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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 J209 文献标识码 A
吉祥如意,福寿康宁,是中华民族的共同愿望。吉祥两字,在《易经·系辞下》中说:“吉事有祥”,《庄子》也有“虚实生白,吉祥止止”之句,据后人解释:“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注:《庄子》成玄英注。)”。将福善之事、嘉庆之征绘制成图画,俗称“瑞应图”或“吉祥画”。
吉祥图是中国民间广为流传的造型艺术样式,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能够代表中国人、尤其是广大劳动者对生活的理想和追求的艺术,反映出一个民族的文化风貌、审美情趣、美学观念以及民俗习惯等。从吉祥图的艺术表现手法来看,传世的吉祥图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吉祥图案,广泛运用于诸如针纺织品、工艺雕刻、剪纸年画、戏剧服装以及印糕食品等民间工艺之中;一类是吉祥绘画,这是本文讨论的重点。前者起源较早,是实用的艺术,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后者与前者同源,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多为可供欣赏的独幅艺术品,有些还出自名家之手,精品甚多,对后世艺术影响极大。
在民间的社会生活中得到广泛运用的吉祥图艺术,其内容与形式已为人们所熟知。作为古代趋吉避凶观念的物化,吉祥图艺术的形成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有关,并受到早期各种思想和民间信仰的影响。
在早期人类发展的漫长岁月里,人们在本能的好奇心的驱动下,通过观察种种惊心动魄而又有趣的自然现象,从中得到了许多的启迪。通过原始生产活动的实践,人们逐步积累起生活的经验,并基本形成了从总体入手,通过分析、比较来认识事物和事物之间关系的基本思维模式。
逐渐地,以农耕为主的生产劳动方式,造就了人们的思维模式,同时也培养了人们的行为方式。人们对事物的取、舍和对事象的趋、避,便是这样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的延续。取优舍劣,是在判别事物特性基础上的选择;而趋吉避凶,则是在认识事物间的关系和自然规律基础上的选择。商代的甲骨文中有“大吉”、“弘吉”等辞句,是占卜的结果。在人们的经验中,“吉,无不利”(注:《易经·系辞上》。);“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吉祥也”(注:《中庸》。);因此,趋吉避凶的观念,便成为人们处置社会政治、经济事务的基本态度和原则,一直延续了下来,并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而绘画艺术作为社会生活、文化的一部分,显然也受这种民俗文化影响,不断地接受着趋吉避凶观念的教化。
中华民族是个理想化的民族,人民群众对事物有着理想化的美好憧憬(画家当然也不例外)。人民群众生活于社会的最底层,境遇十分困难,然而他们却并不悲观,对于未来永远抱有一种积极、美好的意愿。尽管现实不是那么完美,人们却有乐观的心理,借助寓意图像以寄托良好祝愿。这种情况在社会下层普遍如此,在社会上层虽然他们所处地位甚高,但这一心理机制同是这样——这是中国的普遍国民性。这种民族心理反映于社会各个领域,绘画艺术也是如此,这就是吉祥绘画发生的社会心理基础。
作为平民阶层的一部分,跟下层劳动人民一样,画家同样有着趋吉禳灾的社会心理,他们运用手中的画笔描绘出各种吉祥图画,或酬宾,或赠友。画家作为社会的一部分,生存于世俗社会,就必须与之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跟其他人一样,他们也有朋友之间的交往,而这种交往必须符合社会规范,适应社会心理,因此就注重礼仪,注重伦理道德。而画家之间的交游活动往往以书画交酬的形式出现,在一般情况下,他们馈赠书画作为酬答,这样,画家当然选取吉祥题材作为绘画内容,以寓吉祥,表示对朋友的良好祝愿;而接受者也乐意接受,因而吉祥绘画深受欢迎——这是吉祥绘画发生的社会心理基础。
早期的吉祥绘画,在帛画、画像石、画像砖及漆画中都得以体现,而在中国传统绘画中也有体现,毕竟要受到绘画技法的影响,譬如,早期吉祥题材的花鸟画当是很少的,这与绘画发展的自律性是相适应的。
汉代,以记录符瑞吉祥为题材的绘画作品也开始出现。汉建宁五年(公元171年)的“汉李翕黾池五瑞图”, 已被确认为最古老的瑞应图。它是刻在甘肃省成县天井山麓鱼窍峡摩崖上的大型石刻壁画,是人们为纪念武都太守李翕修路治险而制作的。这是汉灵帝时,武都太守李翕在黾池任职期间修复了险道,便在此处的悬崖上携刻了有瑞兽、黄龙、白鹿为“瑞”,后到武都时,又加上了被视为“祥”的“甘露(天下太平,天降甘露)”、“嘉禾(在一根茎上长有大量穗的粟)”、“木连理(生长在一起的枝木,表示夫妇相爱)”,并在五种瑞祥的图旁题写了题记,“君昔在黾地,修崤嵚之道,德治精通,致黄龙、白鹿之瑞,故图画其像。”其图文并茂,可以说是中国古代记录瑞祥的具体事例,也是一幅真正意义上的吉祥图画。
汉代以后,吉祥的观念已被人们普遍接受,各种形式的吉祥艺术也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受到欢迎,广为流传。三国时的“吴主(孙)亮,命工人潘芳作金螭屏风,镂祥物一百三十种,种种有生气,远视若真。(注:唐·冯贽:《南部烟花记·金螭屏风》。)”在当时,表示瑞应的事象、事物有120种之多,引人注目。关于“瑞应”的图书,有南朝孙柔之的《瑞应图记》和选者不详的“祥瑞图”等。孙柔之的瑞应图中,有描绘天象的日月、老人星、甘露等,有真人、西王母等神仙,有河图洛书(八卦)、神鼎、玉羊、玉鸡、玉龟等器物,有凤凰、鹤、白鹊、麒麟、鹿、熊、虎、黄龙、青龙、灵龟等鸟兽,有嘉禾、芝草、木连理、梧桐等植物。这些事物所表达的种种意义,被反复地在青铜器、玉器、漆器、陶瓷器等器物和画像石、染织、绘画等作品上出现,全部的样式都成为今日吉祥图的源流。
在唐代,吉祥已融入民间文化中。如吉祥图的主要题材之一的鹊,在五代王仁裕的《开元天宝遗事》记载的唐代传说中,记录了“早晨听到鹊鸣,是日便有喜事”故事,鹊被视为报喜鸟,俗称喜鹊,成为有“喜”的寓意的事物。鹊为“报喜”、两只鹊为“双喜”等题材在宋代以后的绘画上得以大量表现。在唐代绘画、特别是花鸟画的世界,是吉祥题材的最为丰富的表现场所,有可能比过去增加了许多。无论是宫廷或是民间,以古代的莲与水禽与鱼等为首的表现为种种事物的吉祥题材,在新的莲池水禽图、藻鱼图、草虫图等题材的花鸟画中被隐晦地表现着。宋代以后,吉祥绘画才成为花鸟画的重要主题。同时,隋唐之际,佛教兴盛,佛教中的吉祥观念与世俗的吉祥观念相融合,佛教所提倡的善良和康宁的主题也开始在吉祥图中出现。在当时,绘画名家袁倩的《二龙图(二龙戏珠)》、朱抱一的《张果像(张果老,八仙之一)》、张素卿的《天官图(天官赐福)》、《寿星像》等具有吉祥意义的绘画受到社会的欢迎。宋代,是城市经济发展的时期,也是吉祥图发展的转折时期。当时,传统的水墨画经过隋唐时期的发展,表现技法有所提高,表现力亦有所增强,已基本形成了山水、人物、花鸟等专业门类。科举制度的改革,产生了文人士大夫阶层,他们广泛地参与社会的各项事务,尤其是在文化活动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们所创作的吉祥题材的绘画,多依赖自身的知识文化,在题材和表现手法上,均有所创新,成为当时绘画的主流,供职于画院中的专业画师的作品,亦受到影响,多取生活中的物象来表现吉祥的寓意。由于宋元绘画题材的多样化,吉祥题材的绘画作品日益增多。在当时,绘画的取名并不直接表达吉祥的意义,但从画面上来看,其所表达的吉祥的意义是明确的。传世佳作如赵昌《岁朝图》、崔白《双喜图》、赵佶《芙蓉锦鸡图》、《瑞鹤图》李嵩《岁朝吉庆图》、《花篮图》、苏汉臣《五瑞图》《百子戏春图》和张珪《神龟图》以及《宣和画谱》中记录的《寿鹿》、《老松对南山(寿比南山)》、《蔓瓜图(瓜瓞绵绵)》等。
在唐宋诗词的影响下,宋代的工匠们在创作吉祥图案时多采用比拟、寓意等的手法,在构成上亦已基本形成了完整的程式。此时,吉祥绘画和吉祥图案已有了显现的特征,在功能的发挥和题材的选择上亦有所分工,可以说,吉祥绘画在此时已完全成熟。然而,无论是专业画师所作的吉祥画,还是民间工匠创作的吉祥图案,虽然形式要素截然不同,但在表达吉祥的意义时,却有着异曲同工的功效。从此以后,画师们创作的吉祥绘画一直风行于市。
从吉祥绘画的流传来考虑,元代比宋代增加了许多,因而是重要的。这一时期,在蒙古异民族统治下,由于科举被废止,许多文人便失去了做官的途径,因而寓居市井,隐逸山林。在这样的情况下,具有与宋代完全不一样的理念的文人画开始出现。科举制度在元代中期恢复,汉族士人“隐于农、于工、于商、于医卜、于屠钓,至于博徒,卖浆,抱关吏,酒家保,无所不在(注:元·元好问《遗山文集》卷三十三,《市隐斋记》。)”。多种多样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在这一时代中共存。其中,有不少文人成为当时流行的杂剧(戏曲)作家,他们创作的杂剧包含了种种的事物,既有过去的传说,同时也有表现新的时代的题材。例如,虾蟆仙人在后来的戏曲中登场;作为吉祥神成为在民间大受欢迎的刘海蟾,原来是五代、宋初时的道士;金元时期盛行的全真教的钟离权、吕洞宾,同时还有五祖,都成为被赋予新的意义的仙人。杂剧的作家在自己未觉察的情况对吉祥图赋予了新意,而在当时经济发达、来客众多的以杭州为首的江南是怎样的情况呢?这一问题是有意思的。
总之,隋唐宋元时期,绘画技艺、绘画题材在前代基础上有很大的提高和变化,花鸟画的兴起,使得许多花卉、禽鸟跃然纸上,中国花鸟吉祥物逐渐在绘画上得以体现。中国绘画发展至明清,写意花鸟、人物画技法得到长足的发展,使吉祥绘画逐渐兴盛。可以这样认为:花鸟、人物画的发展为吉祥绘画提供了技术条件。
特别是,明清以来,社会形势发生变化,士大夫阶层的相当一部分的生活逐渐困难,有些画家流落街头,靠卖画为生,这部分画家生活于民间,不断地为民间世俗文化所影响,在绘画题材、风格上,必须迎合社会的需求。随着绘画的商品化的日趋盛行,画家迫于生计,所选题材的绘画主题必须趋合民间的普遍心理,不然其绘画的出售就显得困难。明清中后期,扬州画派、海上画派无不如此。
商品经济的发展,社会对于绘画的需要,使一大批才气横溢的平民画家脱颖而出,在上层社会俨然两个天地的更为广阔的中下层社会生活中崭露头角。从明中后期至清末,绘画与商业社会的关系大大促进了绘画与社会、民众的结合,大大提高了绘画的普及程度和影响。而同时,文人画家,尤其是清代初、中期非正统画家更注重接近民间,加上社会生活对它的广泛影响,得到了高度发展。明清画家比较注重向民间艺术学习,在参与民间艺术的具体制作中,民间艺术的审美情趣以及民间心理观念自觉地对传统绘画产生影响。到了明清,传统绘画日趋社会化,特定社会思潮引起情感的社会化趋向,绘画在题材选择上也逐渐呈社会化方向发展,画家们更注重反映社会心理、社会生活的题材选择(注:具体参见林木《明清文人画思潮》,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而写意花鸟画的崛起,为吉祥题材绘画开辟了一个新天地,至此,吉祥题材的传统绘画得到空前发展。而内容丰富的花鸟画在利用比兴、题跋传达各种复杂情感上更具有颇大的自由性,吉祥心理也当是其中的一种重要情感表现,同时,富于吉祥意义的绘画也更容易放映出画家对生活的乐观态度。
明清绘画题材特点在于它的世俗性,不仅表现于花鸟画中,实际上此期各种题材共有这一倾向,就是向生活的靠拢、亲近和深入。任伯年作为民间艺术与文人艺术的结合之典范人物,更把这种世俗性内容发展到了极致。其笔下女娲、八仙、寿星、麻姑、王母、刘海、钟馗等无不都是民间所喜欢的吉祥形象。明清文人画家的平民化意识使绘画更具有平民意趣,吉祥心理的介入更促进了吉祥题材绘画的倍兴,因而,吉祥绘画在明清时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总之,明清两代,商品经济的发展带动了手工业的繁荣,随着社会文化的市民化和民间文艺的发展,吉祥绘画艺术成为普及的艺术,被广泛地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清代蒋士铨的一首诗中曰:“世人爱吉祥,画师工颂祷。谐声而取譬,隐语戛戛造。(注:清·蒋士铨:《费生天彭画〈耄耋图〉赠百泉》诗。)”便是这一文化现象的真实写照。明清时期的文人画继承了宋元绘画的传统,并注意从民间艺术中汲取营养,从而取得了空前的发展,诗、书、画、印的文人画程式,使绘画的吉祥寓意能够有多层次的表现,如明代画家徐渭的一幅绘有螃蟹和芦苇的画,题款为“传胪”(注:传胪为古代科举殿试后唱名的仪式。明·程允升:《幼学须知》注云:“天子临轩,宰臣进三卷,读于御案前,读毕,拆视姓名则曰某人,齐声传呼之,谓之传胪。”),由形象、题款共同表达了“金榜题名”的意愿。
当然,明代宫廷中的多数花鸟画被明确赋予了吉祥寓意,如林良的《山茶白羽图》、吕纪的《桂菊山禽图》、《双雉图》等无不如此。民间的情况也是这样。还有在当时盛行的文人的花卉杂画,也多是这样的主题,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项元汴《桂枝香圆图》就表达了某种吉祥寓意。在文人的作品中,是要表现高雅的境界,而吉祥则被理解是世俗生活中的基本的事项,所以文人的花卉杂画的主题基本上都具有雅俗共赏的双重意义(注:日本·凑 信幸:吉祥《序说》,东京国立博物馆1998年10月刊行。)。
雅俗共赏的吉祥绘画和形式多变的吉祥图案,互为补充、互相衬托,构成了丰富多彩吉祥绘画文化体系,充分反映了中国人的世界观和对生活的追求,作为观念的艺术,其心态之平和、情感之善良、愿望之美好,是其他任何艺术都无从比拟的,再次向世人证明:只有热爱和平的人民才能够创造出这样的艺术和文化。
收稿日期 1998—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