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西域与火吐_吐火罗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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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3)08-0148-11

“吐火罗语”、“吐火罗人”,是19世纪80年代以来,西域历史研究中难以避开的一个课题。不少国内外的语言、历史、考古学家关注此问题,彼此观点亦多种多样。就此课题展开讨论的论文、专著甚多,但仍没有取得统一结论。仅此历史文化现象,就足以说明相关研究的复杂与困难。

近30年中,随着新疆考古事业发展,又获得了一些新的古代回鹘语佛教文献、众多保存较好的古尸,使得相关问题的研究,从一度沉寂进入新一轮的高潮,在古代西域与吐火罗语、吐火罗民族关系问题方面刊布了不少新的论述。在这些论著中,美国学者梅维恒(H.V.Mair)与英国爱尔兰学者马洛瑞(J.P.Mallory)合著的《塔里木古尸》(The Tarim Mummies)最值得关注。梅维恒教授是知名敦煌学家,对于敦煌白话文有许多研究,近些年对新疆考古、塔里木古尸、西域古代文明也做了极多的研究探索;马洛瑞则是世界知名的印欧语研究专家,在西方学术界深具影响。他们利用一些新疆出土古尸资料、时代比较晚的一些佛教文献资料,对青铜时代以来的古代西域居民情况作出了十分积极的推论,认为塔里木盆地内的早期居民是“吐火罗迁徙者”,龟兹绿洲王国“是吐火罗人的主要中心”,只是回鹘西迁,才出现了“吐火罗语以某种形式消亡”①。也就是说,直到唐王朝统治西域阶段,“吐火罗”才因回鹘的西迁消失了痕迹。2011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国际学术讨论会上,会议主办人梅维恒认为,根据这样的新观点,可以重构欧亚文明历史的新篇章。但是,这实际上是一个需要认真分析、审视的新观点。

西域自汉代开始正式进入中国版图。到唐王朝时期,对西域大地的统治,也有了较西汉更为成熟的模式。唐王朝的统治层,根据西域居民中不同的民族、政治、经济、语言、文化的差异,以及对主体民族政治、经济、文化认同的程度,因地制宜,将广袤的西域大地划分为不同的几个大区块,实施不同的政治、经济制度。在新疆东部,今吐鲁番、哈密、准噶尔东南部,设置伊、西、廷州,由中央王朝直接派员管理,政治、经济制度,几乎同于唐王朝统治的腹心地区;在塔里木盆地各绿洲,唐朝设安西大都护府,在不同绿洲王国设置了都督府、州,驻军、屯田,都督府及州的官员由唐王朝任命、认可,主要由原来的王国统治者充任,管理相关绿洲内部民政。至于更大范围的地域如帕米尔以西,阿勒泰山内外一些地区,唐朝则实施更宽松的羁縻政策。在这样的形势下,对新疆地区居民的民族、语言、经济生活、历史文化,唐王朝自然应该是比较了解,也自然会留存有大量的文字记录。

据相关文献,吐火罗在唐代中亚仍是有相当影响的王国,地域主要在今阿富汗。王国在形式上羁属于唐王朝,唐朝曾在此设“月氏都督府”,实际是基本独立的性质,原国王任都督,军、政制度如旧,有自己的语言、文字。这是中亚研究学界都大概了解的史实。

《塔里木古尸》,将吐火罗人放在了新疆塔里木盆地,活动时间下迄于唐朝,不仅是对大量保留至今的、可以信从的唐代文献记录提出了挑战;也是向研究新疆历史、考古、语言的学者们提出了新的问题。使得我们必须以一个新的视角,关注相关文物和考古资料,破解问题的真谛。

不论说“吐火罗”迄止于唐,仍是塔里木盆地主体居民;或如唐代文献记述,吐火罗是葱岭以西500里以外的中亚古代王国。在近数十年收获颇丰的新疆唐代历史文物中,应该是可以找到可资说明的相关资料。

循此思路,翻检材料,稍有所获。

主要收获之一,见于吐鲁番盆地出土的唐代官文书。

在《塔里木古尸》中,吐鲁番盆地被认为是操吐火罗语A古代居民之集聚地。因此,这里出土有关吐火罗的唐代文书,对我们深入一点认识前述吐火罗族居民在西域活动的实际情形,就具有更不一般的研究价值。

1964年,新疆文物考古工作者在吐鲁番县阿斯塔那晋—唐墓地中,发掘过一座唐代墓葬,编号为64TAM29。墓葬形制作斜坡墓道掏洞墓室,夫妇合葬,尸体保存完好。男主人身着纸质腰带,女尸头戴纸冠。拆开纸质腰带、纸冠,获文书24件(组),其中4件涉及吐火罗拂延等人,在唐垂拱元年(685年)向西州高昌县申领过所事。②可以明确看出:在公元7世纪80年代,唐代西域人们的概念中,所谓“吐火罗”,与葱岭以东塔里木绿洲内的住户并无关涉。彼此语言不通,文字不同,所在地行政管理制度有别;他们是来自葱岭以西吐火罗王国的居民,与传世唐代文献中对吐火罗的概念是完全一致的。

相关文书资料,引录如下:

唐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康义罗施等请过所案卷一(录文一)

唐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康义罗施等请过所案卷二(录文二)

(二)64TAM29:108(a)

[前缺]

据上引四件出土唐代请过所文书,逻辑推论:

(一)文书出土在阿斯塔那墓地,属唐直辖之西州高昌县。可判定它是高昌县曾经受理、而后又被“捡除”的废弃公文。四件文书,性质相同,个别人名相同(如一号文书中的“义罗施”与四号文书中的“康尾义罗施”;二号文书中的“纥槎”与四号文书中的“康纥槎”;处理之相关官员均为连亨,处理时间均为垂拱元年四月十九日等),可以连同展开分析。文书虽已部分残缺,但文意是基本清楚的:“西来”之一行商胡,“欲向东兴易”、“入京”,但没有过所,违背了唐朝政府“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必据过所以勘之”之规定,而被阻禁在了高昌县。行旅人员不少,姓名完整者计有“吐火罗拂延”、“吐火罗磨色多”、“康尾义罗施”、“康纥槎”、“曹伏磨”、“可婢支”、“突蜜”、“割逻吉”、“莫贺咄”、“颉”、“何胡数刺”、“曹延那”、“曹野那”、“安莫延”、“射鼻”、“浮你了”、“桃叶”、“潘”等,近20人;随行牲畜至少有驴26头,马1匹、驼2头等。运载物资,应该不是小数。

(二)如此一支规模不小商胡,随身没有过所类文书,却已行进到了西州高昌县内,自然引发注意。在审查中,相关人员申述,他们不是“压良、该诱、寒盗等色”。所以没有唐朝过所,原因在“潘等并从西汉官府,所以更不请”,(二号文书)或辩“其人等不是压良冒名假代等色”(四号文书);“但罗施等并从西来,欲向东兴易,为在西无人遮得,更不请公文”。(一号文书)措词小异,但理由相同;因为所出发之“西”地,没有“汉官府”“无人遮得”,“更不请公文”。表明他们之所以没有“来文”,是事出有因,故而“请乞责保”,求高昌县允许他们求保申领过所;而如果申报情况不实,他们甘愿“受依法罪”。审查、申述过程中,每个申领过所者、当地请得之保人,均划指线为押。

(三)关于“西来”后面的历史实际。相关文书中,均有“并从西来”之文意。在第二号文书中,更有“潘等并从西汉官府,所以更不请”等文字。推究缺失文字,似为所来之处并未设置“汉官府”“所以更不请”相关过所等;如这一判定大概可从,则所来之地,肯定是在设置了“安西大都护府”、“龟兹都督府”、“疏勒都督府”这些府州以外的葱岭以西之地,并没有设置归唐王朝政府直接辖管、按唐制实施交通管理的政府机构。二号文书中,““潘”一行,看来是初涉西州,不知唐王朝统有西域已近半个世纪,竟仍以传统观念之“汉官府”相称。他们远在葱岭之西,更可据此而得说明。

(四)“西来”之地,从来人姓名为“康×××”、“吐火罗××”,可以推见,他们应该来自“吐火罗王国”、“康居”等地。吐火罗,虽说龙朔时曾受唐之册封③,毕竟,只是十分松散的羁縻。内政种种,是一仍其旧制的。康居自然也是如此。居民中的勇敢者,尤其是商人,虽有远涉东土兴贸求利之心,但毕竟又不可能了解东方唐朝的交通管理制度细节,所以进入西州后受阻,是很自然的一种现象。

(五)经过西域大地,“东向兴易”。因物质文明差异,物质生活资料互补性强,因此有巨大的获利空间;但语言殊异、文字不同,即使在西域、高昌,也绝不是一个可以凭吐火罗语、康居语就可以自由交流、彼此了解的世界,也绝对不是一个如今天不少学者想象的当年的吐鲁番土著居民中,就是一个以吐火罗语文为主体文化工具的世界。这就自然生发了许多难以想见的困难。审查中,即使说清自己的身份、随行人员、驼、马、驴之来路,东行的目的等等,也成为一个巨大的障碍;所好,高昌县还可以找到了解吐火罗、康居等中亚东伊朗语系语言的译语人。在这件文书中显示其姓名为“翟那你潘”。(第一号文书作“翟那你潘”,第三号文书中作“你那潘”。看来,用汉文记录的书吏,文化背景不同,对译语人的名字并不熟悉才出现如是笔误。)为译语准确无误,译语人在文书中也以划指痕为凭,以示负责。这种译语人及其翻译工作,在人种有别、民族众多、语言殊异的唐代西域大地,是社会生活中十分必要的一环;而且转译准确,也是不能疏忽的环节。因此,译语人必须签字划押,对译意负责,具显着责任精神。

(六)还有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吐火罗拂延、康尾义罗施等一行,由葱岭以西进入唐王朝统治下的西域,行至西州高昌,总已有1000公里之遥。缘何在疏勒、龟兹、焉耆等州竟始终未受查验,直至吐鲁番才被发现审查?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现象。

唐代经西域交通西方,据《隋书·裴矩传》,有天山北麓、天山南麓、昆仑山北麓三道。吐火罗的位置,主要在今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境内,交通西域,正常路线是“从鄯善、于阗、朱俱波、喝槃陀,度葱岭,又经护密、吐火罗……”也就是从和田,入叶城,进入塔什库尔干高原,经由瓦赫基里山口,入瓦罕走廊,进入阿富汗。这是裴矩经由调查、记录在案的一条路线。从方位、旅程看,是比较合理的。但上引文书却显示:这批吐火罗商旅明显走着一条少为人注意的径道,竟可以避开唐王朝在南、北大道上设立的诸多关隘,与可能为康居国人的康尾义罗施等昭武九姓胡等一道,突然出现在了西州高昌县境。这表明,实际生活中,肯定还存在一条吐火罗、昭武九姓胡们由葱岭、中亚两河流域一带东行进入吐鲁番盆地的便道。

从已获考古资料,这条便捷可行的通路,应该就在天山之中。

天山是一条东西长达4000公里、南北宽达400公里的巨大山系。东段近2000公里在新疆境内,西段则在今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境内。天山是由北、中、南三条山脉和山系中众多大小不等的山间盆地、谷地组成,其间冰川、河道连绵④。西部天山,是古代昭武九姓胡各王国居民驰骋活动的舞台。天山东段,是古代塞、匈奴、月氏、乌孙、突厥活动的理想天地。唐代西州高昌县,从地理空间观察,其实不过是中天山山系中的一块不大的山间盆地。如此的地理形势,以马、驼代步,在天山中间东行西走,并不存在困难;而且,检索以往文献记录、查验现今考古文物遗存,这是可以肯定、也值得进一步分析、研究的历史古道。

新疆考古所考古队1976年至1978年间,在天山阿拉沟、鱼儿山一带进行考古调查、发掘。工作中,考古工作者曾穿行在乌鲁木齐、吐鲁番、和静、阿拉沟、乌拉斯台沟之间,最后进入伊犁河流域新源一带,对天山地理地势及历史文化故实,提供了生动的素材。阿拉沟东口,是由天山进入吐鲁番盆地的隘口之一。王炳华先生曾发掘并论证了唐王朝设置在这里的鸜鹆镇游奕所故址,发掘出土的第八号唐代文书,残纸上仍可见“给使者首领康……六品官一人”等字,为鸜鹆镇游奕所曾供应过来自康居的康姓使者的具体记录。虽然只是一件过分残损、难窥全貌的文书,但说明沿古道穿行于天山谷地、草原,从中亚康国进入唐王朝之西州的路线应该是存在、并可供交通往来的⑤。

上引文书中的康尾义罗施、吐火罗拂延、吐火罗磨色多、康纥槎、安莫延、曹野那、曹伏磨、曹延那、何胡数刺、割罗吉等人,与昭武九姓王国关系是相当密切的。所以,他们对古道的认识应该是了然于心的。从天山中穿行进入吐鲁番盆地,到达高昌县,并不存在困难。他们的如是行进,增进了我们对这条路线的深入一步认识。昭武九姓胡居处在西部天山谷地,与新疆交往比较方便。因此,吐火罗拂延、康尾义罗施等虽没有相关证明身份的文件,在高昌县申领过所,“请乞责保”时,还真没有遇到困难。众多保人随即被找到,这中间有“庭、伊百姓康阿了、伊州百姓史保、庭州百姓韩小儿、乌耆人曹不那遮、高昌县史康师”等,都是居留在高昌、庭州、伊州境,已经归化、入籍成为了唐王朝子民的昭武九姓胡;定居在焉耆都督府境内的曹国人曹不那遮,虽非唐王朝直接管辖下的百姓,但定居在焉耆州内,也是合法身份。由他们出面作保、画指为信,保证相关请过所者及随身牲畜,“不是压良、该诱、寒盗假代等色”,是可以为据发给过所的。因为如果申报情况不实,保人是要承担责任,“受依法罪”的。这些细节,具显昭武九姓人在伊、西、庭州数量不小,具有一定经济实力,可以凭信作保。

这批包括了吐火罗、康姓商旅在内的一行东向“兴易”、“入京”的过所,出土文书中未见;但经过如是一番手续后,取得过所的条件是充分具备的。具体过所虽未见,由此而呈显的唐代西州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诸多细节,已可大大深化我们对西州高昌县人民社会生活实况的了解。仅以新疆文物考古工作所获文书资料计,已达4000件以上,几乎全部都是汉文资料。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在唐代吐鲁番地区,我们确是一点也没有感受到这里当年是吐火罗语 A通行地区的。这启示我们:通过有限佛经文字,在吐火罗语研究中,想象的空间虽可以无限;但实际的景况,如佛经文字与世俗语言文字是否一致?是很需要斟酌的。根据大量出土了的表现着唐代高昌居民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活实况的汉语文书,可以肯定,在唐代吐鲁番大地,展开的社会政治、经济生活,确实是看不到什么吐火罗A语、文字之痕迹的。

涉及唐代西域与吐火罗,不能不重提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的相关记录。《大唐西域记》,对关注吐火罗历史、文化研究的学者而言,这实在是太普通的资料,大家都是曾经注意、耳熟能详的。但在面对如《塔里木古尸》这样的大著,论及吐火罗人历史,又有那么多引人思考的论述,令人禁不住要重提玄奘在公元7世纪中叶观察到的“睹货逻”,提及到的吐火罗语文、吐火罗及其与周邻地区的关系。

玄奘,从虔诚的青年佛教徒始,求法西行,19年中,巡行中亚、南亚大地,饱经磨练。撰著《大唐西域记》时,已不仅是一位佛教思想家,而且成长为一位深谙梵文,对李唐王朝、唐属西域大地的政治形势,突厥、中亚、南亚星罗棋布的大、小一百多个王国的地理、历史、民族、语言文字、宗教信仰、风俗民情,都深具学养的大学者。他在游学过程中,凡所“游践之处,必究方言,镌求幽迹”,在如是实践基础上,唐代学界就不能不称赞他“陋博望之非远,嗤法显之为局”。相关资料,“无劳握椠已详油素”,具有很高的资料价值。因此,他在应李世民之命撰著的《大唐西域记》中,留给我们的文字不仅呼应着唐王朝代表人物李世民的希望、要求;有直接考察、体验、认识的基础,具体而准确。当年人记当年事,其学术价值是一般著述难以匹配的。

《大唐西域记》,涉及吐火罗,有两组资料不能疏忽。

其一,是他对直接观察到的吐火罗王国诸多方面的记录:它的地理位置、交通、山川形势、民族形体特征、语言、文字、佛教信仰、政治分裂的现实、突厥的统治影响等,无不涉及。这里,应强调一句,玄奘在介绍相关情况时,遣字落笔是十分认真、严谨,可以说一丝不苟的。一个典型的例子,表现在他对“吐火罗”汉译名称的计较上。他认为对此古代王国名,正确的汉译应该是“覩货逻”;大家习惯用着的“吐火罗”三字,是错误的,“讹也”⑥。仅从此点,就不难看出他在落笔行文时,态度是何等认真!

据《大唐西域记》,唐代吐火罗王国,“其地南北千余里,东西三千余里。东扼葱岭、西接波剌斯。南大雪山北据铁门。缚刍大河中境西流。”“自数百年王族绝嗣,酋豪力竟,各擅君长。依川据险,分为二十七国,虽画野区分,总役属突厥。”“模样异于诸国。”“语言去就,稍异诸国,字源二十五言,转而相生,用之备物。书以横读,自左向右。文字渐多,逾广窣利,货用金银等钱。”这些叙述,与主要地域处西天山与兴都库山之间,东扼帕米尔,西邻波斯的阿富汗,是完全吻合的。这里山地纵横、部落纷杂、不相统属,吐火罗族居民形象极富特点,形象与中亚诸国有别。阿富汗出土的用希腊字母书写的吐火罗文碑铭,正是“字源二十五言”,“自左向右”横读。他在这片地区见到的巨型“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与高五十多米的巴米扬大佛,可以说是十分相符。种种细节记录,相当朴素、准确。

行文中,对曾经或仍受吐火罗控制、影响的其他小王国,也都没有疏忽,给予说明。但是却绝无一字提及吐火罗与邻境的龟兹、焉耆以及他西行前曾滞留相当长、且深得支持、帮助的高昌等,有任何瓜连。须知,《大唐西域记》本来就是秉承关心唐王朝西部世界景况的李世民的旨意而书撰的。吐火罗语言、文字,如果与唐王朝属下的龟兹、焉耆、高昌相同、相通,这一重要的社会文化现象,按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的行文风格,他是不可能不予提及、不事剖析的。这里有一个意境相同的实例,也可以帮助说明问题。在《大唐西域记》中他曾提及有一个支那朴底国,与华夏故国存在历史文化关联。他就颇费了一番文字,进行介绍,说是贵霜王国时期,势力强大,“河西蕃维畏威送质”,这些质子,最后在伽腻色迦王时期,建立了一个“至那朴底国”(唐言汉封),“质子所居,因为国号”,“土无梨桃,质子所植。因谓桃曰至那尔(唐言汉持来),梨曰至那罗阇弗逻(唐言汉王子)”。诸多细节,都不忘详细说明原委,并称“故此国人深敬东土”,连见到玄奘,“更相指语,是我先王本国人也”⑦的情形,均娓娓道及。两相比较,是可以深入一层认识吐火罗与塔里木盆地龟兹、焉耆之实际关系的。

其二,是玄奘提及在他最后返回长安途程中,沿昆仑山北麓东走,在尼壤与且末之间,曾经过“睹货逻故国”。不少学者在研究吐火罗人历史、文化迁徙等问题时,无不引用此条文献,作为吐火罗曾居停在塔里木盆地的重大根据。在剖析西域与吐火罗的历史关联时,这自然也是一个绝对需要深入剖析的问题。

关于这个“睹货逻故国”,玄奘记录原文是,离开尼壤后,“行四百余里至睹货逻故国,国久空旷,城皆荒芜。从此东行六百余里,至析摩驮那故国,即沮末地也”⑧。考察塔里木盆地南缘地理形势、已获考古调查资料,所谓的“睹货逻故国”遗址,只能是安迪尔河畔的安迪尔古城。它地处尼雅遗址、且末古城废址之间,彼此空间距离与玄奘记录也切合。而且在这片空间范围内,再无其他较大河流、绿洲、古代城镇遗址。因此,要在这范围内觅求玄奘提及的“睹货逻故国”,只有安迪尔古城可以相当。

玄奘在提出安迪尔废城为“睹货逻故国”废墟时,除上引文字外,如为什么它为睹货逻故国遗址?睹货逻何时在此活动?何时、又缘何废弃等,并没有一字一词做出任何具体说明,似乎是一个不必涉及的常识。但此条文献资料,却确实成为了今天读者们深深悬念、也无法简单索解的难题。

对安迪尔古城遗址,中外学者曾做过部分考察工作。20世纪初,英国考古学家A.斯坦因曾对安迪尔进行过不止一次调查,并进行过简单发掘。相关资料刊布于《古代和田》(Ancient Khotan)、《西域考古图记》之中。1989年11月,长期从事新疆考古工作的王炳华先生及肖小勇、刘文锁一行,作为塔克拉玛干沙漠综合考察队考古组成员,也曾进入沙漠,步入安迪尔古城废墟,在遗址实施了全面踏查,随后还刊布有调查报告⑨。本文的分析,也是依据此报告。

安迪尔古城废墟,位于安迪尔河下游,已沦入沙漠。具体位于安迪尔牧场塔库木村东南20多公里处,居于安迪尔河东岸。遗址位置大概在北纬37°47′34″、东经83°49′36″附近一片沙碛中,海拔1305米左右。遗址包括俗称的夏羊塔克古城、道孜立克城堡及佛塔等,遗迹绵延展开在数平方公里内。风蚀、沙埋,沙丘漫布,植被稀少。加上相当严重的人为破坏,保存情况并不好。但古城墙垣仍约略可循,部分建筑木柱仍出露在沙尘地表。陶、铜、铁、木等不同材质的文物,也都散见在沙尘低凹处。

遗址的中心,是夏羊塔克古城,城墙已残缺不全,依断垣走向,可以大概把握:城垣基本为方形,边长100米左右。城区范围内,陶片集中。从城墙断面可以清晰观察:城墙下部为夯筑;上部为土坯块、河泥(杂碎石粒)交替垒砌,清楚表明这是两个时段的遗存。城垣最高处,仍达8米(从风蚀之地表计算。因为风蚀,目前地表已大低凹于当年地面。因此,当年城墙高度会较8米为低)。城门,具体位置已难判定,但可能在南墙上开门。因为南墙外,是一片比较开阔平整的空间。城墙围垣内,约略可见废弃的房址,可见不少铁块、炼渣、陶片、铜片、铜镞、五铢钱、玻璃片、汉佉二体钱、磨石等物。

夏羊塔克古城北郊,距约200米,为一区佛塔。以土坯砌筑。塔基方形,边长达8.2米,三层。塔体作圆柱形,直径4.9米。通高仍达7米,顶部已残。外观与尼雅精绝遗址佛塔、楼兰古城佛塔相似,显示了同一时代特征。

夏羊塔克古城东约1.5公里处,为另一区较大型建筑遗存,多佛教建筑。当地现称“道孜立克城”。斯坦因当年称其为“Tang Fort”、“唐堡”。据斯坦因当年之测图,堡墙保存基本完好,为向南开门的圆形,直径近90米。堡墙用土坯砌就,外抹草泥。圆形围垣内木桩柱排列有序,多方形,或显回廊状,明显是汉晋时期塔里木盆地南缘多见的佛教寺院遗址。斯坦因曾在这里发掘出佛教寺院屋宇,残存壁画、泥塑像、梵文佛经、写着汉字的薄纸片、吐蕃文佛学文献(据称,为早期大乘舍利娑坦摩经),还发现过一幅绘有象头神的木板画⑩。在佛寺西北角土墙上,留有唐代汉文题记,可见出“贞元七年”、“大蕃”、“四镇”、“秦嘉兴”等字样,是公元8世纪末,吐蕃入据塔里木盆地后,唐王朝官员留下的字迹(11)。塑像底座前还有一些信众献祭的绸、布条。

在“道孜立克”遗址附近沙地表面,王炳华等曾采集到一件以胡杨木雕就的小型立佛像,有椭圆形身光,佛像着通肩式外袍,圆领,衣褶下曲,线条流畅,通高达43厘米。可见十分典型的贵霜风格。

通过这些资料,可以获得基本清楚的概念:安迪尔古城及其周围遗存,不仅规模相当大,而且延续时间比较久长。夏羊塔克古城下部夯筑城墙、汉佉二体钱、犍陀罗风格的木雕立佛像、汉五铢钱、三棱形铁镞、大量早期灰陶罐残片等,具有明显的早期特征,时代应在公元4世纪前。由大量陶片中观察到的陶器风格,与且末那勒克遗址、楼兰、尼雅晚期遗址中的陶器特征相似。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发现的这一线早期遗址,更进一步增强了我们判定它废毁在公元4世纪以前的结论(12)。玄奘东归,路过安迪尔时,说这里“国久空旷、城皆荒芜”,与通过遗址中出土相关早期文物,结论也可以统一。玄奘是公元645年经此东返的,遗址既是两晋、南北朝时废毁,自然会呈现一种久久空旷的景观。玄奘据此而称它是“睹货逻故国”遗存,彼此可不悖。

南北朝以后,入隋,炀帝杨广重视与西域的联系,“西域诸国悉至张掖交市”,南道上自鄯善西行,安迪尔河绿洲,是一处不能不伫息、补充饮水、粮食、草料的站点。因此,自然会重新设置戍堡、城镇,以利交通。在夏羊塔克废城上重新坂筑新城,在西侧不远处建置了“唐堡”,修建了佛教寺院,都是情理中事。因此,隋唐时期,安迪尔绿洲重又恢复了生机。遗址中出土的吐蕃文书、藏传佛教典籍、汉文残纸,土壁上贞元七年秦嘉兴题字等,显示了公元七八世纪唐、吐蕃在这片地区角力、活动的遗痕。玄奘东归在公元7世纪中,他没有在遗址区见到吐蕃的任何信息;而一百多年后,安迪尔绿洲在唐与吐蕃的冲突中,遭遇了再一次废毁的噩运。因此,安迪尔绿洲上的唐、吐蕃遗存,应该是公元7世纪后期、8世纪末的文化鳞爪。唐代以后,安迪尔绿洲没有再在原来废墟上重生,而是改易在了安迪尔河西岸、直迄今天的安迪尔牧场(13)。这不仅是河道之改易,而且,社会政治变动,对这类沙漠中生态十分脆弱的绿洲的存续,影响都是不可轻估的。

玄奘称公元4世纪前废毁的安迪尔古代城堡为“睹货逻故国”,行文中一笔带过,未作任何说明。实际表明,这个概念在唐代当年,是不必多费笔墨的常识;只是时过境迁,大夏、月氏、贵霜、吐火罗等概念,已因时空变化、相隔辽远、再不清晰之后,才成为了今天学术界必须详斟、仔细分析的问题。(14)

公元前1000年中的中亚大地,是多事之秋,许多影响深远的变化,都曾在这段时间和这个舞台上展开。

兴都库什山、西天山之间、阿姆河流贯其中的土地,是中亚大地上南北交通的要冲地带。早先曾被希腊殖民,称之为巴克特里亚(Bactria);公元前140年前后,巴克特里亚为塞人灭亡。波斯大流士一世贝希斯敦铭文所见塞人,包括了Asii、Tochari、Gasiani、Sacarauli。希腊地理学家斯特拉波的《地理志》(Ⅺ.8)中也有相关记录。这一历史变动发生后不久,在匈奴追逐下,原处中国西部的大月氏西走、南下,先到伊犁河流域,旋又南走,进入巴克特里亚地区。《汉书》中称此为:“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自此,《史记》、《汉书》中留下了不少“大夏”王国的信息;月氏,成为了这片土地上影响巨大的新统治者,或主要统治者之一。建立了盛极一时、影响远近的贵霜王朝。

大夏,上古汉音为“dat-hea”,近同于“吐火罗”。与早先灭亡了巴克特里亚的塞人四部之一的“Tochari”人发音近同。月氏入主这片地区,建立贵霜王国后,中西学界不少学者称月氏为贵霜,同吐火罗,应该与这一历史背景存在关联。(15)因此,月氏、贵霜与吐火罗又有了十分密切、难以割切的关联。这里,吐火罗是族称,又曾是王国名;月氏是族称,以它为主建立的“贵霜”,是王国名。但在一些情况下,又往往彼此交结、互相取代。公元4世纪中叶,贵霜亡于嚈哒,历史展现新的一章。

公元2世纪后,贵霜王国势力一度盛大,在新疆塔里木盆地南缘、在中亚大地曾显示过重大影响。从古代和田、尼雅东行,至安迪尔、且末、楼兰,曾发现过数量不少的佉卢文简牍,而佉卢文,曾是贵霜王朝官方文字之一(16);楼兰城中发现过贵霜国王阎膏珍的钱币(17);上述不少遗址中见过汉文、佉卢文并书的“汉佉二体钱”(18);在和田地区热瓦克佛寺、若羌米兰佛寺所见塑像、壁画,尤其是有翼天使画像,具有鲜明的犍陀罗风格(19),这种种,无不与贵霜文化在这片地区展现之影响密切关联。贵霜与塔里木盆地南缘的这种种关联,关注中亚史研究的学者曾有不同的解读。英国学者布腊夫认为,这是贵霜王朝一度统治过塔里木盆地南缘的说明(20),中国学者不少人持不同观点,认为这只不过是贵霜王国失国过程中,有失败之贵族、军侯难民流徙入塔里木盆地南缘的文化表现(21)。对贵霜在塔里木盆地南缘的存在,究竟应作怎样的判定,是中亚史上一个大问题,本文暂不置论。在此,只是着意强调一点:东汉以后,魏晋时段,贵霜文化在塔里木盆地南缘的存在,是中外学界都认可的。废弃于公元4世纪前的安迪尔古城,作为贵霜文化集聚的一个点,在玄奘东返路过时,贵霜遗存之风格应该是特征还比较显明的。贵霜的主体民族是月氏,月氏又被认为是吐火罗王国的主要族体,这些大概于唐代文化知识界是常识性概念。种种因素混集一道,终使得玄奘将这凝集了贵霜文化特点的古城称呼为“睹货逻故国”(一个绿洲、一个小城,在古代西域就是一个小国),在唐代,应该是一个相当自然、并不突兀的概念。

所以如是说,唐代文献中有众多记录可以佐证:在隋唐时期,当年的文化知识界、包括唐代统治阶级文化上层,确实是将月氏与吐火罗在文字中互称的。这几乎可以视为一个时代中的文化现象。

试举数例:

(一)“挹怛国,汉大月氏之种。大月氏为乌孙所夺,西过大宛,击大夏臣之。治蓝氏城。大夏即吐火罗也。”(《新唐书》卷二二一下《西域传》)

(二)“吐火罗,或曰土豁罗,曰睹货逻……显庆中,以其阿缓城为月氏都督府。”(《新唐书》卷二二一下《西域传·吐火罗》)

在吐火罗王国设都督府,却定名为月氏都督府。足证,在唐王朝统治集团心目中,所谓吐火罗,与月氏是可以混同,视其为表里的:吐火罗是国名,而居民实体,则是月氏,故而都督府,就能以月氏为号。

(三)“月氏都督府,以吐火罗叶护阿缓城置。领州二十五。……蓝氏州以钵勃城置。大夏州以缚叱城置。……”(《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

在吐火罗王都阿缓设置的都督府名“月氏都督府”,其下有“蓝氏州”、“大夏州”,可以说明唐代对吐火罗、月氏、大夏这些政治、地理概念的认识,是重叠、混同在一起的。

(四)“龙朔元年,以陇州南由县令王名远为吐火罗道置州县使,自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凡十六国,以其王都为都督府,以其属部为州县。”(《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

(五)“六月癸未,以吐火罗、噘哒、罽宾、波斯等十六国(……)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并隶安西都护府。……吐火罗国都为月氏都督府……”(《资治通鉴》卷二零零“龙朔元年”)

(六)“龙朔元年六月十七日,吐火罗道置州县使王远进《西域图志》,并请于阗以西、波斯以东十六国,分置都督府及州八十、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仍以吐火罗立碑以记圣德。诏从之。以吐火罗国叶居遏换城置月氏都督府。”(《唐会要》卷七三)

(七)“(永徽)三年……所以理阿缓大城为月氏都督府……以乌涅波为都督。”(《唐会要》卷九九《吐火罗国》)

(八)“吐火罗国,唐永徽三年列其地为月氏府,以其叶护阿史那乌湿波为都督。”(《册府元龟》卷九六六《外臣部·继袭》)

(九)求那跋摩(Gunavarman)译本,兜呿罗=月氏,《吐火罗语考》,77—78页。(22)

如是等等,都可以说明,在唐代文化知识界,将月氏与吐火罗联系在一起,用以分析、认识政治、地理、文化、翻译诸多方面的问题,确实是相当普遍,得到社会认同的。因此,玄奘称存在贵霜文化影响的安迪尔古城为“睹货逻故国”,不仅是十分平常;而且,当年不如是叙述,反倒会是难以理喻了。

除文首提及的《塔里木古尸》中关涉吐火罗 A语、吐火罗民族外,近三十年来,研究吐火罗者,还有《吐火罗史研究》、《古族新考》、《吐火罗人起源研究》等专著多部及更多数量的论文,这里不一一具列。研究中,涉及吐火罗语言、历史、考古、民族迁徙,甚至分子人类学等不同学科;关乎中亚古代历史、新疆古代民族、历史、考古、语言研究,是一个不仅具有学术价值,而且现实意义重大的研究课题。

本文切入点很小。只是涉及一组近年出土的唐代吐鲁番文书;还有国内外均有过关注,但又总未展开具体剖析的安迪尔古城。也就是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提及的“睹货逻故国”;也联系到玄奘游学印度途中,直接观察过的“睹货逻”故国。这些考古、文献资料,时代均在唐王朝时期。可以清楚结论:

(一)在唐王朝时期,人们的概念是明确的,所谓吐火罗,就是古史中的希腊大夏王国,领地就在巴克特里亚,主要在今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境内。

(二)其次,这片土地,位置冲要,是中亚交通的十字路口。中亚大地任何重大的民族迁徙、冲突,几乎都会波及这片土地上相关王国历史命运的沉浮、变化。公元前2世纪,大夏先是亡于南下的塞人;随后,又为南下的大月氏人所统治,并建立了新的贵霜王朝。公元4世纪,贵霜亡于嚈哒;6世纪后,又沦于西突厥的统治之下。因此,在唐代史家的笔下,既循传统称这片土地为吐火罗王国,又因汉代月氏是这片土地上的新统治者,也称之为“月氏”,唐王朝政府在吐火罗置都督府,府址选在阿缓,是吐火罗突厥叶护的驻地,但取名却十分明白地称之为“月氏都督府”,这展现着唐代对巴克特里亚这片土地居民、历史的认识、尊重;针对西突厥统治的现实,可能还有另一层政治的含意。不论如何,这表现着占统治地位的唐王朝政治文化领袖们的主流观点。玄奘所以称具有贵霜(月氏)文化影响的安迪尔古城为“睹货逻故国”,根源、根据就在于此。

(三)中亚的昭武九姓王国子民,包括兴都库什山下、波斯东境的吐火罗国人,在丝绸之路上东行至西州、河西地区、甚至长安兴易经贸,是汉唐时期一种普遍性存在。分析上引吐鲁番阿斯塔那出土唐代文书,可以看出,已定居在唐王朝直接统治下的西域伊、西、庭州,成为唐王朝在编百姓的昭武九姓胡人,并不在少。他们对通过丝路积极进行的商业活动是了解、熟悉的。因此,就都敢于担保新来西州高昌县的吐火罗拂延、吐火罗磨色多、康尾义罗施等一行近20人的清白身份,为其申领过所承担责任。这对没有过所“西来”的吐火罗拂延等人,自然是十分重要的帮助。吐火罗拂延等人,不谙唐王朝的交通管理制度,不通语言,只能通过专职译人翟那你潘才能交待清楚个人情况,东行目的。请求高昌县能允许“责保”、颁给过所。这表明,在7世纪中叶的唐代西州高昌县,只通自身的吐火罗语,是无法与当地交流信息的。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可以说明许多问题的语言、文化现象。完全可据此推论,唐时西域绝不是吐火罗语流行、吐火罗人所在多见的地区。因此,一些学者,仅仅根据少数佛经译文上的“Toχr”题记,就判定西域高昌、焉耆、库车地区通行吐火罗语、吐火罗文,是混同了佛经翻译语言与世俗通行语言的关系,这两者,其实不是一个概念,是不能彼此等同的。而从吐火罗语文,又推演出吐火罗民族,更不是同一个概念。《塔里木古尸》作者,认为是由于公元840年回鹘西迁,才导致了“吐火罗语以某种形式消亡”。现在看起来,此观点并不符合历史的实际。

注释:

①J.P.Mallory,Victor.H.Mair,The Tarim mummies,London:Thames and Hudson,2000.

②国家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新疆博物馆、武汉大学历史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七册,第88—94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

③[唐]杜佑:《通典》卷一九三,载“龙朔元年,吐火罗置州县”。北京,中华书局,1988。

④新疆百科全书编纂委员会:《新疆百科全书》,第133—138页,“天山山系”条,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2。

⑤王炳华:《阿拉沟古堡及其出土唐文书残纸》,载《唐研究》第八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⑥《大唐西域记》卷一,见[唐]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第100页,北京,中华书局,1985。

⑦《大唐西域记》卷四,见[唐]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第365—367页。

⑧《大唐西域记》卷十二,见[唐]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第1031—1032页。

⑨塔克拉玛干综考队考古组:《安迪尔遗址考察》,载《新疆文物》,1990(4)。

⑩斯坦因著、殷晴等译:《沙埋和田废墟记》,第253—260页,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

(11)M.Aurel Stein,Ancient Khotan: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New York:Hacker Art Books,1975.P422,Chinese sgraffito of AD719,On wall of temple cella E.I,Endere Fort.

(12)塔克拉玛干综考队考古组:《安迪尔遗址考察》,载《新疆文物》,1990(4)。

(13)在安迪尔河西岸与安迪尔牧场相去6公里,有阿克考其拉克遗址,时代稍晚,据斯坦因报道,似有伊斯兰文化遗存。说明已晚到公元10世纪以后。

(14)季羡林等西域研究大家,在校注安迪尔“睹货逻故国”遗址时,对此未能置一词,可以见出这是笼罩在学术界十分深重的迷局。

(15)余太山:《古族新考》,第9—20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16)林梅村:《沙海古卷》,12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17)新疆文物局编:《新疆文物古迹大观》,第26页,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9。

(18)夏鼐:《和田马钱考》,载《文物》,1962(7—8)。

(19)散见于斯坦因的《古代和田》、《西域考古图记》。M.Aurel Stein,Ancient Khotan: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New York:Hacker Art Books,1975.Serindia: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1921.

(20)G.Brough,Comments on third Century Shan-Shan and the history of Buddhism,BSOAS Ⅹ Ⅹ Ⅹ Ⅴ Ⅲ,1965。

(21)马雍:《东汉后期中亚人来华考》,载《西域史地文物丛考》,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王炳华:《贵霜王朝与古代新疆》,载《西域研究》,1991(1)。

(22)另外,伯希和认为“而此生长于龟兹(库车)之鸠摩罗什附注说即是小月氏。如此看来,四五世纪的中国人曾将印度名称吐火罗之民族名曰月氏”。见冯承钧译,伯希和、烈维:《吐火罗语考》,第78页,北京,中华书局,1957。原文为伯希和撰《说吐火罗语》,原载《通报》,第259—284页,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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