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宋词中的“闲适感”_宋朝论文

论唐宋词中的“闲适感”_宋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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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词体文学出现和成熟以前,“闲情”的抒写就已经悄然在诗、文、辞、赋等传统文学形式中出现,如东晋著名田园诗人陶渊明不仅以写隐逸闲适的田园诗而擅胜,而且还留下了惊世骇俗、主题思想歧义纷呈的辞赋名篇《闲情赋》;又如中唐著名诗人白居易在给自己的诗歌进行编集时,专门划分出“闲适诗”一类,他如此界定说:“又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翫情性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①可见他的“闲适诗”主要是在“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时“吟翫情性”之作。但是尽管如此,“闲情”在传统诗文中的表现却并不占主导地位,因为它与“言志”、“载道”的文学思想和价值观念是不尽相符的。白居易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他把自己的诗歌分为几个类别,对不同类别的诗歌,他的界定和评价是不一样的。他对“闲适诗”的界定,已主要见于上述引文,其核心内涵即为“吟翫情性者”;他对“讽谕诗”的界定则是这样的:“自拾遗来,凡所适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讫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其核心内涵即为“关于美刺兴比者”。此外,他还进一步对比和解释说:“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与元九书》)可见在白居易的思想观念和创作实践中,“闲适诗”的创作是不像“讽谕诗”那样关乎国家时政、社会现实、美刺比兴等内容的,不过是其在“退公”或“闲居”等状态下“独善其身”的需要和表现,他对两类诗歌的臧否、褒贬、轻重之义,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当词体文学出现以后,情形就有了很大的改变。一方面,词与生俱来的娱乐性与抒情性,使它并不排斥对“闲情”的抒写;另一方面,词在转入文人手中之后的初期发展阶段,即已形成了以表现“艳情”为主的“艳科”格局,被视为“小道”、“末技”、“诗余”的文学观念,而“闲情”既常常与“艳情”混杂在一起,在传统的诗文中进行表现又受到局限,它向新兴的词体文学的转移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一 “飞盖南园,游赏赋闲情”

——闲情在游山玩水中挥洒

与中国古代抒情诗词所表现的其他类型的情感不同,唐宋词人所抒写的“闲情”,主要是在“有闲”与“休闲”的生活环境与精神状态下产生与滋长的;正如黄庭坚《登快阁》所云“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赵令峙《浣溪沙》所写“少日怀山老住山,一官休务得身闲”。唐宋词人“休闲”生活的一个主要途径和重要内容,就是官事之余、休假之时或退隐之后的游山玩水,而唐宋词人的“闲情”,也就在这风景优美、环境清雅的自然山水和园林池馆之中得以勃然生发和尽情挥洒。

早在汉代,中国古代官吏就有了例行的公余休假制度,称为“休沐”。据唐代文献记载:“休假亦曰休沐。汉律:吏五日得一下沐,言休息以洗沐也。”②意谓汉代官吏每办公五天可以休假一天,洗个澡,休憩放松一下,故称“休沐”。又因“休沐”日一切公务皆为停止,故又称“休务”。到了唐代,改为十日一休沐,故称“旬休”③。至宋代,“旬休”制也基本沿袭不改。虽然唐宋时代官吏们每月的休假日比汉代减少了,但休假日的活动却更加丰富,休闲的风气更加盛行,休闲的质量和品位也大为提高了。每逢休假日,士大夫文人们或在府中与家中聚会燕乐,如唐代诗人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所写“十旬休假,胜友如云”;或出门游赏山水,如宋代词人曹冠《江神子·南园》所写“飞盖南园,游赏赋闲情”。除了休假日,唐宋时代的节庆游赏活动也更加兴盛,每逢重要的节序与庆典,士大夫文人也多到郊外游赏消闲,所谓“登临行乐慰闲情” (宋康与之《江城子》),“趁金明、春光尚好,尊酒赏闲情” (宋无名氏《失调名》)。此外,唐宋时代士大夫文人政治地位的空前提高和物质生活的极度优裕,既为他们的日常游赏活动尤其是“致仕”(退休)之后的闲居清游生活提供了条件与保障,而文化修养和审美情趣得到普遍提升和升华之后的唐宋文人,也更加懂得了追求和领略“休闲”的艺术和生活的“诗意”。

唐五代文人游赏山水园林的风气已十分盛行,以至于出现了以孟浩然、王维、韦应物、柳宗元等人为代表的一大批诗人、文人和流派,他们的创作即以描写田园山水题材和隐逸闲适情趣而著称。风气所及,唐五代文人词中也开始出现借游赏自然风景以吟咏“闲情”的创作,只是往往多与男女情爱、离别相思一类的“艳情”联系在一起。兹举晚唐昭宗李晔《巫山一段云》一首为例,词云:

蝶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小池残日艳阳天,苎萝山又山。青鸟不来愁绝,忍看鸳鸯双结。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

但是这首词的重心并不在游赏写景,而是借景抒情。一派浓郁的春光春色,触起的却是词人对于爱情的渴求。上片结句,“苎萝山”并非眼前实景的描写,而是象喻对美人的期盼——因为苎萝山(在今浙江诸暨县南)是我国古代著名美女西施的生长之地。下片承接上片结句,转入抒情主题——“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虽然词人用的是“闲情”的概念,实际上抒发的却是虽受到阻隔却依然像春风一样热情骀荡、不可禁止的对于爱情的渴望与追求。清陈廷焯将此间收入他所编的《词则·闲情集》卷一中,并以“遣词哀艳”四字加以点评④,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首词所写“闲情”的内涵与特征。又如南唐词人冯延巳《南乡子》词云:“细雨泣秋风,金凤花残满地红。闲蹙黛眉慵不语,闲情绪。寂寞相思知几许?”这里所抒写的“闲情绪”,虽然触发于细雨、秋风与落花、残红,但抒情主人公则明显是闺中思妇,其情感性质也属于“寂寞相思”的“闺情”、“闺怨”的范围。此外,像“花间词人”毛文锡《甘州遍》、尹鹗《河满子》,虽然写的都是“闲游”,却是“公子哥”式的追欢逐艳,充满市井俗气,缺少文人雅致。

当然,唐五代文人词中也不乏清新雅丽的“闲情”词。请看以下二词: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皇甫松《梦江南》

倾渌蚁,泛红螺,闲邀女伴簇笙歌。避暑信船轻浪里,闲游戏。夹岸荔枝红蘸水。

——李殉《南乡子》

皇甫松的《梦江南》虽然带有“赋咏本调”的痕迹,对江南风情的描绘也是托“闲梦”以出之,但作者本为江南人 (睦州新安——今浙江淳安人),梦中的风情应是他江南游赏生活体验的再现,所以能写得如此生动逼真,“而措词闲雅,犹存古诗遗意”⑤。明汤显祖评曰:“好景多在闲时,风雨潇潇何害?”⑥意谓词人能欣赏如此好景,并能写出如此好景,乃在于他有一种清静闲雅的心境。此言的确堪称高论!至于李珣的《南乡子》一词,写泛舟避暑、嬉戏游乐的情景,本是他描写游赏岭南风物的组词中的一首,虽然词中不脱“闲邀女伴簇笙歌”的艳丽风情,但全词的主色调却依然不失清新、闲雅,“设色明蒨,非熟于南方景物不能道”⑦。

唐五代词人借游赏山水以吟咏“闲情”的创作还只是刚刚开始,这一方面是因为受制于繁盛的诗坛的影响而相形见绌,另一方面也与当时词坛的发展进程和审美情趣有关。然而进入宋代以后,一方面社会上的游乐风气更加兴盛,另一方面词坛上抒情化的进程不断加快,崇雅斥俗的审美趣尚逐步提升,因此宋代词人在游山玩水中抒发“闲情”,也就得以声色大开,蔚成风气。

北宋前期号为“太平宰相”的晏殊,就是一个极懂得“休闲”的艺术并擅长品味“闲情”的台阁词人。他虽官至宰相,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但他却并不以富贵相矜夸,反而能在锦衣玉食之余滋生出崇尚平淡闲适的生活情趣。据北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五记载:“晏元献公虽起田里,而文章富贵,出于天然。尝览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故公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唯说其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语人曰:‘穷儿家有这景致也无?’”⑧可见晏殊是一个艺术趣味极其高雅的文人,特别擅长以平淡自然的意象去表现其富贵气象和闲雅气度。上述引文中吴处厚所举晏殊得意之句主要是诗歌,其实晏殊在词中也有非常突出的表现。晏殊有《珠玉词》140首,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他在政事之余,于花间尊前、小园香径的环境中创作的表现其闲雅情思的作品。试举《浣溪沙》二首为例: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曲阑干影入凉波。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第一首是晏殊的名篇,广为传诵;第二首虽不甚知名,但也写得不错。这里我们之所以将二词并举,是因为它们比较一致地体现了晏殊词的抒情特征。从词中所写“小园香役”、“小阁重安帘”、“亭台”、“庭莎”、“阑干”、“翠幕”等风物意象来看,皆在庭院之内,显然是作者在自家园池中闲步游赏时的感兴之作。词中所描摹的景物,无镂金错彩之鄙俗,洗尽铅华,而自饶富贵清丽之韵致;所言及的情事,无非是优游于政事之外的闲雅与雍容,而又浸润着感怀人生好景无长、欢筵苦短的淡淡哀愁。

稍晚于晏殊,北宋前期集政坛显要和文坛领袖为一身的欧阳修,则以其游赏颍州西湖后所写组词十首,为我们提供了吟咏“闲情”的另一个典型的范例。欧阳修因上书声援庆历革新曾遭受数年贬谪,先后出任滁州、扬州、颍州(今安徽阜阳)地方官。他出任颍州知州的时间是皇祐元年(1049),年仅四十三岁。在颍州任上虽然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但他却深深爱上了这个地方,“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居而风气和,于是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⑨。二十余年后(公元1071年),欧阳修终于得遂夙愿,因退休而归隐颍州,并于第二年病逝于这片他所热爱的土地之上。西湖位于颍州西北二里外,长十里,广三里,湖水澄澈,风景清幽,是个游赏休闲的好地方。欧阳修于政事之暇,时时游赏,晚年退隐之后,更是流连忘返,因此写下了十首《采桑子》,以记其游赏之胜景,闲雅之情趣。这里选录其中五首如下: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潆濠,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卮。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蓣汀。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西南月上浮云散,轩槛凉生。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

欧阳修这组《采桑子》,首句末尾三字皆以“西湖好”为定格,前四字则变换不定,既展示了颍州西湖四时不同的美景,也刻画了词人在不同情境下游赏西湖的体验与情趣。这里选录的第一首,乃总写泛舟西湖之乐,既形象生动地描绘了西湖“绿水逶迤”、风平浪静、空明柔滑的自然美,更极富诗意地渲染了游湖之人悠闲自得的生活情趣,难怪有人称赞说“闲雅处自不可及”⑩!第二首写西湖暮春景象,“上片言游冶之盛,下片言人去之静。通篇于景中见情,文字极疏隽。风光之好,太守之适,并可想象而知也”(11)。在淡淡的惆怅之中,依然渗透出热爱生活、追求闲雅的艺术品味。第三首写凭栏眺望西湖之闲情雅趣,与贪欢逐乐的世俗情调形成鲜明的对照,自诩为“解赏西湖好”的幽人雅士。第四、第五两首,则主要写黄昏和夜晚中游赏西湖的情景,摒弃了白天的喧嚣繁华,“残霞夕照”、“风清月白”之中的西湖,那样安详、幽静,清凉、空明,置身其中,令人心胸如洗,恍若神仙。

读了欧阳修这几首游赏颍州西湖的词作之后,我们除了惊叹于西湖的一派好景色之外,更倾慕于词人所拥有的一片好心情。欧阳修在这十首《采桑子》前面,曾以《西湖念语》为题写下了一段类似序言的文字,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理解他的创作背景与审美情趣。辞云:“昔者王子猷之爱竹,造门不问于主人;陶渊明之卧舆,遇酒便留于道上。况西湖之胜概,擅东颍之佳名。虽美景良辰,固多于高会;而清风明月,幸属于闲人。并游或结于良朋,乘兴有时而独往。鸣蛙暂听,安问属官而属私;曲水临流,自可一觞而一咏。至欢然而会意,亦旁若于无人。乃知偶来常胜于特来,前言可循;所有虽非于已有,其得已多。因翻旧阕之辞,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伎,聊佐清欢!”将这富于诗意的《西湖念语》与十首《采桑子》对读,我们就会明白欧阳修之所以那样喜爱颍州西湖并且能将它写得那样美妙,原因就在于他拥有一颗追慕晋宋名士风流的儒雅之心,有着一份自视为“闲人”的高情雅意,又获得了一个出任地方官、接近大自然的良好契机。

王安石是北宋中后期著名的政治改革家,也是一个优秀的文学家。当他晚年罢相归隐于江宁(今南京)钟山之后,也写下了不少吟咏“闲情”的词篇。兹举例如下:

数家茅屋闲临水,单衫短帽垂杨里。今日是何朝,看予度石桥。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菩萨蛮》

百亩中庭半是苔,门前白道水萦回。爱闲能有几人来。小院回廊春寂寂, 山桃溪杏两三栽。为谁零落为谁开。

——《浣溪沙》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茅屋数间窗窈窕。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午枕觉来闻语鸟,攲眠似听朝鸡早。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渔家傲》

据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记载:“王荆公筑草堂于半山,引八功德水,作小港其上,垒石作桥,为集句填《菩萨蛮》云。”(12)所引《菩萨蛮》,即我们上文列举的这一首,只是上片略有异文。可见这首《菩萨蛮》虽是“集句体”,却是王安石晚年退隐后在半山草堂中的消闲之作。词中写道:在一个面山临水的幽闲之处,盖起了几间茅草屋;门前无车马之喧,脑中不记何日何年;脱下了华贵的冠带蟒服,换上了闲人的单衫短帽,显得无拘无束;徜徉于垂杨之中,漫步于石桥之上,实在从容自由;中午喝了点酒,醒来的时候已是新月挂上柳梢头;百事不用关心,最关情的还是那三两声黄鹂鸟的啼鸣。此情此景,让我们看到,摆脱了政坛上的奔竞与党争的倾轧之后,王安石晚年的退隐休闲生活过得是多么闲雅自适,有滋有味!其他两首词,从“中庭”、“小院”、“小桥”、“茅屋”等意象的描写来看,大致也属于词人晚年退隐闲居时期的作品,“极能道闲居之趣”(13),略无一点尘俗之气。

北宋时期皇室贵族和达官显宦营造私家宅第和园林的风气已较为流行,李格非在《洛阳名园记》中已有所反映。进入南宋,士大夫文人构筑私家园林之风则趋于极盛,如毛滂的东堂,叶梦得的石林别墅,向子諲的芗林别墅,李弥逊的筠溪山庄、横山阁,张孝祥的鸥盟轩,范成大的石湖,张镃的南湖等,在当时都颇负盛名。精致秀雅的私家园林池馆,再加上优美清丽的江南自然风光,不仅极大地诱发了南宋词人“闲情”的滋长,而且也有力地提升了南宋“闲情词”的艺术品格。下面,我们试举“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的贵族词人张镃为例,以略窥一斑。

张镃出身于贵族家庭,他的曾祖乃南宋建国时的著名大将、被封为“循忠烈王”的张俊。但张镃并没有完全秉承曾祖的英武风范,除了曾一度参与谋杀韩侂胄和推倒史弥远的重大政治行动之外,他主要过着“半官半隐”式的既豪奢又闲适的生活。他在继承祖产的基础上营建的规模宏大、富甲天下的南湖别墅,就是他消闲生活的洞天福地。南宋末期著名词人周密在称赏张镃“其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之后,曾这样描写道:“尝于南湖园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垣悬之空半而羁之松身。当风月清夜,与客梯登之,飘摇云表,真有挟飞仙、遡紫清之意。”(14)张镃自己也曾这样描述他的闲居生活:“余扫轨林扃,不知衰老。节物迁变,花鸟泉石,领会无余。每适意时,相羊小园,始觉风景与人为一。闲引客携觞,或幅巾曳杖,啸歌往来,澹然忘归。”(15)可见张镃在其私家园林——南湖园中所过的休闲生活,比之北宋太平宰相晏殊等人,不仅“豪侈”过之,而且闲雅的程度也大为提升。请看其《昭君怨·园池夜泛》一词:

月在碧虚中住,人向乱荷中去。花气杂风凉,满船香。云被歌声摇动,酒被诗情掇送。醉里卧花心,拥红衾。

这首词既题作“园池夜泛”,当是词人在南湖园中泛舟游赏生活的写照。从内容来看,无非是写一个夏天的月夜词人泛舟园池中赏荷的情景,本属寻常,但经过词人富于诗意雅趣的艺术处理,便将月明、风凉和花香之景,与歌声、酒意和诗情融为一体,给人以一种清雅脱俗的审美享受。

二 “酒边心事,花下旧闲情”

——闲情在宴饮酬唱中萌发

唐宋文人休闲生活的另一个重要而普遍的表现形式,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宴饮雅集、交游唱酬。在公事之余或“旬休”之时,唐宋士大夫文人们往往要举行聚会宴饮一类的社交和娱乐活动,甚至还出现了以文学创作为主旨的诗社、词社等组织,大家聚在一起,或喝酒品茶,或听歌赏舞,或游园观花,或诗词唱和,既娱乐了身心,也增进了友谊。正如方千里所写“闲情须与酒商量”(《浣溪沙》),赵孟坚所写“酒边心事,花下旧闲情”(《蓦山溪·怨别》),亦如吴文英所写“有花香、竹色赋闲情,供吟笔”(《满江红》),周密所写“花外琴台,竹边棋墅,处处是闲情” (《少年游·赋泾云轩》),在士大大文人雅集交游的场合和环境下,既离不开喝酒、赏花、弹琴、围棋等消闲活动,而吟诗、填词自然也会起到抒情遣兴的作用,而唐宋词人的“闲情”也往往会在这种高雅的休闲活动中得以萌生和抒发。

唐五代的文人词最初也就是在酒筵边、宴集时产生以供侑酒助兴的产物。对此,《花间集叙》说得明白:“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16)《阳春集序》也说:冯延巳的词是在“朋僚亲旧,或当宴集”的情形下创作的,其功用亦在于“娱宾而遣兴”(17)。《花间集》中已多有描写宴饮题材的词作,如毛文锡《甘州遍》云:

春光好,公子爱闲游。足风流。金鞍白马,雕弓宝剑,红缨锦檐出长楸。花蔽膝,玉衔头。寻芳逐胜欢宴,丝竹不曾休。美人唱,揭调是甘州。醉红楼。荛年舜日,乐圣永无忧。

词中虽然写到了“闲游”、“欢宴”,但俗艳之气太重,闲雅之情不足。倒是南唐后主李煜描写宫中歌舞盛会的词作,颇有几分富贵闲雅之致。请看《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照烛花红,待放马蹄清夜月。

此词当是李后主前期之作,内容无非描写李后主在后宫举行的一次盛大的歌舞晚会的情景,却让我们非常真切地领略了这位“亡国之君”极富诗意的休闲生活及其高雅的审美情趣。清人评此词曰“风雅疏狂”(18),今人也称赏说:“按霓羽之清歌,爇沉香之甲煎,归时复踏月清游,洵风雅自喜者!”(19)可见同样是写休闲享乐,李后主情趣之清雅已远在“花间词人”之上。

宋代词人的宴饮聚会活动更趋兴盛和频繁,其交游唱酬的形式和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多彩,词人们藉此所抒写的“闲情”也达到了一个更高雅、更幽深的审美境界。

北宋前期的“太平宰相”晏殊,就是一个极喜宾客宴集而又颇富艺术情趣的词人。据宋人记载:“晏元宪公虽早富贵,而奉养极约,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燕饮。而盘馔皆不预办,客至旋营之。顷有苏丞相子容尝在公幕府,见每有嘉客必留,但人设一空案,一杯。既命酒,果实蔬茹渐至。亦必以歌乐相佐,谈笑杂出。数行之后,案上已灿然矣。稍阑,即罢遣歌乐曰:‘汝曹呈艺已遍,吾当呈艺。’乃具笔札,相与赋诗,率以为常。前辈风流,未之有比也。”(20)可见,晏丞相虽在日常生活中极简朴节约,但他在举办宴会招待嘉宾方面却毫不吝啬;他设宴的形式和“创意”既非同凡俗,新颖别致,其中除了“歌乐相佐,谈笑杂出”之外,还有一个压轴节目,即赋诗填词。因此,晏殊的词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在这种宴饮雅集的场合和环境中创作的。试举一例:

乐秋天,晚荷花缀露珠圆。风日好,数行新雁贴寒烟。银簧调脆管,琼柱拨清弦。捧觥船,一声声、齐唱太平年。人生百岁,离别易,会逢难。无事日,剩呼宾友启芳筵。星霜催绿鬓,风露损朱颜。惜清欢,又何妨、沈醉玉尊前。

——《拂霓裳》

这首词就堪称是一首较典型的“酒边词”了。虽然是写“呼宾友、启芳筵”、“惜清欢”、“醉玉尊”这类宴饮消遣的内容,但词人却将宴会设置在一个“太平”、“无事”而且“风日好”的清秋时节,已见情调之闲雅;虽有歌乐相佐,但乐是“清弦”“脆管”,歌则“齐唱太平年”,没有浮艳之气,也不见纸醉金迷;下片写词人处欢宴而发悲慨,使全词在一种闲雅的情调之中又融入了一份理性的思致。

宋祁是北宋前期与晏殊、欧阳修同时而齐名的文人,从他雪夜拥姬修《唐书》的佳话,即可见出他的风流闲雅,与晏、欧相比,略无逊色。据宋人记载:“宋子京修《唐书》,尝一日逢大雪,添帟幞,然椽烛一,秉烛二,左右炽炭两巨炉,诸姬环侍,方磨墨濡毫,以澄心堂纸,草某人传,未成。顾诸姬曰:‘汝辈俱曾在人家,曾见主人如此否?可谓清矣。’皆曰:‘实无有也。’其间一人来自宗子家,子京曰:‘汝太尉遇此天气,亦复何如?’对曰:‘只是拥炉,命歌舞,间以杂剧,引满大醉而已,如何比得内翰?’子京点头曰:‘也自不恶。’乃阁笔掩卷,起索酒饮之,几达晨。明日对宾客自言其事。后每燕集,屡举以为笑。”(21)雪夜修史,有“诸姬环侍”、红袖燃烛,已自不俗;写得累了,则搁笔掩卷,饮酒达旦,更显清雅。宋祁不仅是在修史疲惫的时候饮酒消闲,而且还经常参与士大夫文人的“燕集”酬唱活动,并写下了颇有闲雅情趣的词篇。请看《浪淘沙近》:

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至如今,始惜月满、花满、酒满。扁舟欲解垂杨岸,尚同欢宴。日斜歌阕将分散。倚兰桡,望水远、天远、人远。

宋祁在赴寿春(今安徽寿县)为官的途中,经过扬州,知州刘敞设宴款待,并写出《踏莎行》一词以侑酒添兴。词云:“蜡炬高高,龙烟细细,玉楼十二门初闭。疏帘不卷水晶寒,小屏半掩琉璃翠。桃叶新声,榴花美味。南山宾客东山妓。利名不肯放人闲,忙中偷取工夫醉。”宋祁遂即席和答一首,以谢别刘敞(22)。大概是刘敞词的末尾二句最让他心动,所以宋祁在和词中一开头就感慨说,自己从少年时代开始为功名仕途而奔波,以致如箭的光阴白白流逝而全然没有察觉;等到现在取得了功名,才觉得像今晚的花好月圆、美酒友情是多么值得留恋。然而人生没有不散的欢宴,词人为功名所缚,不得不继续奔波启程。词的下片,转写与友人酒筵分别的情景。结尾二句,既不乏惆怅之情,亦颇饶悠远之趣。

进入南宋,士大夫文人们的宴饮聚会、交游唱酬活动更是花样翻新,流溢出更浓郁的闲雅情调。

我们先来看南宋前期皇宫内宴游赏消闲的盛况。

据周密《武林旧事》卷七记载:“淳熙九年八月十五日,驾过德寿宫起居,太上留坐至乐堂进早膳毕,命小内侍进彩竿垂钓。上皇曰:‘今日中秋,天气甚清,夜间必有好月色,可少留看月了去。’上恭领圣旨,索车儿同过射厅射弓,观御马院使臣打球,进市食,看水傀儡。晚宴香远堂,堂东有万岁桥,长六丈余,并用吴磷进到玉石甃成,四畔雕镂阑槛,莹彻可爱。桥中心作四面亭,用新罗白罗木盖造,极为雅洁。大池十余亩,皆是千叶白莲。凡御榻、御屏、酒器、香奁器用,并用水晶。南岸列女童五十人,奏清乐。北岸芙蓉冈一带,并是教坊工,近二百人。待月初上,箫韶齐举,缥缈相应,如在霄汉。既入座,乐少止。太上召小刘贵妃独吹白玉笙《霓裳中序》,上自起执玉杯,奉两殿酒,并以累金嵌宝注碗杯盘等赐贵妃。侍宴官开府曾觌恭上《壶中天慢》一首云:‘素飚扬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至一更五点还内。是夜隔江西兴,亦闻天乐之声。”淳熙九年(1182)为宋孝宗年号,孝宗以仁孝而著称。这段记载反映的就是孝宗皇帝陪太上皇 (即高宗)于中秋节在皇宫园囿中游赏宴饮的情景,既可见皇宫园林建筑的富丽豪华,环境景物的清幽雅洁,更可见皇宫节序游宴活动内容之丰富,高宗、孝宗两代帝王休闲生活情调之高雅,而侍宴官曾觌即兴进奉《壶中天慢》一词,更以其清雅的词笔、优美的写景和得体的颂谀,为这次宫中游宴活动增添了几分清奇优雅的审美情趣。

我们再来看南宋民间士大夫文人宴游酬唱的兴盛景象。这里我们主要举南宋末年活跃于西子湖畔的著名词社——“吟台词社”为例。

清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曾指出:“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歌,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社。”认为南宋的“无谓之词”主要是为“应社”而作,即产生于词人们的结社酬唱活动。唐代已出现“诗社”一类的文人社团形式,至宋代尤其是南宋,文人结社酬唱之风更为兴盛。“吟台词社”正是在这种风气和背景之下产生的。该词社的主要骨干有张枢(号“寄闲”)、杨缵(号“紫霞翁”)、周密(号“草窗”)、李彭老(号“筼房”)等人,聚会地点就在张枢位于西湖之滨的南湖别墅。张枢即我们前面谈到过的张镃的孙子,宋末著名词人张炎的父亲。他在从祖父那里继承而来的南湖别墅里专门建造了一个“吟台”,以作为他与杨缵、周密等词坛名流聚会酬唱的专用场所。周密在《瑞鹤仙》词序中,曾对“吟台”的建构及词社的活动有非常生动的描述:“寄闲结吟台,出花柳半空间,远迎双塔,下瞰六桥,标之曰‘湖山绘幅’。霞翁领客落成之。初筵,翁俾余赋词,主宾皆赏音。酒方行,寄闲出家姬侑尊,所歌则余所赋也,调闲婉而辞甚习,若素能之者。坐客惊诧敏妙,为之尽醉。越日过之,则已大书刻之危栋间矣。”吟台凌空而建,花柳掩映,视野开阔,环境清幽,丝毫不逊色于当年张镃所建驾霄亭。吟台落成之日,杨缵、周密等词人即前来参加宴饮庆贺,主人出家姬歌唱侑酒,而所唱之词即周密于筵上所作;客人们既陶醉于吟台的幽雅,惊叹于主人家姬的“敏妙”,为之开怀畅饮,诗兴大发,而主人亦激赏客人的清才雅章,不仅于席间命姬歌唱,而且于次日即将其词篇书写镌刻于栋梁之上。此后,该词社便经常举行聚会活动,或相聚“吟台”,或相邀出游,进行群体性的艺术休闲和精神消费活动,并创作了一大批唱和词篇。这些词篇或分题赋咏,或同题而作,一般以吟咏湖山景色、园池风物以及琴棋书画、花鸟虫鱼为题材,其中仅同题赋咏“西湖十景”的就达数十首之多(张矩《应天长》十首、周密《木兰花慢》十首、陈允平《探春》等十调十首等);虽在思想意义上有“无谓”之嫌,但在艺术情趣上却大多闲雅脱俗。请看周密《瑞鹤仙》一词:

翠屏围昼锦。正柳织烟绡,花易春镜。层阑几回凭。看六桥莺晓,两堤鸥暝。晴岚隐隐。映金碧、楼台远近。谩曾夸、万幅丹青,画笔画应难尽。

那更。波涵月彩,露裛莲妆,水描梅影。调朱弄粉,凭谁写,四时景。问玉奁西子,山眉波盼,多少浓施浅晕。算何如、付与吟翁,缓评细品。

此词正文前面的小序,我们在上面已经引述,其中所展现的闲雅风情已足以令人心驰神往。据词序所言,这首词就是在“吟台词社”开张时周密的首唱之作,内容无非是描写和赞美登临“吟台”所见优美景色,借以抒发置身其中的这批词客雅士们的闲情雅趣。将词作与词序结合起来欣赏,正可得相生相发、相映成趣之妙。

三 “一片闲情,能几人知”

——略谈唐宋“闲情词”的审美意义

以上我们分两个方面对唐宋闲情词的浏览与描述,可能只是涉及和反映了唐宋闲情词的部分内容或两个侧面。其实,唐宋词对“闲情”“闲愁”一类情感主题的抒写,不仅有着大量的数量,而且有着丰富的内涵。据笔者对《全宋词》的检索统计,仅词中包含“闲情”二字的作品即有 70首,包含“闲愁”二字的作品则共有168首,至于用到“闲”这一语词意象的词作更是多达2641首。唐五代词人对“闲情”的吟咏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宋词对“闲情”的抒写则进入到一个十分普泛而多彩的艺术天地。除了上文我们引述过的作品之外,我们还可以列举更多的例证,如:“十里闲情凭蝶梦,一春幽怨付鲲弦。”(晁端礼《浣溪沙》)“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贺铸《青玉案》)“闲情搔短发,佳句咏纤腰。”(晁补之《临江仙》)“闲情最宜酒伴,胜黄昏、冷月清溪。”(李弥逊《十月桃》) “老来无计遣芳时,只有闲情随分、品花枝。” (程垓《望秦川》) “三迳闲情傲落霞,五湖高兴不浮家。” (杨炎正《浣溪沙》)“春易老,相思无据,闲情分付鱼笺。” (刘镇《汉宫春》)“澹色烟昏,浓光清晓,一幅闲情。”(吴文英《柳梢青·题钱得闲四时图画》)“扁舟忽过芦花浦,闲情便随鸥去。”(张炎《台城路·为湖天赋》)这类词句尚多,不胜罗举。正如周密《少年游·赋泾云轩》所写“花外琴台,竹边棋墅,处处是闲情”,赵闻礼《风入松》所写“十分无处著闲情”,赵文《苏幕遮·春情》所写“几许闲情,百计难消遣”,韩淲《一剪梅》所写“一片闲情,能几人知”,仇远《庆春宫》所写“有谁知得,庾信闲愁,陶令闲情”,让我们感觉到在宋代词人的眼底心中,“闲情”似乎无处不在,而又难以排遣;尽管说不清道不明,但他们依然乐意沉浸在这片“闲情”之中,咀嚼和品赏着她的芬芳与苦涩。

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来认识唐宋闲情词的审美价值和词史意义呢?我想就此简略谈点自己的感受和想法。

文学即人学。因此,文学作品的思想意义和审美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即取决于它对人的情感、心理的抒写和表现所达到的广度与深度。人类的社会生活的范围和内容既广泛丰富,人的情感心绪的类型和内涵也十分复杂多样,文学创作也因此表现和形成了大大小小、多种多样的文学母题,举凡故国之思、黍离之悲、思乡之情、怀古之感、忧生之嗟、伤逝之痛、感士不遇、羁旅行役、离别相思、伤春悲秋等等,都是中国古代文学尤其是抒情诗歌所特别擅长表现的具有悠久传统的文学母题。这些文学母题在表现人类情感生活的涵盖面上虽有大小之分,在揭示人类心灵世界的深层结构上亦有深浅之别,但它们都因为闪耀着人性美的光辉并具有艺术美的魅力,从而受到历代不同读者的喜爱,具有经久不衰的生命力。

与中国古代先行发生发展起来的诗、文、辞、赋等文学形式相比较,于隋唐兴起而至宋代趋于繁荣的曲子词,由于她借助了音乐艺术的载体、长短句的形体等有利因素,因而在娱乐抒情的艺术功能上得到空前的强化与深化,从而将中国古代抒情文学的发展推上了一个历史的新高峰。对此,宋人自己已有体认。如尹觉曰:“词,古诗流也。吟咏性情,莫工于词。”(23)又如张炎亦云:“簸弄风月,陶写性情,词婉于诗。盖声出莺吭燕舌间,稍近乎情可也。”(24)他们都揭示了在“吟咏性情”、“陶写性情”方面,“莫工于诃”、“词婉于诗”的艺术特性和审美特色。但是在中国古代,由于受儒家功利主义文学思想的影响,而在20世纪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又由于受偏激的政治因素和文化思潮的影响,人们对中国古代诗词思想意义和审美价值的认识,往往多肯定那些具有较强的政治性、思想性、现实性、史诗性的作品,而对那些不关乎经世致用、忧国爱民、理想抱负之类的所谓“绮思艳情”、“闲情逸趣”,则多所忽略甚至加以否定。其实,“绮思艳情”也好,“闲情逸趣”也好,都是人类广泛丰富、博大深微的情志、性情的一部分,唐宋词在这个方面的表现比之传统的诗文辞赋又做了进一步深入细致的发掘与深化,不仅扩大了中国古代抒情文学的表现范围,而且也大大丰富了唐宋词的艺术魅力,其价值和意义乃是不容否定的。

唐宋词史的演进,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或者从一个侧面来看,也就是词的抒情性不断强化与深化的历程;抒情性的嬗变堪称是唐宋词史演进的一条重要线索,是唐宋词史不断雅化、诗化、文人化的一个重要表征。而从绮思艳情的抒写到闲情逸趣的吟咏,即是唐宋词抒情化进程中的重要一环。

人生很少“有闲”,难得“休闲”;尽管人类善于“忙中偷闲”,但“闲情”主要还是“有闲阶级”的奢侈品,与劳苦大众似乎不相关联;虽然有“闲得无聊”的时候、闲得俗气的表现,但是要想真正收获和享受“闲情”,必须首先做到“神闲气定”,所以有“闲情”的主人大多应是那些性情淡泊、精神洒脱、志趣清雅之人,性格偏激、心胸狭窄、趣味低俗之辈自然难以体验“闲情”的真谛;“闲情”的滋生与培养、追求与释放,既与主体的社会地位和文化素质有关,也与社会发展所达到的物质生活水准和精神文明程度相关;虽然“闲情”与“豪情”、“壮志”一类的情感志趣相比较,在思想意义和美感类型方面略有高下之别、刚柔之分,但在表现人类更深层更幽微的情感生活和心灵世界方面,依然不失其认识价值和审美意义。从以上这几个层面及意义来看,唐宋两代既是中国古代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时期,也是士大夫文人社会地位和文化修养空前提高的时代;唐宋文人既在传统的诗文中大力地挥洒他们的政治激情、人生理想、凌云壮志、崇高襟怀,也在新兴而繁荣的词体文学中尽情地抒写他们享受人生、消遣生活、充满诗意而又包含淡淡哀愁的“闲情”、雅趣。通过这些抒写“闲情”的词作,我们不仅可以透视和领略唐宋词人“休闲”的生活情趣,而且还可以获得对于人生和生活的“诗意”的审美享受。

注释:

①《与元九书》,《白氏长庆集》卷4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②唐徐坚《初学记》卷二十“政理部”“假第六”条,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③宋王溥《唐会要》卷八十二“休假”:“永徽三年二月二十一日,上以天下无虞,百司务简,每至旬假,许不视事,以与百僚休沐。”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518页。

④《词则》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影印本,第851页。

⑤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七,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88页。

⑥明汤显祖评点本《花间集》卷一,引自史双元编《唐五代词纪事会评》,黄山书社1995年版,第221页

⑦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35页。

⑧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五,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6页。

⑨欧阳修《思颍诗后序》,据《欧阳修全集·居士集》卷四十四,中国书店1986年版,第302页。

⑩清许霄昂《词综偶评》,据唐圭璋师编《词话丛编》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550页。

(11)唐圭璋师《唐宋词简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3页。

(12)《能改斋漫录》卷十七“乐府”,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491页。

(13)宋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二,《花庵词选》(一),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8页。

(14)宋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十“张功甫豪侈”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74页。

(15)宋周密《武林旧事》卷十“张约斋赏心乐事并序”,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59页。

(16)五代欧阳炯《花间集叙》,据李一氓《花间集校》,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页。

(17)宋陈世修《阳春集序》,引自金启华编《唐宋词集序跋汇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8页。

(18)清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十四,引自史双元编《唐五代词纪事会评》,第678页。

(19)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引自史双元编《唐五代词纪事会评》,第678页。

(20)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二,《宋元笔记小说大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615页。

(21)宋朱弁《曲洧旧闻》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2)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七,第495页。

(23)《题坦庵词》,引自施蛰存主编《词籍序跋萃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65页。

(24)《词源》卷下“赋情”条,《词话丛编》本,中华书局 1986年版,第2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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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宋词中的“闲适感”_宋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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