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中国:什么是“中国”风格——葛兆光教授在上海文化论坛上的讲演,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论文,讲演论文,文化论坛论文,教授论文,风格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如果我们现在要呈现中国,给世界一个新的中国认知,既让世界看到中国绚丽的文明和对历史的自觉,又不至于变成文化民族主义的盲目夸张,你要找什么作为“中国风格”和“中国象征”,使其一方面反映历史、另一方面又反映现实呢?中国的历史很长,文化很丰富,艺术也很多,仅仅以一想就想到的视觉艺术品来说,从商周的青铜器、两汉的画像石、魏晋南北朝隋唐的书法碑帖和宗教造像、宋元的绘画,可以挑出来展示中国的东西多得很,仅仅挑选一下,就要花很多精力,也需要有充分的知识为基础。所以,要思考,什么是中国的文化象征,用什么来呈现中国?
一、“中国文化”不能抽象加以定义
只有讲清楚这个文化是中国有、而其他国家没有,或者说华人世界有、其他民族没有,这才是比较“典型的”中国文化。
接到会议通知,发现主题是讨论“中国元素”。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话题真是很难讲。三年前,跟奥运会有关的一些朋友也曾经来找我,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我还在北京清华大学工作,我感到要回答奥运会怎样才能有中国的风格,怎样才能表现出中国的传统,这是很难的问题。等到奥运会开幕,我看了一下,觉得张艺谋他们团队确实想了很多方法,比如说采用卷轴形式展开呈现,比如说,用“缶”代“鼓”,加上声光化电倒计时。再比如说,向观众展示古代中国的活字印刷、水墨画、陆地和海上的丝绸之路,加上还有京剧和牵线木偶、古代的礼乐和太极拳,一波又一波,很明显是有意向世界展现传统中国文化。当然表演得很精彩,但多少也觉得很堆砌和繁复。后来,张艺谋导演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说导演团队想法太多,是“老虎吃天,什么都想装进去”。这话是大实话。后来,有人来访问我,让我谈印象,我也说了一句话,叫“一小时载不动五千年”。什么意思呢?就是你不可能在一小时里面,把中国文化方方面面都表现出来,把什么都装进去,否则就有可能变成一本“中国文化概论”了。概论是什么?就是好像什么都有,但实际上最终什么都没有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你要找出一些能够成为典型象征的东西,来呈现中国文化,呈现中国风格。今天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跟世博会有关。显然大家都在想,什么是能够鲜明呈现的中国风格?说实在话,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没法给出一个很完整、很确切的答案。
要说“什么是中国风格”,请让我从“什么是中国文化”这个问题讲起。这些年来,我在很多场合一直批评某些论述中国文化的方法。因为研究中国文化的著作或者论文,常常是一种概论式的,或者说很宏观、很一般的在介绍中国文化。我觉得,要讲清什么是中国文化,“中国”两字是最重要的,而“文化”倒是谁都有的。你只有讲清楚这个文化是中国有、而其他国家没有,或者说华人世界有、其他民族没有,这才是比较“典型的”中国文化。不能把那些“非典(型)”东西统统叙述一遍,就算是中国文化了。前些时候,我曾经在一次讲演时说到,特别能够呈现中国的文化,可能有五个方面非常重要,第一个是汉字的阅读书写和用汉字思维。传说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这虽然是神话,但是使用象形为基础的汉字,而且至今还使用这样的文字来思考和表达,这在汉族中国人的思考方法和意义表达上,确实影响深远而巨大;第二个是古代中国的家庭、家族、家国结构,和在家族伦理、家国秩序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儒家学说,以及儒家的一整套有关国家、社会和个人的政治设计。大家都知道,“修齐治平”的思想也构成了古代中国的传统;第三个是“三教合一”的宗教世界,“儒家治世,佛教治心,道教治身”,这种儒道佛基本彼此相处、互为补充的宗教生态,大概是世界其他很多区域或国家都罕见的;第四个是理解和诠释宇宙的“阴阳五行”学说,以及在这套学说基础上发展出来的知识、观念和技术,不仅包括中医、风水、预测,甚至还包括政治、审美等等;最后一个是天圆地方的观念,它形成了中国人非常特殊的天下观念,以及在天下观念基础上发展出来的一种世界图像,而且还在天下想象中,形成了古代以朝贡体制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如果你拿这五个方面跟基督教文明比,跟伊斯兰世界比,甚至跟东亚、南亚也相信佛教、也用儒家律令的区域比,你会发现,这才是“中国的”文化。所以,我希望不要用“放之四海皆准”,来抽象和泛泛地定义中国文化。
二、寻求具体的中国文化象征
什么是我们可以用来呈现中国文化的风格?我不太愿意说“元素”,更愿意说“风格”,或者说中国风格的“象征”
什么是“中国风格”?换句话说,就是什么东西才能在视觉、听觉上或者说在感觉上呈现中国特点?先说明一点,我不太喜欢用“元素”这个词,因为“元素”这个词,总给人以“添加剂”或“调味料”的感觉。
让我扯远一些,先从日本风格讲起。我们可以从日本反过来看,是什么让人记住了日本,或者说,日本人着力向外界呈现的日本风格和日本特色是什么?很多欧洲人包括中国人,都会感觉到,日本文化中的一些东西,好像一讲出来、一拿出来,人们马上会有自然的反应,说这是“日本的”。比如说浮世绘,就是很典型的,它的色彩、变形和构图,就很有特点,以至于17、18世纪的欧洲,很多人认为浮世绘就代表了东方,就是东方绘画的最高境界。还有一个是鸟居,就是放置在神社前面,有点儿像中国牌楼、红彤彤的那个东西。我看世博会中国馆的设计,有一点像这个东西重重叠叠起来的。可是在很多外国人心目中,鸟居仿佛就是日本的象征,它是朱红色的,远远看去很醒目。我们知道,有些形式感很强的东西,如果反复出现,就会变成一种固定的文化象征;鸟居就是这样的东西。再比如日本的枯山水,这个枯山水很有趣,就像我们中国的庭院园林,可是它着意简洁萧散,稀疏的树枝、清浅的水池、几块简练的石头,把很纯净的沙石撒在那儿铺地,还用竹耙耙来耙去,梳理成一些图案,整个儿构成了一幅很简练的画面,多少带有一点苍茫萧瑟的感觉,跟中国的园林完全不一样,它是人工营造的自然。很多人认为日本人追求自然,其实,日本人并不真的追求自然,日本人追求的是人工精雕细琢的自然,它是人为的、精致的。这不像中国。中国本质上追求的是自然而然,很纯粹、放任的自然。最后,再说一个容易令人引起联想的日本象征,那就是富士山,不止是很巨大的、真的头上戴雪的富士山,也包括色彩很艳丽但是非常典型的画面上的,就像平山郁夫画的那个富士山。日本人很有意识地向西方推介他们的日本色彩、日本风格,以至于在很长时间里,西方人认为日本代表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文化,甚至一想起日本来,就把它理解为这是跟西方不同的“东方”。
其实,很多风格和色彩并不是日本的。举两个例子。我特别注意到的一个是“禅”。因为日本很早就有像铃木大拙这样用尽心思,以西方语言和概念向西方人宣传禅思想和禅文化的有心人,也有西田几多郎这样努力在佛教禅宗中发掘资源,重组现代日本哲学思想的学者,他们从20世纪初开始就向外推销、向外普及日本文化,包括日本禅宗,所以,在很多欧洲人、美国人心目中,禅宗是日本的宗教,在很长时间里,“禅”在英文世界里叫ZEN,发音是按照日文来的。可是禅宗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呀。直到现在,西方还是说ZEN,只有专门研究禅史的学者才渐渐改用CHAN这个拼法。还有一个就是围棋;围棋当然是东方智慧,非常复杂,它的棋盘与天地宇宙象征有关,它的变化比国际象棋要复杂多了,所以,至今电脑可以在国际象棋上战胜最高段的棋手,但是在千变万化的围棋上,再强的电脑却也只是初级水平。围棋是中国的发明,考古已经发现了很早时期的中国围棋实物。但是,在西方,围棋的发音是KO,这也是日文来的,这使得很多西方人认为围棋是日本文化。
当然,我不是说,中国应当和日本去抢“东方象征”。问题是,什么是我们可以用来呈现中国文化的风格?再说一遍,我不太愿意说“元素”,更愿意说“风格”,或者说中国风格的“象征”,这比较好一点。中国和日本,不要看文化有一些共同渊源,其实有很多东西不一样。比如欣赏石头。刚才讲的枯山水里面有石头,日本佛寺里有石头,神社里也装饰有石头,但是很多是圆圆的、光滑的石头,最多有些苔藓,他们并没有中国的奇石传统,而奇石传统,中国文人很早就有,中国文人喜欢和欣赏的石头,包括各种园林里最重要的观赏的石头,是太湖石、灵璧石,就像米芾说的,得瘦、皱、漏、透。一看园林或庭院里供的石头,就可以知道这是中国的还是日本的。
日本很注意捍卫自己文化的独特性,也很注意展示日本文化的魅力。除了上面讲到的浮世绘、枯山水、禅宗和围棋之外,他们还相当着意地向世界介绍很多他们觉得象征日本的文化,有相扑、艺妓、神道(神社)、祭祀(如京都三大祭)。当然,他们也有为了宣传自己的文化,过分强调日本历史和文化的独立性,甚至闭着眼睛否认其中的中国渊源的时候。我讲一个亲身经历的例子。1998年我在日本京都大学任客座教授,当时正好有日本NHK电视台做一个考古节目,那时,在奈良一个叫明日香村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古坟,为了不破坏古坟,他们只是把一个类似胃镜那样的镜子伸进去,借助这个仪器,看到了古坟四壁,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也就是“四灵”,这是一种中古很流行的墓室壁画的绘制方式。参与电视转播的专家就说,这个古坟是日本特色。后来有人问我,我说这是从中国中古墓室传来的壁画传统。可是有的日本学者却很不愿意这样说,最多只愿意说,这是从百济过来的,像当时NHK的一个主持人就是这么说的。其实,就算是百济来的,也是从中国传过来的;在中国,有关这方面的考古资料很多,中古时期的墓室四壁多有这个绘制方式。但是,日本人为了捍卫自己文化的独立性,非要把它说成是日本自己的不可。这也是出于民族自尊吧。
所以,对照日本,我们也要想一想,什么是中国自己的文化风格,而这个中国风格又是由什么传统的象征物呈现的,这些文化象征又怎样能够以现代形式,简明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中国”来?我总觉得,世博会设计者应该在这方面下工夫,找到一些独有的、又能够很简明地呈现出来的象征物。我不是这方面专家,但是如果让我乍一想,我也会想到四灵和麒麟。在中国,四灵不仅是四方、还是四季的象征,麒麟则是中央的象征,麒麟又据说是对远方异兽长颈鹿的想象和变形,它倒是很中国化的,就像华表,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很惭愧,我的兴趣和知识有限,我现在能够想到的,多数是和历史有关的象征物,像古代的考古发现和传世文物中,还有很多东西很有味道,比如说,我们去看一看长沙马王堆出土的T形帛画,就能感受到古代中国对天上、地下、人间三重世界的想象。又比如说,古代青铜器反复出现饕餮纹、云雷纹,它也很“中国”呀。中国绘画中的水墨画,最受人推崇的是仅仅用墨的浓淡、干枯、湿润来表现自然的层次和远近,这样的“中国的”味道,我们怎样能把它转化成现代形式?
大家知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象征,总是跟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状况有关;大凡外国人对异国的记忆和印象,常常依赖几个典型性象征,西方人想象中国是这样,中国人想象外国也是这样。在19世纪到20世纪的前半叶,中国多灾多难,国力衰微,在外国人的想象和印象里,小脚、辫子、鸦片加上酷刑,这些经常出现在西方人的中国绘画里的东西,常常成为中国象征。有一年,我到荷兰访问,著名的莱顿大学图书馆保留着不少高罗佩收集的近代欧洲的中国绘画。高罗佩大家应当很熟悉,就是那个当过外交官,编过《秘戏图考》、《狄公案》的西方学者。他多年收集的文献中,有好几种18世纪西方人对中国的素描集,就是画的中国行刑图,比如说凌迟、戴枷、游街、站猪笼、挨夹拶等等。这象征着中国的残酷,也表现着欧洲人的偏见。所以,如果我们现在要呈现中国,给世界一个新的中国认知,既让世界看到中国绚丽的文明和对历史的自觉,又不至于变成文化民族主义的盲目夸张,你要找什么作为“中国风格”和“中国象征”,使其一方面反映历史、另一方面又反映现实呢?中国的历史很长,文化很丰富,艺术也很多,仅仅以一想就想到的视觉艺术品来说,从商周的青铜器、两汉的画像石、魏晋南北朝隋唐的书法碑帖和宗教造像、宋元的绘画,可以挑出来展示中国的东西多得很,仅仅挑选一下,就要花很多精力,也需要有充分的知识为基础。所以,要思考,什么是中国的文化象征,用什么来呈现中国?
三、旧传统必须要有新诠释
当下的现实环境和迫切危机,决定你发掘什么样的历史记忆,什么样的历史记忆,才决定你挑选什么资源。
所谓“传统”,到了现代,必须要有一些新诠释。对于文化传统,我很反对人们简单讲“继承”,也很反对简单讲“影响”。为什么?因为“继承”和“影响”两个词,让人感觉好像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子英雄儿好汉”,“继承”好像就是现成地拿过来,就像继承遗产一样,除了交一些遗产税外,祖宗的钱可以现成地拿来就花;还有一个“影响”,影响好像是古人有意教育了今人,古代简单塑造了现代,后人只能等着教训,连挑选和改造的可能都没有。
其实,所有的文化传承,都有三个连续环节。第一个环节是,传统文化只是历史留下来的一个资源仓库,这个仓库并不都是好的东西,或者都是坏的东西;就算都是好东西,也不是可以“吃现成饭”、“穿现成衣”的。它是一个纷纭杂陈的资源仓库,等待后人去挑挑拣拣。所以,接下来第二个就是挑选,挑选是要花心思的,要根据当下回溯历史,当下的现实环境和迫切危机,决定你发掘什么样的历史记忆,什么样的历史记忆,才决定你在这个仓库里面挑选什么资源。第三个环节就是“诠释”,旧东西要有新解释,因为有这个重新解释, “传统”就不一定非要原汁原味不可,强调传统要原汁原味,那是“原教旨”,是“墨守成规”或者“刻舟求剑”。经过诠释的传统,不是旧传统,而是新传统。这样,旧传统、新传统才能不断传下来,不断由旧变新。这才是文化的传承。
这个文化传承,现在我们做得怎么样呢?我们应该承认,似乎还不很好,也不很让人满意。一方面,从晚清民初以来,西风压倒东风,中国总是处于被动追求富强的紧张之中,总希望割断拖着的历史尾巴,轻装跑步进入世界,把现代赶快带回家来,所以,常常简单地批判传统,希望彻底地日月换新天。但另一方面,为了在世界汹涌大潮中守护中国的存在,又总想誓死捍卫传统,也形成了自家宝藏无限好的习惯,敝帚自珍,什么坛坛罐罐都留着,所以常常忽略了传统需要新诠释,文化需要新转型。当然,现在又有新问题和新说法出来了,根据一种来自西方的洋理论,说我们挑选文化象征,由于处在西方强势下,不得不去了解西方人愿意听什么、喜欢看什么,只好按照西方人的口味来包装出一个,或者重新造一个给他们看的“东方”,就像来料加工一样,活儿是自己的,图纸是人家的,这常常被人批评为“东方主义”。这也许是有一点儿麻烦。但是我想,我们也不能因噎废食,采取固执的民族主义,他们喜欢看什么我们就偏不给他们看;这也不对。所以,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选择。
在我看来,有一些事情会对我们有启发。比如,前面我们说到的汉字。我在美国华盛顿的赛克勒博物馆看过徐冰的“天书”,其实,看上去满篇儿是汉字,但每个字都不是汉字,但因为它几十米长,一米多宽,悬挂在半空,乍进去看,就占满了眼眶,让人感觉是置身于一个汉字构成的世界,人好像处在一个中国的文化空间,给人很强的视觉上的文化震撼。为什么?我们就可以探讨一下它传达和呈现了一种什么感觉?现在大家看,拳击手泰森,胳膊上的刺青是汉字;NBA篮球明星,肩膀上刺的也是汉字。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刺?是很神秘,还是很有趣?另外,吴冠中的画,技法好像是西洋的,用的原料也似乎是西洋的,但是,他有中国风格、中国味道在里面,一看就和西洋人的画不一样。另外一个很成功的例子,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小提琴、大提琴,以及伴奏的乐队,大多是西洋乐器,形式也是西洋的,但是,它的旋律却很有中国味道。我觉得,“味道”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它却很重要。古代中国的画论、诗论里面,就爱讲“滋味”和“神韵”,这味道就是滋味和神韵。
因此,如何呈现中国,一定要有一点“招数”,要有把传统诠释到现代的一些技巧、方法和思路。近年来,我看到一些创作流行歌曲的人,他们开始有一些自觉意识,想办法在流行里穿插传统,他们提出,古诗词、古意象、古词语,加上新配器、新旋律、新唱法,这是否也是一种努力呢?
四、中国象征需要有精神来贯穿
当中国文化成为“元素”,当中国风格只剩下“调料”,人们都注意碎片化的包装起来的东西,而没有精神贯穿和支持,这只能让人“买椟还珠”。
我一直强调,如果把一些中国象征都只是当作“元素”,我感觉有一点像食品添加剂。现在,不太主张用食品添加剂,因为它破坏天然,影响健康。“元素”有点儿像把文化和传统当作装饰性的小挂件,如果这样的话,有可能就像人家评论宋词时讲的,看上去五彩缤纷,但是“七宝楼台,拆碎下来不成片断”。所以,我始终觉得,中国象征也好,中国元素也好,更重要的,是其背后要有精神来贯穿。没有这个精神的贯穿,表面上样样都是“中国”,内涵恰恰不是“中国”。出现画面的时候,来一个红色的中国结;奏交响乐的时候,突然插上两段锣鼓和京胡,这是不是中国化?是不是呈现了中国?未必。我觉得中国传统是一个整体,是一个有历史、有精神的文化。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当中国文化成为“元素”,当中国风格只剩下“调料”,人们都注意碎片化的包装起来的东西,而没有精神贯穿和支持,这只能让人“买椟还珠”。
(本文为葛兆光教授在上海文化论坛“中华元素:诠释、演绎和现代表达”研讨会上的讲演。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精神最为重要
张汝伦(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葛教授的这个讲演是在讨论如何诠释、演绎和现代表达中华元素的上海文化论坛上的发言。我很赞同他摒弃“元素”的提法,因为那的确会像他讲的那样,“中华元素”只是“添加剂”或是“调味品”,给世博会增加中国味道。然而,葛教授似乎并不反对味道,他在讲演中称赞吴冠中的画和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说好就好在有中国味道。那么,主张“中华元素”的人会说,即便它是“调味品”,加了后有了中国味道,不就是葛教授可以认可的吗?不过,葛教授讲的“中国味道”的“味道”不是普通调味品就能产生的味道,而是“滋味”和“神韵”,此种“味道”可大有讲究,沪上一青年学者有专著《味与味道》专门论之,值得一看。
由于对“元素”一词的上述不满,葛教授把“中华元素”的提法换成“中国风格”,也很能让人认同。只是如何能体现中国风格,这的确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葛教授以日本为例,提出找象征的办法,“找到一些独有的、又能够很简明地呈现出来的象征物。”日本就因为象征物找得好,以至于人们以为日本文化不但代表日本,也代表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文化。葛教授提出像四灵和麒麟都可以考虑作为中国文化或中国文化的象征。不过让我困惑的是,像大红灯笼、中国结、书法、篆刻、太极拳、民乐等等在京奥开闭幕式上出现的这些东西,究竟是中国元素呢,还是中国象征?
有一点葛教授说得很好,不管是中国元素还是中国象征,背后要由精神来贯穿。中国传统是一个整体,是一个有历史、有文化的整体。那么,问题恐怕就不仅是中国元素和中国风格,而且首先是中国精神。没有中国精神的贯注,无论是大红灯笼和中国结,还是四灵和麒麟,都只是食品添加剂和调味品。那么,在讨论中华元素之类的问题时,首先要问的恐怕是:什么是中国精神?中国精神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