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史学视野下的个人史籍写作_自传论文

公共史学视野下的个人史籍写作_自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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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呱呱坠地到两鬓斑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本体论意义上的个人历史是永远存在的,但认识论意义上的个体历史建构却不是如此的。个人史书写对象由上层而下层,费了二千多年的曲折。个人历史建构单位,古代称“传”,现代是“传记”,经历了由传统而现代的转型。个人史的出现,是20世纪90年代的事。美国早在1998年就已经出现“第一新闻夫人”凯瑟琳·格雷厄姆的《个人史》①。90年代后的中国也出现了私人化写作或个人化写作热。2004年以来,中国图书市场也开始出现“个人史写作”②概念。林灰的《在路上》(1977-2006)被称为2006年网上最走红的“个人史书”③。目前,中国进入了个人史书写的时代,个人史作品越来越多。“个人史书写”概念的提出,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像空间。同时也提醒历史学界要关注个人史书写的发展动态,个人历史建构单位名称与方式均出现了转型,它是理解以“新民史”为核心的新史学形态建构的关键所在。什么是个人史?个人史出现的背景是什么?它有什么特征?个人史的性质是什么?个人史有何意义?这些相关问题,在此有必要结合相关文献资料,从公众史学角度作一个系统的学理阐述。

      一、个人史书写的由来及背景

      1.什么是个人史书写

      要理解个人史书写的含义,必须放在传记基本种类发展历程中加以观察。将传记分为他传与自传两大类是学界基本的分类法,“自传是作者自己撰写的以个体真实经历为内容的作品,强调‘自’的反照功能。他传是由他人撰写的某传主的传记,强调从作者出发,观照他人”④。自传是自我认知,他传是他者认知,视角不同,功能不同。

      人类的传记始于他传,后有自传,由他传而自传,是传记发展的基本历程。传、传记、个人史,均是个人历史的建构单位。之所以会有不同的建构单位名称,是因为不同时代人的社会身份不同,书写者的不同。“传”是上古汉语时代留下来的单音节人物体裁术语,早在战国时代已经出现,如《穆天子传》。《史记》以后的“列传”,是纪传体国史的一个核心部件,后人称为“史传”。中国的史传是典型的他传,为什么先有他传?这是由两方面因素决定的,一是传主的无意识,二是史家的有意识。他传是被动的,传主没有自主权,往往是由别人来论断的。史传是历史人物盖棺后、经过史家论定而成的人物史,所以清人朱筠会说“见生之人,不当作传”⑤。某种程度上,以他传为主体的传记是传统臣民时代的产物。

      随着时代的发展,传记的使用范围开始被突破,出现了零星的自传。中国的自传始于司马迁《太史公自序》,西方始于奥古斯丁的《忏悔录》。不过,严格意义上的自传,始于唐代。在古代世界,自传数量不多。自18世纪卢梭《忏悔录》以后,西方的自传开始多起来⑥。18世纪以后的西方,随着近代社会的来临,公民意识的日益强化,自传也得到了较大的发展。在20世纪,自传得到了充足的发展。“自传起源于对自我的纪念本能”⑦,更精确地说,是个体意识觉醒以后的产物,自传显然是在他传影响下出现的。这是观念的突破,是知识分子自我意识强化的结果。

      使用双音节词的“传记”是20世纪现代汉语的用法,虽然“传记”在《四库全书》已出现,但“记”有别的涵义。“传记”是现代独立的个人历史建构,在名称上继承了传统习惯,但在内容上却借鉴了西方的传记。“传记”出现的最大意义在于独立的长篇建构,突破了中国传统因袭了二千多年依附国史的短篇传记建构模式。

      从历史上来看,他传是传记家族的主力部队,而自传是小分队。何以他传多而自传少?显然是由国民个性所拥有的自由度决定的。在传统国家,“百官”与“百姓”均是帝国的臣民,个人没有自主权,所以个人的荣辱得失须由国家来论定。由他人而不是自己作出论断,也是由他人客观与自己主观这样的思维决定的。国史书写代表客观权威,所以历史传记多为他传。这就是他传盛行而自传稀少的原因所在。

      到了20世纪末21世纪初,自传进一步演变为个人史。凯瑟琳·格雷厄姆的《个人史:凯瑟琳·格雷厄姆自传》,主标题用“个人史”,副标题加“自传”,正说明两者是相通的。个人史书写可以说是自传的进一步发展。

      “个人史”首先是由文学界广泛使用的,称为“个人史写作”。“个人史写作”是文学概念,重心是“写作”,是“关于个人史主题的文学写作”。所以,当下的“个人史写作”,名称上虽有“史”,却更像是文学传记。个人史写作,比自传灵活,可以自由地放开着来写作。

      文学界提出的“个人史写作”概念富有想象力,略加改造后可以成为一个历史学概念,称为“个人史书写”,凸显的是“个人历史的书写”,“个人史书写”的重心在“个人史”。个人史(Personal History),即“个人历史”,梁启超称“人之专史”,属人物专史。所谓个人史,是指“通过对一个个个体人的经历而写就的文字”⑧。宽泛地说,记述个体经历、追忆个人往事的文字,都属于个人史的范畴⑨。个人史就是个人的成长历史,就是个人走过的人生道路。个人史书写,也被人称为“当代人对亲历历史的知性书写”⑩。

      2.个人史书写的出现背景

      “个人史”对应的是“国家史”,是“国家”与“社会”二元并立以后的产物。要理解个人史,先得理解“个人”。“个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国家的主人,地球的主人,是一个回归社会自然状态的术语,去除了人身上所有的附加物。严格说来,“个人”是一个源自现代西方社会的概念,是个来自基督教,随后又由文艺复兴、新教和现代自然法学派加以发展的概念。只是到了19世纪,“人就是个人”这一原则才获得了普遍胜利(11)。传统中国是一种家国体制,人是家族一分子,是国家一分子。到了近代,又增加了集体,是各个集体组织的一分子。总的说来,没有独立的人格可言,可称为“依附的个人”(12)。集体与个体,是区分中西方人格基本属性的关键所在。自从有了国家,有了等级,人从来不是自然状态下的个体,而是贴上不同社会等级身份标签的社会人。如今,提倡自然意义上的个人,自然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有了独立的个人,也就有了独立的个人史。由于把个人当作“国家主人”来写,所以能真正写出“人的生命状态和命运历程”(13)。

      个人史是公民时代(有人称为“准个体时代”(14))独立的个人历史建构方式。个人史凸显的是公民主体至上性,是历史主角自己动手书写自己理解的历史。刘苏里称“个人史便是个体的生命历史,有血有肉,独立成章”(15)。这里凸显了个人史的主体性,内容的人性化与生活化,建构单位的独立性。“在社会、文化宽容度不断提高的今天,个体希望回顾、反思的意识也开始普遍提升。这种诉求为个人史出版培育了丰富的作者资源。而创作热情和出版热情背后,是人们对历史真相的渴求和个人意识的苏醒”(16)。刘苏里接着又说:“中国鲜有个人史写作和出版的传统,现在正在建立,尤其最近三年。中国文明史上,自太史公后什么史都不缺,独缺个人历史的记述——太史公之后没有个人史的位置。近一百余年出版的传记、回忆录等等绝大多数算不上个人史。近来个人史的写作和出版,与个体作为独立的单位,在中国两千余年的历史上,第一次具有了真正的意义和价值有着极密切的关系。”(17)由此可见,个体是独立的公民而非臣民,个人史是不受大历史支配的以个体为本位的独立的小历史建构方式,或者说“个人化的历史写作”。“个人化的历史写作”对应的概念是“集团化历史写作”即政府及其史官掌握的大历史书写方式。个人史书写的出现,标志着历史观由集体主义的整体历史观向个人主义的局部历史观转型。人人有权书写历史,人人有权被书写,每个人都可以书写一部关于自身发展历程的历史。大历史书写使人们远离历史,今日的小历史书写则能使人们走入历史之中。

      二、个人史书写的特征与性质

      “个人史书写”不同于“个人史写作”(虽然有人也会将两者混用),个人史写作可以更为文学化一些。文学界的个人史写作有自传体小说式、随笔体式和史料式等多种形式(18)。其中的自传体小说式介于传记与小说之间,有人称“我在写个人史时,我是在写小说;当我在写小说时,我又是在写一个人最普通的生活史”(19)。个人史写作的文学化趋向,增强了自传的阅读性。个人史书写更要求体现历史学的规范。

      1.个人史书写的特征

      个人史的前身是自传,所以,要了解个人史的特征,须先得了解自传的特征。杨正润将现代自传的特征归纳为三个方面,自叙性、回顾性和故事化。自传是作者的自叙;自传的内容是生平的回顾;自传以“故事”的形式出现(20)。自传是作者的自叙,是作者以自己为传主的传记。在自传中,作者是回顾、思考和叙述自己的过去(21)。概括地说,个人史书写有以下几个特征:

      一是公众主体性写作。“自传”之“自”是一个泛指,可以是任何时代的个人。“自我意识是人们对自我的认知,包括对自己的外部行为、心理活动以及自我同周围世界的关系的认知”(22)。而个人史书写的前面往往可加上主语“公众”,可以说“个人史”是公众史学视野下使用的概念,即具有独立主体地位的公民独立地书写自己的历程及其理解。“与其别人写自己,倒不如自己写自己,或是邀人捉刀写自传”(23)。比起传统以他传为主的传记来说,个人史书写更为主动。个人史的主角是公民,有人人皆史官、人人有权书写之意,凸显的是公民的主体责任性。历史创造者同时成为历史的书写者,自然是最为理想的历史书写发展状态,这是人类历史书写史上的一大突破。

      二是独特人生经验的保存。个人史书写可以保留历史主人的原生态体验。人生经历是世界上独有的,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故事与不同的经验。空间是大家的空间,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空间建构,从而对时代大空间与个人小空间有着不同的理解与感悟。“其实每个人都有值得书写的历史,并不需要有多么特殊的经历。日常生活也是值得写的,关键在于你怎样观察,怎样感悟”(24)。个人史书写是对个体生命的自我珍视、自我观照,是人生精神轨迹的反思史。“公众参与的个人史写作是一种个人经验和记忆的整理”(25),个人史的出现表明个人历史存在及其经验表达的合法性得到肯定。

      三是由微而宏的历史。个人史书写更近于大众写史,能写出个体眼中的大历史,或个人的社会生活史。“凡人史观乃是一种将历史根系在小人物身上的写史进路,一种旨在打破千百年来仅仅以英雄事迹通观人类活动进程惯性的革命性思路”(26)。个人史比传记好,可以突破传记的限制。传记似有一种简单的写人的味道,就是为了给个人树碑立传。个人史表达的是个人认知的历史,既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写自己的时代,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显然视野更为宽阔。史铁生《一个人的记忆》说,“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个体的记忆,个体记忆的集合便成为了集体的记忆,集体的记忆可以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时代的记忆便映照出那个时代的生活状态”(27)。何炳棣《读史阅世六十年》不完全讲个人故事,多学界往事。由于历史学家历史意识强,阅世眼光更为敏锐,所以,历史学家自己动手写亲身的“读史阅世”经验,是最为值得期许的。

      四是发现身边的小历史。传统的历史往往是大历史,是帝王将相的历史,对普通个人来说是遥远空间发生的历史;而个人史是小历史,是空间很近的身边历史。个人史书写本质是一种发现身边历史的活动。每人身边到处是历史,缺乏的是发现。人人的历史均是历史,历史书写对象的普遍化,这是一大发展趋势。申赋渔的《一个一个人》通过大时代小人物的故事,畅谈三十年家国变迁里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的变化(28)。《良友》杂志被人视为“书写个人史”的杂志,特别是第5辑《行走的梦想:书写个人史》(29)。个人史书写是各行各业人均能参与的事。有了个人史书写,写作教学就找到了正确的途径。以前的作文教学总让人写一些遥不可及的废话,个人史写作主张写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写所见所闻所思,这是最好的写作路径。这“会使个人史写作更生动多样,更贴近历史所追求的真实”(30)。

      五是动态化的及时写作。历史传记多属盖棺定论,往往是身后一次性完成的,从而限制了人们的书写愿望;而个人史书写是现时性的,灵活多样,可以短时段来写,可以中时段来写,也可以长时段写,这取决于写作时间点。写个人史得有心情、有灵感、有记忆,所以要及时写作,这可以“还原为热乎乎的生活本身”(31)。当历史个体经历人生奋斗以后,就有必要书写自己的奋斗史,有人要求书写“十年个人史”(32),有人倡议“一同来完成这部60年的个人史”(33)。不同时期写的个人史,关注重点不同。老年人写的个人史,是人生经验的总结;对青年人、中年人来说,是自我总结,是温故而知新,是继往开来。个人史书写属当代史,是一种更方便公众的动态化书写模式。

      2.个人史书写的性质

      有人以为,个人史书写是私事,公共学界不必关注。笔者不这么看。个人史书写,在形式上是私人史,但在本质上是公共史,“私人史也是大历史”(34),它是在“用个体的回忆书写国家的历史”(35)。

      首先,国家的总体历史是由无数个人史汇总而成的。从权利上说,人人的历史是社会史的一部分,是国家历史的一个部分。“每个人都有故事,这些故事飘散在历史的角落,拼凑、汇集起来,就为理解历史提供了新的材料和灵感”(36)。至于哪些个人史会受到关注,取决于研究空间的大小与研究对象的选择。对自己来说,对熟悉的人来说,小历史的故事是血泪史,是有意义的事。

      其次,个人史虽是某个人的历史,但“有着大时代的历史印记”。“在平实的个人故事中折射社会变迁”,会涉及很多“其他事情的历史”。因为,人不可能离开人、离开社会,离开时代而独立存活。“当个人的记忆与公共事件重叠,私人记录就成为宏大叙事中最生动的面孔,也因此具有了超越个体记忆的价值”(37)。History的本义是“他的故事”,以前往往特指“国家的历史”,现在却要此之前加一个Personal,称为Personal History,就是为了凸显个人史是“个人的国家史”。

      最后,个人历史的文本化过程即公共化过程,是把私人记忆变成公共文化资源。储存于人类大脑之中而不说出来的历史是私密的历史,而成为文本的个人历史则是公共历史,这是人人可以看到、人人可以使用的历史。

      总之,提倡个人史书写,不是在关注私人事务,而是在关注公共事务。它是一种公共史学活动,历史学家要认真对待个人史书写活动。个人史书写为公共历史建构提供了方便。

      三、个人史书写可信度及意义

      1.个人史书写的可信度

      当代中国人留下了一大堆个人史书写,难免鱼龙混杂,个人史书写的真实性可以保证吗?有人表示怀疑(38)。这个质疑,与大历史是否可信是一样的。

      首先,历史真实性的探讨必须区分生活世界与文本世界。我们所谓的历史真实,不是客观的真实,而是记忆中的真实、想象中的真实。如果停留于生活世界或历史本体论层面,无法讨论历史的真实性。因为历史发生以后就消失了,没有存在性可言。只有放在文本世界或历史认识论层面,才能讨论历史的真实性问题。

      其次,可信不可信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只能说主体部分可信,不排除局部的失真。且相较于大历史,小历史的社会影响面小,即使出现部分不可信也不必太较真。大历史书写有一个公共监督环境,而小历史书写完全靠个人的自觉程度。我们不怕个人史书写中出现部分失真问题,因为有文献考订技术能解决此类问题。我们怕的是没有留下个人史文本。

      再次,要考虑个人史书写派什么用场问题。除非有着恶劣的写作动机,从而有可能使个人史书写的真实性大打折扣。否则,没有人愿意写不真实的事,将他人的故事按到自己头上。何炳棣写《读史阅世六十年》,“勤于查阅,里面的时间,分数,人物,无不以附录作为注解,事后查阅了很多当年的资料,连某一年级的课表与授课老师等都查得事无巨细”(39),可见有宏观视野的、记忆力惊人职业史家的个人史书写就是不同于普通人,“无疑将成为个人史写作的范本”(40)。总之,要相信大部分的个人史书写是在可信范围之内的。

      在笔者看来,个人史书写的最大问题是自我美化。“只挑选那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来说,传记自然索然无味了。谁也不想看一只小白兔的自言自语。而那些亲人的缅怀性质的传记更是粉饰得厉害。死去的人连缺点都一起死去了”(41)。要求将优点放大而缺点缩小,是一种良性的粉饰行为,是在历史建构允许范围之内的。个人史书写从来不是个人全部历史内容的建构,而是有选择的部分建构,所以允许其适当的放大或缩小。人类有一道天然的心理防线,就是报喜不报忧。普通人如此,公共人物更是如此。一般说来,文化程度越高,越要求保密;而文化程度低的人,倒会实事求是地优缺点均讲。生活中有这样的现象,进入文本世界以后更会有这种现象,这是由人性的缺陷决定的。个人史书写不能因为有一些隐私而否定它,毕竟可以公开的内容多,不能公开的内容少。其实,写出来的个人史没有太多的隐私,真正隐私部分是不会写出来的。

      2.个人史书写的意义

      个人史书写的意义,放在公众史学视野下,会看得更为清楚一些。

      一是认识自我的有效途径。人类的眼睛是朝外的,别人容易成为自己的认识对象,所以评价别人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相反,人类无法将自己当作一个清晰的认识对象,只能局部片断了解自己,无法形成整体理解,所以认识自己是最难的事。“人都在写自己的历史,但这历史缺乏细心的读者。我们没有工夫读自己的历史,即使读,也是读得何其草率”(42)。寻访自我历史,不断描述自己的过去,给自己的成长过程尽可能地提供一种解释或说明,这是认识自我的最好途径。

      二是历史记录对象的多元化。名人一直是传统公共社会关注的对象,而凡人则是公共社会忽视的。关注普通人的历史,“并非因为我们是执着的平权主义者,而恰恰是基于对历史所提供的智慧训教的尊重”(43)。现实社会的公民是独立的主体,公民的历史是独立的历史。更何况,名不名人,是一个相对的价值判断概念,不同的时空有着不同理解的名人。有大时空概念的文化人理解的名人是指全国性名人,而只有小时空概念的非读书人理解的名人则多为地方名人(省级名人、市级名人、县级名人、镇级名人、村级名人)。个人史书写,不仅要关注全国及地方名人,也要关注凡人。之所以强调凡人也值得关注,是受现代社会的公民性、国家历史的多层次性决定的。凡人的意义在现实生活中日益凸显,同理,凡人的个人史也应受到关注。以前是名人与精英的天下,今天可以扩大范围,让更多的凡人也参与进来。有精英也有凡人的个人史书写,会更加缤纷多彩。

      三是让普通人垂名于世。人类的生活历程只有一度性,如能通过文字与图片来保存,曾经存在的东西就会变成永恒的“不存在的存在”。书写自我,是人类追求不朽理念的结果;不想留名于人世,那是非常消极的人生态度。没有文本,人至多是一个姓名符号;有了文本记录,人的一生才是丰富的。在现实大千世界中,人也许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普通人言行如果能写进文本,就有可能成为文本世界中的名人。文本世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有着自己独立的一套规则,只要有助于后人的历史理解,就有自身的学术价值。“对父母最好的感念就是通过文字让他们复活,让也许在大历史中寂寂无名的他们变得有名”(44)。越是作为普通人,越要重视个人史文本写作。因为个人史书写可以让普通人复活,在宏大叙事中找到个人的价值(45),增强公民的生存感与荣誉感。“没有一个普通人可以被历史忽略”(46)。

      四是记录下层人民的历史感受。当今中国正处于和谐社会建设时期,史学也应建设成为和谐史学。所谓和谐史学,是指上下、官民可以互动的历史,上下经验可以互相体会到的历史建构。以前的历史,主要是上层的经验,下层的经验遭严重忽略。今天提倡写下层人民的历史,就是要写出下层人民的感受与经验,叙写人在创造历史的过程中的艰辛困苦,如何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最终推动文明的前进。这样的个人史有一种感同身受之感,是民间百姓喜欢看的历史作品。“你为什么不写写自己家里,写写大伯,写写你自己小的时候,这是我们喜欢看的”(47)。个人史记录了当时人们的心态与心灵,“真实地记录了一个时代人们的情感和性格”(48)。通过个人史的书写,可以“折射自我生存的世界”(49)。人性有无比的丰富性、复杂性和生动性,个人史能“在人们内心能够引起人性的共鸣”(50),这是其他文类难以完成的任务。

      五是藉普通人窥探历史秘密。在马克思看来,“历史是个人的历史,个人是历史的个人”(51)。个人史是在国家框架中发生的,每个人身上都藏着现实社会的秘密,从中可以看到“岁月与人生、个体与国家、必然与偶然”(52)。个人史书写会披露出相当多的历史秘密,“用私人记忆重现历史细节”(53),“可以撬动惯见的大历史”(54)。个人史书写提供了一种“由下而上”观察国家历史的新视野,“是一种理解人类的新的立场和态度”(55)。不怕个人史有偏差,怕的是只有官方史而没有个人史(56)。如果每个人都拿起手中的笔,去发现、去记录历史,那将汇成一部十分可观的国家史(57)。个人史是局部史,一个人一个点,无数的点形成大的面。有了大的面,就可建构出更为全面、多层面、立体的整体国家史。如果中国形成了个人史书写的传统,则历史资料更丰富了,历史学家可以写出更为丰富的国史。以前的国史书写不理想,原因之一是民史资料太少。

      传记与个人史,在“他传”上是不同的,在“自传”上是交叉的。传记主要是他传,自传夹在里面不好受。如今自立门户,称为“个人史”,这是一大进步。在公众史学中,最具革命意义的是公众个人史书写。“个人史”概念比“自传”好,更具史学色彩,更具开放度,更具可信度。没有了传记束缚的个人史书写,发展速度会更快。“个人史”的书写对象是公民,是一个海量概念,所以个人史作品也将是海量的。这是空前的新现象。留下那么多个人史有什么用,这是很多人怀疑的。大数据概念的提出,解决了这个难题。人类最为宝贵的资源是个体大脑中储存的丰富历史记忆资源,如果将其发掘出来,那是相当可观的一笔信息资源,这有可能记录更多的人类历史信息,有可能提出更多的问题。有人已提出建立“人类个体记忆库”(58)概念,这是非常值得期许的。挖掘大脑历史记忆,扎扎实实地进行数据的收集、提纯、解析、利用等,有可能使我们成为民史资源强国,成为智力上的世界强国。

      由他传而自传,由自传而个人史书写,个人史的提出,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个人史是自传的独立发展形态,它对应的概念是“集团化”、“代言式”写作,是“个人话语”对“普遍话语”。前者的视野是“自下而上”,而后者的视野往往是“自上而下”的,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历史观察视野与建构方式。在国史至上的时代,集体意志强,个人史没有份量,只有少数史官有资格成为历史的书写者,个人意识严重弱化。进入有微博的自媒体时代,人人可能是发声的主体,人人是史官,人各有“志”,人人可以书写自己的历史。多数人掌握历史记录权,一切的个人史都能成为历史。有了众多个人的历史体验,一个国家的历史体验才是全面的。传统的历史观察视野主要是国家视野,现在可以用个人的眼光看历史。有了这样的视野,相当于增加了无数台摄像机,可以拍摄到更为全面的历史镜头,从而有可能建构起真正的总体史。以前只有高高在上的政府视野,以政府视野代表全国视野,成为国家史。这样的国家史,是上层国家史,是不全面的国家史。有了众多的个人史书写,就增加了下层国家史。个人史既写自己的经历,也写自己观察与感受到的大历史,会增加国家历史的厚度与广度。大历史书写与小历史书写是互补的。只有关注到了人人的历史,关注到了普通公民个体的历史,我们才有可能写出内涵更丰富的大国家史。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史学的革命。

      ①苗萌、李媛译本称《个人历史:凯瑟琳·格雷厄姆自传》(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年),此书曾获得1998年度的“普利策传记奖”。

      ②孙红:《图书市场流行“个人史”》,《北京晨报》2004年8月12日。

      ③见凯迪社区连载。

      ④朱旭晨、晁晓筠:《浅析自传与他传对传主身份认同的差异——以谢冰莹传记为例》,《黑龙江社会科学》2009年第3期。

      ⑤转引自章学诚著,仓修良编:《文史通义新编新注》内篇五《传记》,宁波: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281页。

      ⑥杨正润:《现代传记学》,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91-292页。

      ⑦李健健主编:《立传三·关于自传》,北京:新华出版社,2012年,第320页。

      ⑧孙红:《图书市场流行“个人史”》,《北京晨报》2004年8月12日。

      ⑨张伊:《扩展的私人记忆——“个人史”再受关注》,《中国图书商报》2011年4月1日。

      ⑩汪涌豪:《〈曾经〉:一个时代的普遍体温——兼谈当代人对亲历历史的知性书写》,中国网,2006年6月11日(http://www.china.com.cn/book/txt/2007-06/11/content_8370859.htm)。

      (11)[美]萨托利:《民主新论》,北京:东方出版社,1993年,第289页。

      (12)周世兴:《个人的历史与历史的个人——马克思个人形态理论研究》,《西北师大学报》2004年第3期。

      (13)一格:《私人史与生命真相》,《信息时报》2012年12月23日。

      (14)黄发:《准个体时代的写作——20世纪90年代中国小说研究》,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

      (15)刘苏里:《个人史到底有多大张力?》,“苏里说话”,2007年1月30日(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BlogID=660634&PostID=8392830)。

      (16)张伊:《扩展的私人记忆——“个人史”再受关注》,《中国图书商报》2011年4月1日。

      (17)刘苏里:《个人史到底有多大张力?》,“苏里说话”,2007年1月30日(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BlogID=660634&PostID=8392830)。

      (18)陈卫:《个人史写作带来新的文学冲击》,《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7月6日。

      (19)亦农:《每个人的年代》,亦农:《70后·私人史》,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

      (20)杨正润:《现代传记学》,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93页。

      (21)李健健主编:《立传三·关于自传》,第321页。

      (22)李健健主编:《立传三·关于自传》,第322页。

      (23)丁当:《他传不如自传》,《东莞日报》2008年7月14日。

      (24)野夫、徐晓:《个人写作可以撬动惯见的大历史》,“搜狐文化”,2012年8月12日(http://cul.sohu.com/s2012/yefu/)。

      (25)陈新:《自媒体时代的公众史学》,《天津社会科学》2013年第5期。

      (26)任剑涛:《“不为激情所扭曲”:政治信仰与凡人历史》,《东方早报》2012年10月11日。

      (27)庄学:《一个人的记忆》,《洛阳晚报》2007年2月28日。

      (28)张晓媛:《〈一个一个人〉书写普通人当代史》,《山东商报》2012年8月22日。

      (29)申赋渔:《一个一个人》,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年。

      (30)陈卫:《个人史写作带来新的文学冲击》,《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7月6日。

      (31)唐昊:《个人史的书写方式》,《羊城晚报》2007年1月20日。

      (32)《从2002到2012:书写你的“十年个人史”》,《半月谈》2012年第10期(2012年5月20日)。

      (33)《邀你书写个人史》,“德博空间”,2009年9月1日(http://youdebo.blog.sohu.com/130868257.html)。

      (34)张鹭:《一位北京平民的私人史》,《新世纪周刊》2007年第14期(2007年6月12日)。

      (35)腾讯书院:《用个体的回忆书写国家的历史:进入全民写史时代》,“中国作家网”,2012年9月4日(http://www.chinawriter.com.cn)。

      (36)张伊:《扩展的私人记忆——“个人史”再受关注》,《中国图书商报》2011年4月1日。

      (37)张伊:《扩展的私人记忆——“个人史”再受关注》,《中国图书商报》2011年4月1日。

      (38)董彦:《“个人史”真实性频遭质疑》,《信息时报》2004年8月30日。

      (39)黄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豆瓣读书”,2008年6月28日(http://book.douban.com/review/1422433/)。

      (40)刘苏里:《个人史到底有多大张力?》,“苏里说话”,2007年1月30日(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BlogID=660634&PostID=8392830)。

      (41)丁当:《他传不如自传》,《东莞日报》2008年7月14日。

      (42)匡天龙:《每个人都在书写着自己的历史》,“半壁江原创中文网”,2011年7月25日(http://read.banbijiang.com/xinqingsuibi/renzailvtu/2011/0725/87388.html)。

      (43)汪涌豪:《〈曾经〉:一个时代的普遍体温——兼谈当代人对亲历历史的知性书写》,“中国网”,2007年6月11日(http://www.china.com.cn/book/txt/2007-06/11/content_8370859.htm)。

      (44)《朴素书写,让无名的父母有名》,《北京日报》2008年4月21日。

      (45)蒋韡薇:《草民写个人史寻找宏大叙事中个人的价值》,《中国青年报》2007年8月29日。

      (46)范春歌:《没有一个普通人可以被历史忽略》,《长江日报》2011年12月6日。

      (47)阎连科:《用鲁迅写闰土的心去理解那片土地》,“搜狐文化”,2009年6月12日(http://cul.sohu.com/20090612/n264494298.shtml)。

      (48)李健健主编:《立传三·关于自传》,第343-344页。

      (49)倪婷婷:《杨刚英语自传性文本的标题问题及其他》,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网,2012年4月13日(http://www.njucml.com/news_detail.asp?id=1255)。

      (50)李健健主编:《立传三·关于自传》,第340页。

      (51)周世兴:《个人的历史与历史的个人——马克思个人形态理论研究》,《西北师大学报》2004年第3期。

      (52)林斌:《私人记忆,民间历史》,《南都周刊》2009年10月1日。

      (53)刘鸿武:《用私人记忆重现历史细节——“中国驻非大使访谈录”启言》,《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6月9日。

      (54)野夫、徐晓:《个人写作可以撬动惯见的大历史》,“搜狐文化”,2012年8月12日(http://cul.sohu.com/s2012/yefu/)。

      (55)唐昊:《个人史的书写方式》,《羊城晚报》2007年1月20日。

      (56)唐昊:《个人史的书写方式》,《羊城晚报》2007年1月20日。

      (57)王雄:《历史应该由谁来撰写?——首届全国中学生历史写作大赛作品集序言》,《看历史》杂志编著:《课本上不说的历史——中学生笔下的百年家国记忆》,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xxl页。

      (58)陈墨:《口述历史:人类个体记忆库与历史学》,《晋阳学刊》201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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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史学视野下的个人史籍写作_自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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