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识字课本中的教化意蕴——“杂字”与社会教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意蕴论文,课本论文,民间论文,社会论文,杂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社会教化既是中国古代教育的重要途径之一,也是国家政策的一项重要内容。它通常指借助于对一定的代表善的人物、事件等的宣扬,使老百姓受感化而获得教育,从而提高他们的道德品格。它的内涵远远超过现代“教育”这个概念所能包含的。从根本上说,就是包含“上下之别”的礼仪、象征、知识、信仰、伦理等等被人类学家总结成“文化”的东西,与所谓的“民俗”实现互动的过程(王铭铭语)。它不但包括系统的、正规的教育,即人才教育或以选官和做官为目的的学校教育,而且囊括了日常生活中诸如“洒扫、应对、进退”等行为规则的训练。不可否认,学校是进行教化的主阵地、主渠道、主场所。但学校教育之外的非正规、非系统的民间教育也是不可忽视的。后者尽管没有像官学那样建立起系统的规章制度,也没有建立起正规的课程体系,更没有固定的场所,但它比官学形式活泼、灵活,普及的范围也更广泛。我们知道,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封建社会,能走进校门接受正规教育的学生比例很小,广大平民几乎没有接受学校教育的条件。因此,平民受教育的渠道,往往通过学校之外的教化方式。也正是靠了这类非正规的民间教育,才使得穷乡僻壤的村夫牧子、凡夫走卒有了更多的学习机会。
社会教化的途径和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如强调示范、树立榜样;设官教民;依靠乡里、宗族与家庭的力量;依靠学校教育;依靠各种各样的日常读物,等等。其中,日常读物作为一种知识载体在社会教化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我们知道,在远古时代,社会教化的传播往往是通过生活中有名望的年长者进行的。年老一辈常常通过口耳相传来传承业已形成的乡规乡约,民风民俗。随着宋代印刷术的发明与广泛应用,书本作为一种知识载体逐渐走向民间。日常读物的出现不但打破了以往社会教化中口耳相传的单一格局,而且大大拓宽了社会教化的范围,加快了社会文明的步伐。换言之,正是由于出现了这种纸质文本的日常读物,才使文明的推进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加速度。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里的日常读物不是指像官学中的《四书》、《五经》之类的钦定课本,而主要指在民间、在私下、在家庭中流传的训诲劝诫文献,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杂字》等,尽管这些读物不能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进入正规的学校,但因其言简意赅、通俗易懂,深受中下层民众的喜爱。可以说,日常读物在社会教化中传播的广度、深度和力度在某种程度上远远超过了官学中的《四书》、《五经》之类的钦定课本。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讲,研究社会教化,从这类不显眼的日常读物着手,就显得更有意义。本文着重研究的是日常读物中的一种——杂字与社会教化的关系。
一、杂字及其发展轨迹
传统的观点认为,杂字是产生于民间的一类识字教材,是和“三、百、千”并行的另一路识字课本。张志公先生认为:从西汉史游编撰的《急就篇》以来,到了南北朝、隋唐,识字教材分成两路,一路以《千字文》领头,后来加上《三字经》、《百家姓》,基本上为官府所承认,编法也比较雅驯;一路则主要流行在民间,宋代以下统称“杂字”[1]。早在南宋,著名诗人陆游在他的《秋日郊居》诗第三首自注中就提到了童蒙课本《杂字》。原文如下:
儿童冬学闹比邻,
据案愚儒却自珍。
授罢村书闭门睡,
终年不着面看人。
诗下自注:“农家十月乃遣子弟入学,谓之冬学。所读《杂字》、《百家姓》之类,谓之村书。”由此可见,杂字书是宋代民间已被普遍运用,是当时老百姓的子弟在农闲接受教育时所用的课本之一。由于这种书语言特别通俗,并且将识字教育与生活日用常识、实用技艺紧密联系,所以在蒙学教育中,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然而,这种书一般只流行在民间,尤其是中下社会,是一种比“三、百、千”更上不了台盘的读物,因此,除了少数例外,杂字书一般不题编者姓名,大多只题“市井中人”。不仅历代书志、书目无意著录,而且没有人肯花功夫像考证《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那样去考证它,甚至更没有人去收藏它,因而,早期的杂字书大多已经遗失,还有的只剩残卷,难以窥其全貌,如《隋书·经籍志》所录的《杂字解诂》、《要字苑》等都没有完整流传下来。所有这些,都就给我们今天进行杂字书的有关研究带来了极大困难。令人欣慰的是,到了宋元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日趋繁荣和印刷术的广泛应用,杂字书的种类渐趋增多,内容日益丰富、完善,与此同时,杂字书也越来越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一些文人也开始投身于编撰杂字书的热浪中。如《日用杂字》便是在这种环境中诞生的。清代著名文学家蒲松龄,由于长期潜入民间,不仅熟谙各种杂字,也深知杂字书对百姓生活的重要性。鉴于以往杂字书中“脱漏甚多”、“杜撰”等缺点,他亲自撰写了一本杂字书,题为《日用杂字》。在其《自序》中表述了他编此书的真实意图:
每需一物,苦不能书其名。旧有《庄农杂字》,村童多诵之。无论其脱漏甚多,而即其所有者,考其点画,率皆杜撰。故立意详查字汇,编为此书。
蒲松龄这种不避俚俗亲自编写杂字书的举动,不论对杂字书本身的发展,还是对民众教育的普及都有重大的意义。由于编撰者的水平较高,大大改变了以往杂字书中错、讹现象频频的局面,从而切实保证了杂字书的质量,提高了杂字书自身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即使在民国以后,有了新式学堂,杂字在平民百姓中依旧占有很大位置。他们认为一方面新式学堂学费高,所学知识往往不切实用;另一方面新式学堂用时久,老百姓疲于农忙,不可能抽出大量时间去上学。倒不如农闲时向私塾先生学些《杂字》、《百家姓》之类收效快,两、三个月的时间,可识得一两千字,这样记记账、写写信、写写春联就不太犯难了。后来,杂字这种体例被流传下来,以至于在陕甘宁边区、成人扫盲和业余补习的识字教学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不仅如此,它还跨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日本学者柴野栗山就曾受中国童蒙杂字的影响而选编了一本《杂字类编》。所有这些,足以说明杂字书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以往的观点认为,杂字是一类根本“上不得台盘”的非正式读物,只流行在当时的中下层社会,甚至比“三、百、千”更不登大雅之堂。鉴于人们对杂字的鄙视与不屑再加之杂字本身资料的相对匮乏,因此,杂字始终进入不了研究者的视野。有关杂字的研究一直很缓慢。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相关的论文少之又少,即使在这为数不多的论文中,研究者也常常把目光聚焦在杂字的识字功能上,至于杂字其他方面的相关研究则少之又少。笔者在研究学习杂字书的过程中,深深地认识到杂字书之所以能在广大农村中如此流传久远,影响深广,其深层原因不仅在于其基本的识字功能,更重要的是它的社会教化功能。毋庸置疑,杂字在普通民众的识字、认字方面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我们知道,识字教育和初步的知识教育以及思想教育是不可能截然分开的,它们的界限不是那么明确,甚至颇多交叉,相互之间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把杂字说成是单纯的识字课本,难免有失偏颇。要知道,在对民众进行识字教育的同时,无疑会掺杂大量的伦理道德教化思想,这也正是本文研究的意义所在。本文旨在通过对历代杂字的重新解读,分析其与社会教化的密切关系,进而帮助人们观古鉴今,更好地反思当今的教育。
二、杂字读物中的教化意蕴
杂字之“杂”首先表现在内容上。杂字的内容可谓包罗万象,几乎囊括了家庭生活乃至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农事如五谷杂粮、农作器具,生活如日用家什、饮食烹调,乃至婚丧嫁娶、民间杂艺、穿着服饰、吉言喜语,等等。如在《新镌便蒙群珠杂字》中,作者向世人详细地介绍了天文类、地理类、人物类、器用类、饮食类、商贾类、官名类等共23类。其次表现在杂字的编写体例上,杂字的编写不囿于某一特定的模式。有的分门别类,有的既无前言,也无跋尾,不知编者的意图,给人一种杂乱无章之感。再加之杂字的地方性很强,各个地方的方言不同,风俗迥异。因此,大多数人对杂字的印象是“杂乱”,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我们只要认真读一读杂字,就会发现简洁、朴实的文字背后所蕴涵的深刻意蕴。其中既有对子孙的殷切期望,也有对民众的谆谆告诫;既有生活小常识的传承,也有作者切身的经验教训。具体来说,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孝悌忠信 敦亲睦族
孝悌是杂字读物当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孝是指对父母的敬重;悌是指对兄长的友爱。强调孝悌就是要求每个人在家庭中做到尊敬长辈,长幼有序。我们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始终是儒家伦理教化的重点任务与宏伟目标。其中,“齐家”是这一思想的重要环节之一,是“治国”、“平天下”的前提和基础。“修身”又是“齐家”的首要条件,因而,“孝”作为修身之本,自然成了家庭伦理和国家伦常的核心。普通的老百姓虽然未必知道如此高深的道理,但是这种意识渗入人心是一个主体自身的适应过程而非强制过程。因为个体一旦降生于一个独立于他而存在的世界中,他就必须根据具体的社会条件、一系列的预设和要求、具体的事物和具体的惯例来塑造、改变自我以维持个体自身的生存。当然这种改变和塑造起初并不是自发的,可能是父母或周围环境使然。正如赫勒在她的著作中写到的那样:“他必须学习‘运用’事物,掌握习俗和满足其社会的要求,以便能以那一社会给定环境所期待的和可能的方式进行活动……”[2]。从这个意义上说,杂字书便是普通民众社会化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启蒙书本。儿童在识字的过程中,会得到潜移默化的训练,使之在不知不觉中受到道德熏陶。如《新镌便蒙群珠杂字》在教儿童学写书信中写道:“人之为人,所重者八:孝、弟、忠、信,礼、义、廉、耻。持身之道,不外乎此。违此八者,乃兽乃禽”,“须宜孝顺,不当触犯”。把孝弟忠信,礼义廉耻看作人之为人的根本,是人区别于禽兽的特征之一,足以说明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这种思想在其他的杂字书中也随处可见:“孝顺爹娘,切勿怠慢,爷爷奶奶,伺候当先;祖母坟茔,祭扫必虔;伯母婶母,只得重看;视膳继母,亲娘一般。看见父兄,站立一边,端茶打座,点火拿烟,安安稳稳,谁不敬咱?”[3]在家能孝顺父母,尊敬长兄;在外定能忠于朝廷。“自古忠臣出孝门”便是这个道理。因此,每每做事都应“当思父母之劬劳,谨守朝廷之法度”,力争做到“志诚、忠厚、老实、从容”[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人事通用类》:108)。做生意时,要讲求诚信、公平交易,做到“明斤明两,不哄不瞒”[3]。不仅如此,还要处理好自身和整个大家族包括伯、母,叔、婶,姑、侄,哥、嫂,姐、妹之间的人际关系,做到敦亲睦族、和睦乡里。那么何为“宗族”呢?“同姓不同居为宗,同姓又同居为族。”[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人物类》:75)具体来说,要做到“妯娌相让,家务闲散;姑舅两姨,要紧亲眷;女婿丈人,恭敬当先;姐夫郎舅,不可戏玩。彼此帮助,莫忘奉还。外甥表侄,借贷往还。保姆奶奶,对待要宽。你敬我爱,须要长远,有马同骑,有饭同餐。相与朋友,不许谎言,和睦乡里,与人方便”[3]。用如此简单又通俗、明了而直白的话语对民众进行教化,免除了由于文字晦涩而带来的理解上的谬误之苦,大大增加了民众读书识字的兴趣,提高了大众的积极性。从而使得越来越多的民众及其子弟在轻松、愉快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地受到了熏陶。这也正是其他读物所无法比拟的特点。
第二:以农为本 勤俭节约
三教九流固好,无如耕田为高”[4](《绘图改良六言杂字》:7),明确表达了杂字书中以农为本的观念。中国的封建社会是一个以农为主,自给自足的封闭型社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一直是老百姓千百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这种思想在其他杂字中也有多处表述。如《日用杂字·庄农章第二》写道:“朝廷自古重耕田,生意百行他占先。”《常用杂字》开头便写道:“人生世间,耕读当先”。在《一年使用杂字文》中,作者从大年正月初一写起,按照二十四节气分别详细地叙述了各时的农事活动。譬如在清明时节的农活就有如此之多:祭得墓完到清明,出水掂头又爱耘。田中芋子爱上土,火土培大芋荷苗。耙子一张田里擦,挷来□去甚艰辛。“民以食为天”,在生产力水平相当落后的中国传统社会,重视农业生产,强调以农为本,让大多数人投入农事生产是非常自然的事情。然而,在重视农业的情况下,也不是不允许少量人从事商贾、纺织、工艺等活动。如在《常用杂字》文中明确写道:“生意买卖,图利赚钱。学会写帐,再打算盘,天平戥子,纸砚笔墨。升合斗桶,一称两端,明斤明两,不哄不瞒。”而在《新镌便蒙群珠杂字》中也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商贾类,《日用杂字》除了庄农章外,也列有养蚕章、木匠、泥匠、铁匠、石匠、银匠、皮匠章、裁缝章等。在农闲的情况下,也提倡“男务商贾、女勤纺织”[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集写书信》)。上述这些思想,要比某些儒家正统经典中重义轻利、视商贾生意为洪水猛兽的观念先进得多。它在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封建伦理道德色彩,冲破了封建社会束缚人的藩篱。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讲,杂字书要比钦定的《四书》、《五经》更贴近民众生活,也更易被老百姓所接受。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杂字书才能在不被官方认定的情况下倔强地生存下来。
勤俭节约自古就是中华民族的优秀美德。这种思想在杂宇中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因为对于广大民众来说,他们的收入非常有限,也只有勤俭持家才能勉以维持生存。如:“手头狭窄,勤俭节用”,“治家之法,勤俭节用”[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集写书信》)便是普通民众生活的真实写照。《常用杂字》认为,勤俭劳动是每个人首先应做到的:“勤俭劳动,为人当先”。《绘图改良六言杂字》中也写道:“勤俭富贵之本,懒惰贫贱之苗”。可见,勤俭是可以使人们摆脱贫贱、走向富贵的重要途径。换句话说,人们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可以借此得到改观。崇尚节俭,抑止懒惰、奢靡,今天看来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问题,杂字中的节俭观对于当今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进行社会主义道德文明建设依然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第三:珍惜光阴 重视读书
惜时、勉学可谓是亘古不变的古训。在杂字书中有多处关于劝勉儿童珍惜光阴、发愤读书的忠告。《新镌便蒙群珠杂字·地理类》告诫儿童一定要珍惜少年大好时光,免得以后遗憾终生:“日月如梭,少壮须当努力;光阴似箭,老大徒自伤悲。”不仅如此,作者还以自己的深刻教训劝勉后人:“蹉跎岁月,虚度光阴。潦倒无成,悲叹晚矣。少当努力,无流至此”[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集写书信》),要求他们引以为戒。俗话说得好,“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因此,每个人理应珍惜青少年时期的大好时光,努力读书。《一年使用杂字文》就认为:“世间第一读书篇,打扮学堂安圣贤。”并且把读书和农事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在一年的不同时期学习不同的内容。这些都足以说明民众对读书的重视程度。同时,作为长辈的,不仅要严格要求子女,“教育子弟,要求宜严,先教认字,后学耕田”,而且要给予经济方面的支持,“子弟读书,休怕花钱。侄若上学,莫提作难,其父不同,你要承揽”[3]。还有的杂字书虽然没有正面劝勉读书的话语,但字里行间透漏出了对读书人的羡慕与尊重。如“学道德,学仁义,文明对待好脾气”,“这先生,真文明,五经四书他全行”[4](《天津地理买卖杂字》:283)。当然了,杂字书如此重视读书,并不是要求子弟们去应举做官。在他们心目中,只要熟读几遍,能写写信、算算账,逢年过节能写写春联就行了。对普通百姓而言,能识文断字便是他们心中最大的奢望。
第四:赌讼恶习 切莫习染
针对社会上吃喝赌抽等不良习气,杂字书不仅指出了其危害所在,而且发出了谆谆告诫。如《常用杂字》写道:“吸烟嗜癖,莫要习染,百害无益,切戒贪占。掷骰看牌,绝无旁站,多少赌棍,恶果难言:浮财耗尽,再押衣裳,现钱赌净,又当宅院,腹内饥渴,体上觉寒……”《绘图改良六言杂字》也在结尾告诫人们:“切莫贪花恋酒,切莫赌钱输钱。许多王孙公子,嫖赌败了家产。”蒲松龄对赌博的危害认识得更加深刻,在《日用杂字》中专设《赌博章》,借以警告人们:“止见赌徒为乞丐,那见相识成富豪?如今片瓦根椽者,当日曾称赌手高。”有的杂字用语更加尖刻,把那种整日花天酒地、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等同于禽兽:“谨戒花酒,莫行邪路。犯之必贫,禁止可富。抛弃妻子,不顾家庭。游手好闲,不务生理。如此之人,禽兽何异!”[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集写书信》)上述这些杂字,不仅十分生动地描述了赌博等不良习气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而且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对赌博的厌恶之情。许多又是直接面对子孙,面对家人,往往都能剖肺腑、吐真言、动真情,具有强烈的亲情实趣。比起官府的法律条文,更容易被大众所理解和接受。
谦虚忍让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这种观点在杂字书中多有表露。它再三劝戒民众应“临事三思,治家百忍”[4],做到“人寻我事,不与较争。虽有言语,只当不闻”[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集写书信》)。换言之,民众既要有“有忍有容,不生祸患。小事不忍,致生大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集写书信》)的人生态度;也要有“守分安贫,切莫为非做贼;怀刑畏法,免得摆站充军”[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人事类》:80)的惧讼心理。我们知道,诉讼本来是指个体在社会生活中运用法律手段保护自身的正当权利,然而,在中国古代社会却被异化为封建统治者解决社会冲突、维护社会秩序的一种方式。因为诉讼是与儒家所提倡的“德”、“礼”背道而驰的,所以,“讼”及好讼之人都是为传统道德和礼制所极力否定的。在人们的心灵深处,与人上法庭、打官司不仅耗财耗力(说不定还得遭受残酷的刑讯),而且对于整个家族来说也是可耻的事情。陆游曾说:“纷然争诉,实为门户之羞。”[5]既然如此,息事宁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便是老百姓处理纠纷的最好办法。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最好私下解决,切莫闹上法庭。如《新镌便蒙群珠杂字·集写书信》认为:“相打告状,切不可为。”不仅自己不要去诉讼,也不要去“挑弄词讼,代人申诉”。因为“一旦犯出,律不能救”,最后落得个“弄巧成拙,反害自身”的悲惨结局。在民间,“讼棍”也常因导致当地地方秩序紊乱、造成人心风俗败坏而被别人所不齿。长此以往,民众竟然养成了息讼、厌讼的心理。他们对待邪恶与争端的办法,除了忍让,仿佛已经别无选择。有的杂字认识比较深刻,直接指出了民众忍气吞声背后的真实原因所在:“十官九混情难料,有理无钱未必强。脖上开枷惟钞买,班中打板使钱央”[6],生动形象地刻画了官场的腐败情景与百姓的炎凉心态。提倡谦让、减少诉讼以保持社会的和谐稳定,本无可厚非,然而,以牺牲自己的独立人格来换取片刻的安宁则是万万不可取的。这对于民族性格的养成与国家的长远发展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对于这一点,我们应该保持足够的清醒。
毋庸讳言,杂宇毕竟是封建社会的产物,我们在承认它蕴涵着丰富的教化意蕴的同时,也应该看清它的负面影响所在。如一些杂字中所宣扬的“死、生,寿、夭,皆由命里安排;富、贵,贫、穷,尽是前生分定”[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人事通用类》:108)命定论思想;“自小志诚,长大立业。光耀门闾,父母欣悦”[4](《新镌便蒙群珠杂字·集写书信》)的光祖耀宗思想以及前面所提到的一味的息事宁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思想等,都是我们应该摈弃的内容。
作为与封建社会相伴而生的特有的文化现象,杂字读物伴随着封建制度的终结而衰落了。然而我们不能因此而否认它的文化价值和在历史上起过的重大作用。在大力提倡西部大开发、重视落后地区的文化教育、努力提高全民素质的今天,杂字读物与农村教育的关系依然很密切。这些杂字所宣传的内容现在看来虽不再是“篇篇药石,言言龟鉴”,但总体上仍不失先辈们留下的一笔丰富而宝贵的文化遗产。剔除其封建糟粕、保留其合理内核,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对于今天的农村教育、西部大开发地区的文化建设、道德建设乃至整个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都有一定的启迪和借鉴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