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学”解读_儒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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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08)01-0005-06

《史记·货殖列传》称:“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故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1] 当然,齐、鲁的范围在春秋战国时期屡有变化,犬牙交错,但大致是以今天的泰山为界,山东半岛的南部为鲁,“东至东海,南有泗水,至淮,得临淮之下相,睢陵、僮、取虑,皆鲁分也”[2](《地理志》)。东北部为齐,“南有泰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里”[3](《齐策》)。从地域上说,战国、秦汉时期的齐、鲁故地,显然不仅仅局限于山东半岛,而是北接燕、赵,南届江、淮,疆域还是很辽阔的。

从学术文化发展角度看,秦汉时期儒学的兴起,即由齐、鲁文人发起,并逐渐推广全国。兰陵人王臧曾从鲁学大师申公学习《诗》,在武帝即位之初就推荐申公,武帝派使者用蒲裹轮,驾驷马远迎八十余岁的申公。建元元年(前140),王臧与丞相卫绾等奏罢“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与赵绾等以文学为公卿,议设明堂,以朝诸侯;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由于崇尚黄老之学的窦太后的干预,此事未就,但是揭开了两汉经学序幕,影响极为久远。此后,两汉经学大师,大多出于齐、鲁,其核心地区曲阜和临淄自不必说,周边地区如东海和琅琊也出现了很多经学大师,这在《汉书·儒林传》中有详细的述论。

从文化传统上说,这里是儒学的发源地,故历来齐鲁并称,乃就其大处而言①。不过,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其文化实质颇有不同。因此,在历史上,特别是在战国、秦汉时期,齐与鲁在当时士人心目中往往颇有差异。《国语》就分设《鲁语》和《齐语》,齐、鲁本来就是两个诸侯国。区域地理、文化传统各有传承。姜太公始封于齐,都营丘(今淄博地区),“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1](《齐太公世家》),对于传统的东夷文化多所保留。周公旦封于鲁(今山东曲阜),因辅佐成王未便脱身,而派其子伯禽代行其政,“变其俗,革其礼”[1](《鲁周公世家》),即用周文化改造当地文化。根据传统的看法,山东曲阜原本是商民的发源地,与西周原本是两个不同的氏族部落。但是由于周公的影响,鲁地反而保存了更多的周文化的传统。故《左传·昭公二年》载晋韩宣子聘鲁,见《易象》、《鲁春秋》,发出“周礼尽在鲁矣”的感慨。《史记·货殖列传》也称:“邹鲁滨洙泗,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于礼,故其民龊龊,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及其衰,好贾趋利,甚于周人。”孔子一生就是以周公为楷模,“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制礼作乐,处心积虑地恢复周公创立的政治文化传统。《汉书·地理志》在谈及鲁地风俗时这样写道:

周兴,以少昊之虚曲阜封周公子伯禽为鲁侯,以为周公主。其民有圣人之教化,故孔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言近正也。濒洙泗之水,其民涉度,幼者扶老而代其任。俗既益薄,长老不自安,与幼少相让,故曰:“鲁道衰,洙泗之间如也。”孔子闵王道将废,乃修六经,以述唐虞三代之道,弟子受业而通者七十有七人。是以其民好学,上礼义,重廉耻……今去圣久远,周公遗化销微,孔氏庠序衰坏。地狭民众,颇有桑麻之业,亡林泽之饶。俗俭啬爱财,趋商贾,好訾毁,多巧伪,丧祭之礼文备实寡,然其好学犹愈于它俗。[2]

对于齐、鲁文化同源而异流的分析,向来是先秦两汉区域文化研究的重要内容,相关的成果也异常丰富②,这里似无展开赘述的必要。我们更加关注的是秦汉统一以后,齐、鲁文化在趋同融合之余,是如何保持其固有的风俗习惯、思维心理以及方言土语等方面的差异。譬如《汉书·儒林传》载伏胜传授《尚书》时说:“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张生为博士,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征,弗能明定。是后鲁周霸、洛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云。”颜师古注:“卫宏《定古文尚书序》云:‘伏生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晓也,使其女传言教错。齐人语多与颍川异,错所不知者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属读而已。’”[2] 可见齐言与颍川等地的语言相差较远。而鲁地方言则与豫州方言有所接近,如扬雄《方言》往往将齐语称为“东齐海岱之间”,而鲁语则称“宋鲁陈卫之间”。至于文化心理上更是多所区别。因此,《后汉书·郡国志》将鲁归兖州,齐归青州,就是这个道理。

“鲁学”,就其字面意义言,应当是指鲁地的学问。其内涵,《汉书·儒林传》有所涉及:“宣帝即位,闻卫太子好《穀梁春秋》,以问丞相韦贤、长信少府夏侯胜及侍中乐陵侯史高,皆鲁人也,言穀梁子本‘鲁学’,公羊氏乃‘齐学’也,宜兴《穀梁》。”[2] 这里所提到的“鲁学”,是与“齐学”并称的概念,都围绕着《春秋》而展开:《穀梁春秋》是鲁学的代表,而《公羊春秋》则是齐学的代表。相传《春秋》为孔子所作,“以鲁周公之国,黎文备物,史官有法,故与左丘明观其史记,据行事,仍人道,因兴以立功,就败以成罚,假日月以定历数,藉朝聘以正礼乐。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2](《艺文志》)。也就是说,因解说不同而有“鲁学”与“齐学”的分别。《春秋》“三传”中,《公羊传》为齐人所作。这里暂且不论。《左氏传》传为鲁太史左丘明所作,《穀梁传》为鲁人穀梁子所作,均属于鲁学范畴③。不仅《春秋》,传统的看法,六经均与孔子恢复周礼有关。因此,齐、鲁之学的本质就是经学,只是传授系统不同而已。就大处而言,鲁学往往更加注重经学的本旨,而齐学则擅长于对经学的阐释。明显的例子就是《易》学。根据《汉书·艺文志》六艺略《易》类记载,《易》学虽说是孔子最看重的一部经典,相传“十翼”之撰就出自孔子之手,但秦汉以下《易》学家多齐人。而《古文尚书》的传授则以鲁学为重。《尚书》经秦火久有亡佚,而济南伏生“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齐鲁之间”,这就是所谓的《今文尚书》,主要是齐学。武帝末,鲁共王扩建孔子旧宅,“而得《古文尚书》、《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孔安国得《古文尚书》,对校伏生《今文尚书》,多十六篇。由此,齐、鲁《尚书》之学,遂在两汉分为今文、古文两派,齐尚今文,而鲁习古文。《孝经》、《论语》、《礼记》也出自孔壁,《汉书·艺文志》著录作《孝经古孔氏一篇》,二十二章。安昌侯张禹有《安昌侯说》一篇。古《论语》凡二十一篇,其后有《鲁论语》二十篇,传十九篇。西汉学者龚奋、夏侯胜(有《鲁夏侯说》二十一篇)、韦贤、扶卿、萧望之、张禹(有《鲁安昌侯说》二十一篇)、王骏(有《鲁王骏说》二十篇)等亦传习《鲁论语》。礼学方面,鲁地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而鲁地徐生善为颂。孝文时,徐生以颂为礼官大夫,传子至孙徐延、徐襄。徐襄资性善为颂,不能通经,亦以颂为大夫,至广陵内史。徐延颇能通经。二人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次皆为礼官大夫。因此,凡言礼为颂皆出徐氏。当然,“鲁学”影响最大的还是“鲁诗”,汉初为申培公传授训故,有《鲁故》二十五卷,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千余人,集有《鲁说》二十八卷。特别是韦孟、韦贤、韦玄成三代《鲁诗》世家。不仅传授经义,韦孟、韦玄成还模仿《诗经》创作《讽谏诗》、《在邹诗》及《自劾诗》等。《讽谏诗》收入《文选》,历来传诵。《文心雕龙·明诗》:“汉初四言,韦孟首唱,匡谏之义,继轨周人。”[4] 韦贤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韦玄成以《诗》授哀帝,以明经历位至丞相。因此鲁诗韦氏学一时成为显学。东汉《武荣碑》记载“君讳荣字含和,治《鲁诗经韦君章句》”。碑文记载汉桓帝之死,则武荣之卒当在灵帝初年,据此而知,韦氏章句在东汉末叶依然流行。韦氏一家以经学发迹,正好验证了邹、鲁的谚语:“遗子黄金满籯,不如教子一经。”

与“鲁学”研究有重要关系的著作还有《孔子家语》、《孔丛子》。《孔子家语》,颜师古判定“非今所有《家语》”。这里所说的“今所有”只是就唐代流传的本子而言,是否为现在所传本,尚待考订。但不管怎么说,《孔子家语》确为当时一部重要的鲁学著作,只是流传过程中发生了若干变异。相传孔鲋所著《孔丛子》也应属于鲁学的范畴。当然,其作者及年代,目前尚有较大的争论。该书始见于《隋书·经籍志》著录,宋代嘉祐中宋咸为之注。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疑该书为颜师古所未见。朱熹《朱子语类》、宋濂《诸子辨》、姚际恒《古今伪书考》并指斥为注者宋咸所伪造。罗根泽《孔丛子探源》以为《隋书·经籍志》和宋咸序均不可信,因为,第一,刘向、班固均未提及,汉人从未征引。第二,记述孔氏行实颇多错谬。第三,《独治篇》多以第三者的语气论及孔鲋,不像是自述之词。第四,《答问篇》自称“博士凡仕六旬,老于陈,将没,戒其弟襄曰”云云,作者质疑:“易箦危急之际,还能操觚著书吗?所以我们知道明明是后人伪作的。”罗先生认为该书的编纂的年代是在曹魏时代,可能与王肃有关,因为这部书始见于王肃《圣证论》论及[5]。不过,这种质疑也并未成为定论。《资治通鉴》卷七《秦纪》载,秦始皇三十四年下焚书令时,“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胡三省注:“孔鲋,孔子八世孙,字子鱼。鲋,音附。”[6] 这条材料告诉我们,孔鲋曾有藏书之举。《孔丛子》的内容比较庞杂,或辑自藏书,也未可知。类似的例子,如《新序》、《说苑》、《列女传》等书,很多材料辑自先秦古籍而加以适当的修订编排,而作者则署名刘向。《战国策》本为刘向所编辑,《册府元龟》在著录该书时就径直称作者为刘向。《孔丛子》似乎也是这样一部汇总众家之说的杂钞类著作,而主要汇总的是鲁地的著述传说。

从上述简单的勾勒中,我们虽然还不能回答“鲁学”是什么,但是至少可以说明鲁学的特点和范围:

第一,鲁学发源地虽在鲁地,而鲁学家并不一定局限于鲁地。孔子弟子多仕宦鲁地,但也有如子夏这样的弟子,北逾黄河,为魏文侯师。而子羽甚至南渡淮河,远至长江流域等。今天从楚国故地所发现的楚简,如郭店简,就有很多儒家经典。专家认为就是孔子七十弟子所传授,远至大江南北。但是早期的儒家代表人物,还是以鲁地为主。根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七十弟子中国籍可考者,鲁国三十五人,占三分之二。卫、齐各五人,陈、宋、楚、吴各一二人。这些地域也与鲁地相去不远。当然还有两个秦国弟子。至于其再传弟子中,鲁国依然居多数,而孟子、荀子则游历范围更广[7]。至战国后期,由于齐国尊崇稷下文士,儒学在此格外昌盛起来。此后,言儒学则齐、鲁并称。齐地“士多好经术”,鲁地“其好学犹愈于它俗”。其他地区的学者也多传“鲁学”,如萧望之,东海人兰陵人,张禹,河内轵人。这是秦汉以后的事了。

第二,鲁学的核心内容虽然是儒学,但是又不能简单地划等号。从《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所列儒家类五十三种著述来看,儒家的范围更为广泛。根据《汉书·地理志》,如西汉丞相46人,依其籍贯或出生地统计,属于齐鲁地区就有36人[8]。其中,出相较多的是沛、邹鲁、东海及河内诸郡。这正印证了《汉书·赵充国传》所载“秦汉以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的说法。班固对于儒的解说是:“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为最高。”由此可见,鲁学的含义,其实更包括古代的典章文献。如《庄子·天下》所说:“其在于《诗》《书》《礼》《乐》,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对此,章太炎《国故论衡》有详尽的论述。

第三,西汉前期,曲阜依然是当时的学术中心之一。《汉书·儒林传》载:“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于是孔甲为涉博士,卒与俱死……及高皇帝诛项籍,引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遗化好学之国哉?于是诸儒始得修其经学,讲习大射乡饮之礼。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奉常,诸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然后喟然兴于学。”叔孙通,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著有《汉仪》十二篇,亦大抵因秦旧制。东汉时期的曹褒曾修订叔孙通《汉仪》,但刘勰《文心雕龙·正纬篇》颇不以为然,认为曹褒改编汉礼多乖成典:“曹褒撰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4] 所谓成典,即六国、秦汉交替时期的典礼。《论衡·效力篇》:“叔孙通定仪,而高祖以尊;萧何造律,而汉室以宁。”我们从文献记载中知道,叔孙通号称以儒家礼仪辅佐高祖,而在某些方面又注意吸收秦、楚等地的文化精华而加以融会贯通。譬如《史记》本传记载:“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陈直《汉书新证》:“楚人喜着短衣,长沙仰天湖战国楚墓所出竹简第一简云:‘一新智繷,一楚智繷,皆有蔓足繷。’足为促字省文,译以今言,为‘一件新制厚衣,一件楚制形式厚衣,皆用缯做成既短且厚之衣。’叔孙通因高祖喜楚歌楚舞,故改服楚制短衣,所以趋时尚也。”《汉书·楚元王传》附刘向传载其《上封事》云:“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2] 这句的意思,如果鲁国君主和秦始皇重用孔子和叔孙通,就不会发生后来的变乱。该传又载刘歆云:“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因袭。时独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由此可见,西汉文人学者对于叔孙通之敬重,可谓无以复加。这是因为,以叔孙通等为代表的鲁学奠定了西汉礼乐制度基础。唯其如此,王先谦编《诗三家义集疏》凡是汉初《诗》说,均归之于鲁学。这样做,虽不免胶柱鼓瑟之讥④,但是认为“鲁诗”为当时最重要的学术流派,其观点显然还是可以成立的。

问题是,“鲁诗”的传授,在汉初并不在曲阜,而是在楚王刘交所封之地,即今天的徐州。《汉书·高祖纪》载六年“以砀郡、薛郡、郯郡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为楚王”。文颖注:“薛郡,今鲁国是也。”《地理志》鲁国下云:“故秦薛郡。”则楚王刘交所辖范围本来就包括鲁地,唯治所在徐州。这里原本是刘邦的老家,亦为故夏旧地。《左传·僖公十五年》:“春,楚人伐徐,徐即诸夏故也。”从现在的方言俗语及生活习性来看,这个地区与鲁南地区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根据李白凤先生的研究,商人的祖先少昊氏发迹于鲁南曲阜地区。后来经过成汤的八迁,逐渐迁徙到今河南安阳一带的殷墟。商人在扩张的过程中,逐渐排挤徐人,后来索性称之曰徐夷。从青铜器制作来看,商民好饮酒,徐人则喜音乐,看来两者原本就有着较大的差异。从氏族部落的演进看,徐人的文化传统与楚地的关系往往更加接近[9]。但是,就《诗经》传授而言,这里则完全以《鲁诗》为主,因此,徐地也与鲁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少秦汉时期如此。根据《汉书·楚元王传》的记载,刘交本是刘邦的少弟,年幼时即与鲁穆生、白生、申公等从荀子弟子浮丘伯研习《诗经》。秦始皇焚书坑儒,各自散去。汉六年(前206),既废楚王韩信,分其地为二国,刘贾为荆王,刘交为楚王,掌管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地,包括今天江苏北部的徐州、连云港及山东南部广大地区。封刘交为楚王,实际上就是委派刘交镇守家乡。刘交至彭城,以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孝惠帝、吕后时期,荀子弟子浮丘伯在长安,刘交又派遣其子刘郢客与申公前往求学。文帝即位,听说申公说《诗》最精,诏为博士。由此,申公以《诗经》相传授,号称《鲁诗》。与此同时,刘交也传授《诗经》,号曰《元王诗》。《鲁诗》的传授,由此形成。

在文、景时代,道家、刑名之学号为显学,鲁学在这个时期受到一定的抑制。诚如钱宾四先生所论:“治鲁学者,皆纯谨,笃守师说,不能驰骋见奇,趋时求合,故当见抑矣。至于治《易》者,施、孟、梁丘皆出于田何;何齐人也。故诸家亦好言阴阳灾变,推之人事。惟费氏《易》较不言阴阳,较为纯谨。故汉之经学,自申公《鲁诗》、《穀梁》而外,惟高堂生传《礼》亦鲁学。其他如伏生《尚书》,如《齐》、《韩诗》,如《公羊春秋》及诸家言《易》,大抵皆出齐学,莫勿以阴阳灾异推论时事,所谓‘通经致用’是也。汉人通经本以致用,所谓‘以儒术缘饰吏事’,而其议论则率本于阴阳及《春秋》。阴阳据天意,《春秋》本人事,一尊天以争,一引古以争。非此不足以折服人主而自伸其说,非此亦不足以居高而自安。”[10](P222) 但是这种情形到了武帝即位之后,特别其独揽大权的元光元年之后发生了重要变化。《汉书·儒林传》记载,窦太后死后,武安侯田蚡任丞相,罢黜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广泛延揽文学儒者。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天下学士向风而靡。在此背景下,齐人公孙弘与鲁国学者孔臧联名奏请曰:

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繇内及外。今陛下昭至德……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太常择民年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常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课,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能称者……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大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先用诵多者,不足,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请著功令。它如律令。[2](《儒林传》)

这是一篇非常重要的奏疏。武帝采纳了他们的主张,倡导儒术文学,“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可以说,西汉儒学之兴,首倡于齐、鲁。至昭帝时,举贤良文学,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则成倍增长。元帝好儒,凡能通一经者都可以免除徭赋。成帝末,大臣奏表,认为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太学弟子过少,于是增设弟子员三千人。而到东汉时期,太学增长更快,多时竟达数万人。当然,儒学也由此而分化。东汉何休《春秋公羊传序》云:“是以治古学贵文章者,谓之俗儒。”徐彦疏云:“谓之俗儒者,即《繁露》云:‘能通一经曰儒生,博览群书号曰洪儒。’”武帝时代,儒者分为两类,即儒生与洪儒。前者仅仅恪守所谓家法、师法,专通一经,而后者则博览群书。两汉之际,儒者继续分化,故王充《论衡·超奇篇》说:“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文人学者分为五等,即:俗人、儒生、通人⑤、文人、鸿儒。在王充心目中,鸿儒是最高的典范。但是鸿儒“世之金玉也,奇而又奇矣”,非一般人所能企及。而“文人”风范则是退而求其次的追求。在王充心目中,真正可以称得上是“文人”的,有谷永、唐林、司马迁、阳城衡、扬雄、桓谭等人,或奏议,或史学,或议论,均成一家之说,“所谓卓尔蹈孔子之迹,鸿茂参贰圣之才者也”。“鸿儒”之后就是“文人”。两汉之际学术风气的变化,由此不难推想。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鲁学”也逐渐发生着质变。与公孙弘联名上疏的孔臧,向“以经学为家”,曾辞御史大夫而乞为太常⑥,“专修家业”。《汉书·艺文志》诸子类儒家著录“太常蓼侯孔臧十篇”,很可能属于“议论”方面内容。但是与此同时,在诗赋类又著录“太常蓼侯孔臧赋二十篇”。这很可能就超出了“家业”的范围,而具有了文人的色彩。不仅创作辞赋,孔藏书信亦为时人所重。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载:“《孔丛·连丛子》云:臧历位九卿,迁御史大夫,辞曰:‘世以经学为家,乞为太常,与安国纪纲古训。’遂拜太常,礼赐如三公,著书十篇。先时尝为赋二十四篇,四篇别不在集中,似其幼时之作也。又为书与从弟及戒子,皆有义。”按照王应麟所说,他所见到的孔赋凡二十四篇,其中见于别集者二十篇,或者就是《汉书·艺文志》著录的二十篇。另有四篇“幼时之作”未见别集收录。今本《孔丛子》收录有孔臧《谏格虎赋》、《杨柳赋》、《鸮赋》、《蓼虫赋》等四篇,是否就是别集之外的四篇,现已不得详考。值得注意的是,从体制上看,这四篇均为小赋,其中,《鸮赋》似本贾谊《鵩鸟赋》而来,属于抒情小赋一类。前面曾说到,叔孙通借用楚国风尚改造旧制,在文风方面,孔臧也充分吸收楚风而创作辞赋。因为《鵩鸟赋》是贾谊为长沙王太傅时所作,融入了很多具有南方色彩的老庄思想。尽管这些作品的真伪尚有争议,但是从一个侧面看出,武帝之后的“鲁学”大家已经开始有向“文人”转变的苗头。《隋书·经籍志》著录太常《孔臧集》二卷就是明证。即便是一代经学宗师孔安国,尽管没有别集传世,其所作《尚书序》则被作为“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的范文而收进《昭明文选》。特别是东汉后期孔融的出现,更标志着“鲁学”转变的完成。魏文帝曹丕深好孔融文辞,每叹曰:“杨、班俦也。”曾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所著诗、颂、碑文、论议、六言、策文、表、檄、教令、书记凡二十五篇。《隋书·经籍志》也著录《后汉少府孔融集》九卷,今存诗五首,文三十九篇,是汉魏文风转变的重要代表。

如果说,西汉主要是“齐学”天下的话,东汉时期的“鲁学”在与“齐学”的比较竞争中则已逐渐占据上风。这固然与今文经学走向式微、古文经学逐渐兴起有关,根据《汉书·宣帝纪》、《汉书·楚元王传》、《儒林传》等文献记载,甘露三年(前51),宣帝曾诏诸儒讲《五经》同异。沛人蔡千秋为郎,尝从鲁荣广受《穀梁》。宣帝召见蔡千秋,让他对比《公羊》与《穀梁》说,蔡千秋更倾心于后者。因此,蔡千秋除为谏大夫、给事中。由此不难推想宣帝的学术旨趣。与此同时,韦贤、夏侯胜、史高等鲁学大师,力主《穀梁春秋》。从此,确立大小夏侯《尚书》及穀梁《春秋》博士。说明到了西汉后期,以《穀梁传》为中心的“鲁学”已经与以《公羊学》为核心的“齐学”并列而为当时官方认可的显学。

不仅如此,鲁学还能够审时度势,不失时机地扩大教学范围,将“鲁学”推向全国,为其自身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西汉末年,天下散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东汉建国之初的建武五年十月,刘秀巡视沛县等地后,转至鲁地,派大司空祠孔子。这次寻访的重要成果就是初起太学,上继武帝增设博士子弟。《后汉书·儒林传》载:“昔王莽、更始之际,天下散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及光武中兴,爱好经术,未及下车,而先访儒雅,采求阙文,补缀漏逸。先是,四方学士多怀协图书,遁逃林薮。自是莫不抱负坟策,云会京师,范升、陈元、郑兴、杜林、卫宏、刘昆、桓荣之徒,继踵而集。于是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总领焉。建武五年,乃修起太学,稽式古典,笾豆干戚之容,备之于列,服方领习矩步者,委它乎其中。”[11] 从比较中可以看出,同样是开国皇帝,刘邦政治集团的主要人物是创立军功的武夫,而刘秀则多启用儒者。对此,赵翼《廿二史札记》有所分析,他指出:“西汉开国功臣多出于亡命无赖,至东汉中兴,则诸将帅皆有儒者气象。”从此,“鲁学”已走出相对封闭的经学范围,一跃而成为当时政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选择,一大批研习“鲁学”的文人学者得到重用。这就再一次印证了前引《汉书·韦贤传》所谓“遗子黄金满籯,不如教子一经”的说法。光武帝刘秀建武二十七年又大兴土木,全面修缮太学堂,广延太学生。到了东汉中后期,太学生与当时所谓的“清流”相结合,构成一股不可或缺的政治力量,对于东汉后期政治、经济及文化的走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

收稿日期:2007-08-30

注释:

① 李学勤先生《东周与秦代文明》(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将东周时代列国划分为七个文化圈,即中原文化、北方文化、齐鲁文化、楚文化、吴越文化、巴蜀滇文化、秦文化等。

② 如,王阁森、唐致卿主编《齐国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王志民主编《齐文化概论》(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山东孔子学会编《鲁文化与儒学》(山东友谊出版社,1996年),李伯齐《山东文学史论》(齐鲁书社,2003年)等。

③ 当然传授者并不仅仅限于鲁人,如虞卿、荀子、张苍、贾谊皆非鲁人。

④ 拙稿《贾谊的学术背景及其文章风格的形成》对此有所辨析,载《文史哲》2006年第1期。

⑤ 按照徐斡《中论·治学》所说,儒生也有分别,他认为:“鄙儒之博学也,务于物名,详于器械,矜于诂训,摘其章句,而不能统其大义之所极,以获先王之心。”通人,应劭《风俗通义》作“通儒”:“儒者,区也,言其区别古今,居则舐圣哲之词,动则行典籍之道,稽先王之制,立当时之事,此通儒也。”

⑥ 太常一职主要掌管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等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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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学”解读_儒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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