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固族文化中的狗崇拜及其先民的狼图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裕固族论文,先民论文,崇拜论文,狼图腾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 B933
在原始渔猎时代,我们的先民以捕杀野生动物为主要生产方式。在与野生动物的生存斗争中,先民由于自身的软弱无力而产生了对动物的崇拜。人类文化曾经深受这种原始信仰的影响,裕固族文化也不例外。
1996年7月至8月和1997年7月至8月间,我在家乡——甘肃省裕固族地区做了两次关于裕固族宗教信仰的专题调查,收集到了一些关于现代裕固族狗崇拜的资料。本文想对此问题及裕固族先民的狼图腾崇拜做一简要的叙述和浅显的分析,请有关专家、学者指正。
一、现代裕固族狗崇拜的传说及习俗
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前滩乡的裕固人中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说:一家子人非常富有,家里牛羊满圈,可就是没生下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有一天,来了一只白狗,它经常和这家的女儿一起放牧牛羊。这个姑娘发现白狗能独自放牧牛羊,就决心和白狗结婚。因为家中只有这个女儿,这家就为女儿立了帐房杆子,爷爷姓啥,孙子还姓啥。于是这个姑娘生的儿女都是裕固族,狗就是裕固族的先大人。(注:1996年8 月搜集于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前滩乡二村,讲述者萨莉桂莲,女,43岁,不识字。)
一位巴姓裕固族老人在讲述巴姓的来源时说:“我们真正是八个家(解放前裕固族部落之一——笔者注)的少数民族。佛爷匣子(巴姓裕固人供奉神物的木制器物——笔者注)里供得是狗,狗是我们的先人。”(注:1996年7月24日记录于酒泉市专署街11号楼1单元4—3号,讲述者巴兰英,女,78岁,不识字。)笔者经过调查,佛爷匣子和所供的狗现已遗失了,但老人介绍解放前确实举行过这样的祭祀活动。另外,酒泉市黄泥堡裕固族乡的钟姓裕固人,在本世纪60年代以前也供过狗。(注:这一民俗资料由酒泉市统战部裕固族干部萨莉延羽提供。)
在长期的游牧生产中,由于狗在助牧、助猎、保护牲畜与野兽的战斗中是牧人最好的工具,因而狗是与裕固人关系最亲密的家畜。裕固人普遍认为狗有灵性。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前滩乡的裕固人在过春节时,通过观察狗的吃食来预测一年收成的丰欠。他们还认为狗通人性,并有这样的俗语:“好狗不咬上门亲”、“好狗不嫌家贫”。在牧区,目前狗主要用以看守门户。客人不能打狗,打狗会犯禁忌,遭到主人冷眼相待。当狗年老时,裕固人会继续喂养它,直至老死,挖坑埋葬。裕固人至今还保留着不食狗肉和客人进帐篷时不得携带狗肉和狗皮,以及在狗日(以十二属相代忌日代号)不搬房子,不举行婚礼的习俗。(注:参见《裕固族简史》,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年。)
二、古代突厥民族为“狼所生”的传说及狼图腾崇拜
裕固族的先民属唐代的回鹘,更早可溯源到秦汉时期的丁零,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敕勒、高车(东支铁勒),都是突厥系统的民族。(注:参见《裕固族简史》,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年。)
学术界一致认为,突厥民族的图腾是狼图腾,我国古代汉文典籍记载了其为“狼所生”的有关传说和狼图腾崇拜的资料。为“狼所生”的传说有三则:
传说一(《魏书》卷一0 三《高车传》):“俗云: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皆以为神。单于曰:‘吾有此二女,安可配人,将以与天。’乃于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请天自迎之。’经三年,其母欲迎之,单于曰:‘不可,未彻之间耳。’复一年,乃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因穿台下为空穴,经时不去。其小女曰:‘吾父处我于此,欲以与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将下就之。其姐大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也!’妹不从,下为狼妻而产子,后遂滋繁成国。故其人好引声长歌,又似狼嗥。”(注:韩儒林著转引自:《突厥蒙古之祖先传说》,载《穹庐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
传说二(《周书》卷五0《突厥传》):“突厥者, 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别为部落,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其足,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饲之。及长,与狼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狼在侧,并欲杀狼,狼遂逃于高昌国之北山。山有洞穴,穴内有平壤茂草,周回数百里,四面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大,外托妻孕,其后,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子孙蕃育渐至数百家。经数世,相与出穴,臣于茹茹,居金山之阳,为茹茹铁工。金山形似兜鍪,其俗谓兜鍪为突厥,遂因以为号焉。”(注:韩儒林著转引自:《突厥蒙古之祖先传说》,载《穹庐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
传说三(《周书》卷五0《突厥传》):“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十七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泥师都…娶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也,一孕而生四男:其一……号为突厥。”(注:韩儒林著转引自:《突厥蒙古之祖先传说》,载《穹庐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
顺便提一下,与裕固族有渊源关系的古代蒙古人也有为“狼所生”的传说。《元朝秘史》在开篇即写道:“当初元朝人的祖,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与一个惨白色的鹿相配了。……产了一个人,名字唤作铁巴塔赤罕。”(注:韩儒林著转引自:《突厥蒙古之祖先传说》,载《穹庐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
以上传说都与狼图腾崇拜有关。古代回鹘人虽分为外九部与内九部,但都有在“牙门树金狼头纛”的习俗,并认为是其族的标志。《通典》卷一九七载道:“旗纛之上,施金狼头。侍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盖本狼生,志不忘其旧。”(《新唐书》卷六一五《回鹘上》)说:“与(郭)子仪会呼延谷,可汗恃其疆,陈兵引子仪拜狼纛而后见。”(《旧唐书》卷五五《刘武周传》)又说:“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还有一些记载,就不列举。
三、现代狗崇拜与古代狼图腾崇拜之关系
在现代操突厥语的其他民族中,普遍流传着与狼崇拜有关的民间文学作品。例如,与裕固族同源的维吾尔族就有此类民间文学作品。17世纪中亚史学家阿布勒哈孜在其《突厥世系》一文中记载的一则小故事说:有一次,《古代》维吾尔人的祖先打了败仗,被敌人围困在山腰,面临着覆灭的危险。这时,出现了一只狼,人们在狼的引导下终于脱离险境,来到水草丰茂的大草原上,开始了新的生活。(注:陈作宏著转引自:《神狼形象及其文化内涵》, 载《民族文学研究》1993年第4期。)著名的《乌古斯传》中说,乌古斯率众征战,经过40天长途跋涉,来到慕士塔格山下修整。翌日黎明时分,一道宛若日光的亮光射进乌古斯可汗营帐,在亮光中出现一只苍鬃苍毛的大公狼,它对乌古斯可汗说道:“喂,喂,乌古斯,//你要去征讨乌鲁木,//喂,喂,乌古斯,//让我在前面带路!”于是,乌古斯可汗起营上路,他的军队紧跟在苍狼后面行进,并在亦得勒河畔大胜乌鲁木。在苍狼的启示下和庇护下,乌古斯可汗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先后征服了女真、身毒、唐古特、沙木、巴尔汗等,占领了许多地方。(注:陈作宏著转引自:《神狼形象及其文化内涵》, 载《民族文学研究》1993年第4期。)
另外,哈萨克族和柯尔克孜族民间都有“狼妻”的故事和传说,还有与狼崇拜有关的英雄叙事诗。(注:陈作宏著转引自:《神狼形象及其文化内涵》, 载《民族文学研究》1993年第4期。)
目前,在裕固族民间只搜集到了一篇与狼崇拜有关的民间故事。故事描述在灾难的时刻,一只勇敢的苍狼救活了一家人,并机智地战胜了敌人。(注:参见杜曼·叶尔江著:《浅议裕固族的萨满教遗迹》,载《甘肃民族研究》1990年第3—4期。)但是,在裕固人的生活习俗和观念意识中仍保留了一些狼崇拜的“遗迹”。
狼是一种神秘、恐怖、勇猛而令人敬畏的动物,这种观念在裕固人中普遍存在。甚至在当代裕固族文学作品中也有反映。裕固族青年作家铁穆尔在其作品《牧人捷尔戈拉》中写了牧人捷尔戈拉因追打一匹青鬃狼而致死的故事。(注:载《什样锦》,1994年第1 期。)有些裕固人认为狼对裕固人是友好的,狼不吃裕固人,所以在草原上牧羊时,如果狼进入羊群,只要设法将它赶走就没事了。裕固人还认为狼不会带来灾难,(注:参见钟进文著:《裕固族文化研究》,中国民航出版社1995年。)这实际上就是古代回鹘人认为狼不仅是其祖先,而且是护国神兽,狼之出没去留,与其民族盛衰有关的观念的“遗迹”。裕固人至今还保留着不食狼肉和客人进帐篷时不得携带狼肉和狼皮的习俗。(注:这一民俗资料由酒泉市统战部裕固族干部萨莉延羽提供。参见《裕固族简史》,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年。)
有些裕固人还有把生男孩称作生狼,生女孩称作生狐狸的习俗。(注:这一民俗资料由中国突厥语研究会陈宗振提供。)这种习俗实际上就是古代回鹘人自视为“狼种”,并以此为荣,认为较其他部族为优越的习俗的“遗迹”,与汉族的重男轻女习俗意义不同。同时,这也表明现代裕固人的生育观仍然与狼有关。
在西部裕固语中,狼称为derden。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大河区的裕固人在日常生活中,出于敬畏而不直呼狼的名字,借用talast(原意为野狗),diordazaq(原意为四脚的东西),kyk或tala kyk(原意为野牲)等词代替,且talat较常用。derden 一词的含意也远远超过了汉语中“狼”的含意范畴,例如它还有“凶狠”的意思。(注:这一民俗资料由中国突厥语研究会杜曼·叶尔江提供。)
比较上述以狗崇拜和狼崇拜为主题的传说,可以看出其共同点是:反映的都是原始信仰,而且都与婚俗有着密切的联系。其中狗崇拜的传说反映了一种古老的婚姻习俗,即“帐房戴头婚”,俗称“立帐房杆子”或“勒系腰”婚。本世纪50年代以前这种婚姻习俗还在裕固族地区普遍存在着。
“帐房戴头婚”的主要内容是:当一户人家的姑娘长到奇数年龄15或17岁时,若没有人提亲或父母不想让姑娘出嫁(解放前,裕固族有独生女不出嫁的习俗),就要为姑娘举行“戴头面仪式”,另立新帐篷。多是择吉日,请喇嘛念经,并宴请来客和邻居。届时,请若干已婚妇女,当着客人的面为姑娘梳洗打扮,然后戴上头面。在操东部裕固语的一些地区,还要求姑娘与其姑或舅的未婚儿子(不论大小)交换系腰(即腰带),故又称“勒系腰”婚。仪式之后,姑娘便有了社交权。遇到称心如意的男子,便可以在自己的帐篷内同居,如同夫妻组织家庭,生儿育女,不受社会非议。这种“从妻居”的婚姻形式很明显地带有母权制下的对偶婚的色彩,或者说是它的一种残余形式,同时还兼有氏族外婚制的一些特点。(注:参见贺卫光著:《裕固族婚俗与西蒙古婚俗的比较研究》,载《甘肃民族研究》1992年第2期。)
以狼崇拜为主题的传说一中也可看到“帐房戴头婚”的影子。匈奴单于不想让姿色艳丽的两个女儿嫁给凡人,在国北筑高台,并将二女置于其上,后小女为狼妻而生子,繁衍了高车人。
按常理推测,作为回鹘人后裔的裕固族应该有以狼崇拜为主题的民间文学作品,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这类作品流传。相反,却搜集到了以狗崇拜为主题的传说。我认为这并非意外。古代回鹘人和现代裕固族都曾信仰萨满教,而萨满教是一种万物有灵的信仰观念,所以狗崇拜和狼崇拜可能同时存在。在古代回鹘人中狗可能是一种重要的信奉对象,狼则是图腾。狼图腾的心理基础是先民们对直接威胁他们生存的狼群感到深深的恐惧,同时又羡慕和钦佩狼的勇敢无畏,坚韧耐劳等力与勇的表现和集体协作精神。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和生产方式的转变,先民们逐渐能在与狼群的战斗中取得胜利,同时对狼的凶狠残暴的一面有了更多的认识,这就动摇了狼图腾的心理基础。而狗是先民们最早饲养和支配的家畜,此时它就成了先民们战胜狼等兽群的重要工具。在无数次与狼群的战斗中,狗与先民们的感情日益增进,同时先民们也认识到狗与狼一样有着勇敢无畏等优秀习性,而狼在先民们心中的地位逐渐下降,最终导致了传统中的崇拜对象由狼变成了狗。于是就产生了流传至今的以狗崇拜为主题的传说。但是狼的优秀的一面,如勇敢等仍被保留下来了。
应该看到,不管是现代裕固族的狗崇拜,还是其先民的狼图腾,都是与人们的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的,其主要目的都是祈求崇拜物能保佑人畜平安,生活安定。我们所做这些探讨,旨在揭示裕固族文化现象中蕴含的一些深层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