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島之詩人形象:在虛與實之間,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人形论文,虛與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前言
近人聞一多先生(1899-1946)在談到有關中唐後期詩人賈島(779-843)詩的接受時,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觀點,他認爲賈島去世之後的晚唐五代,其間的一個多世紀是其詩歌被狂熱推崇的“賈島時代”,同時唐以後的各個王朝到了末期,也總是流行並且模仿賈島詩。①
正如聞一多所言,唐以後一直到近代,每當亡國之音響起,賈島詩便發揮了毫不遜色於李杜韓白的影響力,在各個王朝末期被廣泛祖述。從唐末到清末,賈島以其詩歌的魅力不斷造就出熱情的信奉者,並借助他們之手讓自己的身影在一千多年的詩歌史中不斷顯現。今天有學者將此稱爲“賈島現象”。②這一現象如實反映了賈島作爲與衆不同的唐代詩人之典型,超越時空而被認知接受的事實。
在詩歌史上,作品被長期傳誦的著名詩人,其魅力往往並不局限於作品本身,詩人的個性也常常顯得與衆不同。通常流傳着他們的各種故事軼話,這些故事軼話又加深了讀者對詩人的印象,使詩人的形象更加具體,在不少場合擔負着縮短讀者和詩人、讀者和作品之間距離的重要任務。有關詩人的故事軼話本來獨立存在於作品之外,卻在不知不覺之間潛入作品内部,悄然掌握了操縱我們閱讀的魔力。這種魔力甚至會輕易誘引我們進入一種本末倒置的鑑賞模式——以軼話故事所喚起的具體形象爲前提,並以此爲基礎去鑑賞作品。
當然,在思考有關“賈島現象”的問題時,最重要的是考察問題的根源——賈島詩歌的特質。同時,筆者認爲也必須關注使賈島之詩人形象更加具體化的故事軼話。在賈島詩歌接受史的初期階段,有關賈島之軼話故事的原型就已經完善,並成爲了其詩歌接受史中重要的構成要素之一。因此,就像我們今天很難離開“推敲”故事帶來的印象去想象賈島一樣,北宋以後的讀者很可能也是這樣。
基於這樣的觀點,本文將把焦點集中於最早出現“賈島現象”的晚唐五代的一個多世紀,通過對故事軼話生成的討論,企圖明確當時人們究竟在賈島那裏發現了什麽,產生了怎樣的共鳴等問題。這也是依靠現存文獻盡力分辨賈島作爲詩人的虛像和實像的過程。③
二 傳統的賈島形象和近年的新學說
今天我們想象賈島這一詩人形象時,很容易聯想到三個要素,即:還俗僧(法名無本)、韓門弟子、一生在不遇之中度過的苦吟派詩人(“推敲”故事)。近期工具書裏有關賈島的說明大致都以這三個要素爲中心展開。近年在中國和日本都出現了一些新研究,促使我們對賈島形象進行再考察。④
胡中行的論文否定了上面提出的第一要素,也就是否定了賈島是還俗僧人這一個要素。其論述大致可以歸納爲以下五點:(1)記載賈島曾爲僧侶的三種文獻(《新唐書》、《劉賓客嘉話録》、《唐才子傳》)的内容都不足爲信。(2)當時還俗做官的人很多,雖然有關記録並没有禁忌,但是唐代涉及賈島生涯的六十多首詩裏,根本没有提到賈島是還俗僧的作品。(3)蘇絳《墓誌銘》中没有記載有關賈島還俗的事情。(4)賈島詩中看不到他曾經是僧人的痕迹。(5)韓愈和孟郊都有詩送給無本,“無本=賈島”是一般的說法,但是考察三者的經歷,可以判斷無本和賈島不是同一人。
靜永健圍繞着“推敲”故事的演變過程進行了討論,在弄清異同的同時,更進一步整理考察了正史系列的史料,得到結論是:“推敲”故事是後世創作的。
如果兩位學者的觀點成立,賈島不是還俗僧人,“推敲”傳説是創作故事,那麽,傳統的詩人賈島形象可能就不得不受到徹底修正。爲此,本文將再一次對賈島歿後大約一百五十年間的最早期傳記資料進行討論,把握各種資料之間的異同,並對這些異同之意義進行考察。
這個階段裏有關賈島的資料,大致可以分爲兩類。一類是墓誌銘和正史的記載,另一類則是筆記類的記載。一般而言,前者較多地被作爲歷史記録,其中的史實受到重視,後者則更多地成爲閱讀對象,其娱樂性受到青睞。因此,兩者記載的事情存在着質的差別。總之,和前者相比,後者的虛構成份更多。本文將帶着這個問題,首先討論墓銘和正史的記載,然後再結合各種筆記類進行分析。
三 墓銘和正史
在賈島傳記研究中,最可信賴的基礎資料是正史《新唐書》卷一七八的記述(《舊唐書》無賈島傳)和《新唐書》可能參考過的唐代蘇絳寫的《唐故司倉參軍賈公墓銘》(下簡稱《賈公墓銘》)兩種資料。其中最早的是蘇絳的《賈公墓銘》。《賈公墓銘》的文本有兩個系統:(一)賈島別集《長江集》所附録的系統;⑤(二)《全唐文》卷七六三所收的系統。⑥兩者之間文字上有不少差異。在這裏用信息量稍微多一些的(一)系統墓銘作爲分析對象。(二)系統的《賈公墓銘》在文字上有個別出入,但敍述内容上没有大的差異。爲了方便起見,這裏將《賈公墓銘》的内容分爲四個段落。
《賈公墓銘》的第一部分記述了賈島家譜,但是極其簡略。我們知道,唐代前期的墓誌大體上會對傳主家世進行冗長的敍述,而《賈公墓銘》的記述與此形成了鮮明對照。值得注意的是:這段文字絲毫没有涉及賈島父祖輩的情況。難以想象的是,委托蘇絳執筆的賈島之妻劉氏對賈島的雙親和家世一無所知。缺少這部分記録的事實可能意味着,在表彰賈島生涯之時,這些信息被判斷爲没有積極的意義。這暗示着賈島家族是處於貧賤境地的寒門。從這一段文字裏我們只得到一個可靠的信息,即賈島出生在范陽。⑦
《賈公墓銘》的第二段應該是傳記裏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是其敍述也相當粗略。前半部分記述了賈島天資卓越,博學多識,擅長五言,詩歌在當時已經膾炙人口。後半部分記録了他歷任的官職。此處清楚地記録了四個要點:a.賈島未能科舉及第;b.遭遇誹謗;c.赴任遂州長江(今四川省蓬溪縣西南);d.任期滿後專任普州(今四川省安岳縣)司倉參軍。其中最大的謎團是b到c的轉變。没有任何文字說明“罹誹謗”的具體所指。緊接着的“解褐”意味着從布衣轉爲官吏,但是因爲連接着“責授”一詞,因此這段記録似乎在說明他就任地方官(長江縣主簿)是由於受到了處罰。這顯得十分不可思議:科舉落第,没有官職的賈島,雖然蒙上了某種嫌疑,卻被任命爲地方官。並且,將無官的賈島赴任地方官這件事寫得如同降官貶職的左遷似的,讓人感覺不合情理。如此,誹謗事件和被任命地方官的因果關係顯得模糊不清,讓人懷疑原文有脫落。而《唐摭言》卷一一的“無官受黜”,⑧恐怕就是以這個記述爲基礎,“創作”出導致左遷的軼事。關於這一點後文再進行論述。
《賈公墓銘》的第三部分首先記載了賈島(雖然貧賤且被“責授”)受到“諸侯”厚遇,他性情溫和,不隨意批評他人。“況不食葷血”之後的記録讓人推測賈島皈依過佛門,但是卻没有關於賈島出家還俗的明確記載。根據這段記録完全可以認爲賈島信仰佛教,但是僅僅依靠這些文字要判斷他是否出家卻很困難。並且,《全唐文》的文本裏,正好缺少“況不食葷血”、“念持金偈”這兩句。
《賈公墓銘》的第四部分涉及賈島的死。記録了武宗會昌三年(843)七月二十八日,賈島客死任地(遂州長江縣),享年六十五歲。死後得到轉任命,翌年三月葬於普州。從歿年倒算,可以知道出生年爲代宗大曆十四年(779)。安葬地明確記載爲“安岳縣移風鄉南岡權安里”,而《全唐文》則記録爲“普南安泉山”。結尾處將墓銘的經緯以“銘”的形式作了綜合。關於著者蘇絳,除了“鄉貢進士”之外没有其他信息。
以上是《賈公墓銘》的主要内容,這裏没有任何有關出家(還俗)的事實,也没有絲毫涉及“推敲”的故事。
《新唐書》的《賈島傳》附録在《韓愈傳》後面,由此强調其爲“韓門弟子”。⑨賈島以外還附録了孟郊、張籍、皇甫湜、盧仝、劉义(叉)的傳。
《賈島傳》只有一百十八字,雖然字數不到《賈公墓銘》的三分之一,但是記述了幾點《賈公墓銘》無載的事件。其一,賈島“初爲浮屠名无(無)本”,在洛陽時曾隨韓愈學習爲文,後還俗參加科舉;其二,在長安時,曾騎驢作詩,進入忘我境界,衝撞京兆尹,被拘留問罪,“久乃得釋”。其三,《賈公墓銘》記載過的“誹謗”事件的發生年代被限定在文宗時代(827-840)。
其一是《賈公墓銘》根本没有提到的事件。牽强一些也可以看作與《賈公墓銘》第三部分中的“況不食葷血”之後的文字有些聯繫。但是,如上所述,僅僅從《賈公墓銘》的這一部分文字很難判斷賈島曾經是僧人。其二雖然是與“推敲”故事相關的軼聞,但至少可以看出《新唐書》的作者是將這一故事作爲與韓愈(768-821)毫無關聯的事件記述的。其三將誹謗事件作爲文宗時期(賈島四十九歲到六十二歲之間)發生的事情。可以發現《新唐書》增加的新事件,主要是在填補蘇絳《賈公墓銘》的空白部分,兩者所記事件之間並不存在較大的矛盾和分歧。但是傳裏新增加的三項内容,無論是賈島曾經是僧人之說,還是賈韓之關係,或是因沉醉吟詩而衝撞京兆尹,都是左右賈島詩人形象的重要因素。這些要素從理念上來說,是在《賈公墓銘》的寫作年代到《新唐書》的成書年代,即唐會昌四年(844)到北宋嘉祐五年(1060)之間的兩個多世紀間新增加的内容。因此,我們就很有必要從其他文獻中儘可能地找到《賈公墓銘》中没有出現過的新要素的來歷。
四 晚唐五代筆記裏的賈島故事
記載有關賈島軼話,且完成於蘇絳《賈公墓銘》到《新唐書》之間的文獻,有以下三種:孟棨《本事詩》“怨憤第四”、王定保《唐摭言》卷一一“無官受黜”和何光遠《鑑誡録》卷八“賈忤旨”。⑩
除以上三種之外,南宋初黄朝英《靖康緗素雜記》卷八、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一九引用的韋絢《劉賓客嘉話録》裏也有賈島故事,但是《劉賓客嘉話録》的通行本(説郛本、顧氏文房小説本等)都没有收録,流傳上存在疑問,因此本文不將其作爲研究對象。
《本事詩》附有僖宗光啓二年(886)十一月孟棨的序,因此可以知道成書於晚唐末期。《本事詩》提到賈島寫於科舉落第後的詩作,以詩爲例敍述了他“侮慢不遜”的性格,並認爲這是賈島落第的原由。《賈公墓銘》云賈島“性和茂”,《本事詩》所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本事詩》此處所引詩是集外詩,李嘉言《長江集新校》以《題興化園庭》爲題收於《附集》(南宋蔡正孫《詩林廣記》前集卷七以《題裴晉公第》爲題)。(11)
《唐摭言》撰者王定保(870-940)是光化三年(900)的進士。《四庫全書總目》將其作爲五代後周顯德元年(954)以後的成書。(12)但是和一般所說的王定保歿年相矛盾。看作10世紀初到中葉的作品可能比較妥當。《唐摭言》共十五卷,記録了唐代有關科舉制度的各種軼話。賈島多次參加科舉卻一再落第的經歷,可能就是其被收入此書的原因。科舉累試不中,這是賈島詩人形象的一個重要因素。《唐摭言》卷一○記録:韋莊(836-910)認爲應該贈予當年没有及第就死去的才子以進士及第的稱號,並追贈補闕或拾遺的官名。他就此上交了意見書,其中,明確記録了賈島的名字。(13)這一事實也證明了賈島懷才不遇的詩人形象流傳很早,並且很廣泛。
《唐摭言》卷一一“無官受黜”,載孟浩然、賈島、温庭筠三名“無官”卻被左遷的唐代詩人。如前所述,蘇絳《賈公墓銘》已有賈島“無官”卻被左遷的記載。而《唐摭言》的這段文字似乎是想解開這個迷霧,即左遷“長江縣尉”的起因是無禮衝撞了武宗,武宗因此給了他一官半職將他驅逐出京城。
《唐摭言》對《新唐書》裏有關衝撞京兆尹的事件作了更加詳細的敍述,賈島衝撞的京兆尹具體爲劉栖楚。引用的詩句“落葉滿長安”是《憶江上吴處士》的第四句。(14)
《唐摭言》和《新唐書》相關章節的最大差異是没有記録與韓愈的關係,也没有涉及任何賈島是僧人的事情。武宗是因爲“會昌滅佛”而著名的皇帝,當時有很多僧人被迫還俗,因此,讓武宗在此登場的目的或許是暗示賈島也是還俗僧人之一。
《鑑誡録》撰集者何光遠的生死年不詳,但是因爲他在五代十國之後蜀廣政(938-965)年初在任過普州軍事判官,因此賈島故事可能是他在這個時期聽聞、收集的。如此可以推測成書的時間大致和《唐摭言》相同,或略晚一些。
《鑑誡録》的《賈忤旨》總字數是一千零五十二字,是唐宋時期流傳至今的賈島軼事中最爲詳細的,整個記録可分爲三個部分。
第一段提出賈島爲“屈”人後,簡潔地記録了他的爲人,並記載了他和韓愈的關係。初到洛陽的賈島,常輕視先輩,以爲其他參加科舉考試的人都不如自己,顯示其驕傲自大的性格。接着具體敍述了衆所周知的“推敲”故事。“推敲”的詩題是《題李凝幽居》,(15)而且賈島騎驢衝撞的京尹兆變成了韓愈。蘇絳的《賈公墓銘》完全没有相關的記載。《新唐書》記述了賈島騎驢衝撞“京尹”的事件,但是没有具體指明“京尹”的名字。《唐摭言》則將此“京尹”述爲劉栖楚。
總之,在現存資料中,《鑑誡録》第一次將賈島、韓愈以及“推敲”故事這三者聯繫在了一起,並引用了所謂韓愈的詩歌《贈賈島》。(16)韓愈的別集並未收録此詩。
《鑑誡録》的第二段記録的主要内容爲:(1)賈島因其詩《病蟬》爲當時權勢者所憎惡,一度被逐出京師。(2)其後,賈島爲僧,改名無本。(3)還俗回到京師,住在鍾樓邊等待宣宗微行。(4)因不識宣宗,無禮頂撞,被謫爲長江主簿等。
在這裏依照上述四點整理一下和其他文獻的異同點。首先看(1)緣由詩《病蟬》被逐出京師的事件。(17)此事在蘇絳《賈公墓銘》、《新唐書》等文獻都没有記載。不嫌牽强的話,也許可以看成是對《賈公墓銘》、《新唐書》所說的“飛謗”事件的具體說明。而(2)—(3)記載的爲僧還俗部分,雖然在《新唐書》也有類似的記載,但是《新唐書》裏最初是僧侶,爲韓愈所勸還俗參加科舉考試,爲僧的時間和動機都完全不同。(3)裏對宣宗的非禮,雖然和《唐摭言》的記載類似,但《唐摭言》非禮的對象是武宗。
第二段所增加的幾個新的事件,特別詳細地敍述了宣宗和賈島的故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宣宗給賈島的“墨制”。《賈公墓銘》和《新唐書》都没有記載這個“墨制”。或許這是由《賈公墓銘》“諸侯以賓禮待之”所引出的故事。這個故事從賈島爲何會受到“賓禮”的疑問出發,找到其理由:皇帝的意願左右了賈島的命運。結尾引用的《感恩詩》是賈島詩《觀冬設上東川楊尚書》。(18)
第三段主要寫晚年的賈島,以及賈島同時代人亦或更晚時期的後輩詩人眼中賈島爲官的經歷。而有關賈島臨終的記録,描寫上和杜甫的臨終故事(“牛炙白酒”)相似,(19)象徵性地描繪了苦於飢寒的失意詩人形象。有關賈島臨終的記録,其他文獻也未曾涉及。
五 故事的異同
前二節的内容,可以總結成如下的表格。五種文獻之間,有着很大的區別,從總的傾向來說,可以看出隨着晚唐五代的時間推移,信息内容不斷增加,敍述越來越詳細。尤其是賈島的詩人形象,可以說是從五代時期開始具象化,到《鑑誡録》已經大體形成了。其次,從表格裏可以發現有關奇聞軼事不斷被增加的形式,主要有兩類。
假設五種資料之間有一定的瓜葛的話,大致可以指出有以下兩種影響關係:其一,屬於填補《賈公墓銘》留下的空白部分的,相當於表内A(出家與還俗)和B(推敲與衝撞京兆尹)的内容;其二,是對《賈公墓銘》中不明確或不合理的部分進行明確化或合理化,從而具體顯示其因果關係,表中的C(緣由詩的誹謗)和D(對皇帝的非禮)相當於這一部分。尤其是後者C和D的形成過程十分有趣。如果假定《賈公墓銘》是所有故事的淵源,那麽可以想象出唐末五代產生的故事是基於如下的理由創作的(見下表,表内符號○表示有記載,—表示無記載)。
《賈公墓銘》的讀者對從“飛謗”開始的不自然的事件發展產生了一連串的疑問。如:“飛謗”究竟是指怎樣的事件?爲何發生這樣的事件?爲何没有官職的賈島受到處罰卻被任命爲地方官?而受到如此處罰的賈島爲何在地方又受權貴的禮遇?《本事詩》、《唐摭言》、《鑑誡録》等三種文獻對此各自作出了回答。
首先,《本事詩》記載了“飛謗”的具体内容。《唐摭言》和《鑑誡録》借助皇帝的登場,對事件不太自然的展開增添了合理的說明。同時,“諸侯”厚遇的原因也被暗示爲源於皇帝的關照。而從F欄可以看出賈島性格的變化,或能解釋爲這是爲了給A—D的各欄要素增加現實感和合理性而必須具備的轉換。
其次,結合本文開始提出的賈島詩人形象的三個要素,再一次清理一下五種文獻的異同。
第一要素是關注有關賈島是還俗僧侶的問題。表中的A欄涉及此點,以《賈公墓銘》爲始,從成書時期最早的《賈公墓銘》到《唐摭言》都無記述,一直到《鑑誡録》始有記載。而且,《鑑誡録》和《新唐書》以及《唐詩紀事》之間存在着分歧。《鑑誡録》裏,賈島先是作爲以通過科舉考試爲目標的書生登場的,進而和韓愈相識,其後因爲某種事件的發生出家爲僧,但是很快還俗。而《新唐書》以及《唐詩紀事》的設定卻是:本來是僧侶的賈島,因爲和韓愈相遇而還俗,從而參加科舉。兩者明顯有很大的差異。
第二要素是與韓愈的關係問題,和出家與還俗的欄目相同,也是到了《鑑誡録》兩者的關係纔得到明確的記録。
第三要素尤其是關於推敲故事,故事本身在《唐摭言》裏已經有記録,但是,《唐摭言》裏賈島騎驢衝撞的對象是劉栖楚,到了《鑑誡録》,這一對象變成了韓愈。
整理以上的内容,從賈島歿後到《新唐書》的大約二百年間,成書大致位於其中間的《鑑誡録》的記載,對後來賈島詩人形象的定型最具有決定意義。將《鑑誡録》和以前的文獻進行比較,可以看出韓愈的比重得到了增加,並開始在賈島相關故事内扮演重要角色。而賈島出家後的法名無本也是到了《鑑誡録》纔有明確的記載。
因此在下一節裏,本文將把焦點放在賈島和韓愈的關係上,力圖追蹤有關文獻作出判斷。
六 韓愈和賈島抑或韓愈和無本
賈島和韓愈之間的交遊關係,我們可以從賈島詩集收録的五首贈韓愈的詩歌中得到確認。以下列出五首的詩題,同時參以李嘉言的編年(《長江集新校》附録年譜)羅列成詩年代與賈島年歲。李嘉言的年譜没有提到詩(2),因此我們選擇黄鵬《賈島詩集箋注》的編年記録。(22)
(1)《攜新文詣張籍韓愈途中成》,元和五年(810),32歲。
(2)《卧疾走筆酬韓愈書問》,元和七年(812),34歲。
(3)《寄韓潮州愈》,元和十四年(819),41歲。
(4)《黄子陂上韓吏部》,長慶四年(824)夏,46歲。
(5)《和韓吏部泛南溪》,長慶四年(824)夏,46歲。
其中詩(3)—(5)在和韓愈的經歷對照之後,可以從詩本身確定作詩的時期,可信度較高;關於詩(1)和(2)的編年,仍然有檢討餘地。但是不管怎樣,賈島的別集裏確實留下了和韓愈交遊的痕迹,兩者的交遊關係是十分明確的。
而另一方面,韓愈的別集裏,凡詩題有賈島名字的詩一首都未見收録。《新唐書》作爲韓門詩人附載了六名詩人的略傳,賈島之外有孟郊、張籍、皇甫湜、盧仝、劉义(叉),只有賈島和劉叉兩人在韓愈別集裏没有韓愈的寄贈詩。而《新唐書》内對待賈島、劉叉的態度也有別於孟郊、張籍、皇甫湜。(23)通常,韓愈的下面兩首詩被看作是贈賈島的詩。即《送無本師歸范陽》、《贈賈島》。(24)
其中《贈賈島》是集外詩,初見於韋莊的《又玄集》,附有光化三年(900)韋莊的序,(25)時距韓愈歿已有六十多年。北宋蘇軾以爲此詩是“世俗無知者所托”,(26)近人錢仲聯也有“此絶句之非愈作明矣”的結論,(27)乃後人假托詩的可能性很高。
《送無本師歸范陽》詩收録於韓愈的所有別集,是來歷可靠的作品。但是,要將這首詩作爲贈給賈島的詩,首先必須證明“無本”即賈島。但是,如上所論,賈島歿後經過了一個世紀餘纔成書的《鑑誡録》,是最初將賈島和無本連接在一起的文獻。據現存文獻我們無法追溯到更早的資料。
韓愈詩集有幾種南宋人的注,這些注已經以“無本”即賈島爲前提,無疑都是《鑑誡録》以至《新唐書》成書之後的作品。我們可以以此證明兩書在南宋的影響力,但卻無法將其作爲“無本”即賈島説的補充證明。
筆者懷疑“無本”即賈島説,理由主要是鑑於韋縠的《才調集》十卷的編輯狀況。《才調集》在卷一收録了賈島詩七首,卷九收録了兩首僧無本詩。(28)《才調集》的編者顯然没有把賈島和無本看作是同一個人。值得注意的是,《才調集》所收的七首賈島詩,四首收入賈島別集《長江集》,三首未被收録。而無本的兩首詩則都没有收入《長江集》。相傳韋縠曾仕後蜀,任監察御史。假定成書年代是韋縠在後蜀(934-965)做官時期,(29)就應該在10世紀前期到中葉之間,與《鑑誡録》的成書時間大致相同。而陳尚君的論文《〈才調集〉選者韋縠家世考(外二題)》中卻以爲“不能排除韋縠編選《才調集》和官至侍御史都在前蜀的可能性”。(30)這樣一來,《才調集》的成書時間可能就在公元907-925年之間,且早於《鑑誡録》問世。據此可以說明一點:在《鑑誡録》將賈島和無本作爲同一個人之前,也有未將賈島和無本視作一個人的例子。(31)
在賈島的時代,没有任何可以證明“賈島即無本”的資料,因此,賈島不是無本的可能性無法否定。也就是說,賈島和無本也有可能不是同一個人。那麽,兩者如何被聯繫在一起了呢?筆者以爲可以設想如下的情形。
首先,賈島出身范陽,有一個法名“無可”的表弟,這兩點可能成爲重要的因素使得賈島接近了“范陽的無本”。而賈島贈送韓愈的詩《卧疾走筆酬韓愈書問》有詩句“願爲出海月,不作歸山雲”,也許正是這樣的表述促使了一種推測的產生:賈島通過詩向韓愈表達了“不作歸山雲”的想法。而韓愈《送無本師歸范陽》也就被認爲是送別“歸山雲”賈島的詩。關於“山”,可以有兩種不同含義的假設,其一是故鄉,另一個就是寺院,後者是將賈島作爲還俗僧時聯想到的。中唐以後,“雲”常常被用以象徵禪的境地。(32)總之,韓愈別集内找不到贈送賈島的詩。基於類似上面的推測,兩者因此被聯繫在了一起。
在賈島和韓愈被緊密聯繫在一起的現象背後,我們必須留意有一種認爲兩者必須聯繫在一起的强大力量產生着作用。
就像《新唐書》區別對待韓愈傳附録略傳的幾個人一樣,這些所謂的“韓門”詩人,與韓愈之間的交情也有親疏之別。依據通行本韓愈別集,可以確認與韓愈之間有長期親密交遊的只有孟郊和張籍兩人。皇甫湜、盧仝與韓愈的交遊停留在元和初韓愈滯留洛陽時期。而到賈島和劉叉,從兩個人的詩裏可以確認與韓愈的聯繫,但是具體和韓愈之間有過怎樣的交遊,則幾乎無從得知。總之,只有在《送無本師歸范陽》詩成爲了韓愈送別賈島的詩的前提下,纔能確立賈島作爲“韓門”詩人的地位。否則,賈島對韓愈的感情,幾乎就成爲一廂情願似的表白,賈島在“韓門”的地位也就變得極其不穩定。
那麽,爲何產生了這種試圖將賈島和韓愈連接在一起的力量呢?筆者認爲答案隱藏在賈島歿後到晚唐五代的“賈島現象”内。
七 晚唐五代詩人眼中的賈島
如前所述,聞一多將晚唐五代稱爲“賈島的時代”。事實上賈島歿後直到北宋建立(843-960)的大約一百二十年間,很多詩人提到了賈島,並以賈島爲素材創作了詩歌。只須參看《全唐詩》,就能找到姚合、劉得仁、薛能、李頻、李郢、李克恭、鄭谷、崔塗、杜荀鶴、張蠙、徐夤、曹松、李洞、可止、歸仁、貫休、齊己等十七位詩人的三十餘首詩。這裏想用一二首詩爲例進行考察。首先看杜荀鶴《經賈島墓》:
謫宦自麻衣,銜寃至死時。山根三尺墓,人口數聯詩。仙桂終無分,皇天似有私。暗松風雨夜,空使老猿悲。(33)
這類經過賈島墓而歌詠的作品不少。《賈公墓銘》明確記載賈島墓在“普州安岳”,可知在晚唐五代的亂世有很多詩人到了蜀地。一般情況下,《墓銘》常和死者一起被埋入墳墓,因此可以推測幾乎没有人讀過刻在石板上的《賈公墓銘》,但是“鄉貢進士”蘇絳寫的墓銘原稿流傳在以墓地周邊地域的可能性很大。而對今天的賈島詩人形象的定型起了最大作用的《鑑誡録》的作者何光遠,曾仕後蜀,有赴任普州的經歷,也許可以推論蜀東的遂州或普州可能是“賈島現象”的發源地。
《經賈島墓》的開頭兩句,顯然依據了《賈公墓銘》或《唐摭言》記録的“無官受黜”。杜荀鶴去東蜀的時間不詳,即使假設是在晚年,也是10世紀初的事情,比《唐摭言》的記録時間還要早,由此可知“無官受黜”的故事此時可能已經流傳於街巷之間了。
再看齊己的《讀賈島集》:
遺篇三百首,首首是遺寃。知到千年外,更逢何者論。離秦空得罪,入蜀但聽猿。還似長沙祖,惟餘賦鵬言。(34)
這首詩也和杜荀鶴的範例一樣,歌詠了緣由寃罪被“左遷”的賈島之不遇。尾聯提到的賈誼等,讓我們感覺到詩是以《賈公墓銘》爲基礎的。齊己預測千年之後没有人再提到賈島,他的預測似乎完全失算了。
如胡中行所言,《全唐詩》所載三十一首詩中,没有一首提到賈島是還俗僧人。其中有一首涉及賈島和韓愈的關係,即李克恭《弔賈島》。關於李克恭,除了《全唐詩》的小傳記載“乾符(874-879)中舉子”外,完全不知道他的經歷,作品也只有這一首詩,並且這首詩很可能出自《鑑誡録》。關於“舉子”(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聖子”,這種時候指皇帝兄弟)信息也在《鑑戒録》裏明確記載了。也可能是從詩内“未隔四十載”句推論出了小傳的“乾符”年代。(35)在最初登載與韓愈之間軼話的《鑑誡録》裏第一次出現此詩,並且是作爲全文結束時的總結詩,其可信度應非常的低。
不管怎樣,十七名詩人的三十多首詩,證明了“賈島現象”確實存在,而接下來唐末李洞、南唐孫晟的故事則將這一現象以極端的形式記述了下來:
李洞,唐諸王孫也。嘗遊兩川,慕賈閬仙爲詩,鑄銅像其儀,事之如神。(36)
孫晟,本名鳳,性陰賊,好姦謀。少爲道士,工詩。於廬山簡寂觀畫唐詩人賈島像,懸於屋壁,以禮事之。觀主以爲妖妄,執杖驅出之,大爲時輩所嗤。(37)
李洞和孫晟對賈島尊崇有加,鑄造賈島塑像,畫賈島像禮拜。這兩個故事雖是非常極端的例子,但我們該如何理解賈島詩歌在晚唐五代的流行呢?
有關晚唐五代時期的貧窮寒士將全身心投入到詩歌創作的研究已有數篇。(38)戰亂之世,文字的力量本來會比和平年代受到更多的限制。而社會的混亂使這些企圖依賴文學追求社會地位的寒士們失去了出世機會。處於毫無出路的封閉狀態的他們,在作品裏慨嘆了自己窘困的處境,並且表現了自己埋頭苦吟的姿態。這些作品常爲研究者們引用,我們僅列幾首。
自江上入關 李頻
盡室寄滄洲,孤帆獨泝流。天涯心似夢,江上雨兼秋。文字爲人棄,田園被債收。此名如不得,何處擬將休。
投李大夫 杜荀鶴
自小僻於詩,篇篇恨不奇。苦吟無暇日,華髮有多時。進取門難見,升沈命未知。秋風夜來急,還恐到京遲。
新葺茆堂(其二) 徐夤
耨水耕山息故林,壯圖嘉話負前心。素絲鬢上分愁色,絡緯牀頭和苦吟。筆研不才當付火,方書多誑罷燒金。同年二十八君子,遊楚遊秦斷好音。
寄曹松 裴說
莫怪苦吟遲,詩成鬢亦絲。鬢絲猶可染,詩病卻難醫。……
哭劉得仁 栖白
爲愛詩名吟至死,風魂雪魄去難招。直須桂子落墳上,生得一枝寃始消。
自遣 歸仁
日日爲詩苦,誰論春與秋。一聯如得意,萬事總忘憂。(39)……
賈島事迹口耳相傳的羣體是喘息於士大夫階級最底層的寒士們,上述這些詩人正是代表人物。也許他們在賈島那裏嗅着了自身的氣息,因此面對這位前輩詩人賈島,面對他全身心投入詩歌創作的悲壯形象,他們作了移情聯想,他們自己的身姿和賈島的形象相重疊。不難想象,這種痛切的願望一方面引發賈島形象的神格化,另一方面成爲了產生故事軼話的原動力。
筆者認爲,在這些故事軼話產生的過程中,在賈島和韓愈的關係變得牢固的背景下,也投影了寒士們的殷切願望。先輩詩人中,和賈島關係最爲密切的是張籍,不只在賈島的詩集裏有贈送給張籍的詩,張籍的詩集裏也收録了五首送給賈島的詩,(40)依據這些詩可以了解到他們之間的交遊情形。因此,若要構思賈島和前輩詩人之間這類情節的故事,張籍應該是合適的人選,可以很自然地成爲故事裏的人物。但事實上並不存在有關賈島和張籍的故事軼話。故事軼話選擇韓愈而不選擇張籍的理由,可能是出於兩者社會地位差異的考慮。韓愈是仕至吏部侍郎的高官,張籍則依靠韓愈推薦做了官,他們間的地位差別是十分明顯的。而在晚唐五代文化史的評價上,韓愈是繼承孔孟之道的正統儒者,換言之,韓愈作爲記録“大雅文”的古文家,當時已經獲得了很高的評價。
這樣,賈島在獲得了與韓愈之間這種很清晰具體的關係後,便有了具體的形象,並在文學史上擁有了明確的地位。而賈島憑藉高官韓愈的發現和護持的故事情節,正是晚唐五代寒士們的夢想,他們都希望這樣的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筆者認爲,正是這種對賈島詩歌的共鳴、托付賈島的夢想,以及渴望能夠像賈島那樣展翅於世的理想,成爲了原動力。而這種原動力將賈島和韓愈結合在了一起。
八 結束語
本文將焦點放在有關賈島的故事軼話的產生過程上,論述了晚唐五代的賈島現象。從賈島詩人形象的“虛”和“實”的觀點回顧上述内容,可以知道憑藉現有的資料能夠確認爲“實”的故事成份極少。例如最有權威的並且對後世有很大影響力的《新唐書》的傳,其中記録的故事無論是還俗、還是“推敲”,或者是和韓愈的親密關係,都是很難得到實證的故事。當然,“無風不起浪”,或本有類似的事情發生,纔會導致故事軼話的產生。但是這一系列的故事軼話純屬附會、虛構、創作的可能性也很大。在不能完全否認這種可能性存在的情況下,本文的考察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的賈島詩人形象,如本文所述,大部分無法在同時代的文獻中得到證實,是從接近“虛”的事件中產生出來的。但是,將此置於晚唐五代這個時代文脈思考的話,至少每一點都映射出不遇的詩人們的現實,使我們注意到其中滿載着他們殷切的願望。將他們面對的殘酷現實和他們滿懷的殷切願望濃縮到一起,這就是有關賈島的故事軼話,亦即所謂的“賈島現象”、“賈島時代”。
注释:
①聞一多《唐詩雜論·賈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頁36。聞一多指的是宋末永嘉四靈、明末鍾惺、譚元春和清末同光派。其中,可以確認的是永嘉四靈關於賈島的祖述,而明末清末的例子有待作詳細研究。關於“鍾譚”,陳廣宏在《竟陵派研究》第八章第二節“關於淒清荒寒的情韻風調”裏,對聞一多的觀點進行了再討論,確認了其可信性。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年,頁442。一般認爲清末的同光派是宋詩鼓吹派,實際並不如此單純,他們追求的詩歌風格也是多樣的。同光體詩人領袖之一陳衍在《石遺室詩話》卷三將道光年間以後的詩學分爲兩派,並分別進行了概括。其中羅列“清蒼幽峭”一派源流時,提到了賈島的名字,可以說證實了聞一多的觀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頁41。
②參照周裕鍇《中國禪宗與詩歌》第三章“三 賈島時代”,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頁77。
③本文徵引賈島詩歌以李嘉言《長江集新校》爲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參以齊文榜《賈島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黄鵬《賈島詩集箋注》,成都,巴蜀書社,2002年。
④胡中行《賈島事迹三考》,《鐵道師院學報》1994年第2期;靜永健《賈島“推敲”考》,九州大學《中國文學論集》,2000年。
⑤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内閣文庫所藏明毛晉汲古閣刊唐人八家詩本《長江集》卷首,葉1A—B。
⑥《全唐文》卷七六三《賈司倉墓誌銘》,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83年,頁7937下—7938上。
⑦也許還有一種可能,即在賈島出生於范陽這一事實之中隱藏着某種重要秘密。范陽是安史之亂(755-763)的策源地,賈島出生在安史之亂結束十幾年之後。如果假設賈島父輩與亂軍有某種關係,那麽墓誌裏不涉及父輩就容易理解了。
⑧姜漢椿《唐摭言校注》,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頁223—224。
⑨《新唐書》卷一七六,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頁5268。
⑩《本事詩 續本事詩 本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頁4,20;内山知也《本事詩校勘記》,《隋唐小說研究》,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年,頁456。姜漢椿《唐摭言校注》,頁223—224。《宋重雕足本鑑誡録》,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影印,2004年,葉3A—4B。
(11)《長江集新校》,頁132;《詩林廣記》,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482册,頁74下。
(12)《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四○,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65年,頁1186中。
(13)《唐摭言校注》,頁216—217。
(14)《長江集新校》卷五,頁52。
(15)《長江集新校》卷四,頁37。
(16)《全唐詩》卷三四五,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頁3872。
(17)《長江集新校》卷六,頁70。
(18)《長江集新校》卷九,頁103。
(19)《新唐書》卷二○一,頁5738。
(20)王仲鏞《唐詩紀事校箋》卷四○,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頁1355—1363。
(21)傅璇琮主編《唐才子傳校箋》(2)卷五,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頁314—335。
(22)分見《長江集新校》附録《賈島年譜》,頁140,148,157;黄鵬《賈島詩集箋注》,頁243。
(23)《新唐書》卷一七六收載了孟郊、張籍、皇甫湜、盧仝的略傳後,方云“時又有賈島、劉义(叉),皆韓門弟子”,乃再收兩者的略傳,頁5268。
(24)《全唐詩》卷三四○,頁3810,卷三四五,頁3872。
(25)《唐人選唐詩·又玄集》卷中,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8年,頁395;序,頁348—349。
(26)《蘇軾文集》卷六七《書諸集僞謬》,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頁2098。
(27)《韓昌黎詩繫年集釋》卷一二《疑僞詩》,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頁1289。
(28)《才調集》使用傅璇琮編《唐人選唐詩新編》的版本,西安,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頁717—719,944—945。
(29)《唐人選唐詩新編》收録的《才調集》的《前記》裏,有“當作於韋縠仕後蜀時”(頁687)。關於韋縠,參見《十國春秋》卷五五,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頁811。
(30)陳尚君《〈才調集〉編選者韋縠家世考(外二題)》,中國唐代文學學會第十四届年會暨唐代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
(31)《才調集》收集的兩首無本詩,近年被收入賈島詩集,不過也不能完全否認另一種可能,即此無本並不是韓愈贊賞過的無本。晚唐詩人鄭谷(851?-?)和齊己(864-943?)都有贈詩給“無本上人”。鄭谷有《題無本上人小齋》、《別修覺寺無本上人》,齊己有《贈無本上人》,兩個詩人大約都活躍在賈島歿後三十年之後,則此無本和賈島也不是同一個人。依據傅義《鄭谷詩集編年校注》(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3年,頁89),鄭谷的詩於中和三年(883)作於蜀之修覺寺。蜀地編輯的《才調集》裏,很有可能收入晚唐蜀地寺廟僧人之詩歌,可是我們從中完全找不到鄭詩中的無本的有關資料,也無法知道他有没有詩名。而韓愈送別的范陽無本,因爲才能受到過韓愈的贊揚,因此,從現存的有限資料來看,將《才調集》中的無本看作是韓愈贊賞過的無本,可能最爲妥當。
(32)葛兆光在《中國宗教與文學論集》第四章《禪意的“雲”——唐詩中的一個語詞的分析》,指出中唐以後的詩人在描寫“雲”時候開始投影進禪意。在這一意義上,賈島此詩的“雲”也可以解釋爲具有禪的境界,投影了禪僧的意象。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8年,頁93—109。
(33)《全唐詩》卷六九一,頁7934。
(34)《全唐詩》卷八四三,頁9525。
(35)《全唐詩》卷六六七,頁7637。
(36)《唐摭言校注》卷一○《海敍不遇》,頁200。
(37)《舊五代史》卷一三一《孫晟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頁1732。《新五代史》卷三三《孫晟傳》也有同樣的記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365。
(38)參《關於中晚唐時期顯現的詩人專注於詩文學的風潮》,《名古屋大學文學部研究論集》LXXVI(文學26),1980年;劉寧《唐宋之際詩歌演變研究》第三章,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2年;趙榮蔚《晚唐士風與詩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李建崑《中晚唐苦吟詩人研究》,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
(39)分見《全唐詩》卷五八八,頁6832;卷六九一,頁7939—7940;卷七○九,頁8161;卷七二○,頁8261;卷八二三,頁9278;卷八二五,頁9293。
(40)張籍贈賈島的詩歌有:《過賈島野居》、《贈賈島》、《與賈島閑遊》、《逢賈島》、《贈項斯》(一作王建詩,題云《贈賈島》),見《全唐詩》,頁4314,4335,4351,4360,3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