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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50年代初,当中国现代文学史作为一个新兴学科进行规划、建设时,曾有历史 学权威对其能否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表示怀疑。的确,当时所理解的现代文学,一则时 间短,从1917年文学革命发难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只有三十余年的历史,与三千多年 的古代文学竟有百倍之差;二则那段历史刚刚过去,缺少历史学科所需的时光淘洗。但 是,因为现代文学特殊的历史地位——完成了从传统向现代的文学转型,承担了现代精 神建构的文化重任,参与并见证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史,所以,经过几代学者的艰苦努力 ,如今,现代文学史不仅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当之无愧,而且不断给整个人文学科提供 新鲜的话题。
近年来,现代文学研究的进展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关于历史时段的理解向前后延伸。“20世纪文学”成为学术界的共识,打通了过 去壁垒森严的近、现、当代的界限。书名标明20世纪的中国文学通史、文体史、地区文 学史著作如雨后春笋。与此相应,许多高等院校中文系的现代文学与当代文学合为一个 教研室。《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开辟“近代文学”与“当代文学”栏目,倡导扩大 学术视野。2002年10月召开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第八届年会,以“四十年代与‘十七 年’(1949-1966)文学”为题,探讨现当代文学的转型与发展、差异与联系。会上揭晓 的首届王瑶学术奖,九项获奖成果中就有两项属于“打通”之作:刘纳的专著《嬗变— —辛亥革命时期至五四时期的中国文学》,洪子诚的论文《关于五十至七十年代的中国 文学》。2003年3月评出的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获一等奖的四篇论文中,也有 王枫的《刘师培文学观的学术资源与论争背景》,其视野上溯至晚清。现代文学研究不 单单是跨越既有畛域,涉足近代与当代,更为可喜的是无论研究哪一时段的文学现象, 都表现出贯通的历史意识。
二是对“现代”指认的范畴有所扩大。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现代文学即等于新 文学,而同一时段的旧体诗词则被排除在外,只有特殊场合,譬如鲁迅的《自题小像》 才作为崇高人格的例证被引用,而并非作为一种文体予以肯定。通俗小说堪称难兄难弟 ,要么视若不见,要么作为旧文学的沉渣泛起而大加挞伐,就连与时俱进、并且拥有广 大读者的张恨水也未能幸免。其实,新与旧之间的关系,不只有对峙、冲突、阻遏的一 面,也有竞争、互渗、互动的另一面。近年来,尽管仍有学者坚持绝对排斥的立场,但 将旧体诗词与通俗小说视为现代文学的组成部分,已经趋于成为现代文学界的共识。有 的现代文学史著作开始尝试将旧体诗词纳入视野,多种文学史著作列出专章,梳理通俗 小说与新文学小说交织并行与互渗、互动的历史关系,阐释前者或隐或显的现代性因素 。范伯群主编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更是以丰赡的史料与多重视角描绘出通俗 文学全景图,为整个现代文学的历史叙述拓展了视野。随着历史主义精神的确立,关于 保守派的认识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如学衡派,不再单纯地视为新文学的对立面,予以全 盘否定,而是注意到其文化保守主义的历史价值,将其看作现代文学建设的共同参与者 。整理国故也得到重新评价,被认为是民族文化顽强生命力的内在要求,是文化转型过 程中对外来影响与民族传统关系的自行调整。
三是文化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现代文学发展中外部的文化关联与内涵的文化因子, 经多重文化视角的观照,得到颇为开阔而深刻的揭示。制度文化方面,有关于三四十年 代政治审查制度的研究,也有关于“十七年”审查内在化——如人民文学出版社“绿皮 书”出版前作家对旧作的修改的研究;传媒文化方面,有商务印书馆、泰东图书局、上 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等出版机构与文学关系的研究,也有《申报》及其《自由谈》副刊、 《大公报》文学副刊、《新青年》、《小说月报》、《现代》、《论语》等报刊与文学 关系的研究;地域文化方面,仅湖南教育出版社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 ”,就包括吴越文化、三秦文化、三晋文化、巴蜀文化、上海城市文化、东北黑土地文 化等与文学关系的研究;教育方面,有清华、西南联大、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等与文学关 系的研究;宗教方面,涉及道教、萨满教、佛教文化、基督教文化、伊斯兰文化等;民 族文化视角,有关于老舍与满族文化、沈从文与苗族、土家族文化等的研究;性别文化 ,主要是女性主义视角,有对冰心、丁玲、张爱玲等女性作家的解读,也有对男性作家 文学世界中的性别歧视的揭露,其次,还有男性性别视角的研究,体察文学所表现的现 代生活中男性的种种困境。
文化研究的成绩固然可喜,而且尚有开拓的空间,但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毕竟有其 自身的审美本质,因此不能以文化研究冲淡甚至取代审美研究。现在中学语文教学通常 把文学作品拆解成一个个知识点,要学生死记硬背,以便应付考试。高等院校的文学教 学中,作家生平 + 作品主题 + 风格特征的陈旧模式仍有相当大的市场。在这种教育模 式的制约下,对于意境、声韵、情调、文笔乃至文本艺术结构整体的审美能力没有得到 应有的培养。难怪在大学生中,有的热中于网络为之推波助澜的快餐文化,迷恋于影视 、漫画、书刊中到处充斥的肤浅的感情游戏,有的则超凡脱俗,惟思想史诉求为尊,亟 亟探索文本的微言大义或所谓的历史规律,而面对色彩斑斓的审美境界却感觉迟钝、手 足无措。大学生中,不知《红楼梦》美在哪里、不解鲁迅杂文魅力者大有人在。无论是 为了维护文学研究的立身之本,还是着眼于提高学生乃至全民的审美能力,现代文学都 应该加强审美研究。近年来,文本细读已见佳绩,这将推动审美研究深入展开,使之成 为一个持续发展的热点。
日益高涨的全球化浪潮,给现代文学提出了许多值得深思的问题。如怎样在现代化进 程中保持并发扬民族文化的优良传统,现代文学史上的经验教训应该认真总结、反思。 现代接受了外国影响,由传统的杂文学观变为纯文学观,文学划分为诗歌、散文、小说 、戏剧四大体裁,其中的散文又设定了种种框架,除此之外,则逐出文学殿堂。这种观 念局限了文学的疆域,连现代文学前驱者鲁迅都无法接受,他编杂文集所遵循的文体原 则就是同传统的杂文学观接轨的。其实,外国对文学的认定也有宽泛与狭窄之别。罗素 、丘吉尔就分别以其哲学、历史学著述获得1950、1953年诺贝尔文学奖。文学分类并非 细枝末节问题,文学搞得纯而又纯,势必将本来可以纵马驰骋的广阔疆域拱手让出,将 本应强化的文学生命力大大削弱,使得人们容易得出文学仅仅属于文学圈子的误解,其 结果就是我们所看到的:全社会文学素质普遍下降,想象力、创造力大打折扣,连儿童 卡通片都要依赖进口;经济学文章干干巴巴,“一块蛋糕”的比喻年深日久,已经快要 发了霉;电器说明书枯涩费解,令人望而生畏。
在全球化与民族化冲突与互动的背景下,关于新诗与话剧的得失问题,借助于后殖民 理论的视角再次被人们所关注。新诗的成绩及其意义不可否认,但为什么经过半个世纪 以上的时光积淀,人们能够背诵下来的新诗仍然寥寥无几呢?当然,人们能够随口吟诵 几首古诗,与古诗积淀的时间更长、民族的记忆更深有关,但诗歌的形制、意象、声韵 与意境等显然是不应忽略的重要原因。话剧不景气,人们往往从电视与光盘的冲击等外 部寻找原因。其实,话剧自身也存在着问题。一是与百姓声息相通的好剧本少,二是在 观众与话剧之间至今仍未形成观众对于传统戏曲那种依恋、痴迷的关系。中国戏剧传统 是以唱为主的歌舞剧,看戏也称之为听戏,哪怕背对着舞台,只要听得见委婉曲折或高 亢激越的旋律声韵,也能进入戏剧情境,发生深深的共鸣。而20世纪初叶引进中国的话 剧,截然割断了这种已有几千年审美记忆的戏剧传统,难免遭遇尴尬。话剧确有其长处 ,但如何从传统汲取养分,使之取得长足进展,真正在广大群众之中生根,是一个亟待 解决的课题。
现代文学史上,散文与小说的成绩较之新诗与话剧要大得多,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 于散文与小说在传统文学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近年来,这种追根溯源的研究取得了可 喜的成绩,随着全球化的推进,现代文学与传统文学关系的研究将有更加广阔而深入的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