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子的“诗论”行劫后恢复_吴敬梓论文

吴敬梓《诗说》劫后复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吴敬梓论文,劫后复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清代小说家吴敬梓除了《儒林外史》、《文木山房诗文集》外还著有《诗说》。吴敬梓好友程晋芳在《文木先生传》中说“先生晚年亦好治经”,“所著有《文木山房集》、《诗说》若干卷”。章学诚《丙辰垤记》、欣云《盋山志》、《重修安徽通志稿》都言及吴敬梓著《诗说》;或言七卷,或不言卷数(均见朱一玄,刘毓忱《儒林外史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沈大成《全椒吴征君诗集序》言之最详,说:“先生少治《诗》,于郑氏孔氏之笺疏,朱子之集传,以及宋元明诸儒之绪论,莫不抉其奥,解其症,猎其菁英,著为《诗说》数万言,醇正可传,盖有得于三百篇者。”同吴敬梓临终前有一面之交的王又曾《书吴征君敏轩先生文木山房诗集后》曰:“《诗说》纷纷妙注笺(先生有《诗说》八卷),好凭枣木急流传。秦淮六月秋萧瑟,更读遗文一怅然!”可见《诗说》当时没有刻本。清同治八年(1869)金和《儒林外史跋》言:“先生诗文集及《诗说》俱未付梓(余家旧藏抄本,乱后遗失)。”从此,吴敬梓的《诗说》便销声匿迹了。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说吴敬梓“所著有《诗说》七卷、《文木山房集》五卷,都不甚传。”胡适《吴敬梓年谱》亦说:“《全椒志》卷十二说先生有《诗说》七卷。但现在不传了。”解放前后出版的《文木山房诗文集》、李汉秋《吴敬梓研究资料集》、朱一玄刘毓忱《儒林外史资料汇编》都未收《诗说》。学界普遍认为吴敬梓《诗说》已不存于世。只能从《儒林外史》、金兆燕《寄吴文木先生》、金和《跋》中见到吴敬梓说诗的一鳞半爪。

近日, 笔者在上海图书馆古籍部发现了《文木山房诗说》(书号552111),不分卷,为清代手抄本,封面“文木山房诗说”下有“旧抄本戊子四月收十七、十八有缺”字样,并有篆体印章“献唐”。卷端书名下题“全椒吴敬梓敏轩纂”,并有“王献唐”印。卷末有“献唐劫后所得”印。王献唐,名琯,字献唐,以字行。山东日照人。生于光绪二十三年。1929年任山东省立图书馆馆长,搜罗各种古籍文献数千部。戊子年,应是1948年。全书三六页,均标出页码,每页双面,每面八行,每行二十字,凡一万一千字左右。字体为楷书,无序跋无目录。

《文木山房诗说》内容是论说《诗经》的,共四三则,疑缺损处佚失一则。首三则为总论,标题分别为“孔子删诗”、“四始六义之说”、“风雅分正变”。以下为分论,分别论说《诗经》中有关篇章,次序与《诗经》相同。现依次序抄录如下,并和《诗经》一一对举。(序号为笔者所添)如

4、“后妃”——《周南·关睢》5、“钟鼓”——《周南·关睢》6、“卷耳”——《周南·卷耳》7、“画工图雷”——《召南·殷其雷》(按此则是唯一与《诗经》次序略有不同者)8、 “桃夭”——《周南·桃夭》9、“汉神”——《周南·汉广》10、 “父母孔迩”——《周南·汝坟》11、“采蘩”——《召南·采蘩》12、“申女”——《召南·行露》13、“群妃御见”——《召南·小星》14、“马鹿”——《召南·野有死麕》15、“驺园”——《召南·驺虞》16、“七子之母”——《邶风·凯风》17、“简兮”——《邶风·简兮》18、“翟茀”——《卫风·硕人》19、“降王为国风”——总论《王风》十篇20、“鸡鸣”——《郑风·女曰鸡鸣》21、“鸡鸣与丰皆齐诗”——《郑风·女曰鸡鸣》、《郑风·丰》22、“子矜”(按:应为衿’)——《郑风·子衿》23、“野有蔓草”——《郑风·野有蔓草》24、“魏风”——综论《魏风》之七篇25、“角枕锦衾”——《唐风·葛生》26、“驷驖”——《秦风·驷驖”27、“秦人不用周礼”——《秦风·蒹葭》28、“秦之士贱”——《秦风·权舆》29、“污泽”——《曹风·候人》30、“豳”——《豳风·七月》31、“东山之四章”——《豳风·东山》32、“四牡、采薇、出车、枤杜”——《小雅》同题四篇。33、“伐木”——《小雅·伐木》34、“菁菁者莪”——《小雅·菁菁者莪》35、“生刍壹束”——《小雅·白驹》36、“社”——《小雅·甫田》37、“辟雍泮宫”——《大雅·文王有声》38、“阳厌”——《大雅·抑》39、“彼童而角”——《大雅·抑》40、“魃”——《大雅·云汉》41、“时迈”——《周颂·时迈》42、“大王剪商”——《鲁颂·宫》43、“玄鸟”——《商颂·玄鸟》以上各则的排列次序几乎和《诗经》各篇次序完全相同,并且和《诗经》相始终。据此可以推断,此部《文木山房诗说》是全本,而非残本,因为抄本的页码无损,次序不乱,内容覆盖整个《诗经》。只可惜中间有近百字佚失,前人所云《诗说》七卷本,不知是否为另一种抄本。就已为前人所列举的诸篇来看,和手抄本内容是一致的。沈大成所说的“《诗说》数万言”,似乎与此本没有太大的出入。

《儒林外史》第三十四回有杜少卿说“诗”一段,现将杜少卿的说“诗”和《文木山房诗说》对照:

《凯风》一篇,说七子之母想再嫁,我心里不安。古人二十而嫁,养到第七个儿子又长大了,那母亲也该有五十多岁,那有想嫁之理!所谓“不安其室”者,不过因衣服饮食不称心,在家吵闹,七子所以自认不是。这话前人不曾说过。(《儒林外史》第三十四回)《诗说》“七子之母”一则说:

卫之淫风流行,虽有七子之母,犹不能安其室,故美七子能尽孝道,以慰其母心而成其志,作《凯风》之诗。孟子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如因淫风流行,背其死夫,弃其生子,而思再嫁,谓之“过小”,可乎?窃意“不安其室”云者,或因饮食与居稍不快意,年老妇人未免嚣凌诟谇。七子故痛自刻责不能善其孝养,以慰母耳。未必因思再嫁也。古者女子二十而嫁,已生七子,三年乳哺,至第七子成立之时,母年始将五十,岂有作半百老媪而欲执箕帚为新妇者哉!读孝子之诗而诬孝子之母,予心有不忍焉。故立此说以俟后之君子。《儒林外史》中杜少卿论《女曰鸡鸣》道:

但凡士君子横了一个做官的念头在心里,便先要骄傲妻子。妻子想做夫人,想不到手,便事事不遂心,吵闹起来。你看这夫妇两个,绝无一点心想到功名富贵上去,弹琴饮酒,知命乐天。这便是三代以上修身齐家之君子。这个前人也不曾说过。……据小弟看来,《溱洧》之诗,也只是夫妇同游,并非淫乱。

再看《诗说》“鸡鸣”一则:

朱子读《女曰鸡鸣》之诗曰:“此诗意思甚好。读之有不知使人手舞足蹈者。”诸儒所解亦甚多,究未得此诗之妙在何处。窃意此士乃乐天知命而有化及闺房者也。人惟功名富贵之念热于中,则夙兴夜寐,忽然而慷慨自许,忽焉而潦倒自伤。凡琴瑟罇罍,衣裳弓缴,无一而非导欲增悲之具。妻子化之,五花诰、七香车,时时结想于梦魂中,蒿簪綦缟亦复自顾而伤怀矣。故王章牛衣之泣,泣其贫也。所以终不免于刑戮。即伯鸾之妻,制隐者之服,犹欲立隐之名也。此士与女岂惟忘其贫,亦未尝有意于隐。遇凫雁则弋,有酒则饮,御琴瑟则乐,有朋友则相赠士,绝无他日显扬之语以骄其妻女,亦无他日富贵之想以责其夫。优游暇日,乐有余闲。此惟在三代太和宇宙时民间或不乏此,而郑当淫靡贪乱之世,乃有此修身齐家之君子。故诗人述其夫妇之私言,佩诸管弦便可使威凤翱翔而游鱼出听也。比户尽如此士女,倘所谓风动时雍者矣。其所关于人心政治者岂细故哉!

《儒林外史》中杜少卿论此诗后又附带说《溱洧》篇,但《诗说》中不载。后来金和《跋》中提起《诗说》七卷时说“是书载有说《溱洧》数语”,或许即是据《儒林外史》中杜少卿的话而言的。他说这话是同治八年(1869),距太平天国之乱已有数年,而他家的旧藏抄本是乱后遗失的。

金和《跋》除了言及《溱洧》还说:“他如《南有乔木》为祀汉江神女之词,《凯风》为七子之母不能食贫居贱,与淫风无涉。《爰采唐矣》为戴妫答庄姜《燕燕于飞》而作:皆前贤所未发。”

“南有乔木”为《周南·广汉》首句。我们来看《诗说》之“汉神”一则如何论《广汉》:

《韩诗章句》曰:“游女,汉神也。言汉神时见,不可求而得之。”《韩诗传》曰:“郑交甫过汉皋,遇二女,妖服佩两珠。交甫与之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解佩与交甫而怀之。去十步,探之,即亡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张衡《南都赋》:“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水经注·方山下》:“水曲之隈,云汉女昔游处。”据此,则《汉广》之诗,祠汉神而作也。“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犹云:“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也。“翘翘错薪,言刈其楚”,“刈楚”以秣,犹云“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也。“之子于归”,言神之倏来倏去,犹云“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也。“汉广不可泳,江永不可方”,重叠言之,犹云“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也。江汉之人,佩文王之德化而不得见文王,因祠汉神以致其缠绵爱慕之意,幽渺恍惚之思,盖《九章》之滥觞,而后人迎神送神之曲皆托始于此。想唐人犹能知其源也。谈理之儒必谓江汉之女被文王之化,变淫乱之俗,男子叹其昔可求而今不可求。曲为之解者,谓男子无犯礼之思,女子有不可犯之色,自然不相求;又谓秣马为行亲迎之礼,以娶此女。几经曲折矣。舍骚赋而谈诗,欲为道学,不知俱堕入俗情也。通过对照,我们很明嘹地看出《儒林外史》说“诗”和《诗说》之间的渊源关系。有了《诗说》的详解,对《儒林外史》所言就可更透彻领会了。

沈大成《全椒吴征君诗集序》谈及《诗说》,“于郑氏孔氏之笺疏,朱子之集传,以及宋元明诸儒之绪论,莫不抉其奥,解其症,猎其菁英。”手抄本《诗说》正明显体现出吴敬梓说诗不拘汉、宋,特标异说的特色。现抄录第二则,以见一般:

四始六义之说

四始六义之说始于《大序》。《大序》或云作于孔子,或云作于子夏,或云汉儒。古列国之诗,劳人怨女所作,太史采而达之天子。孔子论次删存三百余篇。自《关睢》至《殷武》,皆可佩以弦歌,见美刺,以裨政教。如谓四始独明兴衰之由,将其余遂无关政教而工歌所不及者乎?《吕氏春秋》曰:“孔甲作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禹娶乎涂山,涂山女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昭王将征荆辛余靡,实始作为西音。有戎氏二佚女作歌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诗》云:“以雅以南。”则雅颂宜并称。今以二南为风之始,国风置而不论,且雅一也,小雅大雅分而为二,则南一也,周南召南讵不可分而为二乎?吕氏先秦,似为可据。既云南雅颂,则六义之说不应舍南而称风。孔颖达云:“比赋兴原来不分,惟有风雅颂三诗而已,至周礼有六诗之文,始分为六诗。或又云:比赋兴别为篇卷,孔子始合于风雅颂之中。颖达云:若然,则离其章句,析其文辞,乐不可歌,文不可诵。”窃意小雅中有近于风者,周南中有近于雅者。幽诗则兼风雅颂而有之,或古之太师聆音而知其孰为风,孰为雅。非章句之士拘于卷轴之谓也。至于赋比兴之说,凡举一物者即谓之兴,质言其事则谓之赋。其谓之比者与兴无异。夫赋者,诗之流也,后世之论作赋者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虫鱼花鸟杂陈其中无非赋也。是赋可以兼比兴,咏一物纪一事,而意别有在,亦赋此物赋此事也。必欲分章断句,以为此赋而非比兴,此比兴而非赋,恐作诗者不若是之繁琐也。且于其赋物者谓之兴,乃有时亦谓之赋,何乃自乱其例耶?体物之工,无逾诗人。今悉牵合于兴,其于物情物态转多拘窒不通者矣。圣人之于诗,期适于用。作诗之人所咏在此,所感在彼。读其诗者所闻在彼,所感在此,浸淫于肺腑肌骨之间,而莫可名状。闻男女赠答之言,而感发于朝廷之事。闻花鸟虫鱼之注,而感发于性命之功。故曰:“兴于诗。”又曰:“不学诗,无以言。”所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者,于诗亦有之。如必循其义例,所言在此,所感即在此。又于其体物之工者,尽牵合于他义。是诗人但能言人之情,而不能言天地万物之情。而诗之为教,亦狭矣。朱子不信“序”说,辨之不遗余力,而独于比赋兴则兢兢守其绳墨,若断然不可易者,何也?如四始六义之说,为说诗者必不可废,则《论语》之言诗者,未尝及之。孟子最善于诗,未尝及之。子贡、子夏,孔子所许可与言诗,未尝及之。自汉以后有是说,欲以得诗之纲领统纪,转于三百篇轇轕决裂,而不免牵扭附会之病。至毛公以“雄雉于飞,差池其羽”为兴卫宣美其衣服,以悦女人。其泥亦太甚矣。信乎!章句之学非圣人意也。

《儒林外史》中敝屣功名富贵安贫乐道的品性,也流露在《诗说》中,除了上面已引出的“鸡鸣”一则以外,再看《简兮》:

简兮

余反复《简兮》之诗,而汉硕人之所见浅也。士君子得志则大行,不得志则龙蛇。遇不遇命也。鸿飞冥冥,弋人何篡,何必以仕为?即不得已而仕,抑抱关击柝可矣,孰迫之而伶官?既勉首于伶官,即当安于籥翟之役。必曲折引伸以自明其所思于庸夫耳目之前,谁其听之耶?《卞和论》云:“兰生幽谷,不以无人不芳。玉产深山,不以无工不良。雕之琢之,取以为器。人之乐,非玉之幸也。和既以玉刖矣,以玉殉可也,以玉隐可也。必涕泣涟湎以自明其为玉,何其愚也。”难此可为诗人进一解。

吴敬梓对儒家仪礼的重视和提倡,正是《诗说》手抄本的一个根本主旨,从上列的标题中已可以看出。这恰恰应合了程晋芳《文木先生传》中说“与余族祖绵庄为至契。绵庄好治经,先生晚年亦好治经,曰:此人生立命处也。”而且,和程廷祚(绵庄)一样,吴敬梓也以考据说诗,开乾嘉经学之先河。如“大王剪商”“魃”“阳厌”“辟雍泮宫”等约有半数均是考证事实,对郑玄、孔颖达、朱熹等人陈说多有辨正。不过引用杨慎、冯复京、汪婉等人较多,亦时抒已见。考证而能不悖乎事理。试举“玄鸟”一则:

余读《玄鸟》诗“传”,而叹其诬也。仲春之月,玄鸟至,祈子于高禘,契之母简狄请子有应。诗人因其事而颂之。诗人之辞,兴深意远。若曰仲春之月,褥而生子。斯言为不文矣。求其详而不得,从而为之诬。云:“玄鸟衔卵,翔水间而坠,简狄取而吞之。”夫卵不出蓐,燕不徒巢,何得云衔?即使衔而误坠,未必不碎;尚安得取而吞之哉?盖好奇之过也。后世祖其说,如谓黄帝之生,电虹绕枢;帝俊生十日,传说为箕星,萧何为昴星,柳敏为柳星,张丽华为张星,以至嫦娥奔月织女渡河,种种不经之谈,词赋家所艳称,而儒者不道。乃于玄鸟之说则深信而著之于经。何其惑也!按今世俗祈子,祀张仙于二月之胐仙之象,手弓而立。盖取《礼》“文带以弓蠲”之义,高禖废而仙之事举焉,则愈传而事愈误矣。

《文木山房诗说》手抄本的发现,对于深入研究吴敬梓的人格品性、社会思想,对于研究《儒林外史》的主题意旨,都有极大的意义。对于“诗经学”来说,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希望能引起学界的注意。附:

文木山房诗说(序号为编者所加)

一、孔子删诗 太史公曰:“古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于幽厉之阙,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孔颖达曰:“《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迁言未可信也。”欧阳修曰:“迁说然也。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也。以《诗谱》推之,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有二十余君而取一篇者。由是言之,何啻三千。”

二、四始六义之说(略,见上文)

三、风雅分正变或曰:“风雅之分正变也,有之乎?”曰:“有”。诗之所言夫妇父子君臣昆弟朋友之事,如夫妇居室为正,则淫奔为变;君明臣良为正,则篡逆为变。孔颖达云:“百室盈止,妇子宁止,”安之极也。“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乐之至也。“民莫不穀,我独何害”,怨之至也。“取彼譛人,投畀豺虎”,怒之甚也。“知我如此,不如无生”,哀之甚也。然此皆言诗,非言音也。《大序》云:“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季札观乐曰:其细己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或古人聆音,必有得其兴亡之故于语言文字之外者。今已失其传,唯于其所陈之美刺求之。则当据一诗而各言其孰为正,孰为变;不当以国次、世次拘也。可美者为正,可刺者为变。则美之者诗之正,刺之者诗之变。如谓其诗虽正,而其音实变。夫孰从聆音而知其故也?汪琬曰:“二南,正风也。然而有《野有花麇》,可不谓之变乎?十三国,变风也。然而《柏舟》之为妇,《淇澳》《缁衣》之为君,《七月》之陈王业之艰难,可不谓之正乎?《鹿鸣》以下二十二篇,《文王》以下十八篇皆正雅,然而《棠棣》之吊管蔡,虽谓之变可也。《六月》以下五十八篇,《民劳》以下十三篇皆变雅。然而《六月》《车攻》《崧高》《烝民》《常武》诸篇皆以美宣王之中兴。夫既从而美之,则异于《圻父》《白驹》之属,虽谓之正,亦可也。”余心韪其说,而推言之:夫黄帝使素女鼓瑟,帝悲不止,乃破其五十弦而为二十五弦。师旷知南风之不竞,螳螂捕蝉,琴有杀声。山崩钟应,路逄牛铎,识其声为黄钟。凡此皆有声无文,可以占吉凶兴亡之理。天下不乏知音之人,必能辨之。则风雅之变在音而不在诗。今必断其卷轴,以十三国为变风,以《六月》以下、以《民劳》以下为变雅,而于其中称美之词亦文致其为讥刺。则说诗者之过也。至变风之有《豳风》,断不能解以为刺。则云:“乱思治,而以《豳风》终焉。”虽或一道,其说亦牵强矣。古人聆音皆见于几,先不知音而据词以定正变,如后世以唐元宗“鸾舆出狩”之诗占其所以中兴,以南唐后主“春花秋月”之词为亡国之音哀以思,皆事后之论,强作解事,不足据也。

四、后妃 《关睢》序后妃之德。“后”,君也。“妃”,夫人也。盖言君与夫人之德也。东汉孝明帝《纪》云:“应门失守,《关睢》刺世。因举古之贤臣与贤夫人。”周人所称,则其为文王太姒可知也。先儒或以为太姒欲得贤辅,或以为宫中之人美太姒而作。要之,后夫人之行不侔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则以寤寐辗转为太姒思得荇菜,以供宗庙之祭,未为不得诗人之意也。

五、钟鼓亦房中乐 《北史》:“隋文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遂言无。房晖远曰:臣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王者房中之乐,不得言无。”南唐后主立小周后,廷臣疑房中之乐无钟,亦举《关睢》为证。

六、卷耳 杨慎曰:“予尝爱荀子解《卷耳》云:卷耳,易得也。顷筐,易盈也。而不可以贰周行,深得诗人之心矣。《小序》以为求贤审官,似戾于荀旨。朱子直以为文王朝会征伐而太姒思之,是也。但‘陟彼崔嵬’下三章,以为托言亦有病。妇人思夫而陡冈,饮酒携仆望砠。虽曰言之,亦伤于大义矣。原诗人之旨,以太姒思文王之行役而云也。陟冈者,文王陟之也。马玄黄者,文王之马也。仆庯者,文王之仆也。金罍兕觥者,冀文王酌以消忧也。盖身在闺门而思在道途,若后世所谓‘计程应说到梁州’,‘计程应说到常山’耳。曾与何仲默及此,仲默大称赏,以为千古之奇。又语予曰:‘宋人尚不能解唐诗,以之解诗,真是枉事。不若直以毛郑可也’。”

七、画工图雷 王仲任曰:“画工图雷,累累如连鼓。又图一人,若力士,谓之雷公,左手引连鼓,右手推椎,如击之状。”予阅五经之图,其图罍正如此。尝谓此异状莫觌,古人不应鄙俚乃尔。后见《博古图》,始知所谓雷者,兽镂为回文以其似“”字而名也。“”古雷字,《论衡》又引《礼》曰:“刻尊写雷形,一出一入,一屈一伸,为相较轸。”出入屈伸,正似今之回文,与《博古图》合。竖儒目不见古器,误人多矣。

八、桃夭 冯复京曰:“朱《传》宗郑义,以《桃夭》为婚姻之候。今俗多用其说,不知毛郑二义合之则两得,离之则两伤也。为毛说者以秋冬为期。《孔子家语》云:‘霜降而妇功成,嫁娶者行焉。冰泮而农桑兴,婚始杀于此。’又曰:‘冬合男女,秋班时位。’孙卿韩婴皆曰:‘霜降逆女,冰泮杀止。’董仲舒曰:‘圣人以男女阴阳,其道同类。天道向冬而阴气结,向春而阴气去。故霜降而逆女,冰泮而杀止。与阴俱近而阳远也。’为郑说者,以二月为期。《夏小正》曰:‘二月绥,多士女。’绥,安也,冠子娶妇之义也。《月令》:‘仲春祠高禖。’盖元鸟生乳之月,以为嫁娶之候。天子重之而祀焉。《白虎通》曰:‘嫁娶以春,何也?春天地始通,阴阳交接之时也。’凡此诸书,皆二家证据,未易评定得失。然郑本据媒氏之文,愚即请以高禖正之。《周礼》媒氏云:仲春会男女奔者不禁,会女之无夫家者。盖时至仲春,则农桑己兴,婚姻过晚,故不禁奔者。或无夫家,则汲汲然伺而会之。若正为婚姻之时而复不禁奔,则男女必多野合者矣。礼也哉!据荀卿云,‘霜降逆女,冰泮杀止。’意谓二月至九月皆可婚也,此近得其实矣。或曰:然则朱《传》以此《桃夭》及‘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仓庚于飞,熠熠其羽’为婚姻,又何耶?予按《孔晷》曰:‘女心伤悲’,谓蚕事始起,感事而出。‘熠熠其羽’,喻嫁娶盛饰。此篇《桃夭》以喻女之少壮。各自有说,且仲春亦可婚。何害其为感时咏事哉?”

九、汉神(略,见上文)

十、父母孔迩 《后汉书》:周磐居贫,养其母,俭薄不充。当诵《诗》至《汝坟》之卒章,慨然而叹,乃解韦带,就孝廉之举。盖以《韩诗》解“父母孔迩”为父母迫饥寒之忧,辞家为禄仕故也。意是汝旁之国,有家贫亲老之君子,仕于商纣之朝,知国事之日非,见伐木于汝水之测者,动良禽择木之思。君子,谓文王也。“既见”、“未见”,皆拟议之辞。既知其终不可见,故虽劳苦焦悴,犹私幸得近其父母,以遂其孝养之愿。而说诗者必以为妇人,何也?

十一、《采蘩》 《采蘩》夫人亲蚕也。《祭义》:“古者天子诸候,必有公桑,蚕室,近川而为之,筑宫仞有三尺,棘墙而外闭之。及大昕之朝,君皮戏素积,卜三公之夫人、世妇之吉者,使入蚕于蚕室。奉种浴于川,桑于公桑。风戾以食之。世妇卒蚕,奉茧以示于君。遂献茧于夫人。夫人遂副、帏而受之,因少牢以礼之。及良日,夫人缫,三盆手,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缫,遂朱、绿之,玄、黄之,以为炳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

十二、申女 申女者,申人之女,既许嫁于酆夫,家礼不备,而欲迎之,女氏拒之。夫家讼之于理。毛传云:“昏礼财帛,不过五两。”郑《笺》云:“室家不足,谋媒灼之言不知,六礼之来强委之。”据此盖两家争讼之辞,非女子自言也。《摽有梅》女父母择婿之诗,《野有死麇》女父母恶无礼之作,莫不明白显易。诸儒或以为女子自作,或云诗人探女子之心而为言。纷纷曲为回护,以致作《诗疑》者删去《野有死麇》。以孔子所不敢删者而彼毅然删之,其所由来者渐矣。

十三、群妃御见 方回云:“郑康成谓群妃御见之法,女御八十一人,当九夕。世妇二十七人,当三夕。十五日而遍,自望后反之。苟如此,则王后一月之间不过两御于王。除王后当夕独进之外,其余则三夫人而一夕。九嫔九御,世妇每九人而一夕。虽金石之躯,不足支也。况古者天子,祭天地祖宗社稷山川,朝日夕月,为礼不一,动辄三日斋,七日戒,而可以无夕不御女乎?”涪州罗端良谓:“王之六宫,以象王之六寝,王后之所治。世妇为后之属,实分掌之,九室以象卿之九室,以象卿之列九殡之所居。女御为九殡之属,实分处之。二十七世妇者,先世御女之老而无子者,虽在王后六宫掌事,不在于进御之列。九殡与九御五日一见,王后无夕不见。五日一洗沐,同一嫔与其御进,四十九日而九殡九御毕见,一时再见,四时八见,每见则十人共一夕,不如王后一月二十四日见而专其夕也。此说又通于康成。”

十四、马鹿 《雅翼》云:“古称马之似鹿者,值百金。今荆楚之地,其鹿绝似马。其解角时,望之无辨。土人谓之马鹿。”是知赵高指鹿为马,盖以类尔。

十五、驺园 欧阳修云:“《召南》,风人美其国君顺时畋于驺囿之中。搜索害田之兽。其驺囿之虞官,乃翼驱丘田豕以待君之射。君有仁心,惟一发矢而已,不尽杀也。故诗之首句,言田猎之得时,次言君仁而不尽杀,卒汉虞人之得礼。”按月令,田猎采山泽之野。则虞者,虞人也。故《韩诗说》云:“驺虞,天子掌鸟兽官。”贾谊《新书》云:“驺者,天子之囿。虞者,囿之司兽者也。”据诸儒之言,永叔洵非臆说。

十六、七子之母(略,见上文)

十八、翟茀 “翟茀以朝”,诸家注皆作车。今按翟,踰翟也。茀,首餙。国君夫人翟衣而嫁,兹云。衣锦者,在途之所服也。说于农郊。《说文》作禭。言庄姜始来,更正衣服于卫近郊。至是翟茀以朝于君耳。茀,训首餙。见王辅嗣“妇丧其茀”注。(此处缺百字左右,佚。)

十九、降王为国风 孔子删诗,降王为国风。此陋儒之说也。《左传·襄二十九年》季札观乐于鲁,已为之歌王矣。孔子至哀十一年始自卫反鲁,乐正雅颂得所。今按《王国》十篇惟《黍离》似“箕子”“麦秀”之歌。故以为大夫闵周之作。其他既无宴享聘问之文,亦不见亡国之感则不遇。因其地所采之诗,故冠之以王。无所谓升降也。

二十、鸡鸣(略,见上文)

二一、《鸡鸣》与《丰》皆齐诗 《子贡传》以《鸡鸣》与《丰》皆齐诗,误入于郑。以为齐恒公相管仲,以匡天下,齐人美之,赋“风雨公子,小白适莒”。齐人慕之,赋《丰》。

二二、子矜 《序》曰:《子矜》刺学校废也。孔颖达曰:郑国衰乱,不修学校。学者分散,或去或留。诗三章皆陈留者,责去者之辞。程子曰:世治则痒序之教,行有法以率之。不率教者,有至于移屏不齿。又礼义廉让之风所渐陶,父兄朋友之义所劝督。故人莫不强于进学,及夫乱世,上不复主其教,则无以率之,风俗杂乱浮偷,父兄所教者趋利,朋友所习者从时。故人情莫不肆情废惰,为自弃之人。虽有贤者欲强于学,亦岂能也。故悲伤之而已。

二三、野有蔓草 《韩诗外传》:孔子遭齐程木子于郯,倾盖而语。顾子路曰:“取束帛以赠先生。”子路对曰:“士不中道相见。”孔子乃咏《野有蔓草》以晓之。则其为贤人君子班荆定交之作,无疑也。

二四、魏风 魏为舜禹之故都。昔舜耕于历山,淘于河滨。禹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一帝一王,俭约之化,于时犹存。其地墝埆,民贫俗俭,有圣贤之遗风焉。晋献徒欲武与威以临诸候,竟灭其地而赐毕万。魏以国小兵弱无如之何。斯时魏之君子,岂无如郑所南谢翱羽其人者,伤心故国,形为咏歌。今按其诗《葛履》,似恶晋献之褊心不能容诸候也。《汾沮如》,似言毕万虽美,非我族类也。《园有桃》,所南之“一砺再砺,至于数十砺”也。《陟岵》,蔡子英之歌七章也。《十亩之间》,渊明之《归去来》也。《伐檀》,西台痛哭也。至于《硕鼠》,则恶晋已极,宁适他国,不乐居此。不转瞬间而晋之公族尽矣。献公身没,国乃大乱。则亟亟于灭魏,何为也哉!

二五、角枕锦衾 《正义》曰:“《葛生》,《传》以妇人怨夫不在而言。角枕锦衾,则是夫之衾枕也。夫之衾枕,非妻得服用。且若得服用,则终常见之,又不得其衾枕始恨独旦。知其衾枕是有故乃设,非常服也。家人之大事也,不过祭祀。故知衾枕,斋乃用之。故云。斋则角枕锦衾,夫在之时用此以斋。今夫既不在,妻将摄祭,其身既斋,因出夫之斋服,故睹之而思夫也。《传》已自明己意。以礼,夫不在,敛枕箧衾席韧而藏之。此无故不出夫衾枕,明是斋时所用,是以斋则出角枕锦衾也。”朱子尽去此说,则顾衾枕而思夫,竟是“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之意,似非诗人温厚之旨也。

二六、驷驖黄幼玄曰:“襄公既驱犬戎,遂有西周之地。于是观薮泽于中原漆沮之间。此《驷驖》所由作也。夫秦受岐丰八百里之地,不闻延访遗老,讲求政教,而唯田猎是务。所同行者,公之媚子也。所从禽者,猎狗也。以鸾车而载田犬,所尚可知矣。不独此也,鼓瑟鼓簧而去,并坐则犹然酋长杂处之习。盖先王之礼乐至此而荡然矣。观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可胜叹哉!”

二七、秦人不用周礼 《蒹葭》之诗,《序》以为秦不能用周礼,致知周礼之人,遥遥在水一方,而不知访求。此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乎?徐笔洞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喻秦家肃杀景象也。是时先有避秦者。《秋水》篇其《桃源记》邪?”

二八、秦之士贱 冯复京云:“无余不饱,简亵极矣。犹徘徊叹息而咏《权舆》,是弹铗而歌之陋习也。秦之士贱,良然。厥后鞅任而法苛,仪相而约乱。睢修睚眦,泽始呻吟。其用秦者皆非士也。诗歌《权舆》,吾于其来秦也悲其遇,而犹于其去秦也信其贤。”

二九、污泽 魏黄初中,有鹈鹕鸟集灵芝池。《诏》曰:“此诗人所谓污泽也。《曹诗》刺恭公远君子而近小人,今岂有贤智之士处于下位乎?否则斯鸟何为而至?其博举天下俊德茂才独行君子,以答曹人之刺。”据此,则马端临所云魏晋有《左氏》《国语》《孟子》书出,学者舍三家诗而从毛氏,此其渊源矣。惟朱子力辨之。

三十、豳 《豳风·七月》之诗,化工肖物,上下与天地同流,后之君子莫能赞一词矣。晦翁取王氏之言曰:仰观日星霜露之变,俯察昆虫草木之化,以知天时,以授民事。女服事乎内,男服事乎外。上以诚爱下,下以忠利上。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养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其祭祀也时,其燕饔也节。此《七月》之义也。《诗弋》曰:“鸟语虫吟草荣木实,四时成岁。此邠之《五行志》也。衣桑食稻,敬老慈幼,室家敦和,此邠之《礼乐谱》也。染人冰人,狩猎祭杕,邦国秉礼,此邠之《宪章录》也。周公制礼作乐实本于此”。董子曰:“举显忠孝,表异慈爱,所以奉天本也。垦草植谷,开辟以足民衣食,所以俸地本也。明教化,感以礼乐,所以奉人本也。”按庄元年《公羊传》说:“筑王姬之馆云于群公子之舍,则以卑矣。”是诸候之女亦称公子也。诗所云“公子同归”者,邠之“女公子躬率其民,同时出,同时归”也。兕觥,罚爵也。此无过可罚而云“称彼”,故知举之以誓戒众,使之不违礼。

三一、东山之四章 杨慎曰:“《东山》诗,‘熠耀’之训为萤火久矣。今《诗疑》他章有‘仓庚于飞,熠耀其羽’,遂以熠耀为明貌,而以宵行为萤火。固哉,其为诗也!古人用字有虚有实,熠耀之为荧火,实也。熠耀为仓庚之羽,虚也。有一明证可以决其疑:《小雅》‘交交桑扈,有莺其领。’与此句法相似。此言桑扈之领如莺之文,非谓莺即桑扈也。彼谓仓庚之羽如熠耀之明,非谓熠耀即仓庚也。‘诗无达诂’,‘易无达象’,‘春秋无达例’,可为知者道耳。”

三二、四牡采薇出车杕杜 徐元扈曰:《四牡》《采薇》《出车》《杕杜》,皆君上之言也。然上之劳下,而但曰使臣在外如何勤劳忧苦,如何奉公忘私,则下之情未必能尽,而其文亦索然无味矣。今劳其人而反托为其人之言,俱道其明发之怀,仳之恨,岁月之久,往来之艰,思望之勤,旋归之乐,甚而曰,“将母来谂”,又甚而曰“莫知我哀”。一时臣下之隐衷伏虑,毕达于黼坐之前,而侧然推赤心以置人腹。盛世君民一体,至于如此,想其至诚所动,真是使人截胫碎首而不悔。文章之用乃能动天地而感鬼神者,凡以此也。即此可见诗中托词用意,有入神之妙。如此诸诗比于正言直述,巧拙之数岂不相去十倍。所以风人之言,大都托言以见志。如美正刺淫,间或摹画其词,以为惩劝,皆不必正为其人言之也。且《雅》之体,视《国风》为严。王者劳下尚托为其下之言,以拟议情事,感动人心,而《国风》诸诗独断以本文为正,如《行露》《氓》者之类,皆以为前人所自作,拘之甚矣。如《四牡》《杕杜》,无《礼经》及左《国》明文可据,其不定为久役而怨其上者乎?毛郑诸儒虽百口,其何辨哉?

三三、伐木 《伐木》之诗,疑春社祀勾龙而作也。《周礼·司烜氏》以木铎修火禁,及改火之候,则伐木以取榆柳。而暖谷春回,正鸟将出谷之时,故以伐木鸟鸣为咏。祭赛之后,继以燕乐。诸父诸舅兄弟朋友皆在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写盛世之风俗,礼让蔼然,足以感后之君子也。汉宣帝五风二年《诏》曰:“夫婚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今郡国二千石,或擅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其酒食相贺。”《诏》由是废乡党之礼,令民无所乐,非所以导民也。《诗》不云乎“民之失德,乾糇以愆”,勿行苛政,故饮食燕乐,《三百篇》屡言之。所以通民之情,使达其和乐之气,以弥灭疫而召嘉祥,非细故也。《听雨纪谈》曰:“郑康成训沽为榷沽之‘沽’,毛氏《传》谓‘一宿酒曰沽’。盖三代无沽酒者,至汉武帝时方有榷酤,似以一宿酒为是。”

三四、菁菁者莪 《菁菁者莪》,《序》主于育材。自毛苌以下,迄唐宋诸儒无异说。紫阳改为燕饮宾客之诗,不可从也。荀子曰:“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故操舟得人则逸而安,否则,入水必溺矣。”此语特奇。

三五、生刍壹束 东汉徐稚尝为太尉黄琼所辟,不就。及琼卒,归葬。稚乃负粮,徒步到江夏赴之,设鸡酒薄祭,哭毕而去,不告姓名。时会者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数十人闻之,疑其稚也。乃选能言语生茅容轻骑追之。及于途,容为设饮,共言稼墙之事。临决去,谓容曰:“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难,何为栖栖不遑宁处,”及林宗有母忧,稚往吊之,置生刍壹束于庐前而去。众怪不知其故,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诗》不云乎‘生刍壹束,其人如玉’,吾何德以堪之。”据此,则此诗之为刺宣王不能留贤者之去,允矣。所谓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也。

三六、社 冯复京曰:“大社,后土也,郑依《孝经纬》以社为五土之总神。所谓五土者,山林川泽邱陵坟衍原隰也,非《左传》‘履后土’之‘后土’也。”《左传》蔡墨云: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后土为社。则后土是官名。句龙配食于社,亦称为社也。祭社必及稷,以同功均利故也。稷配以柱,商时又易以弃。礼有大社。郑云在库门内雉门外之右,即冢土也。王社,先儒或谓建于大社之西,国社候社宜亦如之。贾公彦从崔氏之说,谓王社候社在藉田内。然历代藉田但祭先农,不闻祭社也。《白虎通》云:天子之社坛,方五丈。诸候半之。其主则石也。其列则社东稷西也。其牲则天子太牢,诸候少牢也。其祭有三时,仲春命民社,孟令大割牲于公社,及《孝经纬》“仲秋禳禾,拜社稷”是也。大社国社有稷,而王社候社不置稷者,或为民祈报,或但祭国之土示也。此外又有胜国之社,市中之社。若大夫之社,其大者则二千五百家为之。《周礼》所云州社也。其小则二十五家亦为之。《左传》所云书社、千社也。又《鼓人》注云:社祭,祭地祗。则大地与神州之祗俱蒙社名。故《中庸》云:“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此篇首章云:“或耘或耔”,已是夏耘之事。此章云:“以社以方”。郑氏以为秋报农夫之庆,以为大蜡劳农。下文祭田祖,郑又以为始耕之事。故严氏定为明年春之事,而下章为成王省耕。朱子又以下章为省耘。予以为一篇之诗首尾联贯,强分二年甚为无谓。《月令》仲夏“大雩帝,乃命百县雩祀百辟乡士有益于民者,以祗谷实。”凡祀五精之帝必配以五人。帝、神农,已配赤熛、怒若、勾芒、蓐收、句龙、后稷之等,举该于百辟乡士内矣。正应经文“祈甘两介黍稷”之事,于义为允。不必有秋报春祈,纷纷之说。《礼》正月“祈谷于上帝”,不闻祈雨也。

三七、辟雍泮宫 杨慎曰:辟雍泮宫,非学名。予于《鲁颂》引戴埴之说而申之既详矣。近又思之,《说文》辟雍作廦廱,解云“廦,墙也。廱,天子享宴廦廱也”。鲁《诗》解云:驺虞,文王囿名也。辟雍,大王宫名也。以《说文》《鲁诗》之解观之,则于《诗》“镐京辟雍”“于乐辟雍”之意皆合矣。辟雍为天子学名。泮宫为诸候学名。自《王制》始有此说。《王制》者汉文帝时曲儒之笔也。而可信乎?孟子曰:“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使天子之学曰辟雍,为周之制,孟子固言之矣。既曰:“辟雍”,而《颂》云“于彼西雍。”考古图又有胥雍,则辟雍也,西雍也,胥雍也,皆为宫名,无疑也。《鲁颂》既曰泮宫,又曰泮水,又曰泮林,则泮宫者,泮水傍之宫。泮林者,泮水傍之林也,无疑也。鲁有泮水,故因水名以名宫,即使鲁之学在水傍,而名泮宫,如《王制》之说,当时天下百二十国之学,岂皆在泮水之傍乎?而皆名泮宫耶?予又观宋胡致堂云:“《灵台》诗所云‘于乐辟雍’,言鸟兽昆虫各得其所,鼓钟虞业莫不均调。于此所论之事惟鼓钟而已,于此所乐之德惟辟雍而已。辟,君也,雍,和也。《文王有声》所谓‘镐京辟雍’,义亦若此而已。且《灵台》之诗,叙池台苑囿与民同乐,故以矇瞍奏,公终之。胡为剿入学校之可乐与钟鼓喈韵而成文哉?《文王有声》止于继武,功作丰邑,筑城池,建恒翰,以成京师。亦无缘遽及学校之役。上章曰‘皇王维辟’,下章曰‘镐京辟雍’,则知辟之为君,无疑也。《泮水》诗言‘鲁候戾止’,且曰‘于迈’,固宜非在国都之中。且终篇意旨,主于服淮夷,故献馘献囚,出师征伐,皆于泮宫。乌知泮宫之为学校也。特取其中‘匪怒伊教’一句,为一篇之证,则末矣。《王制》起于汉文时,其失已久。后世既立太学,又建辟雍,若有两太学者,尤可笑也。”按致堂之言,与予意合,而《说文》《鲁诗》戴埴之论,皆可迎刃。特俗见胶滞已久,可与知者道耳。

三八、阳厌 《抑》诗曰:“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范王孙曰:“按郑之义以‘阳厌’为祭末之事助,祭者至此易倦,故以不愧戒之。”考之《特牲礼》,阴厌尊有玄酒,阳厌纳一尊而已。阴备鼎,阳厌俎释三人而已。则非徒在祭末,而其礼亦略矣。朱子云:“独居于室,不主祭言,故《攸旃琐言》云:不愧屋漏,犹云不愧暗室。”然孔子云当室之白尊于东房,是谓阳厌,则屋漏非暗室矣。此笺云:厞,隐之处。

三九、彼童而角 “彼童而角,实虹小子”。郑《笺》云:“童羊,譬皇后也。而角者,喻与政事有所害也。此人实溃乱小子之政。天子末除丧,称小子。”朱《传》云:“彼谓不必修德而可以服人者,是牛羊之童者而求其角也。亦德溃乱汝而已。”窃谓二说皆不达《诗》意。人亦称总角,何必牛羊?此只谓总角之童子溃乱而已。犹云犹有童心者也。

四十、魃 《山海经》:“黄帝攻蚩尤冀州之野,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说者魃不列祀典,又岁囚杀以为常,故稍乘权辄大肆惨虐焉。何不为增特祠以稍杀其焰?不知禳灾于赋灾之鬼,如揖盗而求免也。加礼于不礼之神,如对仇而强颜也。独不闻丛,籍神于人,三日而丛亡,七日而丛枯乎?故宣王维号呼于昊天、上帝,群公先正以驱祓之所,以他日于四夷之反侧也。务勤六月,采芑江汉,常武之师而必不以议和议款遗中国羞,中兴芝业已见端于此矣。

四一、时迈 郝京曰:后王巡守祭告,亦通用《时迈》之诗,故名‘肆夏’,取篇末‘肆于时夏’语,即《周礼》“钟师九夏”之一也。《国语》云:“金奏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享元候也。”吕叔玉云:“肆夏,《时迈》也。繁遏执竟,渠思文王也。肆,遂也,夏,大也。言遂干大位,谓王位也。”

四二、大王剪商 胡庭芳曰:“愚读诗至‘大王实始剪商’,未尝不概后之论者皆不能‘不以辞害意’也。何以言之?大王盖当祖甲之时,去高宗、中宗未远也。后二百有六年商始亡,且武王十三年以前,尚臣事商。则剪商之云,大王不但不出之于口,亦决不萌之于心,特以其有贤子圣孙,有传立之志于以望其国祚之绵洪,岂有一毫觊觎之心哉!议者乃谓大王有是心,泰伯不从,遂逃荆蛮。是大王固已形之言矣。夫以唐高祖尚能骇世民之言,曾谓大王之贤,反不逮之乎。”升庵曰:“此言是矣。但未知《诗》之字误也。按《说文》引《诗》作‘实始戬商’。解云:‘戬,作剪。’且《说文》别有剪字,解云:‘灭也。’以事言之,大王何尝灭商乎?改此者必汉儒以口相授,音同而讹。亦许世曾见古篆文当得其实,但知‘剪’之为‘戬’,则纷纷之说自可息。若作‘剪’,虽沧海之辨,不能洗千古之惑矣。曾谓古公禀父之贤君,而蓄后羿寒浞之祸心乎?

四三、玄鸟(略,见上文)

(《诗说》从发现到整理,都得到了导师黄霖教授的指导,谨致以诚挚的感谢!)

标签:;  ;  ;  ;  ;  ;  ;  

吴敬子的“诗论”行劫后恢复_吴敬梓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