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与历史的关系--历史传记文学概论_文史通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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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传文学,又称历史文学,即史乘而有文学价值者,换言之,就是兼具史学和文学两种属性的历史记载。它在文化史上属于所谓“边缘”学科。研究史传文学,不仅可以了解它本身的规律,拓宽文学史的领域,并且对于弄清文、史间的密切关系及其相互影响的过程,也有着很重要的意义。而为了探讨有关史传文学的诸多方面,又必须首先对古人的文史观念,即他们如何看待文与史的关系(其间的合与分,联系与区别),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否则就难以理解,历代史传(包括正史和野史)缘何都具有某种程度的文学性。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特设了《史传》一篇。这是首次对史传散文加以专门论述。“史传”里的“传”,并不是今天所说的人物传记。篇中谈到,孔子“因鲁史以修《春秋》”,由于“睿旨幽隐,经文婉约”,与之同时的左丘明得其微言大义。“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刘氏接着对这种“传体”作了明确的解释:“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实圣人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传”作为一种解说经义的文字,它在古籍中常常与“经”字连文。《史记·太史公自序》:“儒者以《六艺》(按,即《六经》)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史传”一名似即仿“经传”而创。《汉书·艺文志》著录了《春秋古经》及其《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等,《儒林传》亦述及汉初北平侯张苍等人“皆修《春秋左氏传》”。《春秋》本来是与“晋之《乘》、楚之《梼杌》”一样的史书,后被列为《六艺》(《六经》)之一。很明显,《春秋左氏传》一类著作,既可称为经传,又可视为史传。这样,汉儒事实上已把“史”与“传”结合在一起了。

但“史”、“传”二字连文,成为一专门术语,又是在什么时候呢?“史传”一语被广泛采用,无疑是在刘勰以专篇论列之后。比刘氏稍后的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里说:“若夫委自天机,参之史传,应思悱来,勿先构聚。”此后魏收颂扬北魏孝文帝“雅好读书”,说他“史传百家,无不该涉”(《魏书》卷七)。再后,隋文帝开皇九年牛弘奏云:“中国旧音多在江左,前克荆州得梁乐,今平蒋州又得陈乐,史传相承以为合古,请加修缉以备雅乐。”(《通鉴》卷一一七)唐孔颖达、刘知几以后,“史传”更成了学术文字里的习用词语。

“史传”一名起于何时,已难确考。然不自刘勰著《文心雕龙》时始,则毫无疑义。与刘勰为同时代人而年辈似稍长的沈约,在《宋书·二凶传》里叙及刘劭“好读史传,尤好弓马”。《宋书》撰成于齐永明五年(公元487年), 比《文心雕龙》成书时间(据范文澜《文心雕龙注》,约在齐中兴元年即公元501年前后)要早。 而且约书多取徐爰旧本,惟永光(宋前废帝刘子业年号,公元465 年)以后纪传为约所补(据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九)。刘劭弑文帝自立,在永光前十余年。其传亦当为徐爰所作。不过,徐爰、沈约也不是“史传”连文的创始者。比他们早约一百年,东晋历史家袁宏就已用过此词。他写道:“夫史传之兴,所以通古今而笃名教也。”(《后汉纪·序》)与之同时的后秦方士王嘉也用过:“汉初发此冢,验诸史传,皆无列仙龙凤之制。”(《拾遗纪》卷五,今人齐治平校注本)而在王嘉、袁宏之前,据个人翻阅所及,几乎不曾有过用此词的例证。人们在有关的场合里,往往用“史书”、“史籍”一类词语。如东、西晋之际的王廙自谓“少好文学,志在史籍”(《晋书》本传);西晋初年,杜预在《春秋左氏传序》里称古代史乘为 史书之旧章”(《文选》卷四十五),陈寿在《三国志》卷十一《胡昭传》里也称传主“善史书”;三国时曹植在其《求自试表》(《三国志》卷十九)里,则既把历史记载叫做“史籍”(“每览史籍,未尝不拊心而叹息”),又叫做“史笔”(“名挂史笔,事列朝策”)。唯一的例外,见于《后汉书》卷十二《隗嚣传》。该传载嚣《讨王莽檄》云:“(莽)诡乱天术,援引史传。”此檄虽不为袁宏《后汉纪》所载,但其真实性当无问题。看来,“史传”之连文成词很有可能始于西汉末叶。

论文学而及史传,说明在刘勰心目中,文与史关系密切,两者是相通或相包容的。在《史传篇》里,著者不仅论列了《尚书》、《春秋》、《左传》、《战国策》等古史及《史记》、《汉书》、《三国志》等史家杰作,而且对于陆贾的《楚汉春秋》,袁山松、张莹、薛莹,谢沈、司马彪、华峤的“后汉纪传”、鱼豢、孙盛、虞溥、张勃的“魏代三雄纪传”,陆机、王韶之、干宝、邓粲的“晋代之书”等,都有所评述。当时的一切史籍,无疑都已被他纳入“文心”之内加以思考。

为深入了解史传与文学的关系,我们首先从“六艺皆史”的命题谈起。

“六经皆史”的完整命题是章学诚提出来的。它是《文史通义》开篇的第一句话。章氏这样安排,决非偶然。近人刘咸炘说:“《通义》以三教篇为纲,三篇又以此首三句为纲。”(《文史通义识语》)所谓“三教篇”,指《易教》、《书教》、《诗教》诸篇:“首三句”则指“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等句。以“文史”为书名,而开卷却谈“六经”,似乎文不对题。其实“三教篇”并不真在谈经。章氏五十九岁时在《上朱中堂世叔珪书》里说:“近刻数篇呈诲,题似说经,而文实论史。”(转引自叶瑛《文史通义校注》,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页)所呈数篇即三教诸篇。 论文史而以经破题,确乎别有深意存焉。他认为,六经言义理都是切于人事的,连孔子也“不以空言制胜”,所谓经术不过是“三代之史”,并断言“学者不知斯义不足言史学”(《浙东学术》)。这就是说,论文史如果不把言经术包括进去,便算不上完全的、真正的文史论。

《书》、《诗》、《礼》、《乐》等经中有先王政教典章,说它们是史,尚可以理解。《易》讲“阴阳”之道(《庄子·天下》),却说它与史同科,是什么原因呢?章氏指出,《易》里的“道”可以包罗政典,它的内容本身也记录着时代的变迁,它在反映历史发展方面,与其他各经并无不同。讲“阴阳”的卜筮之书既然是史,他经更不待言了。龚自珍推阐章氏之义云:“六经者,周史之宗子也。《易》也者,卜筮之史也。《书》也者,记言之史也。《春秋》也者,记动之史也。《风》也者,史所采于民,而编之竹帛,付之司乐者也。《雅》、《颂》也者,史所采于士大夫也。《礼》也者,一代之律令,史职藏之官府,而时以诏王者也。……乐虽司乐掌之,乐不可以口耳存,儒者得之史,非得之司乐。”(《定盦续集》卷二《古史钩沉论》, 同治七年刻本)“六经皆史”的内容大略如此。

悟及六经具有史的性质,并不始于章学诚。约两千年前,《庄子·天运》就说过:“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先王之陈迹,即先王的历史。随后,司马迁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史记·太史公自序》)六经相续为史,可以心知其意。司马氏父子已隐然以六经为史了。史迁之后数百年,鲜有继其响者。至隋代,才有人对他的六经相续为史的微旨有所领会。如王通对其弟子薛收说过这样的话:“昔圣人述史三焉:其述《书》也,帝王之制备矣,故索焉而皆获;其述《诗》也,兴衰之由显,故究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迹明,故考焉而皆当。此三者,同出于史而不可杂也,故圣人分焉。”(《中说·王道》,《二十二子》本)文中子认定作为文学作品的《诗》,与《书》、《春秋》“同出于史”,具有史的显兴衰的职能。明人潘南山始倡“五经皆史”之论:“五经皆史也。《易》之史奥,《书》之史实,《诗》之史婉,《礼》之史详,《春秋》之史严,其义则一而已。”(载《明儒学案》卷四六)稍后王守仁又把五经推演为六经。他说:“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传习录》,载《王文成全书》,明刻本)章氏“六经皆史”之论,确乎渊源有自。

“六经皆史”这一判断,不仅有其学术渊源,而且有其理论依据。如果说《文史通义》是以“六经皆史”的论断为纲的话,实斋另一要著《校雠通义》的主旨则是“官师合一”之说。此说正是“六经皆史”立论的主要根据。

章氏云:“后世文字,必溯源于六艺。六艺非孔氏之书,乃周官之旧典也。”(《校雠通义·原道》)掌六艺(六经)的太卜、外史、宗伯、司乐、太师、国史等官吏,在先秦都称作“史”。《说文》:“史,记事者也。从又持中。中,正也。”江永引申其说云:“凡官府簿书谓之中……。故掌文书者谓之史。其字从又持中。又者,右手,以手持簿书也。”(《周礼疑义举要》)吴大澂则以中为简册,持中即“象手执简形”(《愙斋集古录》)。王国维又以中为盛筭之器(《观堂集林》卷六《释史》。愙与简策同,手持盛愙之器无异于手执简策。近人金毓黻还说,中盖对贰而言, 贰者副本,中者秘藏之正本也(《中国史学史》第一章)。而近人刘节更有新说:“是象原始氏族社会的中旗,这是中字的最原始语义。≈就是旗游……最初是中旗之中,后来引申作史册之中。”(《中国史学史稿》第11页,中州书画社,1982)释“中”之义,虽所说各殊,然皆明“史”为记事之官则一也。“史”字本与“吏”字相通。古之官名,多由史出。王国维说:“史之本义,为持书之人,即为掌书之官,引申为大官庶官之称。故吏、事二字,皆从史取义。而史、吏、事三字,古可互通。”(《释史》)秦人以吏为师,章氏以为合乎“三代之旧法”。六经皆由官吏所掌,欲学者必以其为师,这就是官师合一。而官吏适为政教典章的记录者“史”。记事者“史”所记录的文字亦称“史”,又可称“经”。既然六经皆由官(史)所掌,欲学者以吏为师,便没有什么私人著述了。此即《文史通义》第二句话“古人不著书”之谓。以上就学术源流而言,“六经皆史”的命题是可以成立的。

前面谈到,《文史通义》首三句为全书纲领。其第三句是:“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经解中》亦云:“夫子之述六经,皆取先王典章,未尝离事而著理。”章氏以为,六经皆“切合当时人事”(《浙东学术》),并非徒托空言。孔子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语见《史记·太史公自序》)实斋把这句名言视为六经的本质。记事的史,与结合人事、政典谈理的经,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两样。因此,就经、史本质而言,“六经皆史”也是一个正确的判断。

实斋不独视六经为史,而且认为古时一切文字记载皆不出史的范围。他说:“盈天地间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学。六经特圣人取此六种之史以垂训者耳。子集诸家,其源皆出于史。”(刘刻《章氏遗书》卷九《报孙渊如书》)章氏此说同样言之有据。史既是记录者、文书掌管者,又是天道、人事种种现象的解释者。《左传》等书里有许多史司天道、司鬼神、司灾祥、司卜筮、司梦的例子。则史“可以视为学术的远源”(周谷城:《史学与美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72页)。在古代,史作为文化学术的掌握者,非常普遍地存在着。近人柳诒征说:“一切的学问,在古时候都是史官所管。”(《柳诒征史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93页)史的活动, 简直涵盖了整个古代文化。诚如龚自珍所说:“周之世官,大者史。史之外,无有语言焉;史之外,无有文字焉;史之外,无有人伦品目焉。史存而周存,史亡而周亡。”(《古史钩沉论二》,同治七年刻本)则史与社会文化共存亡。没有史,就没有古代文化可言,古代社会也难以成立。史所记录的文字(亦称史)外,不存在别的所谓载籍。

《文心雕龙·宗经》称五经为“群言之祖”。但既然六经皆史,则群言之祖归根到底应当是古代史官的记录,既最早的载籍——史。文字肇兴之际,既无所谓经,也无所谓文(文学),史的记载就是一切。《文史通义·传记》云:“古人文无定体,经、史亦无分科。”其实,何止经、史无分科,在一切文字记载皆为史所牢笼的情况下,文与史同样无以科分。

刘知几说:“昔尼父有言,文胜质则史。盖史者,当时之文也。”(《史通·覈才》)在孔子所处的周代,史即当时之文。 李大钊论及史学的渊源时指出:“古者文、史相通,一言历史,即联想到班、马的文章。这是因为,文、史的发源,都源古代的神话与传说的原故。这些神话与传说的记载,即是古代的文学,亦是古代的历史。故文、史不分,相沿下来,纂著历史的人,必为长于文学的人。”(《史学要论》,1980年北师大重印本,第41页)从司马迁、班固所处的两汉时代起,古代文学与古代历史一直保持着息息相通的关系。由于古时文史不分,所以文论专著常论史传,史学专著也常谈文学。如《文心雕龙》本为文论专著,却特设了《史传》一篇,专论史传散文(前面已述及)。而且其《颂赞篇》还谈到“迁史、固书”里的论赞;其《诔碑篇》又说写碑文须借助史家的才能(“属碑之体,资乎史才”),碑的叙事部分相当于史传里的人物传记(“其序则传”)。以文论专著而论史传者,还有刘熙载的《艺概》。其中,《文概》对《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古史和《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四史”乃至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在文学上的特色,都有简明扼要的评议;《诗概》则称颜延年《五君咏》为“史家之言”,又称杜甫五、七古叙事“从《史记》得来”。同文论专著论史专一样,史学专著亦乐于谈文。《史通》里《论赞》、《载文》、《言语》、《浮词》、《叙事》、《模拟》、《书事》、《覈才》、《杂说中》、《杂说下》诸篇,都有文学论。如,《言语篇》涉及人物语言口语化、个性化的问题,《叙事篇》阐述尚简、用晦、夸饰一类写作技巧,等等。而《文史通义》则是兼综文学与史传的学术论著。著者有时以谈史学为主,有时偏重谈文,而更经常是作文史融会之论。纵观古代文史名著,也许可以说,学者们似乎从未把文与史严格区别开来。

历来论文史关系的人不少,谨择其重要者胪述于下。最早言及文、史的,是孔子。《论语·雍也》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刘宝楠《论语正义》引东汉包咸曰:“史者,文多而质少。”又引《仪礼·聘礼》“辞多则史”之句,并释云:“辞多,文也”。按,唐人贾公彦《疏》于此句则解曰:“辞多为(“为”,本作“则”,见魏了翁《仪礼要义》,据《十三经注疏》校改)文史”;贾氏把文、史并称,以其特点皆是“辞多”。刘氏《正义》因敷畅诸义云:“史官文胜质,则当时记载或讥为浮夸者是也。”如韩愈所谓“《左氏》浮夸”(《进学解》),或即“文胜质”之意。孔子所说的“文”,自然不过是文辞、文采的意思。但在现代意义上的“文学”观念尚未产生之时,历史记载如此富于文采,甚至被讥为“浮夸”,它确实如刘知几所说可以算得上是“当时之文”了。

继孔子之后,孟子也曾谈及文、史问题。《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东汉赵岐注:“其文,史记之文也。”对于“其文”的文体风格,孟子未具体说明。不过从他的不以为然的语气看,这种“史记之文”大概也属于“文多而质少”之类。孟氏之言的精意在于把《诗》与孔子的《春秋》并论,认为《春秋》的微言大义是孔氏从《诗》中借用来的。王通以《书》、《诗》、《春秋》为“三史”。宋人王柏说《诗》与《春秋》“体异而用则同。”(转引自《焦氏笔乘》卷四,《玉堂丛语》附录)章学诚对“诗”亡然后《春秋》作”一句的微旨领会得更深入。他指出,史家“学《春秋》者必深于《诗》”,因为《春秋》与《诗》“相表里”(《校雠通义·汉志六艺》)。自孟氏观之,孔子继《诗》而作《春秋》,是文统(亦即史统)的延续,史(《春秋》)与文(《诗》)之间是一脉相承的。

在先秦,孔、孟及《仪礼》的作者“文胜(辞多)则史”的说法颇具代表性,它反映了当时一般人对“史”的观感。《韩非子·难言》云:“捷敏辩给,则见以为史。”韩非子的意思是:如果你口才很好,笔头又富于文采,别人就会认为你是史。史官如此有文才,其所记录定然也是“文胜”、“辞多”、“繁于文采”的史籍。

汉魏六朝时期,人们对史的看法似略有改变。如班彪评司马迁,说他“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后汉书·班彪列传》)。文质相称,说明司马迁已不是往昔那种文胜质的史观了。刘勰甚至称司马迁为“纯史”(《文心雕龙·才略》)。但文的比重在《史记》里仍然很大。司马迁本人在《报任安书》(《汉书·司马迁传》)里就曾坦言,他希望通过修史,使自己的“文采”表于后世。班固有云:“汉之得人,于兹为盛……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赞》)班氏把司马迁与大辞赋家司马相如并提,恐怕主要是因为,在他看来太史公书与相如赋同是“文章”楷模。王充心目中的史,与韩非所述没有什么区别。《论衡·量知》称:“能雕琢文书,谓之史匠。”范晔在其《狱中与诸甥侄书》(《后汉书》附载)里虽曾自言“耻作文士”,可是他著的《后汉书》,诚如刘熙载《艺概》所言,却“于文士纤杂之见,往往振刷不尽”(《文概128》)。晋元康间陈寿死后,尚书郎范頵等上表曰:“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晋书》卷八二)刘熙载批评范頵等人说外行话,因为据他看,“相如自是辞家,寿是史家,体本不同,文质岂容并论”(《文概124》)。殊不知六朝人正是用相如似的文采来要求史家的, 他们以为史家与辞人在“文艳”方面应当并驾齐驱。《文心雕龙》虽有“纯史”的提法,但它以文论专著而论史传,已可见著者如何对待文与史的关系了。刘勰注意到,作为“纯史”的司马迁竟然“缛丽成文”,写出《悲士不遇赋》那样的文学作品;而著《晋阳秋》的孙盛,著《晋纪》的干宝,也都以文采取胜,“孙盛、干宝,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采略同。”(《才略》)刘氏述及史籍的起源时说:“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史传》)他把史官所担任的主管历史记载的职务称为“主文之职”,更表明在他的固有观念中文与史本无二致。

自先秦至六朝,“文胜质则史”的文史观一直延续着,没有根本的改变。在“世重文藻,词宗丽淫”(《史通·覈才》。 下文引刘知几语皆出自《史通》,只注篇名)的时代风气影响下,史传叙事越来越繁冗,其文字越来越缛丽。沈约、萧子显、魏收及唐初令狐德棻等人就是遗弃史才、矜炫文采的主要代表。他们的撰述,据刘知几讲,“大抵皆华多于实,理少于文,鼓其雄辞,夸其俪事”(《论赞》),“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叙事》)史书竟成了华美的骈文作品。这些人在“文胜为史”的路上已经走到极端。新的文史观念,便应运而生。最初对“文胜质”的史笔提出批评的,大概是王通。〔1〕王氏肯定陈寿从“质直”见称的史笔, 同时指出其犹未尽善。陈氏所以还简质得不够,据文中子说,是“迁固之罪”(《中说·天地》)使然。王氏还说:“史之失,自迁、固始也,记繁而志寡。”在他看来,记载繁缛,文饰过甚,是史乘编纂中的重大失误。

自王通以后,对于文史关系问题,史学家里便有了两派意见:一派主张文史易辙,纯洁史体;一派强调文史相通,及史对文的依赖。前一派的代表是刘知几,后一派则以章学诚为代表。刘知几讲究史法,对修史提出了许多苛碎的要求,概言之,就是要史家严守“史书之大体”(《论赞》);而章学诚讲究史意,以为修史者应当具有通才达识,只要借助记事载言把自己的褒贬“微意”表现出来就行,不可拘于史法(《文史通义·和州志列传总论》,以下引章学诚语,未经特别注明者,皆出自《通义》,只注篇名)。两派主张的区别是很显然的。但他们中绝无完全排斥文采的人,皆对令“万古魄动”(《文心雕龙·史传》)的史传文辞抱某种欣赏态度,即便是颇有“质癖”的刘知几也是如此。

刘知几认为文是文,史是史,“文之与史较然异辙”,而对文相乱,以至于“文非文,史非史”的现象十分反感。他说:“昔尼父有言,‘文胜质则史’。盖史者,当时之文也。然朴散淳销,时移世异,文之与史较然异辙。”(《覈才》)刘氏的意思是,孔子时代,文、史一体,史就是当时的文,而在他自己的时代里,“对语俪辞,盛行于俗”(《架说下》),文笔已难乎为史笔,文、史异趋乃势所必然。《史通》一书对六朝及唐初所修史籍颇多抨击之辞,在著者看来,这些“史籍”大半就是文不像文,史不像史,如同所谓“霸上儿戏”一样的东西。除骈俪文风对史学的消极影响外,刘知几以为文人修史也是造成文史相乱的重要原因。他说,文人们只知道“私徇笔端,苟炫文采,嘉辞美句,寄诸简册”,而不懂得“史书之大体,载削之指归”(《论赞》),致令“史道陵夷”(《叙事》),“连篇累牍,罕逢微婉之言。”(《覈才》)

关于“史书之大体”,刘知几主张“拨浮华,采真实”(《载文》),其崇质尚简、斥饰嫉繁的倾向十分显豁。当修史者“志在文饰”、正史杂乘皆“华而失实”之际,王劭独存质语,勇记“鄙言”,无疑是难能可贵的。而刘氏对于从实载录方言俚语的《齐志》的偏爱,正说明他极其厌恶那种记言不实、妄益文采的史籍。浦起龙说:“知几论史,黜饰崇真,偏于里音,不惜纸费,可云有质癖矣。”(《史通通释·杂说中》)刘氏苛责史体质之又质,恰好是为了矫正史传文饰太甚的流弊。

史传要成为“实录”,修史者不仅要写得质直,而且要注意简约,“务却浮词”(《叙事》)。质与简是相互联系的。只有写得简要,拨除浮华,才能谈得到质实。刘知几曾在《浮词》、《叙事》诸篇反复论及简约的重要性,对“史之烦芜”深致不满。他要求史家“损之又损”,“骈枝尽去而尘垢都捐”。

尽管刘氏强调史体尚质,对史家“矜炫文采”痛加诋斥,但他并非“知史不知文”(语见章学诚《文史通义·答问》),也不完全否定修史过程中的文饰。他在竭力阐明并维护史体纯洁性时不曾忘记过“文”,或者说他所论述的史法里包含不少与文学有关的问题。首先,他承认史书也是需要一定文采的。他说:“昔夫子有云,‘文胜质则史’。故知史之为务,必藉于文。自五经以降,三史而往,以文叙事,可得言焉。”(《叙事》)这里的“文”,据他解释,即“饰言者”,亦即“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里的“文”,很明显是指文辞、文藻。他以为史家为使其所叙史事传诸久远,就不得不讲究积极的修辞,借助于必要的、适当的文采。刘氏所反对的只是为文饰而文饰,或对虚矫内容的文饰;而结合或服务于褒贬大义的文饰,他非但不反对,且视之为构成史传的重要因素。

其次,《言语》等篇涉及人物语言的口语化、个性化的问题。刘氏要求史书记言务必“近真”(《言语》)。为达到“近真”的目的,一则要如实记录当世口语,不可仿效“昔言”;二则要使言语切合传主的个性和文化教养,不能“一概而书”,千篇一律。记言再现传主个性,实与艺术手法暗合。

第三,刘氏关于模拟的论述,同样反映了他的文学观点。他把模拟分为优劣不同的两类:“貌异而心同者,模拟之上也;貌同而心异者,模拟之下也。”(《模拟》)浦起龙释云:“六朝著述,率趋模拟。子元就彼风尚,析出形神两途,顿使仙凡立判。”浦氏所说“形神”,即刘氏所谓“貌心”。形、貌指的是“文”,属形式范畴;神、心则指的是“实”,属内容范畴。刘子玄的模拟论,已超越了历史编纂学的界限,在一定意义上表现为史家在文学上的追求。作为史法的模拟(貌同心异、貌异心同),与文学中的模拟(模词、模意),其实并无二致。

第四,同模拟一样,“用晦”这种史法也是与文学技巧相通的。刘氏说:“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叙事篇》以专章论用晦,本节有关引文及例证皆据该篇)他讲的用晦之道,颇合于文学语言追求含蓄的精神。所引用晦佳证,都是优美的、耐人寻味的文学语言。诚如刘公所云:“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此外,从上述例子里可以明显看出,所谓“用晦之道”还包含夸张、比喻等文学修辞因素。

刘公平生与史为缘,而其史学始于诵读《左传》(见《自叙》)。左丘明特富文采的史笔,曾令这位“史学少年”讽诵忘疲。因此,知几对史籍的文辞之美,不但不排斥,而且有某种赏鉴的宿好。《叙事》里一再提到“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他所称道的“史之美”,是叙事之工,文辞之美,而不是王通所看重的褒贬“大义”(《中说·天地》)。在刘氏看来,凡著述皆当文饰,而圣贤述作乃最具文采者:“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哉?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句皆韶夏,言尽琳琅,秩秩德音,洋洋盈耳。譬夫游沧海者,徒惊其浩旷;登太山者,但嗟其峻极。必摘其尤最,不知何者为先。”(《叙事》)他对于《五经》、《三史》文采美的激赏,在《史通》里不乏其例。最使他赏叹不已的,自然是他自幼嗜读的《左传》之文。《模拟》称“《左氏》为书,叙事之最”,其中援引了不少叙事工美的例子。《杂说上》则对《左传》叙事和文辞的工美作了全面的论述:“左氏之叙事也,述行师则簿领盈视、咙聒沸腾,论备火则区分在目、修饰峻整,言胜捷则收获都尽,记奔败则披靡横前,申盟誓则慷慨有余,称谲诈则欺诬可见,谈恩惠则煦如春日,纪严切则凛若秋霜,叙兴邦则滋味无量,陈亡国则凄凉可悯。或腴辞润简牍,或美句入咏歌,跌宕而不群,纵横而自得。若斯才者,殆将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对左氏文才评价之高,可谓无以复加。这段话还揭橥了如下一个事实:刘公作为史学家虽然严于史法,为纯洁史体大声疾呼,但他对史乘文采美的赏悦情致却不禁溢于言表。

章学诚从事文史研究时,中国古代史学及历史编纂已进入晚期。这时二十四部正史里的最后一部——《明史》早已刊行。他的学术活动,与其说是为将来的修史者指点迷津,不如说是对过去史学中的得失加以总结。对历来正史与野史做一番通盘的、综合的考察之后,章氏的重要发现之一,就是文与史可以相通。《文史通义》一书,从其书名即可看出,它是把史与文结合起来讨论的。如《史德》讲史学通于文学,而《文德》又讲文学通于史学。著者在文史关系方面有不少创发。

前文谈到,章氏的文史论是以“六经皆史”之说为其基础的。而该说的实质,在于认定史即整个古代文化,所谓“盈天地间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学”。文学自然也为史学所包容。史与文之间存在着一种包孕的关系,这就是《文德》所说的文由史出。章实斋断言:“古文辞而不由史出,是饮食不本于稼穑也。”他的这个见解,颇与前人不合,如刘勰称《五经》为“文章奥府”、“群言之祖”(《文心雕龙·宗经》),说“详其(按,指文章)本源,莫非经典”(《序志》)。又如《颜氏家训·文章》开宗明义即云:“夫文章者,原出《五经》。”前贤皆谓文本子经,而实斋独谓文由史出者,就由于他认为《六经》皆史,经为史所包罗的缘故。

古人早已注意到史也需要文采(或者不妨说,文采本来就是古史的重要标志),而章学诚则明确认识到史与文之间存在着一种依赖的关系,此即《史德》所谓史赖于文。篇中写道:“史之赖于文也,犹衣之需乎采,食之需乎味也。”又说:“史所贵者义也,而所具者事也,所凭者文也。”章氏史赖于文的论断,渊源于孔子“言而无文,行之不远”之说。文辞的传布作用向来受到重视。如刘勰就说:“扬子比雕玉作器,谓《五经》之含文也。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宗经》)扬雄语见《法言·寡见》。孔子用文、行、忠、信“四教”教育人,而以文辞居先,大概是考虑到要藉文来传布其学说,看出了文辞的“行远”之功。实斋对“非文辞不为功”(《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引孔子语)的道理颇有所悟。他说:“‘出辞气,斯远鄙悖矣。’悖者修辞之罪人。鄙则何以必远也?不文则不辞,辞不足以存,而将并所以辞者亦亡也。诸子百家,悖于理而传者有之矣,未有鄙于辞而传者也。理不悖而鄙于辞,力不能胜。”(《说林》)在文与理之间,固然以理为主,但鄙于辞则理不得其传,故圣贤都不曾看轻文辞。章氏称:“经传圣贤之言,未尝不以文为贵也。盖文固所以载理,文不备则不明也。且文亦自有其理。妍媸好丑,人见之者,不约而有同然之情,又不关于所载之理者,即文之理也。故文之至者,文辞非所重尔,非无文辞也。而陋儒不学,猥曰‘工文则害道’。”(《辨似》)他蔑视宋儒“工文害道”(《二程遗书》卷一八)的陋说,反对把道与“所以载之之器”——文对立起来。如果说圣经贤传及诸子百家之言(亦即所谓“道”或“理”)皆须凭藉文辞而传布,那么,史乘记录历史事实,就更离不开文辞的帮助了。因为史事“不能无得失是非”、“不能无盛衰消息”(《史德》),对于“万变而不齐”的史事,“史文”须“屈曲而适如其事”(《书教下》),才可作如实记载,才可称为实录。史事的具体多样性,要求史家讲究叙事及文字的技巧,决定了史对于文的特殊的依赖。在章实斋看来,“工文”不会“害道”,更不至于“害史”,它应当是史家必具的一种本领和修养。实斋指出:“夫史所载者事也,事必藉文而传,故良史莫不工文。”(《史德》)“良史莫不工文”的结论,无疑是这位史学家纵观二千年历史编纂后作出的,决不是浮泛之谈。

史乘以实录为贵。实斋重视文,但不允许有损于史的真实性。他说:“与其文而失实,何如质以传真。”(《古文十弊》)他主张理是第一位的,“而文辞则所以载之之器”,因而反对“溺于文辞”。他以为:“夫言所以明理,而文辞则所以载之之器也。虚车徒饰,而主者无闻,故溺于文辞者,不足以言文也。”(《辨似》)又说:“才艺之士……溺于文辞,以为观美之具焉,而不知其不可也。”(《史德》)在史与文的关系中,他也主张史是第一位的,而文是第二位的,即史为本,文为末:“文辞有工拙,而族史方以是为竞焉,是舍本而逐末矣。以此为文,未见其至者。以此为史,岂可与闻古人大体乎?”(同前)章氏强调史家亦当“工文”的时候,并未忘记“史书之大体”。在这一点上,他与刘知几没有什么不同。

反对溺于文辞,既是章学诚的史体论,又是他的文章论或文学论。他指出,无论是“为史”,还是“为文”,都不可过分计较文辞的工拙。在他看来,溺于文辞者,不但昧于史体,而且“不足与言文”。他总是把文与史结合起来进行思考。文史相通的观点,在他的文史研究中几乎起着支配一切的作用。

从其《六经》皆史说出发,《诗经》与史是互为表里的(前文曾谈及王通称《诗》为圣人所述之史)。《诗话》云:“唐人诗话,初本论诗。自孟棨《本事诗》出(原注:亦本《诗小序》), 乃使人知国史叙诗之意,而好事者踵而广之,则诗话而通于史部之传记矣。”按,《本事诗》里的“本事”一语源于《汉书·艺文志》:“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左传》被视为叙录《春秋》本事的传记。孟棨叙“历代缘情感事之诗”(《郡斋读书志》总集类)的本事,与国史叙《诗》之意相合,也与左丘明“论本事而作传”如出一辙。因此,章实斋以为,《诗》或诗的本事与历史记载(《史部之传记”)相通。而《诗》与史相通,不只是就其皆以历史事实为内容而言,还表现在两者对史实的评价(或褒贬)上。章氏说:“孟子曰,‘《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与《诗》相表里,其旨可自得于韩氏之《外传》。”(《校雠通义·汉志六艺》)《韩诗外传》杂述古事,引《诗》以相印证。所引《诗》句与被印证史实之相表里,主要不在于本事相同或相关,而在于思想意义或褒贬大义相合(至少韩氏是这样看)。

关于史与《诗》在本事及主题方面如何相通,章实斋还作过如下一般较为具体的阐述:“《诗》亡而后《春秋》作。《诗》类今之文选耳,而亦与史相终始,何哉?土风殊异,人事兴衰,纪传所不及详,编年所不能录,而参互考验。 其合于是中者,如《鸱枭》之于《金滕》、《乘舟》之于《左传》之类;其出于是外者,如《十月》追述周先、《商颂》兼及异代之类。岂非文章、史事固相终始者与?”(《与甄秀才论文选义例书》)有时《诗》以史书的记载为本事,如《鸱枭》以《金榺》所记周公救乱的事为内容,《二子乘舟》以《左传》桓公十六年所载急子、寿子二人争死的事为叙写对象。有时《诗》则无所依傍,独立记述历史事实。在这两种情形里,《诗》与史都是可以“参互考验”的。史与《诗》皆以史实为材料,并通过加工这些材料体现出一定褒贬精神。

史与文(《诗》)的相通,不特体现在内容及褒贬大义上,还体现在形式及风格方面。章学诚论及列传特点时说:“列传之体缛而文……包罗巨细,品藻人物……抑扬咏叹,《诗》之旨也。”(《永清县志政略序例》)他指出:“列传本于《春秋》,原无定式。裁于司马,略示区分。抑扬咏叹,予夺分合。其中有《春秋》之直笔,亦兼诗人之微婉,难以一概绳也。”(《永清县志六书例议》)在谈到论赞文字的风格时也说:“论赞欲其抑扬咏叹。”(《论课蒙学文法》,刘刻《遗书》补遗)又谓:“马、班诸人论赞,虽为《春秋》之学,然本《左氏》假说君子推论之意。其言似近实远,似正实反,情激而语转平,意严而说更缓。尺幅无多,而抑扬咏叹,反复流连。使人寻味行中,会心言外。温柔敦厚,《诗》教为深。”(《与乔迁安明府论初学课蒙三简》,刘刻《遗书》卷九)上述“抑扬咏叹”、“微婉”、“温柔敦厚”等语,指的都是所谓“《诗》教”。《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孔颖达《疏》:“《诗》依违讽谏,不指切事情,故云温柔敦厚是《诗》教也。”《孔疏》源于《诗大序》及《郑笺》。《大序》把《诗》教表述为“主文而谲谏”,郑玄解作“主与乐之宫商相应,咏歌依违不直谏”。这种“主文谲谏”或“温柔敦厚”的《诗》教,其实是指某种风格的规范,或者说就是《诗》的艺术风格。

《诗》的微婉风格的重要表征,是《诗》的“比兴”之义。章实斋认为,史与《诗》一样,其中也含有“比兴之旨”。他指出:“《文选》诸论,若《过秦》、《辨亡》诸篇,义取抑扬咏叹,旨非抉摘发挥。是乃史家论赞之属,其源略近诗人比兴一流。”(《永清县志文征序例》)贾谊《过秦论》以秦史讽汉,陆机《辨亡论》以吴事规晋,皆借古喻今,此所谓“比兴一流”也。在谈及列传的编写时,他主张“不为绳墨所拘”(《和州志列传总论》),要自具心裁,富于变化,如诗人那样发挥联想,运用比兴手法。他说:“人物列传,必取别识心裁,法《春秋》之谨严,含诗人之比兴。”(《亳州志人物表例议下》)列传是史书里最具文采的部分,所谓“列传之体缛而文”,“具人伦之鉴,尽事物之理,怀千古之志,撷经传之腴,发为文章,不可方物,故马、班之才不尽于纪、表、志,而尽于列传也”(《永清县志政略序例》)。按,马、班之才指文才,《史德》谓“非才无以善其文”。写作如此“缛而文”,“神明变化,不可方物”(《书教下》)的人物列传,史家的文学才华得到充分的展示,其中就包括他们使用“比兴”的本领:“情有激而如平,旨似讽而实惜,予夺之权也。或反证若比,或遥引如兴,一事互为详略,异撰忽尔同编,品节之理也。”(《和州志列传总论》)近人叶瑛以为,这里所说的激、讽、比、兴,“即言史传兼有《诗》之微婉也。”(《文史通义校注》第751页)“微婉”就文学风格言, 而“比兴”主要指实现这种风格的艺术手法。史传兼此二者而有之,足证其与《诗》相通为无疑。

关于史与《诗》相通的问题,章实斋反复强调。他在《史德》里把如下的话一字不易地重复了两次:“必通六义比兴之旨,而后可以讲‘春王正月’之书。”意思是说,不通晓《诗》的褒贬精神及艺术技巧,就不可能理解在这两个方面都与《诗》相通的史书。这句话被放在篇末复述,也是一种精心的安排,意在表明著者对于该观点是何等重视。

在观察文、史关系问题时,实斋还注意到如下一种现象,即“世之易言文而惮言史”(《和州志前志列传序例中》)。他指出:“晋挚虞创为《文章志》,叙文士之生平,论辞章之端委,范史《文苑列传》所由仿也。由是文士记传,代有缀笔,而文苑入史,亦遂奉为成规。至于史学流别,讨论无闻,而史官得失,亦遂置之度量之外。”(同前)的确,在史书里有儒林(道学)、文苑(文学)等学术方面的类传,唯独没有史学传。迹其所由,恐怕主要在于史学在文化史中如何定位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章氏则似乎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说:“儒林治经,而文苑谈艺,史官之业,介乎其间。”(同前)实斋此说虽是就专门之业、师法授受而言,但他能把史学(“史官之业”)置于科学(“儒林治经”)和文学(“文苑谈艺”)之间,把它视为一种“边缘”学科,则是空前的卓识。

鉴于史官在科学与艺术之间往复,史传兼有史学与文学的特点,章氏认为修史作传者应当效法古代良史,把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记述得生动逼真,具有感染力,而不可“拘牵凡例”(《和州志前志列传序例上》)。古之良史,“传人适如其人,述事适如其事”,“记述贵于宛肖”(《古文十弊》)。他们也有文人、画家一样的传神之笔:“陈平佐汉,志见社肉;李斯亡秦,兆端厕鼠。推微知者,固相士之玄机;搜间传神,亦文家之妙用也。但必得其神志所在,则如图画名家,颊上妙于增毫。”(同前)良史笔下的人物各具“面目”和“情性”,也与文学形象一样。史家要把人物性格写出,人物语言的口语化、个性化至关重要。刘知几已注意到这一点。章实斋则更进一步认识到叙述语言(“作者之言”)与人物语言(“非作者之言”)的区别。他说:“文人固能文矣,文人所书之人,不必尽能文也。叙事之文,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惟其所欲,期如其事而已矣。记言之文,则非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期于适如其人之言,非作者所能自主也。”(《古文十弊》)强调人物语言“适如其人之言”,就是要求史家写出每一历史人物的个性,以避免千人一面、“皆如板印”的流弊。

良史之笔除能写出人物个性外,还能“使观者兴起”,具有文学一样使读者感动奋发的功能。为使史传有某种艺术感染力,修史者也需要发挥其文才。章氏说:“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聚公私之记载,参百家之短长,不能自具心裁,而斤斤焉徒为文案之孔目,何以使观者兴起,而遽欲刊垂不朽耶?”(《和州志列传总论》)而史书的感化力量,主要来源于其中的人物传记。实斋主张,修史志者还须把人物传记写得“有声有色”,富于教化意义,为一切有“畸行奇节”的人立传,不论其社会地位如何。他指出:“史志之书有裨风教者,原因传述忠孝节义,凛凛烈烈,有声有色,使百世而下,怯者勇生,贪者廉立。《史记》好侠,多写刺客畸流,犹足令人轻生增气。况天地间大节大义,纲常赖以扶持,世教赖以撑拄者乎?……窃谓邑志搜罗不过数十年,探访不过百十里,闻见自有真据,宜加意采辑,广为传述,使观者有所兴起,宿草秋原之下,必有拜彤管而泣秋雨者矣。尤当取穷乡僻壤,畸行奇节,子孙困于无力,或有格于成例,不得邀旌奖者,踪迹既实,务为立传,以备采风者观览,庶乎善善欲长之意。”(《答甄秀才论修志第一书》)据他看,修史者当集其笔力记述“孝子忠臣,义夫节妇”的事迹,而不得旁骛:“每见文人修志,凡景物流连,可骋文笔,典故考证,可夸博雅之处,无不津津累牍。一至孝子忠臣,义夫节妇,则寥寥数笔,甚至空存姓氏,行述一字不详。使观者若阅县令署役卯簿,又何取焉?”(同前)关于史传令人感奋的力量来自人物描写的卓见,同样表明了章氏对文、史关系的深刻理解。

除刘知几、章学诚外,历来主张“史亦当文”并称赏史传辞采美、文笔美的人,多不胜举。宋人高似孙著《史略》一书,对其前代诸史(包括杂史)即多从“辞藻”、“笔力”等方面加以评骘。清儒王鸣盛(著《十七史商榷》)、赵翼(著《廿二史札记》及《陔余丛考》)评论历代正史,也不时流露出对“史文”的赏叹。古人评议史籍(主要指古史及“前四史”)时,很少有不论及其“笔法”(史笔或文笔)的。特别是在对《左传》和《史记》的评议中,涉及其文学特点的地方之多,更是为学界所熟知。有这么多人(其中包括熟读历代史书的民间讲史艺人)喜好甚至耽嗜“史文”,无疑说明史传确实具有某种令“观者因以忘倦”(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版第614 页)的感染力或艺术魅力。

为什么历史编纂家几乎都力求把自己的著述写得富于文采,而一般学者、文人对“史文”都很看重并抱赏悦态度呢?我觉得,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是“文胜质则史”,“言之无文,行而不远”等传统观念无形中支配着修史者乃至读史者。认为史家亦需“逞辞流离”(《晋书》卷六十载张辅评司马迁语)的文才,以使著述与文采“表于后”(司马迁《报任安书》),“耀无穷”(宋人陈师锡语,载高似孙《史略》卷二,四明丛书本),这种观点是很普遍的。前人对此已有所论列。此外,唐人李翱的意见也很值得注意。他说:“近写得《唐书》。史官才薄,言词鄙浅,不足以发扬高祖、太宗列圣明德,使后之观者,文采不及周、汉之书。仆以为西汉十一帝,高祖布衣定天下,豁达大度,东汉所不及。其余唯文、宣二帝为优,自惠、景以下亦不皆明于东汉明、章两帝。而前汉事迹灼然传在人口者,以司马迁、班固叙述高简之工,故学者悦而习焉,其读之详也。足下读范晔《后汉书》、陈寿《三国志》、王隐《晋书》,生熟何如左丘明、司马迁、班固书之温习哉?故温习者事迹彰,而罕读者事迹晦。读之疏数,在词之高下,理必然也。唐有天下,圣明继周、汉,而史官叙事,曾不如范晔、陈寿所为,况足拟左丘明、司马迁、班固之文哉!”(《全唐文》卷六三五,《答皇甫湜书》)李翱认定,史官的文才、辞采如何,直接关系到史书的流传。他本人即以文采自许,自视在文采方面可与班固比肩接踵:“仆文采虽不足以希左丘明、司马子长,足下视仆叙高愍女、杨烈妇,岂尽出班孟坚、蔡伯喈之下耶!”(《答皇甫湜书》)李翱身为史官(当过史馆修撰),其言论很可能表述了标准的官方观点。虽然此前刘知几曾为纯洁史体而急切呼号,说了许多不无偏颇的贬斥文采的话,但以孔子为代表的传统观念,无疑仍在历史编纂(包括“官修”)中发挥作用。

其次是史传本身的需要。郑樵说:“史册以详文该事,善恶已彰,无待美刺。读萧、曹之行事,岂不知其忠良:见莽、卓之所为,岂不知其凶逆。”(《通志·总序》)史籍不能徒托“空言”以见义,而须“不待论断而于序事之中即见其指”(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六),因此文字技巧特别是叙事技巧就不能不讲究。而且史事有所谓“得失是非”、“盛衰消息”之不同,修史者的思想感情也免不了随之起伏变化,无论他们如何“慎心术”,都难以纯客观地进行记载。关于这点,章学诚有一段相当精审的论述:“夫史所载者事也,事必借文而传,故良史莫不工文。而不知文又患于为事役也。盖事不能无得失是非,一有得失是非,则出入予夺相奋摩矣。奋摩不已,而气积焉。事不能无盛衰消息,一有盛衰消息,则往复凭吊生流连矣。流连不已,而情深焉。凡文不足以动人,所以动人者,气也。凡文不足以入人,所以入人者,情也。气积而文昌,情深而文挚。气昌而情挚,天下之至文也。然而其中有天有人,不可不辨也。气得阳刚,而情合阴柔。人丽阴阳之间,不能离焉者也。气合于理,天也;气能违理以自用,人也。情本于性,天也:情能汩性以自恣,人也。史之义出于天,而史之文不能不借人力以成之。人有阴阳之患,而史文即忤于大道之公,其所感召者微也。夫文非气不立,而气贵于平。人之气,燕居莫不平也。因事生感,而气失则宕,气失则激,气失则骄,毘于阳矣。文非情不深,而情贵于正。人之情,虚置无不正也。因事生感,而情失则流,情失则溺,情失则偏,毘于阴矣。阴阳伏沴之患,乘于血气而入于心知,其中默运潜移,似公而实逞于私,似天而实蔽于人,发为文辞,至于害义而违道,其人犹不自知也。”(《文史通义·文德》)合乎刘知几所谓“史书之大体”的史乘,以及可算作刘勰所称的“纯史”的史家,其实是很难产生或者从来就没有过的。史传编著者在一定意义上说都是文章家或文学家,他们都不曾以纯科学的语言纯客观地记述史实,他们面前历史事件中的得失是非或盛衰消息,都是像章学诚所说的那样,“出入予夺相奋摩”或“往复凭吊相留连”,并因此“气积”而“情深”,他们的“史文”便不知不觉地“为事役”以至于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了。

第三,《左传》、《史记》所奠立的史传文学传统给后世历史编纂以深巨影响。《左传》善于叙事,刘知几称左氏叙事“工侔造化,思涉鬼神”(前文已述及);而《史记》善于写人,即王鸣盛所谓“善描摹”(《十七史商榷》卷六)。以《左传》为代表的古史,与以《史记》为代表的“前四史”,都写得很有文采,后来史家鲜有不奉为圭臬者。王夫之在《读通鉴论》里称,史书有很大蛊惑力(即感染力),其“卑污之说”能“惬鄙夫之志”,“顺无赖之欲”,乃至“导天下于邪淫”。他指出:“闻其说者,震其奇说,歆其纤利,惊其决裂,利其呴呕,而人心以蛊,风俗以淫,彝伦以,廉耻以堕。若近世李贽、钟惺之流,导天下于邪淫,以酿中夏衣冠之祸,岂非逾于洪水、烈于猛兽者乎?”而史书这种蛊惑力,据他看,实发轫于马、班的史著:“溯其所由,则司马迁、班固喜为恢奇震耀之言,实有以导之矣。读项羽之破王离,则须眉皆奋而杀机动;览田延年之责霍光,则胆魄皆张而戾气生。”(以上引王氏语,并见《读〈通鉴〉论》卷末《叙论三》)在王氏的这些话里,很值得注意的是他把李贽、钟惺与司马迁、班固联系起来。李、钟在文学创作上主张抒写人的“性灵”,同史籍特别是纪传体史籍描述历史人物性格之间,无疑有某种相通的地方。而描写个性,则是史传文学传统的主要内容。自司马迁创立纪传体后,历代史书(包括正史及许多野史)都以人为纲,数千年主要历史人物的性格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记录或再现。

第四,六朝“重文藻”的风气及野史的大量产生直接影响当时正史编纂家,而六朝史家的作风又给唐初所修八部正史以明显影响,唐朝及其以后为数更多的野史则继续以其快捷、灵活的特点,在史林中赢得先入为主的地势,影响于官修史书。在齐、梁文风影响下,六朝及唐初的修史者,一般都争尚骈偶藻饰,前文已略有所述。受六朝野史的沾染,他们又喜好采录琐事异闻。《史通·杂述》所论野史“十流”,即多六朝之作。在这些“史流之杂著”里,不少属于记琐屑、志怪异的小说,如《世说新语》、《搜神记》等便在其中。而史官所好者,往往就是小说家言。实如刘知几所说,“斯风(按,指搜奇记异之风)一煽,国史多同。”(《史通·书事》)最具斯风的“国史”,无疑要推《南史》、《北史》、《晋书》等史籍。唐以后的史官,除基本不用俪体外,与其前辈并无显著的不同。他们修史时,同样注重文笔,爱奇嗜琐。如奉诏修撰的极为“严肃”的史书《资治通鉴》,就广泛利用了“杂史、琐说、家传”一类野史资料。高似孙云:“《通鉴》中所引援二百二十余家。试以唐一代言之。叙王世充、李密事,用《河洛记》;魏郑公谏诤,用《谏录》;李绛议奏,用《李司空论事》;睢阳事,用《张中丞传》;淮西事,用《凉公平蔡录》;李泌事,用《邺侯家传》;李德裕太原泽潞回鹘事,用《两朝献替记》;大中土蕃尚婢婢等事,用《林恩后史补》;韩偓凤翔谋画,用《金銮密记》;平庞勋,用《彭门纪乱》;计裘甫,用《平剡录》;纪毕师铎、吕用之事,用《广陵妖乱志》。皆本末粲然。”(《史略》卷四)又如欧阳修著《新五代史》,“褒贬义例仰师《春秋》”,而且“节字缩句,惜墨如金”,可谓谨严之极,但他却“喜采小说。”(引文见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九十三及九十五)历来史家癖好,于此可窥一斑。

第五,读者“好奇”促成修史者重视其著作的可读性。史传所载,多半是昔日帝王将相的言行。他们(尤其是帝王)的活动,对普通人来说是很神秘的。加之中国君主制(包括君主制奴隶制和封建君主制)时期很长,宫廷秘闻就其内容的丰富与色彩的斑驳而言,恐非他国可比。人的天性——好奇心驱使平民去打听深宫里的秘事。但寻常百姓感兴趣的自然不是概略的历史纲要,也不是册封诏、九锡文之类的东西,而是有关权贵们的具体、真切的故事,乃至琐屑、凌杂的细枝末节。王充《论衡》云:“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艺增》)又云:“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以著殊异之名。”(《书虚》)这位思想家把“俗人”的嗜好及著书人媚俗的弱点都给指出来了。刘勰则具体谈到史家也有媚世的缺点:“俗皆爱奇,莫顾实理。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史传》)刘知几在《史通》里也一再谈到:有些修史者为“取悦于小人”(《采撰》),不顾史体之所禁,采小说中的“恢谐小辩”或“神鬼怪物”入史;为迎合“嗜爱多僻,悦夫似史而憎夫真史”(《模拟》)的读者,甚至“专访州闾细事,委巷琐言,聚而编之”(《书事》)。他还说:“自魏晋以降,著述多门,《语林》、《笑林》、《世说》、《俗说》皆喜载调谑小辩、嗤鄙异闻,虽为有识所讥,颇为无知所悦。斯风一煽,国史多同。至如王思狂躁,起驱蝇而践笔,毕卓沉湎,左持螯而右杯,刘邕榜吏以善痂,龄石戏舅而伤赘,其事芜秽,其辞猥杂。而历代正史持为雅言,苟使读之者为之解颐,闻之者为之抚掌,固异乎记功书过,彰善瘅恶者也。”(《书事》)只要能使读者“解颐”,闻者“抚掌”,正史编纂者也可置史体于不顾,转而借助小说家言,采用小说笔法。

本文所论着重在古人的文史观念即对文史关系的认识,至于史传本身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及其与文学相互影响、制约的具体过程,则有待专门的进一步的论述。

注释:

〔1〕《文心雕龙·史传》:“张衡摘史、班之舛滥, 傅玄讥后汉之尤烦。”刘勰是在谈到纪传体记事“失于重复”时说这番话的。张、傅的批评当指此而言,可惜他们的意见大都散失了。只有张衡关于“史迁独载五帝,不记三皇”的一段话见于《后汉书·张衡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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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学与历史的关系--历史传记文学概论_文史通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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