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动词拷贝结构的演化过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动词论文,过程论文,结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项研究得到美国社会科学发展基金的赞助。《国外语言学》的一位审阅者提出了详尽而中肯的修改意见,谨致谢忱。
0.引言
动词拷贝结构(verb copying)的产生和发展是最近两三百年的事情,根据我们的考察,直到《红楼梦》时代才出现。这是一个很好的窗口来观察一个新结构产生的原因及其发展过程。语言发展中的一个常见现象为,虽然一种句法结构消失了,但是交际功能仍然存在,就要寻求别的句法结构来表达。此时就是一个新结构产生的契机。但是,新结构的构造不是随意的,它必须在这种语言的句法系统所允许的范围之内进行。新格式的一种常见来源是把某种话语结构(discourse structure)抽象稳定下来。下面就以动词拷贝结构为例来印证这一理论推断。
1.现代汉语的动词拷贝结构
动词拷贝结构的抽象格式为:(V+O)+(V+C)其中,V为动词,O为宾语,C为补语。两个V代表同一个动词。动词拷贝结构的使用,有时是选择性的,有时则是强制性的。究竟属于哪种情况,主要取决于宾语或者补语的特征。例如:
(一)选择性
(1)a.他看书看多了。b.他书看多了。
c.书他看多了。 d.他看多了书。
(2)a.他吃肉吃烦了。b.他肉吃烦了。
c.肉他吃烦了。 d.他吃烦了肉。
在上述选择性用例中,动词拷贝只是引进受事宾语的方式之一,此外还可以置受事名词于主语前后而话题化,或者放在整个动补结构之后。当然,不同的方式在语用上不完全一样,究竟采用哪种格式最合适,取决于具体的交际环境(有关这方面的讨论可参阅Liu 1996)。
(二)强制性
(3)a.他看书看病了。b.*他书看病了。
c.*书他看病了。 d.*他看病了书。
(4)a.他吃肉吃胖了。b.*他肉吃胖了。
C.*肉他吃胖了。 d.*他吃胖了肉。
对于这一类强制性用例,要引进行为的受事,别无它法,只有动词拷贝这一种选择了。由此可见,该类结构在现代汉语句法体系中占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形成上述选择性和强制性现象的主要原因是补语的特点。大致说来,如果补语与宾语具有某种语义或者句法关系,引进宾语的方式相对比较自由。例(1)补语“多”的语义指向为宾语的“书”;例(2)的补语“烦”与宾语具有及物关系。相对地,在第二类强制性用例中,补语“病”和“胖”的语义指向都是主语,而且也都是不及物的,它们与宾语既没有语义联系,也没有句法上的关系。其中的限制可能更复杂,值得进一步探讨。
根据补语的语义特征和结构特点,动词拷贝结构可以分为以下四类:[1]
(一)补语是时间词
(5)a.他看书看到两点。b.他睡觉睡了一个小时。c.我等车等了很长时间。
(二)补语为单纯的形容词或不及物动词
(6)a.他看书看累了。b.她办事办成了。c.他喝酒喝醉了。
(三)补语为“得”字结构
(7)a.她念书念得很快。b.她开车开得很稳。c.她吃饭吃得不多。
(四)动补之后另有宾语
(8)a.他切菜切破了手。b.他学英文学坏了眼睛。c.他扫地扫弯了腰。
动词拷贝结构的发展是不平衡的。在清代的文献中只能见到一、二类,三、四类还没有出现。一种新结构产生之后,往往会向多样化方向发展。本文的讨论重点是动词拷贝结构的产生过程,而该结构在产生之后向多样化方向发展,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
动词拷贝结构的使用有很多限制,主要有以下几条:
(一)宾语通常是类属词(generic term),不能是定指的(nonreferential,见Li & Thompson 1987)。比如可以说“他喝酒喝醉了”、“他喝茅台酒喝醉了”,而不大能说“?他喝那瓶酒喝醉了”、“?他喝昨天买的酒喝醉了”。因为“酒”和“茅台酒”代表的是事物的类属,而“那瓶酒”、“昨天买的酒”则是有所指的具体事物。
(二)只有第二个动词是限定动词(finite verb),表现为可以跟体标记,可以被否定词及各种副词修饰。
(三)宾语和补语是必不可少的,比如不能说“*他喝喝醉了”、“*他喝酒喝了”。
上述三个特性为我们提供了追溯动词拷贝结构来源的重要线索。特别是第三点,它表明该类结构的产生与动、宾、补之间关系的演化密切相关。
2.动词拷贝结构产生的背景和条件
上面谈到,动词拷贝结构的三个必不可少的构成要素是动词、补语和宾语。所以三个要素之间关系或语序的演化,是确立该结构产生的背景和条件的关键。下面分期考察动、宾、补结构关系的变化。
唐代及其以前,这段时期存在着这样一种格式:VOC。如果补语是不及物性质的,即C和O之间没有行为和受事的关系,要引进宾语的话,必须用这一格式(详见李讷、石毓智1996)。用于该格式的补语类型包括不及物动词、形容词、时间词等。在那个时期,现代汉语的动词拷贝的相应格式就是VOC。现在看一些有关的例子。
(一)补语为时间词
(9)待君久不至,已去。《世说新语·方正》
(10)寺中有一僧,长念法花经已多年。《人唐求法巡礼行记》〔近〕[2]
(11)日本国灵仙三藏昔住此院二年。(同上)
(12)讲《大般涅槃经》数十遍。《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一卷》〔近〕
(13)丹霞有一宝,藏之岁月久。《祖堂集·卷四·丹霞和尚》
(14)师便脱鞋打地一下。《祖堂集·卷十六·南泉和尚》
(二)补语为形容词、程度词等
(15)戴安道中年画行像甚精妙。《世说新语·巧艺》
(16)戴既无吝色,而谈琴书愈妙。《世说新语·雅量》
(17)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世说新语·言语》
(18)净能奏曰:“缘伊逅我极。”[3]叶净能诗
(19)狱主,贫道解传语错。(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
现代汉语中,上述用例都不再能说,然而都可以用动词拷贝结构来表示。比如,例(9)可以说成“等你等了很久”,(15)“画行像画得很精妙”,(16)“谈琴书谈得更妙”,等等。
根据以上现象,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唐及其以前有个VOC格式,因为它的其中一部分功能与今天的动词拷贝结构相同,所以那个时代的人们交际中不需要动词拷贝这种句式,该句式也就不可能产生。
宋、元、明时期 根据我们的考察(李讷、石毓智1996),动补结构是在宋、元、明时期发展成熟的。其成熟的主要标志为,动词和补语联系紧密,组成一个句法单位,不再能被宾语隔开。VOC格式在明代已经衰落,到清代就完全消失了,其功能分别为VCO格式、动词拷贝结构、“把”字句、话题化(topicalization)等替代。究竟VOC格式的功能由哪个格式表示,取决于动补短语的特点和宾语的性质。下边以宋代的情况为例来说明这一点。
到了宋代,一部分 VOC式直接变成了VCO式。例如:
(20) a.女乃呼婢云:“唤江郎觉!”《世说新语·假谲》
b.子贡亦做得七八分工夫,圣人也要唤醒他,唤不上。《朱子语类·训门人》
上例中的“觉”和“醒”都是不及物的,唐以前语序为VOC,宋代就变成了VCO。但是,大部分原来的VOC并没有象“唤醒”那样,不是直接变成VCO ,而是在宋代首先变成“V得OC”,[4]后来又向各个方向分化。下面来讨论一下宋代的“V得OC”用例与现代汉语相应说法之间的对应关系。
(一)V得OC→VCO
(21)所以道,参得一句透,千句万句一时透。《碧岩录》〔近〕
(22)把圣贤说话将来学,便是要补填得元初底教好。《朱子语类·训门人》〔近〕
上述两例的有关部分现在的说法分别为:“参透一句”和“补填好元初底”。这是今天最自然的对应说法。在一定的语境中,它们也可以用“被”字句、“把”字句、话题结构等来表示,比如:“元初底被补填好了”、“把元初底补填好了”、“元初底补填好了”。
(23)若真个看得这一件道理透,入得这个门路,以之推他道理,以只一般。《朱子语类·训门人》〔近〕
(24)如今未曾看得正当底道理出,便落草了。(同上)
上述两例中的“V得OC”中的宾语都分别有限制语“这一件”和“正当底”,它们都具有定指的性质。这正与现代汉语中“把”所引进的宾语的特点和做话题的受事名词的特点相符,所以例(23)、(24)在今天最自然的表达方式分别为:“把这一件道理看透了”、“正当底道理还没有看出”。有时也可以采用VCO式,比如可说“没看出正当底道理”。但是它们都不用动词拷贝结构表示,原因是它们的宾语都是定指的。
(三)V得OC→(V+O)+(V+C)
(25)颜冲无许多劳攘,只是中得毒深,只管外边乱走。《大慧普觉禅师书》〔近〕
(26)人在官固当理会官事,然做得官好,只是使人道是一好官人。《朱子语类·训门人》〔近〕
(27)见你解了布袋,空中抖一抖,真个瞒得我好。《一窟鬼癞道人除怪》〔近〕
上述三例中的“V得OC”结构,在现代汉语中似乎只有动词拷贝一种表示法,分别为:“中毒中深了”、“做官做得好”、“瞒我瞒得好”。引进行为的受事在今天不外乎这四种方式;(一)VCO式;(二)“把”字句;(三)话题结构(包括被动句);(四)动词拷贝结构。但是对于上述三个用例,在现代汉语中,除动词拷贝结构外,其它三个引进宾语的方式都受到限制。例如:
(28)A.a.颜冲中毒中得深。B.a.某人做官做得好。C.a.你瞒我瞒得好。
b.*颜冲把毒中深了。 b.*某人把官做得好。 b.?你把我瞒得好。
c.*颜冲中深了毒。
c.*某人做好了官。
c.*我瞒好我。
d.*毒颜冲中深了。
d.?官某人做得好。
d.?我你瞒得好。
例(28)中,Bd和Cd只有在用于对比时才用;比如“官他做得好,但是学问他做得不好”,“我你瞒得好,他你瞒得不好”。可是在(25)-(27)中没有对比的意思,所以要引进宾语,只有动词拷贝一种结构可供选择。特别是(25)的“中毒”例,要同时引进“中”的对象和程度的话,只有采用动词拷贝结构。主要原因有二:(一)“毒”是个类属词;(二)“中毒”是个惯用法,不允许分开用。后文将会谈到,第一批产生的动词拷贝结构都跟“中毒”的情况一样,大都是非用动词拷贝结构不可。
格式VOC消失以后,如前所述,其宾语的引进方式主要有四种:(一)VCO;(二)把OVC;(三)(S)OVC;(四)VO+VC。前三种结构在VOC格式消失之前业已存在,但是,如前例所示,它们并不能完全承担VOC格式的引进宾语的功能,所以需要寻找新的结构来弥补这个空缺。动词拷贝结构就是在这种条件下产生的。
以上对宋代的VOC(包括“V得OC”)结构向现代汉语的演化方向做了分析,但是这种结构并不是在宋代消失的,它在元代仍相当普遍。例如:
(29)早忧愁的寸肠粉碎,闷恹恹废寝忘食。《张鼎智勘魔合罗》〔新〕[5]
(30)但浇得菜蔬清秀,问甚么沧浪之水浊兮。《马丹阳三度任风子》〔新〕
(31)义赦了严颜罪,鞭打的督邮死。《关张双赴西蜀梦》〔新〕
(32)投至积得家缘成。《散家财天赐老生儿》〔新〕
(33)一壁恰烘得锦袍干,又酒淹得衫袖湿。《李太白贬夜郎》〔新〕
到了明代,VOC格式大幅度萎缩,可作其补语的形容词只限于少数几个,比如“干净”、“整齐”、“光鲜”等,它们都与卫生有关。例如:
(34)收入家火去,揩抹的桌儿干净。《金瓶梅词话》(四十五回)
(35)虽不甚喜欢,为因点绣女结的亲,只得收了四盘甚是整齐。《韩秀才乘乱聘娇妻》〔明〕[6]
下面的分析将显示,动词拷贝结构的出现与VOC格式的消失在时间上恰好契合。
3.动词拷贝结构的产生
上面谈到,VOC格式由元代到明代走向衰落,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我们才发现类似于动词拷贝的用法,但是还不多见。例如:
(36)官里无贪淫贪欲贪成性,都子为忧民忧国忧成病。《辅成王周公摄政》〔新〕
(37)请人请到四五次不来,也只得罢了。《卢太学诗酒傲公侯》〔明〕
仔细看来,例(36)还跟今天的动词拷贝结构不一样,它同时引进两个宾语,可是动词拷贝结构则不允许,比如不能说“吃饭吃肉吃胖了”。该例来自元杂剧,可看作是戏剧的修辞语言,还不是一种句法结构。可是例(37)已经跟今天的没有什么差别了。
VOC格式到了清代已完全不用了,也就是从这以后,动词拷贝结构才慢慢地多起来。到了《红楼梦》时期,该结构已经不难见到了。下面是我们从《红楼梦》的约四分之一的篇幅中收集到的有关例子。
(38)外头只有一位珍大哥哥,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淘了这么大。(五十四回)
(39)姑娘们把我丢下了,叫我蹦头蹦到这里来。(四十四)
(40)什么顺手就是什么罢了,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五十一回)
(41)上次他告诉我,说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三十二回)
(42)别人不过拣各人爱吃的拣了一两样就算了。(四十回)
例(38)、(39)的“淘气”、“蹦头”跟前文的“中毒”一样,都可以看作内部结构为"V+O"的复合动词。在VOC格式消失之后,该类词如要指示动作结果的话,只有采用动词拷贝结构。例(40)、(41)的情况相似,除动词拷贝结构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例(42)的情况特殊,它的结构是(V+o[,1])+(V+0[,2]),其中的o[,1]和o[,2]之间有整体和部分的关系。这种情况,更常见的是用处置式来表示。例如:
(43)将女儿的青丝头发,剪了一缕送来。《韩秀才诗酒傲公侯》〔明〕
(44)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儿说些与我们老太太听听。《红楼梦》(三十九回)
动词拷贝跟处置式的语用价值有差别。动词拷贝结构是旨在客观叙述一件事,可把事情往轻里、小里说,如例(45)a;处置式则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可把事情往重里、大里说。例如:
(45)a.他看书只看了几页。b.他已经把书看了一半了。也就是说,尽管从理论上讲,引进宾语的方式可能不只动词拷贝结构一种,但是要达到某种表达效果,也许只能用这种结构。
自《红楼梦》时代之后,动词拷贝结构就常见于各种反映口语的资料中。下面两例来自本世纪初写成的《老残游记》。
(46)未到一年,站笼站死两千多人。(三回)
(47)因为他办强盗办的好,不到一年竟有路不拾遗的景象。(四回)
至此,本文开头所讲的四类动词拷贝结构都已具备。例(46)是动补之后又带宾语,属第四类;(47)的补语为“得”字结构,属第三类。
4.动词拷贝结构的来源
格式“V(得)OC”消失以后,需要一种新结构来引进宾语。但是这个新结构究竟是什么样子,并没有事先规定好,从理论上讲,可以有多种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性受制于该语言的句法系统,必须在该系统允许的范围之内。新结构产生的一种最自然途径为,把该语言常见的某种的话语结构抽象固定下来,变作一种句法格式。动词拷贝结构的发展为此假设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
我们在宋代语料中发现一种紧缩复句,如果不计关联词语的话,其抽象格式为:(V+O)+(V+C),这正与动词拷贝结构相同。例如:
(48)或言东城虽说佛家语亦说得好。《朱子语类·训门人》〔近〕
(49)又如吃饭,不吃在肚子里,却向上家讨一碗来吃。(同上)例(48)的VO和VC由连词“虽……亦”连接,其间为转折关系;(49)的VO和VC则为假设关系。如果不考虑语义关系,单纯从结构的观点看,上述两例的有关部分的构成元素与语序跟动词拷贝的相同。但是,从功能上看,动词拷贝结构与上述紧缩复句并没有什么关系,它的VO和VC之间并没有“转折”、“假设”之类的联系。另一个重要区别是,动词拷贝结构中的宾语是必须的,而紧缩句中的宾语则是可省的。例如:
(50)却无如许多粪壤,死也死得瞥脱。《大慧普觉禅师书·答刘宝学》〔近〕
(51)打呵打着实处,道呵道着虚处。《汉高皇濯足气英布》〔新〕第二种与动词拷贝的结构特点相似的是,两个独立的单句,它们的动词相同,第一个动词之后带宾语,第二个动词之后带补语。例如:
(52)张员外说不过了,另写个赏单,勉强写足了五百贯。《宋四公大闹禁魂张》〔近〕
(53)听着里面时,只听得有个妇女声道……(同上)
(54)交我断一年,断不的!我说,这四季断不的!《好酒赵元遇上皇》〔新〕
(55)玳安在铺子里头,
了,打发那人钱去了。《金瓶梅词话》(三十五回)
(56)向前解了拶子,解的直声呼唤。(同上)
(57)人不进去,只顾拉人,拉的手脚儿不着。(同上四十回)上述用例表示一个事件及后果。它们与动词拷贝结构有两点重要差别:一是在两个单句中,第一个动词可以带体标记,如(56),动词拷贝结构则不允许。二是在两个单句中,第一个动词的宾语可以被数量词修饰,如(52),动词拷贝结构也不允许如此。
第三种与动词拷贝结构相似的是,第一个动词之后是个时间词,可以看作为准宾语(semiobject)。前段表示行为持续的长度,后段表示行为的结果。例如:
(58)须臾,打了二十,打的皮开肉绽。《金瓶梅词话》(三十五回)
(59)那小玉开了里间房门,取了一把钥匙,通了半日,白通不开,锁了门。(同上三十六回)
(60)先是伯爵与希大二人整吃了一日,项颡吃不下去。(同上四十六回)上述用法的共同特点是,第一个动词之后都有“了”。还有一点,它们的前后两段疏松,可以插入连词,比如可以说“吃了半天,但是还是吃不饱”。它们仍然是一种话语结构,与动词拷贝结构有别。
如果不考虑两个动词的一致性的话,还有一种与动词拷贝的抽象格式相同的情况,即(V[,1]+O)+(V[,2]+C),V[,1]和V[,2]代表不同的动词。例如:
(61)在生时请俸禄将养的红白,饮羊羔吃的丰肥。《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新〕
上例有关部分在今天最自然的说法为“吃羊羔吃得肥胖”,既简单又明确。但是,在动词拷贝结构出现之前,人们却用两个不同的动词来引进同一个行为的受事和结果,既麻烦,又没有必要。
综上所述,在动词拷贝结构未产生之前,已有四种抽象格式与其相同的话语结构存在着:
(一)紧缩复句;(X)VO+(X)VC。其中的X代表关联词语。
(二)两个单句:V(了)O+V(得)C。
(三)宾语为时间词:VT+VC。
(四)两个动词不一致:V[,1]O+V[,2]C。
我们并不认为,是上述四种格式演化出了动词拷贝结构,它们仍然活跃在今天的话语中。我们想要说的是,“(VO)+(VC)”这种格式,本是一种话语结构,等到“V(得)OC”消失以后,需要一种新的结构能够同时引进宾语和补语,就把这种话语结构抽象固定下来,使之成为一种新的句法结构。当然,所讨论的话语结构与动词拷贝结构在功能上也有相通之处,都是表示行为的对象和结果。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V(得)OC”消失后,会选用这种话语结构而不是别的。
作为句法结构的"VO+VC"格式,与其作话语结构时在性质上有一系列重要的差别。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作为话语结构时,其中的构成要素可省,比如有时可以省去宾语,有时甚至可以省去第二个动词,如“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红楼梦》五十三回),“完”之前的动词,“忙”没有出现。动词拷贝结构则不允许这样做。
(二)用作话语结构时,第一个动词是限定的(finite),表现为可以带体标记,可以被否定词等各种副词修饰;但是,在动词拷贝结构中,第一个动词必须是非限定的,只有第二个动词才能带这些成分。
(三)话语结构的宾语可以是定指的,比如“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邪了”(《红楼梦》五十四回);但是,如前所述,动词拷贝结构中的宾语则要求是非定指的。
(四)话语结构可以自由扩展,如前文例子“忧民忧国忧成病”,这里同一个动词出现了三次。动词拷贝结构则不行。例如:
(62)家里上千的人,他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红楼梦》(五十二回)按理说,上述例子的有关部分应该为“认人问姓还认不清问不清呢”,为什么只用了一个“认不清”呢?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动词拷贝用法,因为该句法结构只能由两部分构成:VO和VC,“认人问姓”相当于一个惯用法(fixed expression),所以被看作一个VO,而后段VC只允许一个动词,因此只用这个惯用法的第一个动词“认”来代表。
根据以上的讨论,动词拷贝结构,跟“把”字句、被动句等一样,是汉语的一种独立的句法格式,它来自于话语结构,但也有严格的使用限制。
5.结语
根据本文的分析可知,动词拷贝结构是一种非常年轻的句法格式,只有大约两、三百年的历史。它产生的背景和条件是,由于动补结构的发展,动词和补语之间不再能插入宾语,导致“V(得)OC”格式消亡,原来该格式引进宾语的功能除用业已存在的“把”字句、话题结构等承担外,还需要寻求一种新结构,用以引进一类特殊宾语和补语。动词拷贝结构的形式来源是一种话语结构,它是从两个成分相同、语序一样的单句抽象、固定下来的。
从动词拷贝结构的产生可以看出汉语句法向精密化方向演化的趋势。原来"VOC"一个格式引进宾语的功能,后来根据动补短语和宾语的特性,向动词拷贝、处置式、VCO式、话题结构等四个格式分化。这几个格式的语用功能各不相同,这样就为我们的日常交际提供了更细密、更精确的表达手段。
注释:
[1]第四类是本文的审阅者提出来的。其余三类是根据Li &Thompson 1987:442-50。
[2]“[近]”指该文见于刘坚、蒋绍愚主编的《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唐五代卷或宋代卷)。下同。
[3]人称代词或人的名字用法特殊,它们是有指的,比如“骂我骂得很厉害”、“他打秀菊打得很厉害”。
[4]注意,该格式与现代汉语表可能的“V得C(O)”并没有渊源关系,它是表示行为造成的客观结果。现代汉语中另一种表状态的“得”字结构,也与宋代的这个格式不同,前者排斥宾语,后者则要求有宾语,比如不能说“他吃得很多饭”。因此,我们认为它们之间也没有发展关系。
[5]“〔新〕”指该文见于《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徐沁君校点,中华书局,1980年。
[6]“〔明〕”指该文见于《明入创作小说选》,王编,新月出版社出版,196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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