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理论与海明威小说创作_海明威论文

冰山理论与海明威小说创作_海明威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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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201(2001)01-0083-04

海明威曾在《午后之死》中提出:“如果一位散文作家对于他想写的东西心中有数,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东西,读者呢,只要作者写的真实,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经写了出来。冰山在海里移动很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上。”[1](P79)这就是海明威著名的“冰山理论”。

对于海明威的“冰山理论”,研究者们注意到了海明威的文体风格,认为海明威早年从事新闻记者工作,练就了简约干练的文体风格,在从事小说创作后,他还是提倡简练的电报体写作风格。海明威的小说使用的是最普通的词和日常用语,摒弃了空洞词藻。而且海明威获诺贝尔奖的颁奖词就是“由于他精通现代叙事艺术,突出表现在其近作《老人与海》中,同时也由于他对现代文体的影响”。这样一来,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也便成了关于文体学的一种理论了。在解释“冰山理论”时,人们更多地从海明威被称之为“电报体”的文体特点来论证。于是,“电报体”同“冰山理论”就常常被混淆了。

英国著名的评论家赫·欧·贝茨对海明威的评价十分独到、准确,他认为海明威是一个拿着板斧的人,力求砍去遮住读者视线的一切障碍,把并不代表大树本身的叶子砍去,给读者一个基本枝干的清爽的面目。这样可以把作者、读者和描写对象三者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最低限度,认为这种文体“引起了一场文学革命”[2](P132)。笔者认为,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所引起的文学革命,或者说是对小说创作最重要的贡献,不在于他的文体风格,而在于他大胆地把原在小说创作中最为重要的部分隐藏在水面以下,也就是“八分之七”部分。本文主要从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创作,来谈谈海明威到底隐藏了什么。

一、海明威隐藏了人物丰富的感情世界

文学作品首要的任务,就是要表现人物的感情世界。应该说,整个一部西方文学史就是一部心灵发展史,文学家们把揭示主人公丰富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一直是做为第一任务来完成。到了19世纪,作家们更加关注揭示人物的内心情感波澜。作家们经常用大段的笔触来描绘人物的感情,进行心理描写。可以说,《红与黑》的主线就是于连在复辟王政时期心灵的挣扎过程;《复活》的核心也无非是表现聂赫留朵夫精神忏悔的过程;《约翰·克利斯朵夫》更是一部克利斯朵夫灵魂发展的历程。应该说,这是文学的一个主调。而在海明威的小说中,我们看到,这一切被降到最低限度,甚至都被省略了。在海明威的创作中,经常包含着丰富的潜台词,人物的感情,不论是兴奋、失望、悲痛、轻蔑等,从不用过分渲染,也几乎没有心理描写,给读者以最大的感受空间。他笔下人物的内心,不是作者告诉我们的,而是读者自我感受的。这正是海明威所提倡的美学原则:“任何文学作品的作用都在于从读者身上唤起某种特定的情绪。”

海明威的作品,就是为读者提供一个特定的环境,从而唤起读者在这种环境下的“特定情绪”。所以,海明威的小说往往只表现人物的活动过程,而不去细致地展现人物的感情,最重要的感情让读者自己去体会。

在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中,麦康伯先生同妻子一同去非洲狩猎,雇用了一个当地的白人猎人威尔逊一起打猎。在一次遭遇狮子时,麦康伯在危险时转身逃走,受到了妻子和威尔逊的嘲笑,而且妻子在晚间公然地同威尔逊偷情,使麦康伯遭受了极大的污辱,他力图要证明自己“男子汉”的力量。对于这个心理过程,作者并没有细致的心理描写,只是在三个人下一次狩猎活动中,使他的主人公突然有了一种自信。

被打伤的野牛进入到林子里了(最危险的时刻)。“咱们现在能进去撵它吗?”麦康伯热切地问。威尔逊用估量的眼光望着他。这不是个奇怪的家伙才有鬼哪,威尔逊想。昨天,他吓坏了;今天,他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他的妻子也发现了他的变化。“你变得勇敢得很,突然变得勇敢得很。”他妻子轻蔑地说,但是她的轻蔑是没有把握的。麦康伯哈哈大笑,这是非常自然的衷心大笑。“你知道我变了。”他说,“我真的变了。”“是不是迟了一点呢?”玛戈沉痛地说。因为过去多少年来她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的;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弄成这个样子不是一个人的过错。“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迟。”麦康伯说。[3](P42)

作者在这里省略了麦康伯的内心经受的巨大煎熬以及整个的挣扎过程,但每一个读者,却在他妻子同威尔逊发生奸情之后,同他一起经受了煎熬和挣扎。直到麦康伯哈哈大笑——非常自然而由衷的大笑,读者才能畅快地长舒一口气。整个过程,作者没有写,但读者却真切地感受到了。

再看海明威30年代创作的一部优秀的、也是作者本人最满意的短篇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美国作家哈里在自己非常富有的妻子的陪同下来到非洲乞力马扎罗山一带狩猎,因为不小心受伤被感染,生命危在旦夕,他们在等待救援的飞机。整篇小说主要是表现哈里的回忆和内心感受,采用了意识流的手法,虚实结合。作品结束前表现哈里的意识在飞翔,向着乞力马扎罗山上飞翔。读者最为关心的问题,哈里是生是死,作者没有实写,也没有交待,只是表现哈里的妻子的感受:

……接着鬣狗的大声嚎叫把她吵醒了,一时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很害怕。接着她拿起手电照着另一张帆布床,哈里睡着以后,他们把床抬进来了。在蚊帐的木条下,他的身躯隐约可见,但是他似乎把那条腿伸出来了,她不忍再看这副景象。

“莫洛,”她喊道,“莫洛!莫洛!”

接着她说:“哈里,哈里!”接着她提高了嗓子,“哈里!请你醒醒,啊,哈里!”

没有回答,也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帐篷外,鬣狗还在发出那种奇怪的叫声,她就是给那叫声惊醒的。但是因为她的心在怦怦地跳着,她听不见鬣狗的嚎叫声了。

其实,海明威就是要通过哈里妻子的反应暗示哈里已经死了。但是,我们却没有看到一幅生离死别的人间惨剧,甚至我们连哈里妻子的悲伤也没有看到。这正是海明威一贯提倡的,作者省略了读者所能感知的东西。我们知道,这一对夫妻千里迢迢来到非洲,来时俩人健康快乐,而此时却只剩下哈里的妻子一个人在非洲原野,那么她的的悲伤,她的痛苦应是读者不言而喻的。但作品中,关于哈利妻子的内心感情没有丝毫的描写,那么读者感受不到吗?哈利妻子怦怦的心跳声淹没了鬣狗的嚎叫声,同时也唤起了读者对人物情绪的感知,也就是“唤起了读者特定的情绪”。这样,就给读者留下极大的想像空间和再创作的余地,甚至是许多的遗憾,但这也正是海明威小说的魅力所在。

二、海明威隐藏了作品复杂的主题思想

作为20世纪现实主义作家,海明威既有19世纪现实主义作家对生活的真实描写,也有20世纪现代主义作家对现实的曲折反映。所以,在海明威的作品中,不仅仅隐藏了人物的丰富的感情世界,而且还隐藏了复杂的主题思想。

海明威的小说有一些主题易于把握,如上面说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还有像《印地安人营地》、《没有被斗败的人》等,主题相对鲜明;还有一类主题隐蔽,较难把握,如《雨中的猫》、《世上的光》、《白象似的群山》等,后一类作品从另一侧面体现了海明威倡导的“冰山原则”。

《雨中的猫》讲述的是,一对美国夫妇在旅馆里,同旅馆主人、侍女之间发生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故事。只是通过一只猫,才把这些毫不相干的人联系起来。夫妻俩在旅馆里百无聊赖,丈夫看着书,太太向窗外眺望,她看到雨中的窗下有一只猫,就想给捉进来,但没捉到,还遭到旅馆侍女的嘲笑。回房间后,开始同丈夫絮絮叨叨,想要这要那,而丈夫也终于不耐烦了。最后,旅馆老板叫侍女把猫送来了。

小说几乎没有什么情节,人物也是非典型化的,其主题按照传统的典型化理解是无法理解的。我们的的确确无法从小说中看到一个鲜明的主题。海明威创作的独到之处就是把本应该由作者表现的思想和交待的内容,省略下来,让读者自己去体会。

粗粗看去,海明威在这部小说中,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只是感到是一些无聊的人们,做了一些非常无聊的事,发生了一些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故事。但是,如果我们从小说所反映的背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来思考这个问题,尤其是再同海明威这个时期的主要的思想情绪相结合,我们就能体会到作品中还是在表现这一时期的一个基本主题:迷惘的思想情绪。

我们注意到,一向惜墨如金的海明威,在这篇不足3000字的小说里却用几百字进行环境描写:

旅馆里,留宿的美国客人只有两个。他们打房间里出出进进,经过楼梯时,一路上碰到的人他们都不认识。他们的房间就在面海的二楼。房间还面对公园和战争纪念碑。公园里有大棕榈树,绿色的长椅。天气好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带着画架的艺术家。艺术家们都喜欢棕榈树那种长势,喜欢面对着公园和海的旅馆的那种鲜艳的色彩。意大利人老远赶来望着战争纪念碑。纪念碑是用青铜铸成的,在雨里闪闪发光。天正下着雨。雨水从棕榈树上滴下来。石子路上有一潭潭的积水。海水夹着雨滚滚地冲过来。停在纪念碑旁边的广场上的汽车都开走了。广场对面,一个侍者站在餐馆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广场。

这段描写,似乎同故事没有什么关系,但给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环境。这个特定的环境描写,是理解小说的一把钥匙。小说创作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巴黎,我们从公园里用青铜铸的纪念碑,以及老远赶来看战争纪念碑的意大利人身上,可以感受到战争过后特定的氛围。

而小说中,我们看到旅馆里的美国客人只有两个,他们住在面向美丽的大海的房间里,从房间里不仅可以看到大海,还可以看到公园以及公园里长势很好的大棕榈树,我们可以感受到这种让艺术家也喜欢的优美风景和鲜艳的色彩。在这一段的环境描写中,作者提供给读者的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自然环境。但是,真的就让人们这样轻松愉快吗?我们回到人类社会中,我们感受的却是另一番景像:他们打房间里“进进出出”,一路上碰到的人他们“都不认识”。这才让我们感受到了真正的孤独——真正的孤独是在人海中的孤独。

就是在这种孤独的气氛中,我们进入到了小说之中。我们看到的所有人,都是处在一种无聊情绪中。站在餐馆门口望着空荡荡广场的侍者,在窗前看着雨中的猫的太太,躺在垫得高高的两只枕头上看着书的丈夫,有一张上了年纪而迟钝的脸的旅馆主人,随时可能绷紧脸的侍女。这一系列人物之间互不相干。作品通过太太去捉雨中的猫这一事件,把几个人联系起来。但我们发现,故事中的人物之间,表面看来通过捉猫似乎有一种交往,但其实相互之间都有一种隔阂,根本无法交流。

丈夫听说太太要去捉猫,先是表示可以替她去,客气一下就又躺在“垫得高高的两只枕头”上看他的书了。旅馆主人,从“太太喜欢他”来看,他似乎还好,但他那张上了年纪而迟钝的脸上,永远是“听到任何怨言时那种非常认真的态度”,结果还都是一种职业的虚假。侍女一开始是面呈笑容,关心太太别被雨水淋湿。当她听到太太要去捉雨中的猫,感到非常好笑,继而就绷紧了脸。其实,太太并不一定非要一只猫,只是在这无聊中做一点什么事罢了。但无人理解她,她只会在这一举动中,感到自己的无聊与尴尬。无奈中,她开始絮絮叨叨,最终引起了丈夫的不满,让她“住口,找点东西来看吧”。

这部小说表现的背景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而此时的海明威对美国和欧洲青年的思想情绪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即“迷惘”情绪。战争初期,他们听信了什么“神圣”、“光荣”等宣传,带着青年人的激情和梦想,投入到战争当中。但是,战争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充满血腥的杀戮,他们的美好梦想被现实击得粉碎。这些青年普遍认识到了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被骗了,人生理想、伦理道德都破灭了,他们对战争厌倦,普遍出现了“迷惘”的情绪。这种“迷惘”不是因为痛恨战争而成为自觉的反战主义者,而是苦闷、无聊、空虚,不知所措。就像《永别了,武器》中的亨利,他的最基本的情绪,并不反对战争,但“我已经与此无关”了,战争中人们的勇敢、镇定、明智,“但现在不再是我的事了”。

《雨中的猫》表现的正是这样一种思想情绪,人们都处于一种冷漠中,什么事都与我无关,身边发生什么都不再是我的事。作品中太太想得到那只雨中的猫,其实是作品中唯一对生活寄予了希望的人。但是,正是因为她的希望,才使得她在迷惘的人群中,在冷漠的环境中有点格格不入。其他人都在冷漠地观察她不合拍的行为,使她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尤其是他的丈夫,对她想得到那只雨中的猫,看来并不反对,从最初他要去替太太抓猫的情节中可以看出。但问题是,捉猫事件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与此无关”,太太愿意去捉,捉到捉不到,那是她的事,重要的是不要打扰我。所以当太太絮絮叨叨打扰了他时,他会喝令太太“住口”。

小说在淡淡的故事中,使我们看到了战争对人们心灵造成的极大伤害,使读者深刻地感受到了隐藏在水下八分之七的深厚内涵。

在海明威其他的短篇小说创作中,也常常有对主题的隐藏。如上面提到的《白象似的群山》,就很好地体现了“冰山原则”。小说讲述一对男女恋人在车站酒巴等火车时,两人之间的一些对话。最初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们看到这一对男女青年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甚至是很友好。姑娘说要喝啤酒,男人马上吩咐要两大杯;姑娘想尝尝掺了水的茴香酒,男人马上让酒保照办。在之后的对话中,我们似乎感到了男女的分歧:女人总是眺望远方,看到远处的群山像一群白象;而男人更关心的是让女人去手术。这种分歧只是在平平淡淡中发生的,好象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矛盾冲突。但是,当我们认真研究了男女隐藏了的思想感情和作者隐藏了的主题之后,就会发现这种冲突不仅不是一般意义的矛盾,简直就是人物间心灵的碰撞。女人眺望远处的群山,其实是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她一再向男人提到白象似的群山,但男人只关心尽快把女人肚里的孩子打掉,不想为这个未来到世上的孩子担责任。最终女人终于明白了,“我们本来可以尽情地欣赏这一切”,“我们本来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但是“这世界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了。”最后,女人也醒悟了,“‘我觉得好极了,’她说:‘我又没有什么毛病罗。我觉得好极了。’”读者这个时候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被作者所省略的主题,揭示战后青年对人生万念俱灰,采取了一种及时行乐的态度。这种人生态度最初是在男青年的身上体现出来的,但随着女青年的“醒悟”,这种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已经被扩散了,同时主题也进一步深化。

我们只有探明了海明威文学创作中“水下的八分之七”,才能深入地了解和把握“冰山原则”,而不仅仅是把这种认识停留在对写作形式的分析上。

[收稿日期]2000-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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