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新编中学语文的几点注记_孔雀东南飞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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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曾撰《对新编中学语文若干注释的商榷》的系列论文,先后发表在《北京师大学报》等十几家刊物上,其中有的注释已在新版课本中得以更正。这里积多年教学所得,再对中学单册文言文课文的若干注释提出自己的看法,供编者和同仁参考。

一、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新编初五册《岳阳楼记》)

其中“翔集”,课本未注释,目前通行的教参资料译为“时而飞翔,时而聚集”。其实,这是不了解“集”的古义而造成的失误。“集”,《说文解字》注云:“群鸟在木上。”《经籍纂诂》下册卷130 (1049页)亦云:“集,群鸟在木上也。”可见,“集”本义是“群鸟停在树上”,古人在使用时,如侧重点落在“群”字上,则表“聚合”义;如侧重点落在“停”字上,则表“栖止”义。因此,一只鸟停在树上也可叫“集”,如《庄子·山木》:“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引申之,也可指其他动物的停栖,如《聊斋志异·促织》:“旋见鸡伸颈摆扑,临视,则虫集冠上,力叮不释。”因此,“翔集”指“飞翔”和“停栖”,二字义相反对。与之相应的“游泳”二字,课本未注释,目前通行的古文选本亦未注释,以为此义习闻惯见无需加注吧。其实不然,“翔集”是两个词,义相反对,“游泳”在此亦是两个词,意义上也正相反对。“游”,古文作“汓”,《说文解字》:“汓,浮行水上也。泳,潜行水中也。”《诗·邶风·谷风》:“泳之游之”,“泳”与“游”分言,义别。《列子·黄帝篇》:“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水经注·江水》:“有潜客泳而观之,见水下有两石牛。”“泳”皆谓潜行水中。《辞源》修订本释“泳”为“浮游”,实误。“泳”本为“水中潜行”,浑言之,凡游于水中皆可谓“泳”。《尔雅·释水》:“潜行为泳。”郝懿行义疏:“游与泳对文则别,散文亦通。”因而在具体语言环境中,“泳”亦可指“浮游”。但作为专收词语概括义的辞书,只列这个随文而释的使用义,显然是不妥贴的。范仲淹《岳阳楼记》中“沙鸥翔集,锦鳞游泳”二句对仗工稳,意思是:沙鸥时飞时停,鱼儿时浮时沉。

《岳阳楼记》中这种工整的对句并不少见,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一语言特点,对比证义。如下文“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二句,前句课本注云:“浮动的光闪着金色。”此注不确。“跃”是“跳跃”,不作“闪耀”解。“跃金”跟“沉璧”相对,“璧”是实物,“金”亦是如此,不当解为“金色”,而应指金子、黄金。两句皆比喻,浮光如跃金,静影似沉璧。意思是:浮动的月光象跳跃的金子,静静的月影如沉下的璧玉。这样理解,始为合理。

二、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也。

(新编初五册《岳阳楼记》)

其中“忧谗畏讥”一句,课本注释为:“担心(人家)说坏话,惧怕(人家)讥讽。”有些选本注“讥”为“讥刺”或“讥笑”。在现代汉语中,“讥讽”与“讥刺”、“讥笑”义近,大体上指“不负责任的挖苦、嘲弄”,含贬义。然古代汉语中的“讥”,其含义与此却有较大差距,不可不察。

《汉书·冯奉世传》:“京兆尹王章讥凤专权不可任用。”曹操《军策令》:“孤先在襄邑,有起兵意,与工师共作卑手刀。时北海孙宾硕来候孤,讥孤曰:‘当慕其大者,乃与工师共作刀邪?”此二例中的“讥”,都指严肃、郑重的批评。

《楚辞·大招》:“诛讥罢只。”王逸注:“讥,非也。”“非”即责备、责难之意。《公羊隐公二年传》:“外逆女不书,此何以书?讥。”何休注:“讥犹谴也。”《广雅·释言》:“讥,谴也。”《说文解字》:“讥,诽也。诽,谤也。”“谤”古义亦为谴责。如《国语·周语》:“厉王虐,国人谤王。”《辞源》修订本:“讥”字条下第二义项为“讥刺”,其书证是《汉书·梅福传》:“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讥刺凤,为凤所诛。”事实上,这里所说的“讥刺凤”,不能以今律古,理解为“讽刺王凤”。在古汉语中,“讥”与“刺”义近。“讥”是严肃的批评,“刺”是尖锐的指责。如《汉书·龚遂传》:“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这里的“刺”,本字当作“”,《说文解字》:“,数谏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谓数其失而谏之。讥刺字当用此。”可见,“讥刺凤”应释为“批评指责王凤”。《邹忌讽齐王纳谏》:“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其中“刺”亦为“指责、批评”之意。《左传·隐公元年》:“称郑伯,讥失教也。”“讥失教”即“指责庄公有失教诲。”据此,《岳阳楼记》中“忧谗畏讥”的“讥”,是指“严肃的批评”。这句是说那些受降职远调的迁客,登斯楼睹此景,联想到自己的遭遇,更担心会受到坏人的攻击诋毁和好人的批评指责,有此两层忧畏,故产生“满目萧然,感极而悲”的情绪。《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111页)注为:“讥, 非难、指责”,并以《岳阳楼记》中“忧谗畏讥”为书证,可见释“讥”为“批评、指责”是符合文意的。

“讥”这个词,在宋代是否已演变成为表示“讽刺”、“讥笑”的意思呢?我们可以从宋代欧阳修《上范司谏书》中找到答案:“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职者,受责于有司;谏官之失职也,取讥于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时;君子之讥,著之简策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甚可惧也。”“范司谏”即范仲淹。本文之“讥”,皆“批评指责”之意。欧阳修说的“君子之讥……甚可惧也”,正是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畏讥”二字的最好注脚。

三、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

(新编初五册《岳阳楼记》)

其中“或异二者之为”一句,课本注为:“或许不同于(以上)两种心情。或,近乎‘或许’、‘也许’的意思。”目前通行的古文选本均执此说,似乎这已成定论,然而愚意以为此说尚可商榷。

首先,从文意看,尽管各选本都认为“或”表示揣测、估计和不肯定的语气,可是文章前一句说:“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既已探求,怎么又只是揣测?既是揣测,又怎么可以据此立论,表达“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个中心思想呢?可见,“或”绝不能理解为表揣测不定语气的副词,而应当解作动词“有”。

其次,从词义看,“或”训为“有”,于古有征。《广雅·释诂》:“或,有也。”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三(岳麓书社1985年版64页)注云:“或,犹‘有’也。”吴昌莹《经词衍释》卷三(中华书局1983年版55页)注云:“或犹‘有’也。古‘有’字通作‘或’。”“或”的这种用法在古代典籍中并非鲜见。略举二例:《尚书古义》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吕览》引此“有”作“或”。高诱曰:“或,有也。古‘有’字通作‘或’。”鲍照《在荆州与张使君李君士联句》:“三尹无喜色,一适或垂竿。”“无”“或”对文,即“或”犹“有”也。“或”与“有”,古音同属匣母,“或”属职部,“有”属之部,之职对转。“或”“有”二字古代经常通用。在《岳阳楼记》这句中,“或”即“有”的通假字。“或异二者之为”是说有异于上述两种人的所为,这是在经过探索之后,而语气肯定地指出“古仁人之心”与当时迁客骚人有根本差别,从而为下文表达中心思想打下稳固的基础。

四、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新编初五册《孟子二章》)

其中“拂士”,课本注释为:“足以辅佐君主的贤士。拂,同‘弼’。辅弼。”此注欠妥。

杨伯峻《孟子译注》、王力《古代汉语·常用词》、《辞海》皆训“拂士”之“拂”通“弼”,义为辅佐、辅弼,唯《辞源》修订本“拂士”条注云:“能够直谏矫正君主过失的人。拂通弼”,并以此句为书证。权衡以上二说,愚以为《辞源》修订本的说法更为妥贴。其理由如次:

首先,从文意看,“法家拂士”与“敌国外患”相对为文,都是指使国君忧患的对象。“敌国外患”固然是君主所忧患者,法家是守法度的世臣,国君不依法而行,就要进谏劝阻,所以也是国君忧患的人。如果“拂士”理解为“足以辅佐君主的贤士”,则国君对他何患之有?唯其“拂士”是“能够直谏矫正君主过失的人”,则昏君常忧之。

其次,从古训看,拂通弼,弼有辅佐义,也有矫正义。《尚书·益稷》:“予违,汝弼。”孔安国传:“我违道,汝当以义辅正我。”此弼字即纠正过失之意。《大戴礼记·保傅》:“洁廉而切直,匡过而谏邪者,谓之弼。弼者,拂天子之过者也。”此更明言“弼”有“匡过谏邪”义。贾谊《新书·保傅》:“洁廉而切直,匡过而谏邪者,谓之拂。拂者,拂天子之过者也。”《韩诗外传》卷八:“辅臣五人,拂臣六人。”拂臣辅臣对举。《说苑·君道》:“范氏之亡也,而少拂。”皆可证“拂士”即“能拂天子之过之士”,而非一般的“能辅佐君主的贤士”。可见课本注释有误,当予更正。

五、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

(新编高一册《廉颇蔺相如列传》)

其中“必”字,课本注为:“一定,实在。”此注不妥。“一定”和“实在”表示确定无疑,强调某种情况的真实性。如果把“王必无人”理解成“大王一定没有别的人”,就显得粗率、武断,与相如的身份和性格不符。其实,这里的“必”当释为“果真、如果”,其理由如次:

1.当赵王召见蔺相如时,相如不过是宦者令缪贤的一个门客,地位卑下,仅由于缪贤的推荐才得以见赵王,对于这样一个无名无位的门客来说,他岂能对一国之尊的赵王大发狂言?“一定”尽管表推测,语意却是不容置疑的,赵王听了即使不发怒,肯定也要龙颜不悦。这是相如绝对不想得到的结果。

2.相如尽管身为门客,却已才华毕露,缪贤的荐语便是一证,而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眼光长远,虑事周密。他必然明白,他的举止谈吐关系到他的抱负能否施展。因此,即使赵国“求人可使报秦者”而“未得”,他也会很有分寸地表达出他的看法的。将“必”释为“如果、果真”,既能体现相如的廉虚,又符合他的性格特征及当时的身份。

3.释“必”为“如果”,前贤早有论及。杨雄《法言·君子》:“必进易俪也,必退易俪也。”李轨注:“必,苟也。”

王充《论衡·变虚篇》:“臣清伏于殿下以伺之;星必不徙,臣请死耳。”黄晖《论衡校释》:“必犹若也。”

《史记》中“必”解作“如果”的亦不乏其例。如《史记·孟尝君列传》:“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

以上诸例中的“必”均为“如果”之意。就是近年出版的大型辞书,如《辞海》《辞源》和《汉语大词典》等在“必”字下均列有“如果”的义项,而《辞海》和《辞源》二书所举书证正好是《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王必无人”一句,可见,释“必”为“如果”是有案可稽的。

综上,“王必无人”中的“必”当释为“如果”。

六、有志者,不随以止也。

(新编高一册《游褒禅山记》)

其中“随以”,课本注释为:“继之以。”此注值得商榷。

首先,这里错把“随”和“继”视为同义词。其实,“随”和“被随者”是同时发生的事,而“继”和“被继者”却是先后发生的事。“我随他出来”与“我继他出来”,二者是有时间差别的。其次,这个“随”不是动词“接着”或“跟着”,而应是形容词“轻易”、“随便”,同于“行成于思毁于随”的“随”。“随以止”即“随而止”,“以”或“而”皆状语和谓语间的结构助词。“不随以止”即“不轻易中止”。

这样理解不仅在语法和词义上更为准确,而且更切合文意,它比“随着中止”进了一层,因为它正吻合本段文字的概括性。文章上段末句说“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是就事论事,专讲自己这次的失悔。而本段首句为“于是余有叹焉”,表明是深入一层对一切人的一切游览作评论,不再是讲自己这一次。文中既言“人之罕至”,又言“有志者”,都是有概括性的。而人们半途而废并不都是跟随某个怠而欲出的人,有的就是自己首先怠而欲出的,这就是王安石这里所说的轻易中止。“轻易中止”能兼指首先和接着怠而欲出的两种人,有概括性;随着别人中止却不能包括首先中止的人,没有概括性。换句话说,王安石鄙夷的是一切轻易中止的人,而不是只贱视跟着别人中止的人。王安石又说:“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这是承认实际上有不得不中止的情况。并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应当承认这种中止也有是随着别人不得不中止的,当然它也不在鄙夷之列。可见,文中不只是讥或悔自己随别人而中止,而是讥或悔任何轻易中止。若按课本注释,对这段评论文字的概括性就感受不深。

一般的古文选本对此句的注释与课本相同,唯《中华活页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合订本之五第80页)注为:“不随以止,不肯轻易停止前进。”此说甚是,课本当从而改之。

七、植其杖而芸。

(新编高三册《论语二则·荷丈人》)

此句课本注释为:“把他的杖插在地上就去除草。”将“植”释为“插”,不妥。

这里的“植”通“置”,即“放下”之意。清代学者段玉裁在其《说文解字注》中云:“置,古借为植字,……《论语》‘植其杖’即‘置其杖’也。”当代语言学家高亨先生《古字通假会典》亦云:“《论语·微子》:‘植其杖而芸’,《汉石经》植作置。”可见,“植其杖而芸”应释为“放下他的拐杖去除草”。同理,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的“植”亦应解作“放下”,因为从文意上看,这句恰好跟陶诗前文的“策扶老以流憩”相照应。

值得一说是的,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将“植其杖而芸”译为“扶着拐杖去锄草”,这也不大符合情理。试想,扶着拐杖,怎么去锄草?究其因,是把“植”理解为“扶”了,这可能取自孔安国之说。《史记·孔子世家》也载有“荷丈人”一事,在“植其杖而芸”下,裴骃集解引孔安国之说:“植,倚也。”其实,“植”在《史记》中出现凡六次,没有一例作“扶、倚”解的,倒是有通“置”的用法,如《屈原贾生列传》:“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倒植”即“倒置”。

基于上述理由,我们认为课文中“植其杖而芸”当释为:“放下他的拐杖去除草。植,通置。”

八、尧之王天下也……冬日麂裘,夏日葛衣。

(新编高三册《五蠹》)

课文注:“葛,麻布。”此注欠妥。

原文明明说“葛”,注释却说是“麻布”,真是令人费解。葛和麻是两种不同的植物,古代可用来织布。从纺织史角度看,葛是比麻更早为我国古代人民所利用的纺织材料,经传屡见“葛屦”、“葛履”、“葛布”、“葛絺”、“葛巾”等,都是指葛纤维的纺织物。《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孙叔敖相楚……冬羔裘,夏葛衣。”《庄子·让王》:“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文意皆与本句相似,“葛衣”、“葛絺”都是指用葛布做的衣服。葛衣之葛,后写作褐。《谷梁传·昭公八年》:“以葛覆质。”范宁《集解》:“葛或为褐。”《集韵》入声曷韵“褐”异体作“譪”,是其证。只不过后来的“褐”不仅仅用葛,还用麻、兽毛作原料罢了。

九、古人以俭为美德,今人乃以俭相诟病,嘻,异哉!

(新编高三册《训俭示康》)

课本注:“诟病,讥议,认为是缺点。”此注有误。

课本似乎把“诟”释为“讥议”,把“病”释为“认为是缺点”,因为“病”有毛病、缺点之意,用作动词,就是“认为是缺点”了。其实,这种看法不妥。诟、病在这里是同义复词,“耻辱”的意思。“诟”训“耻辱”,乃其常训。《玉篇》:“诟,耻辱也。”《左传·定公八年》:“公以晋诟语之。”杜注:“诟,耻也。”病字古代亦有耻辱义,《仪礼·士冠礼》:“宾对曰:‘某不敏,恐不能共事,以病吾子,敢辞。”郑注:“病犹辱也。”诟、病古书常常连用,《礼记·儒行》:“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郑注:“诟病,犹耻辱也。”又《诗经·小雅·斯干》郑笺:“言时人骨肉,用是相爱好,无相诟病也。”《文选·干宝〈晋纪·总论〉》:“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盖共嗤点以为灰尘,而相诟病矣。”诟、病亦耻辱之意。耻辱作动词,义同羞辱、侮辱。“今人乃以俭相诟病”,意思是现在的人却因为节俭而互相羞辱(即今方言所谓“砢碜”、“寒碜”)。这样理解,始为合理。

十、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

(新编高三册《察今》)

其中“岂遽,课本注释为:“难道就……。遽,就。”一些通行的古文选本均作此解,如中华书局出版的《吕氏春秋选注》、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古代散文选》、北京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代散文选》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文学读本》。其中“遽”字,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先秦诸子散文选译》、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历代寓言选》、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寓言选》等书释为“迅速”、“马上”、“一下子”等,全句译为:“他的儿子难道也马上会游泳的吗?”

“遽”用作常义,容易理解,释为“就”,也是有根据的。如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古代散文选》上册在《察今》的注释中就特地指出“‘遽’训‘就’,据清人刘淇说。”其实,刘淇在《助字辨略》卷四中只是对“遽”的单字训为“就”(中华书局版194页)。 “岂遽”是否是“岂”与“遽”两个单字义项的相加?这是问题的关键,是需要认真辨析的。

王引之《经传释词》(岳麓书社1985年4月版116页)有“讵、距、钜、巨、渠、遽”条,王氏指出:“《唐韵》曰:‘讵,岂也。’字或作‘距’,或作‘钜’,或作‘巨’,或作‘渠’,或作‘遽’”。王氏又云:“‘讵’与‘岂’同义,故或以‘岂讵’连文。”(该书 116页)据此,可见“岂遽”是两个副词性的同义并列结构,遽同“讵”,因此“岂遽”的用法与“岂”相当,表反问语气,相当于“难道”。对此,王念孙在《读书杂志》中作了考证:“连言何遽者,古人自有复语耳。遽字或作讵、距、钜、巨,又作渠,……或言何遽,或言奚遽,或言岂遽,或言庸遽,或言宁渠,其义一‘1 也。”(见《读书杂志·汉书九》“何遽不若汉”条,《读书杂志·荀子六》“岂钜知”条)著名语言学家、杭州大学中文系教授郭在贻先生在其《训诂学》(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中作了专门阐释,该书搜例甚富,足以为据,兹不赘列。准此,“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一句当译为:“他父亲虽然善于游泳,他儿子难道也善于游泳吗?”《吕氏春秋·具备》:“先有其备,岂遽必哉?”意思是:“(宓子贱)先有所准备,难道一定能实行吗?”有少数注家就采用了王氏的说法,对“岂遽”一词作了准确的解释,如郭锡良等编、王力等校订的《古代汉语》中册(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651页)在《察今》中注云:“遽,通‘讵’, 表反问的语气副词,义同‘岂’。‘岂遽’是个同义复合词,同‘岂讵’或‘庸讵’,难道的意思。”可见课本注释确实有误,当予更正。

十一、子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

(新编高五册《柳敬亭传》)

其中“进乎技矣”,课本注为:“到了精妙的程度。”此注值得商榷。

《庖丁解牛》中“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一句,其中“道”对“技”而言,“技”指普通的技术;“道”指事物本身所具有的客观规律,当然比只掌握了一般的技术更进了一步,所以说“进乎技矣”。庖丁解牛经历了从目有全牛到目无全牛、最后炉火纯青的三个境界,雄辩地说明了这个道理。同理,柳敬亭说书之臻于精妙,也经历了“凝神定气,简炼揣摩”、掌握规律、不断提高的过程。最初只是引人发笑尚未使人感动;进而“使人慷慨涕泣”,激发人的意志,不禁感慨流泪;最后“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性情不能自主”,创造气氛,使听众进入规定情境,左右其思想感情,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说书技艺完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正是他听从名师莫后光的教诲,“句性情,习方俗”,反复揣摩,掌握了塑造人物形象、突出性格特点、表现思想感情的说书表演艺术的客观规律的必然结果,自然比一般的说书技艺更进了一步,所以赢得了莫生对他的热情赞扬和高度评价:“进乎技矣”。这和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视”,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词义上看,“进乎技”即“进于技”,比技术进了一步。刘淇《助字辨略》:“乎犹于也。”王力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上册(中华书局1978年版356页)注云:“进乎技,比技术进了一步。乎,于。 ”此说甚是,课本当从。

十二、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新编高五册《孔雀东南飞》)

其中“结发”一词,课本注释为:“古时候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例如男子二十岁,女子十五岁)才把头发结起来,算是到了成年,可以结婚了。”朱东润先生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对“结发”亦作了类似的注释:“指成年,古代男女成年时要把头发结上。古制,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而笄,都是成年的标志。”联系诗歌上下语境,愚以为此注值得商榷。

1.诗中有“十七为君妇”、“十七遣汝嫁”之句,从这里可看出刘兰芝已过束发加笄的年龄。

2.《汉语大词典》卷九“结发”:成婚。古礼:成婚之夕,男左女右共髻束发。清陈梦雷《清清河畔草》诗“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3.《辞海》2673页“结发”:《文选》载苏武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结发本指年轻之时,后据此诗“为夫妻”语,作结婚解。

4.《中国文化史词典》146页“结发”:古代婚礼仪式之一。 《礼记·曲礼上》:“女子许嫁,缨。”缨是五彩丝绳,女子许嫁以后用它来束发。郑玄注:“著缨,明有系也。”就是说,缨是许嫁的标志,表示这一女子已经有了对象。这条束发丝绳,直到成婚的当夕,才由新郎解下,这就是《仪礼·士昏礼》所说的“主人(婿)入室,亲脱妇之缨。”故缨始终是夫妻关系的信物。结发本指女子许嫁时的系缨束发,后移指成婚当夕的夫脱妇缨。这就是古诗中所说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苏武诗)和“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杜甫《新婚别》)。

综上,我们认为《孔雀东南飞》中“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中的“结发”解作“结婚”或“成婚”,更确切一些。

十三、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新编高五册《孔雀东南飞》)

其中“思”字课本未注释,一般的教学参考资料释为“思念”。其实,这里的“思”当释为“悲伤、悲哀”。郭在贻先生《训诂丛稿》“哀思”条云:哀思一词,诸家无说,今按“哀思”乃同义复词,思亦哀也。哀思亦作愁思。

为什么不能用“思”的常用义来解释“愁思”之“思”呢?因为“愁思”本是同义复词,同义复词有一个特点:复词中每个字的字义都是固定的、特指的。因此,解释复词,不仅要考虑它在这一句话中是否讲得通,更要考虑它的原始意义。“愁思”一词,早在汉时已经出现,如《汉书·艺文志》:“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诗四篇。”《楚辞·天问》汉王逸《序》:“以渫愤懑,舒泻愁思。”以上两例中,“思”与“愁”都是同义。“思”在“愁思”一词中最早用的是“悲”、“伤”这个古义,而不是“思念”这个常用义。

其实,“思”训为“哀”、“悲”的例子在古代典籍中并非鲜见。如:《诗·大序》:“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文选》卷十九张华《励志》诗:“吉士思秋。”李善注云:“思,悲也。”《淮南子·缪称篇》:“春女思,秋士悲。”思、悲对文,则思即悲也。《文选》卷十八成公绥《啸赋》:“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思、哀对文,则思即哀也。李群玉《长沙紫极宫雨夜愁坐》:“春灯含思静相伴,雨夜滴愁更向深。”(《全唐诗》第九册6599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思、愁对文,明思有愁义。

以上诸例均足证明“思”字古有“悲、哀、愁、忧”之义。但“思”的古义已在现代汉语中消失,一般注家为“思”字的今义所惑,故训为“思念”。据此,我们认为“愁思出门啼”应释为:“出门悲伤地啼哭”。这样理解,既言之有据,又文意畅达。

十四、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新编高五册《阿房宫赋》)

此句课文注为:“意思说,人们在殿中舞蹈,舞袖飘拂,好象带来寒气,如同风雨交加那样凄冷。”显然,编者将“冷袖”解释为“舞袖飘拂,好象带来寒气”。将“冷袖”作如是解,很值得商榷。

字词的训释,一定不能离开具体的语言环境。《阿房宫赋》从正反两方面特言音乐、舞蹈对宫中气候影响之大,进而反衬音乐、舞蹈的气势之盛:“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这个句子的两个分句是对仗句。“歌台暖响,春光融融”,意思是说,人们在台上唱歌,歌乐声响起来,好象充满着暖意,如同春光那样融和。这里,“歌台暖响”是“春光融融”之因,“春光融融”是“歌台暖响”之果,它们之间是因果关系。同理,“舞殿冷袖”与“风雨凄凄”也是因果关系。“舞殿冷袖”到底指什么呢?编者认为是“殿中舞蹈,舞袖飘拂,带来寒气”,这就是说,由于殿中跳舞了,才使得宫殿中变得“风雨凄凄”。其实,这是不合情理的。

愚以为,全句是运用对比手法,描写了进行歌舞和停止歌舞的两种情况下歌台、舞殿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我们觉得,歌台上并非绝对没有舞蹈,舞殿里也并非绝然没有歌声,“歌台”、“舞殿”都是表演歌咏和舞蹈的场所。这里,“歌台”与“舞殿”是互文见义,两相比附。作者使用此法,目的是通过前后比照,互为补充,而明其义。所以,原句可以调整语序为:歌台舞殿暖响,春光融融;舞殿歌台冷袖,风雨凄凄。“暖响”与“冷袖”相对,说的是两个相反的意思:前者说的是表演歌(舞)时的热气蒸腾的气氛,后者说的是演罢(歌)舞后阴森清冷的情景。不难看出,这里的“冷袖”就是“罢舞”的意思。舞殿里停止了歌舞,自然就显得冷冷清清,如同风雨交加那样凄冷了。这里,我们切不可想象成:唱歌的地方,“好象充满着暖意,如同春光那样融和”,然而跳舞的地方竟是“舞袖飘拂,好象带来寒气,如同风雨交加那样凄冷”。诚如是,谁还愿意到“舞殿”去看宫女跳舞呢?

按常理,舞袖飘拂,只能给人一种舒爽的轻快的感觉,决不会是清冷的滋味。我们设想:如果真的是舞袖飘拂给人“好象带来寒气”的话,这恰好说明宫中的舞蹈表演者们正跳得起劲呢,不然,舞袖怎能“拂”出“风”来,以至成为“寒气”?如是,则与“风雨凄凄”气氛相悖。由此可见,把“舞殿冷袖”解释为“舞袖飘拂,好象带来寒气”是偏颇的。

对此,我们认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南京大学等十三院校协编,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中册195 页)和《中华活页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合订本五第288 页)的注释是可取的:“这一分句形容停歌舞时凄清的情状。这一分句和前一分句构成鲜明的对比。……冷袖,罢舞。”此说甚是,课本当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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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新编中学语文的几点注记_孔雀东南飞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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