番(《甲方乙方》),这也许可以看做是对表演艺术的某种象征和比喻。于是,都市人有艺术可以去宣泄情感,有各种娱乐场所可以消愁解闷,甚至还可以进行各种惊险复杂颇为刺激的情感游戏。可见都市是繁华的、刺激的、有魅力的,这当然符合客观实际,也让作为都市人的观众感到亲切而熟悉。
其次,仅仅是繁华而有魅力的都市,也不足以吸引都市里的观众。正如实际所发生的那样,都市的繁华与魅力中,还潜藏着种种危机与凶险。美丽的婚外恋情中杀机四伏,足以使成熟的男人心力交瘁、苦不堪言(《一声叹息》)。而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生活,也会使人厌倦,从而把穷乡僻壤的生活想象为人生的天堂(《甲方乙方》)。小人物为了讨回公道与捍卫尊严,竟然绑架了对手的女友(《没完没了》)。这些都市里的风景,已经是繁华中孕育着危机,魅力里潜藏着凶险。
正是二者之间构成的内在的张力,使冯小刚电影里的都市风情,具有富于变化的奔流不息的动感,构成人物活动的天然舞台,使芸芸众生的故事,得以顺利地进行和发展,为影片叙事的精彩生动提供了保障。
如果说都市风情为冯小刚的电影提供了故事展开的背景,那么在这一背景下活动的,往往是某种为观众所熟悉的都市人物。只不过冯小刚“笔下”的都市人物,几乎无一例外的属于那种小人物。平凡、普通,仿佛每天走到哪里都会遇见。这些平凡的小人物,为生存而奔波劳累,没有英雄的业绩和崇高的追求。他们活得实实在在,活得普普通通。无论是《不见不散》中的刘元、李清,还是《没完没了》中的韩冬、阮大伟,抑或《一声叹息》里的梁亚洲、宋晓英和李小丹,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物,为普普通通的人生情感而歌唱,而苦恼,而伤悲。
在冯小刚的电影世界里,传统的英雄、伟人、侠客均未出场;功勋、业绩、光荣与梦想亦属缺席。这位“平民的歌手”执着与迷恋于平凡的人生与平凡的世界,为平民而歌唱。
于是,冯小刚电影里的人物,就具有了所谓“反英雄”的特征。男女主人公为平常而琐碎的世俗生活与世俗理想:比较好一点的物质生活,比较美满一些的婚姻配偶,而努力,而奋斗,而痛苦,而欣悦。他们与传统意义上的“英雄”的确南辕北辙,却更加贴近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这也许可以看作是冯小刚电影往往能够获取高票房业绩的内在原因之一。
举例而言,刘元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也未从事过什么值得夸耀的雄伟业绩。所谓“炸开喜马拉雅山”的设想也不过是出于喜欢恶作剧的本性与自我调侃而已。韩冬也是生活里的小人物,日复一日地为生存在都市里奔波。梁亚洲以写字谋生,费心劳神,工作也是颇为辛苦。女主人公们一样是平凡而又普通:李清是出国打工,谋求好一点的物质生活;宋晓英是护士,一门心思只是相夫教子;其他如李小丹是公司里的公关,吴倩莲饰演的角色只是一个普通的香港市民。
不过,仅仅是普通和平常,并不能构成吸引人的魅力。冯小刚电影的高明之处在于,它使这些小人物/主人公变得可亲并且可爱。
梁亚洲因为婚外恋而备受折磨,其原因在于他既割不断与情人的感情,又不能忘记对妻子与孩子所负有的责任。他在这种痛苦中挣扎了几年。正是在这一基础上,他赢得了观众的同情。他的过失为观众所原谅。而其承担过失、承担责任的苦斗,也得到了观众的尊重。他是一个有缺点、有过失的人,也是一个善良、并敢于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男人。在一场长达数年的情感波涛中,他痛苦、彷徨,努力、挣扎,在良心、道德、责任的重压下生存;这种一个好人为自己的过失接受惩罚的过程,的确使人叹息,使人感动,使人难以忘怀。
于是,冯小刚的小人物/主人公因为酷似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而使观众觉得可亲;而他们在平凡生活中的努力与奋斗,也使观众颇为同情与欣赏。银幕上的人物仿佛是观众的兄弟姐妹、亲朋好友,演绎着观众所熟悉的悲欢离合。
刘元的幽默与机智,韩冬的老实与善良。前者在追求爱情中,于金钱和权力之外,展现了人格的魅力与行为的潇洒。而后者为了捍卫人的尊严(讨债本身似乎只是某种表层的原因),表现出惊人的机智和勇敢。
就女主人公们来看也是如此。宋晓英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庭幸福,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和惊人的毅力;那“梯子上的歌唱”,的确具有某种撼人心魄的力量。而李清的追求物质生活的漫长之旅,最终也以选择真诚的爱情划上句号。
简略的分析,可以使我们看出:冯小刚电影里的人物,确实具有某种“反英雄”的特征。这并不是说,他的电影里没有英雄,或者排斥英雄;而是他的电影里推出了一批“新的英雄”。这种“新的英雄”一方面属于平凡而普通的都市平民;另一方面,在某种生活机遇之中,又做出了或机智、或勇敢、或坚韧等具备英雄品质的事迹。比如梁亚洲与宋晓英在“婚外恋风波”之中;比如刘元、李清在漫长的爱情之旅中,其实英雄并不一定意味着轰轰烈烈,也不一定总是联系到生死抉择;平凡的生命旅途之中,一样可以产生可歌可泣的人物与可歌可泣的事迹。这也许可以看作是冯小刚电影里的人物所带给我们的某种启示吧。
此外,就现实生活而言,当危机或选择来临之时,我们通常并不总是那么坚强或勇敢,往往还伴随着怯懦与犹豫。于是,当冯小刚塑造的银幕“平民英雄”为爱情而奋斗(《不见不散》),为欲望与责任而挣扎(《一声叹息》),我们在报以会心的微笑的同时,也在同情与钦佩他们的顽强与机智、勇敢与坚忍。我们想做与不能做或不敢做的事情,由“银幕英雄”来加以完成。我们在以角色和人物来完成情感宣泄的银幕游戏之中,获得解放和认同。
在所谓“反英雄”人物的塑造中,还存在着一种或隐或显的特征。即男性主人公往往处于银幕中心的位置。他们是追求爱情的主动者(《不见不散》),是开始与结束婚外恋的决定因素(《一声叹息》),也是某种复杂情感游戏的真实对手(《没完没了》)。女主人公尽管也在影片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往往只是处于陪衬的地位,是某种弱势的群体。宋晓英只能以漫长而坚忍的等待来感化丈夫移情别恋的心。而吴倩莲扮演的香港女人,更成为两个男人相互斗争的工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小刚的电影正是“男性视角”的电影。这种特点,使他的电影往往是男主人公的魅力超越了女主人公的魅力。
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内容与题材方面,都市风情与“反英雄”的小人物,是冯小刚电影创作的一个突出的特征。
二 幽默、讽刺与中庸哲学
在塑造“反英雄”的小人物与展示都市风情的过程中,冯小刚鲜明地使用了幽默与讽刺的艺术手法。无论是在喜剧还是正剧中,这种特点都相当突出。
首先,从情节来看,《甲方乙方》在结构上就颇具喜剧色彩。从想当将军的平民百姓,到想去农村吃苦受罪的大款;通过某个以赢利为目的的公司提供的服务来扮演一番。这本身就蕴含着丰富的幽默与讽刺的土壤。而《没完没了》中,司机韩冬为讨债而绑架自己雇主的女友,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之下,凭机智而取得胜利,也饱含着丰富的喜剧因素。
其次,从人物来看,刘元的机智与狡猾;韩冬外表的忠厚与内藏的心机;以及他们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最终获得了胜利,都与数百年来的喜剧传统相关联。所谓小人物受磨难或战胜强大的敌人,大概从意大利哥尔多尼的《一仆二主》到卓别林的“流浪汉系列”,一直是某种“金科玉律”式的东西。并且,无论是刘元的狡猾还是韩冬的心机,总是善良或者无害的。这使得冯小刚的幽默与讽刺,常常是有限制与有其规定性的。
第三,从语言来看,幽默与讽刺,往往也是冯小刚电影的显著特色。梁亚洲在极度痛苦与挣扎中,发出的感叹:就是一个小仙女,你也要忍着,再说这世界,哪有小仙女呀……既让人忍俊不禁,也让人感慨万千。这种自我嘲讽,颇有一些“黑色幽默”的味道。而刘元为美国警察培训汉语时的妙语,阮大伟在被人捉弄而破财时情不自禁喊出的“……路易的”,不仅使观众开怀大笑,而且鲜明地展示了人物的性格:刘元的机智,阮大伟的吝啬。并且,你还可以从这种幽默与讽刺之中,体会到一些更深刻的东西:刘元心中的爱国热情与阮大伟活灵活现的拜金主义。
如同冯小刚自己所言:“我觉得我骨子里面有一种幽默感,不论自己创作或看别人的作品,包括看正剧,我都能从中看出能演化成喜剧的东西。”(注:《当代电影》:“与冯小刚谈《不见不散》”,46页,1999年第1期。)比如《一声叹息》这种比较沉重的正剧中,也蕴含着比较丰富的喜剧因素。像男主人公的自我嘲弄,像女主人公之间的明争暗斗。沉重之中蕴含着幽默,严肃之内夹杂着讽刺。宋晓英为维护家庭的幸福与完整,进行了马拉松式的抗争与苦斗。这过程既让人同情、感动,也让人觉得有些滑稽和荒诞。后者的产生,也许来自影片所展示出的人生痛苦的难以避免与难以抗拒。所谓摸着情人的手与妻子的手之间的不同感觉。一方面是情感的冲动,而另一方面是亲情与责任。人们只能选择其一,却无法二者双全。这种矛盾,身临其境,会产生痛苦、无奈;而置身事外,也许就会生发出某些滑稽与荒诞。尤其是当创作者以“能演化成喜剧”的视角来观察和表述的时候。
此外,冯小刚的讽刺与幽默,乃至整个创作框架,都与某种中庸的哲学相关联。在人物、情节、语言的处理上,这种哲学思想都颇为显著。
首先,是“发乎情,止于礼义”。刘元的追求爱情与终成眷属,虽然有小小的骗术和潜藏的心机,但其目的是纯洁的,行为也不曾触犯法律或违背道德规范。而其本性的善良与乐于助人的处事风格,也使人感觉可亲可爱。梁亚洲虽然犹犹豫豫地跨出了不该跨出的那一步,在几年之久的情感激流之中上下沉浮,终于还是选择了回归妻女身边。前半段是“孰能无过”,而后半段则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梁亚洲的婚外情无疑是真诚的,但不合于“礼义”(这里主要是指道德),因而是“过”;而通过“道德法庭”数年的惩罚之后,梁亚洲终于回到妻女身边,就是“过而能改”,是最终的“止于礼义”,因而“善莫大焉”。而片尾情人的电话声响起,男主人公一脸苦相的镜头,则预示着新的诱惑仍会来临。不过,从逻辑的观点来看,经历过数年“道德惩罚”的梁亚洲,恐怕不会轻易地去犯相同的错误吧?《甲方乙方》用另一种方式解决了“情与礼义”的问题。想当二战名将的平民,通过“游戏与扮演”的途径,梦想得以实现;这种途径,既不与法律和道德相冲突,又能够宣泄郁积的情感,也同样可以算作是“止于礼义”吧。至于《没完没了》中,韩冬的“绑架行动”,也由于其“讨债”的某种合理性与最后的“过而能改”,以及并未造成多大的损失,也可以看作是某种“过失”而不是罪行了。
其次,是无“过”和无“不及”。幽默也好,讽刺也好,都不能越过一定的界线。这个界线就是为现实社会大多数人所肯定、所遵循的伦理道德准则。梁亚洲一度越过了这个界线,并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最终以回归这一伦理系统而终结。这里在思想内容方面的回避“过”与“不及”,遵循的是所谓“中正之道”。刘元的爱情追求,一直没有出现极度的情感冲动或者内敛式的自我压抑,是艺术技巧与形式结构方面的中庸倾向。而《甲方乙方》的“圆梦”情节设置,更明显地是在调和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至于《没完没了》中韩冬为讨债而施行的“绑架行动”,尽管触犯刑律,但由于其行为的某种内在合理性与最终的自我悔悟,也从初始之“过”,经忏悔而返回无“过”的“中道”。相比于男主人公的由“过”而返回“中道”,女主人公们则往往是先“不及”而后“中道”。李清是如此,宋晓英也是如此。李小丹则相反,正好与宋晓英形成对照。冯小刚电影中的人物与故事,就这样在“过”与“不及”之间徘徊。这种遵从主流意识形态的策略,使得其作品与大众在伦理、道德等诸方面相契合,赢得了广大的观众。同时,也使得其作品缺乏艺术大师那种特立独行、指点江山的风采,以及某种令人振聋发聩、耳目一新的艺术效果。
其三,所谓“中庸”的“庸”字,还有一层含义,即“普通或平常”。(注:有关中庸哲学,请参看冯友兰著《中国哲学简史》,第15章,“儒家的形上学”,尤其是“中和”、“庸常”两节,204-207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1版。)冯小刚的电影,正是以普通或平常的生活与普通或平常的人物作为创作对象。在情感方面,追求“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艺术效果;在道德与思想方面,寻求与主流意识形态相契合的伦理基调。至于艺术技巧方面,也在避免“过”与“不及”之间,遵循着“中庸”的道路。没有一针见血的讽刺,也没有让人心痛不止的幽默。一切似乎都是温和的、平稳的,都会从无序走向有序的。比较一下《一声叹息》与《背靠背,脸对脸》,前者是因为笑而减轻了痛苦,而后者则是因为痛苦而产生了笑。冯小刚的电影让你想笑,因为他的影片,善最终总能战胜恶。尽管你会遇见不如意的事,或者面临不道德的诱惑,你总能在笑声中,在游戏一般的幻境中,取得“正义”的胜利。
说到底,中庸的思想也罢,手法也罢,目的仍在于“载道”。这个“道”,即是现实的主流的意识形态系统。冯小刚的电影之所以让人觉得轻松、觉得愉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以巧妙的艺术技巧,通过普通的人物与普通的生活,维护、赞美着现存的社会制度与意识形态系统。在他的影片里,各种各样的问题,都能在制度的框架里得到解决;矛盾与冲突,在讽刺与幽默的笑声中被调和与消解。你毋需因某种问题或某种情感而夜不能寐或者感慨万千。中庸的思想与中庸的手法,也许在深刻揭示社会问题方面有所欠缺;但在获取高额票房与赢得广大观众方面,却有可能大获全胜。比如电影史上最卖座的影片《飘》(即《乱世佳人》),在艺术上并没有什么创造性的成就,可至今它仍是赚钱最多的影片(按可比价值计算)。毕竟绝大部分的观众进影院,是以娱乐作为主要目的的。
总之,以中庸的哲学为指导,以讽刺与幽默的艺术手法为特征,冯小刚的电影在主题与思想内涵方面,是以契合主流意识形态为止归的。所谓的表层的“玩世不恭”,并不能掩饰其内在的对现实伦理道德准则的遵从。那些小幽默,至多只能属于“讽喻”的层次,如同《诗经》里某些有批判锋芒的作品一样。内里的真实,仍然是所谓“兴观群怨”的教化功能。
三 平民风格与世俗之梦
自80年代中后期以来,平民电影(亦可称为市民电影)一直是电影领域内一只有非凡活力与高度成长性的新兴力量。从“王朔电影”到夏钢与黄建新的多部作品,这一流派始终处于突破与创新的前沿。而冯小刚的电影,也许可以看作是平民电影在近几年来的典范之作与最新成果。
我们也许可以把冯小刚电影的风格概括为某种平民风格。首先,如我们前面所分析的那样,冯小刚的电影在题材与内容方面,以展示都市风情与塑造“反英雄”的小人物为重要特征。其作品反映与表现的都是平民的生活与平民的故事。
其次,在叙事的层面,影片往往采用平民的视角。用比较形象的话来说,就是采用了既非仰视也非俯视的平视的视角。影片中的人物,既没有被拔高,也没有被贬损,就仿佛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能够遇见的亲朋友好一样。
其三,在情感与心理的层面,影片也采取等而同之的态度。喜怒哀乐,悲观离合,创作者都没离开平民的身份与平民的立场。冯小刚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坦率承认:“我是一个市民导演”(注:《电影艺术》:“我是一个市民导演”,44-48页,2000年第2期。)这里的“市民”一词,与本文所用的“平民”一词,含义大致相同)。
所以,当我们用平民风格来限定冯小刚电影的艺术风格时,应该还是比较恰当的。也许我们可以把冯小刚比喻为一个“平民歌手”,他用自己的才华为平民而歌唱。在他的电影世界里,没有达官贵人,也没有风云事件,只有普普通通的百姓与平平凡凡的生活。他的主人公为生存而奔波,为爱情而烦恼,为家庭与责任而苦斗。他们的追求很简单,他们的欲望很平凡,他们的梦想很有限。然而就在普通与平凡之中,就在简单与有限之间,他们表现出诚实与可爱,表现出机智与果断,表现出为捍卫自己的幸福与尊严而生发出的坚忍与勇敢。他们有缺点,也会犯错误,但决没有虚伪或者卑鄙、狡诈、阴险。
在某种意义上,冯小刚的电影只描写了平民的一个方面。即:比较感人、比较光明的一个方面。至于那些勾心斗角、痛苦心酸的阴暗面,比如影片《没事偷着乐》与电视剧《一地鸡毛》表现的那些方面,冯小刚似乎是有意地作了回避。这也许与影片创作者对票房的关注与对观众心理的判断相关联。毕竟大多数的观众走进影院的目的,主要仍在于娱乐。
于是,冯小刚的电影就以巧妙的匠心和高明的艺术手段,在比较“光明”的基调上,构筑起一个个符合平民欲望与想象的世俗之梦。
首先是“爱情之梦”。“食色,性也”,人在基本的生存条件解决之后,必然有情爱的需要。对平民百姓来说,这也是人生的一个主要需求与生活中的一个经常的兴奋点。或许很多观众进影院的目的之一,也是在寻求这一方面的满足,尽管这可能只是一种“虚幻性的满足”。《不见不散》使观众得以跨越大洋,在领略异国风光的同时,体味寻常百姓的“浪漫之旅”。《一声叹息》让观众在情人与妻女之间往返奔波,于情感的激流之中,上下沉浮。《甲方乙方》用游戏的手段,使普通平民与阿拉伯公主谈情说爱。你在平时不容易碰上或者只能在梦中想象的恋情,都可以在银幕上帮你完成。这种恋情既不是理想主义的,也不是柏拉图“精神恋爱式”的。它是世俗的、肉感的,符合平民身份与平民幻想的。无论采取什么样的表达方式,冯小刚影片的爱情世界,总是带有平民的深深烙印。
其次是“成功之梦”。人生在世,总在追求各种各样的胜利。对平民百姓来说,胜利的战场,也无非在于事业与生活之中。刘元没有取得什么事业上的大胜利,却终于凭借机智与善良,赢得美人归,这是生活与爱情上的成功。梁亚洲事业上一帆风顺,却由于婚外恋险些翻船落水,在终于选择了“妻子的手”后,一家和好如初,这是败而后胜。韩冬运用不太合法的“绑架”手段,惩罚了欺压自己的雇主,这是正义与公理的“曲折的胜利”。于是,在冯小刚电影的世界里,平民总能够凭借机智与努力,依靠坚忍与善良,获取“阳光灿烂的日子”。即便你犯了错误,有了过失,只要真心悔改,日子还是会“灿烂的”。
其三是“尊严之梦”。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曾将人的“尊严与自我实现的需要”,列为人的需要的最高层级(注:(美)赫根汉著《人格心理学导论》,第13章,特别是“需要层级”一节,444-450页,海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版。)。的确,尊严对于平民百姓,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韩冬之所以实施“绑架行动”,与其说是在为“金钱”而战,不如说是在为“尊严”而战。宋晓英为夺回丈夫而进行的“马拉松式的战斗”,也包含着丰富的捍卫尊严的意味。冯小刚在银幕上,为广大的平民观众,提供了虚拟的捍卫尊严的故事。尽管这种含义并不处于非常显明的位置之中,但无疑会以某种暗示与隐喻的方式,作用于观众的心理之中。它会带给观众某种愉悦和满足,使他们获得心心相映的快感。
综而言之,冯小刚运用电影的艺术手段,围绕着“爱情”、“成功”、“尊严”这样一些的日常生活主题,以“反英雄”的普通人作为描述对象,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那些平凡的小人物,尽管没有做出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尽管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点和毛病,但他们是可爱的。鲜活的,甚至是可尊敬的。他们不会把一些人生与道德的大道理挂在嘴边,甚至偶尔会将它们拿出来加以嘲笑,但你不会不明白刘元对祖国的热爱,宋晓英对爱情的忠诚,以及韩冬对尊严的珍视。这些普普通通的人们,有着足以令人起敬的真诚与道德准则;他们追求平凡的梦想,并在这梦想受到侵犯的时刻,表现出惊人的顽强与勇敢。
虽然从表面来看,冯小刚电影的许多方面,都与金钱有关。《甲方乙方》是花钱买梦想,《没完没了》是为讨债而绑架,《不见不散》的女主人公很看重成功的男人。然而就内里的逻辑来看,这一切却不过是为美好的道德与永恒的公正所作的陪衬。《不见不散》以爱情的胜利而终结,《没完没了》中“强权的代表”受到了惩罚,而《甲方乙方》里梦想实现的方式,与法律和道德均无冲突。至于《一声叹息》,钱的问题更是处于一个不甚重要的位置。更何况以表现凄美而浪漫的爱情为主题的《永失我爱》了。
于是,冯小刚电影里的世俗之梦,就具有了比较“阳光灿烂的味道”。阴霾虽然难免时常光临,但总会被光明所驱散。至于生活中那些不易被阳光照射到的角落,往往使用“缺席”来作处理。这样,观众被影片中的阳光所照耀,在温暖的世俗之梦里沉浮,郁积的情感在“游戏的艺术”里得到宣泄,“阳光灿烂的影片”也赢得了“阳光灿烂的票房”。观众在催眠术一般的感觉中获得解放,心满意足地走出剧场。电影的魔术,又一次被高明的“魔术师”所施展。
总之,冯小刚的电影,用“平民的风格”,为广大的平民观众,构筑起一个个世俗的梦想。那些“反英雄”的小人物/主人公,散发着浓郁的来自现实生活的鲜活的色彩。观众在银幕之下,可以尽情地享受“白日的梦幻”,重温心中久已蕴含的平凡而普通的“浪漫”。在冯小刚导引之下的“银色之旅”,无论以何种方式开始,却大多会以快乐而终结。这似乎也是绝大多数享有高票房纪录之“荣耀”的影片,所共同拥有的某种金科玉律吧。
也许冯小刚的影片,在艺术方面的成就,与电影史上的大师们相比,还存在着一定的距离。但其在商业化构思与获取高额票房方面的成就,也是应当受到重视与加以肯定的。毕竟今天的电影,在许多方面都已市场化了,赢利已经是每一个导演都不能不考虑的问题。在这一点上而言,如果中国电影业能够多出几个冯小刚,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而就冯小刚本人而言,如果能在艺术上更加“辛苦地修炼”,还是有望晋身艺术大师的行列之中的。其实斯皮尔伯格就是一个很值得效法的例子。
我们期待着冯小刚有更新、更好的影片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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