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的起源”探源广东道教宗族的“书龙”--金代避道的新证明_金朝论文

遼道宗“壽隆”年號探源——金代避諱之新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金代论文,遼道宗论文,壽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談到遼朝紀年,長期以來一直存在着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據《遼史》記載,遼道宗行用的最後一個年號爲“壽隆”,然而從遼代石刻及宋代文獻提供的大量證據來看,這一年號實爲“壽昌”。儘管自錢大昕以來,學者們早已認定《遼史》所見“壽隆”紀年當爲“壽昌”之誤,但皆不知其所以然。筆者認爲,要解開“壽隆”年號之誤的謎團,恐怕不能僅就遼史論《遼史》,而應廣徵遼宋金文獻加以比較分析,方能徹底解決這一難題。本文基於這一思路加作考索,發現這個問題的謎底原來出自金朝。

       一 “壽隆誰辨壽昌年”:壽隆、壽昌之紛歧

       關於遼道宗的最後一個年號,傳世及出土文獻有兩種不同的記載。《遼史·道宗紀六》明確稱遼於大安十年(1094)之後即改元“壽隆”,①諸志、表、傳所見皆同,惟《曆象志中·閏考》記作“壽昌”,②似爲孤例,然而這一“壽昌”紀年在遼代石刻及宋代文獻中卻屢見不一見。

       對於文獻所見“壽隆”、“壽昌”年號之歧異,清前期學者已感到困惑不解。康熙間,朱昆田見京郊普會寺所立遼《駐蹕寺沙門奉航幢記》有“壽昌二年”之文,遂謂“《遼史》紀年只有壽隆而無壽昌,是碑書‘隆’作‘昌’,未得其詳也”。③乾隆初成書的厲鶚《遼史拾遺》,亦稱道宗年號“壽隆”在洪遵《泉志》等宋代文獻中作“壽昌”,“未詳何據”。④二人均對“壽隆”、“壽昌”兩種記載抱有疑惑,但均未予深究。

       乾嘉時期,關於“壽隆”、“壽昌”年號的孰是孰非問題,論者見解頗有分歧。因受《遼史》這部官修正史的影響,有不少學者采信《道宗紀》的記載,以“壽隆”爲是。如四庫館臣在校定《文獻通考》時,即明確指出《四裔考》所見之遼道宗“壽昌”紀元當從《遼史》作“壽隆”,又于敏中等奉敕纂修《日下舊聞考》,引孫承澤《春明夢餘錄》作“白塔寺建自遼壽隆二年”,其下有館臣按語云:“‘壽隆’,原書作‘壽昌’。按《遼史》,壽隆爲道宗年號,而無壽昌紀年。‘昌’字蓋‘隆’字之誤也,今改正。”⑤亦以“壽隆”校正“壽昌”。甚至後人還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猜測,遼代石刻之所以將道宗“壽隆”年號記作“壽昌”,可能是民間避遼聖宗“隆緒”名諱所致。⑥

       然而同樣是出於避諱的考慮,周廣業卻對《遼史》中的“壽隆”紀年提出了質疑。他在嘉慶二年(1797)成稿的《經史避名彙考》一書中,指出《遼史》屢見之“壽隆”,與《閏考》及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董逌《錢譜》等宋代文獻所見之“壽昌”,二者必有一誤。而遼聖宗諱“隆緒”,儘管聖宗弟名隆慶、隆祐,又賜韓德讓名隆運,皆不避“隆”字,但道宗“以廟諱爲年號,恐無是理”,⑦故而對“壽隆”年號深表懷疑。不過,周氏對於“壽隆”、“壽昌”究竟孰是孰非並未作出明確的判斷,至於《遼史·閏考》何以獨見“壽昌”的問題,更是令他疑惑不解。

       其實,早在周廣業之前,已有學者明確指出《遼史》“壽隆”年號之誤。乾嘉史學巨擘錢大昕在撰於乾隆三十六年(1771)的《潛研堂金石文跋尾》中,有一段關於“壽隆”、“壽昌”年號的辨證。他注意到其家藏遼《安德州創建靈巖寺碑》拓本有“壽昌初元次乙亥(1095)”之文,遂有跋語云:

       按洪遵《泉志》有壽昌元寶錢,引李季興《東北諸蕃樞要》云:“契丹主天祐年號壽昌。”又引《北遼通書》云:“天祚即位壽昌七年改爲乾統。”今《遼史》作“壽隆”,不云“壽昌”,或疑《泉志》之误。⑧予見遼時石刻,稱“壽昌”者多矣,無有云“壽隆”者。《東都事略》、《文獻通考》皆宋人之書也,亦稱“壽昌”。其以爲“壽隆”者,《遼史》之誤也。遼人謹於避諱,光祿卿之改崇祿,避太宗諱也;改女真焉女直,避興宗諱也;追稱重熙爲重和,避天祚嫌名也。凡石刻遇光字,皆缺畫,或作

,此碑亦然。道宗者,聖宗之孫,而以“壽隆”紀元犯聖宗之諱,此理之必無者矣。⑨針對文獻所見“壽隆”、“壽昌”之紛歧,錢大昕明確斷定《遼史》“壽隆”紀年爲誤,其理由有三:第一,作爲第一手材料的遼代石刻皆稱道宗年號爲“壽昌”,而絕無作“壽隆”者。關於這方面的證據,除了此處提到的壽昌元年《安德州創建靈巖寺碑》之外,亦見於《金石文跋尾》的壽昌四年《易州興國寺太子誕聖邑碑》及壽昌五年《興中府玉石觀音像唱和詩碑》。第二,遼道宗“壽昌”紀元可得宋代文獻的旁證。如成書於紹興十九年(1149)的洪遵《泉志》即著錄有遼“壽昌元寶”錢,且該書所引南宋初李季興《東北諸蕃樞要》及《北遼通書》也均作“壽昌”,⑩此外《文獻通考》等書亦同。第三,“遼人謹於避諱”,道宗乃聖宗之孫,其年號不應犯聖宗諱。綜合以上三個因素,錢大昕最終認定《遼史》“壽隆”必爲“壽昌”之訛。錢氏此說後又見於《廿二史考異》及《十駕齋養新錄》,(11)遂廣爲學界所知。

       因受錢大昕的影響,乾隆後期學者對於“壽隆”、“壽昌”紀年問題的看法很快發生了轉變,大多否定《遼史》“壽隆”年號的記載,而以“壽昌”爲是。譬如,《四庫全書總目》之《遼史》提要即援引錢氏之說,明確指出“壽隆”年號爲誤,並將其歸爲《遼史》“舛漏”之一證;《契丹國志》提要又稱“道宗壽隆紀年,此書實作‘壽昌’,與遼世所遺碑刻之文並合,可以證《遼史》之誤”。(12)畢沅主持編纂的《續資治通鑑》亦采納錢大昕的意見,一改元代以來各家續《通鑑》著作皆因襲《遼史》本紀舊文的做法,而直接在正文中將遼道宗年號“壽隆”訂正爲“壽昌”。(13)嘉道以後,錢氏之說逐漸成爲學界的主流觀點,許多文人學者皆踵其說,紛紛指證《遼史》“壽隆”之誤。(14)

       近代以來,錢大昕有關“壽隆”、“壽昌”年號正誤的見解同樣得到了遼史研究者的普遍贊同。松井等、馮家昇、羅繼祖等人勘正“壽隆”紀年,即全盤因襲錢氏成說,僅補充了若干新出遼代石刻的證據。(15)後陳述先生點校《遼史》,又將錢說寫入校勘記,(16)由此《遼史》所見“壽隆”紀元當作“壽昌”已成定讞。

       綜觀以上學術史,清代學者對於文獻所見遼道宗“壽隆”、“壽昌”年號歧異問題的認識有一個明顯的變化過程。從早期的未知孰是,到乾嘉時期見解之分歧,或以“壽昌”爲非,或疑“壽隆”之誤,再到清中期以降錢大昕“壽隆”訛誤說之盛行,從而基本釐清了兩者的是非問題。饒有趣味的是,嘉慶中翁方網曾見一座遼壽昌五年陀羅尼經幢,遂題詩曰“隸楷猶追北宋前,壽隆誰辨壽昌年”,下有小注云:“遼道宗壽昌年號,史訛作‘壽隆’,兒子樹培每援洪氏《泉志》‘壽昌元寶’以證此。”(17)詩中“壽隆誰辨壽昌年”一語正是指的這樁學術公案,而注文所表達的觀點則是歷經學者考據之後得到的最終答案。

       經錢大昕等人考證,我們對於“壽隆”、“壽昌”年號問題已知其然,但若仔细追究起來,這其中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問尚未解開,即今本《遼史》爲何將“壽昌”年號記作“壽隆”?關於這一問題,包括錢大昕在内的先賢時彥似乎都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簡單地將其歸咎於《遼史》之訛誤。據筆者所知,惟馮家昇先生曾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力圖探究此中緣由,他在《遼史初校》中曾寫下這樣一段按語:

       道宗改元壽昌之說信矣,碑石所見,均作“壽昌”,未有作“壽隆”者,諸家《泉錄》、《泉志》、《泉匯》等書亦然。而《遼史》作“壽昌”者,只見一處,《閏考》“壽昌三年”是也。予嘗竭力探其故,假設雖有種種,至今猶未敢自信。(18)顯然,馮氏曾對這一歧異之緣由作過種種猜測,但始終未能找到合理的解釋,未免令人感到遺憾。有鑑於此,本文試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之上,對這個問題做進一步的考索,希望徹底揭開“壽隆”、“壽昌”歧出的謎底。

       二 解開“壽隆”年號謎團的鑰匙:金代避諱“壽昌”考

       通過以上學術史的梳理,我們知道,自錢大昕以來,學者們普遍認爲《遼史》中的“壽隆”年號乃“壽昌”之誤。然而“壽隆”見於《遼史》者不下四十餘處,僅《閏考》記作“壽昌”,這顯然不能簡單地歸結爲文字之訛誤,而當另寻他解。筆者徵諸遼宋金文獻,發現要想破解“壽隆”、“壽昌”歧見之謎團,需要去金朝史料中寻找問題的答案,因爲它牽涉到一樁久已湮沒無聞的金代避諱史事。

       關於這一金朝史諱,首先要從張棣《正隆事迹》提供的一條關鍵史料說起。《三朝北盟會編》卷二三三所引《正隆事迹》,謂金世宗完顏裦(後更名雍)即位後,追謐“父宗輔爲懿宗,裦以父名輔,非帝王稱,改名曰宗堯,母壽昌爲欽慈皇太后”云云。(19)張棣是金章宗明昌年間入宋的歸正人,(20)其所述金朝史事多有可靠的文獻依據,以上記載就可以得到《金史》的印證。據《世宗紀上》,大定元年(1161)十月,世宗即位於遼陽,十一月甲申(十六日),“追尊皇考豳王爲皇帝,譜簡肅,廟號睿宗,皇妣蒲察氏曰欽慈皇后,李氏曰貞懿皇后”,(21)《禮志五》所記略同。(22)此處皇考“簡肅皇帝”即世宗之父宗輔,皇妣“欽慈皇后”蒲察氏當即張棣所說的世宗母“欽慈皇太后”。另外,宗輔更名宗堯一事亦見於《金史·世紀補》。(23)由此可見,《正隆事迹》所記追尊世宗父母事與《金史》基本吻合,(24)說明其可信度是很高的,而其中不見於《金史》的記載尤當引起我們的重視。

       筆者注意到,上引《正隆事迹》中有“母壽昌爲欽慈皇太后”一語。據《金史·后妃傳》及前引《世宗紀上》、《禮志五》,世宗之父宗輔共有二妃,元配蒲察氏,後尊爲欽慈皇后;次妃李氏,後尊爲貞懿皇后。其中,李氏爲世宗生母,而《正隆事迹》提到的這位“欽慈皇太后”則是世宗嫡母欽慈皇后蒲察氏。關於這位皇后的名字,現存金代文獻均付之闕如,而《正隆事迹》卻提供了一條珍貴的獨家史料,其所記“壽昌”當即蒲察氏之漢名。

       那麽,欽慈皇后蒲察氏漢名“壽昌”究竟能给我們帶來什麽樣的歷史信息,又與本文所要討論的主題有何關係呢?且看《大金集禮》卷二三“御名”的這條記載:

       大定元年十一月十六日,御前批送下御名、廟諱、欽慈皇后、貞懿皇后諱并萬春節。二年閏二月十一日,奏定御名、廟諱并欽慈、貞懿皇后回避字樣,合遍下隨處外,御名、廟諱報諭外方。(25)結合上引《金史》所記追尊世宗父母事可知,世宗於大定元年十一月十六日追册其父宗輔爲簡肅皇帝,其母蒲察氏、李氏爲欽慈、貞懿皇后,並於當日頒下御名、廟諱及欽慈、貞懿皇后諱,至次年閏二月十一日,奏定以上回避字樣,通告全國。其中,世宗御名及父祖廟諱另需告知宋、西夏、高麗等外方回避,而欽慈、貞懿皇后諱則僅避於金朝本國。雖然《大金集禮》已明確記載大定初避御名、廟諱及兩皇后諱這一基本史實,但上述這段記載並未具體列出諸回避字樣。由於金朝歷代皇帝的名諱皆見於《金史》及多種宋代文獻,故易於知曉,但欽慈、貞懿皇后之名則因罕有記載而長期不爲人知,故如陳垣《史諱舉例》等諸多避諱學論著均無欽慈、貞懿皇后之諱例。而據上引張棣《正隆事迹》提供的關鍵史料,知欽慈皇后蒲察氏漢名“壽昌”,故《大金集禮》所記載的這道大定二年避諱詔令,當即包括欽慈皇后“壽昌”諱,(26)這引發出了此後金人刻意回避遼朝“壽昌”年號的種種事例。

       以上通過對宋金文獻的考索,揭出了一個不爲人知的金代諱例:金世宗曾於大定二年下令避其嫡母欽慈皇后“壽昌”名諱。那麼,這一法令在金國朝野上下究竟是如何被貫徹執行的,尤其是當金人談及前朝“壽昌”年號時又是如何加以回避的呢?關於這一問題,筆者通過搜尋金代石刻及宋代文獻,幸運地找到了若干金人避諱“壽昌”的實例。從這些例證來看,金人對“壽昌”一名的避法可謂五花八門,歸納起來,至少有以下四類情形:

       (一)缺筆

       在金代石刻中,最爲明顯的一種避諱“壽昌”年號的方法是缺筆。《金文最》收錄一通大定十二年趙攄撰《薊州玉田縣永濟務大天宮寺碑》,其碑文稱大天宮寺於遼“壽昌三年賜極樂院額”,(27)僅從此錄文似乎看不出避諱“壽昌”年號的任何迹象。但經筆者核對該石拓本,發現“壽昌”之“昌”字實缺末筆作“

”(見圖一),而見於同一石刻的建碑人“趙敬昌”之“昌”則不缺筆。(28)按此碑作於大定二年金朝下令避“壽昌”諱之後,碑文中“壽昌”缺末筆,顯然就是時人避諱所致。

      

       圖一 《薊州玉田縣永濟務大天宮寺碑》清拓本(局部)

       (二)省稱

       金代石刻所見避諱“壽昌”年號的另一種方法是省稱。羅福頤《滿洲金石志别錄》有一通金代《妙行大師和尚碑》。此碑碑陽題爲《大昊天寺建寺功德主傳菩薩戒妙行大師行狀碑》,由妙行大師門人作於遼乾統八年(1108),至金大定二十年始由其第四代門孫刻碑上石;碑陰題爲《中都大昊天寺妙行大師碑銘并序》,當作於大定二十年。(29)這兩篇碑文追敍妙行大師事迹均提到“昌六年”(見圖二),據上下文推斷,當指遼壽昌六年、

       按金代碑刻中確實存在着省稱年號的現象,但僅針對本朝年號,如稱“天會”爲“會”,“大定”爲“定”等,而未見省稱前朝年號者,故這通《妙行大師和尚碑》所見兩處“昌六年”恐怕不能簡單地歸之於這一通例。筆者注意到,碑陽《妙行大師行狀》先後出現了“重和”、(30)“清寧”、“咸和”、“大安”、“(壽)昌”、“乾統”等六個遼朝年號,碑陰《妙行大師碑銘》亦先後提及“清寧”、“大安”、“(壽)昌”三個遼朝年號。在這些紀年中,惟獨“壽昌”被省稱爲“昌”,而其他幾個年號則無一作省稱者,想必這就是避欽慈皇后“壽昌”諱的緣故。需要說明的是,碑陽《妙行大師行狀》雖作於遼末,但省稱“壽昌”爲“昌”當是大定二十年上石時所改。其實,在這篇作於遼末的《行狀》中還能看到另一個因避金諱而追改遼朝年號的例證,文中提到的遼朝年號“咸和”本作“咸雍”,顯然是因避金世宗名諱而改,(31)這自然也是大定二十年上石時做的手腳。只不過避世宗諱采用改字的辦法,避欽慈皇后諱則借用省稱本朝年號的習慣做法,將“壽昌”簡稱爲“昌”而已。

      

       圖二 《妙行大師和尚碑》拓本(局部)

       (三)改字

       金人諱改“壽昌”年號的另一種辦法是改字。宋孝宗乾道六年(金大定十年,1170),范成大出使金朝,據其行程錄《攬轡錄》記載,他曾見到當時通行於金朝民間的一種小本曆,這種小本曆在金朝建國之前皆采用遼朝紀年,稱“重熙四年,清寧、咸雍、太(大)康、大安各十年,盛昌六年,乾統十年,大(天)慶四年”。(32)《攬轡錄》原書已佚,上引文字出自《三朝北盟會編》,其中“盛昌六年”諸本皆同,然岳珂《愧郯錄》所引此段文字卻作“壽昌六年”。(33)這麽看來,《會編》所引《攬轡錄》,其“盛昌”年號似爲“壽昌”之誤。

       但問題恐怕並非如此簡單。筆者注意到,王應麟《玉海》卷一三《律曆》有《歷代年號》,其中所記金朝年號例皆注明所屬君主,如“天眷”注曰“金虜亶”,“泰和”注曰“金國璟”,意謂“天眷”、“泰和”分别是金熙宗完顏亶及金章宗完顏璟所行紀年;但“太康”、“盛昌”、“大慶”三個年號下僅注曰“金虜”,(34)而不言金主名。其實,此三者皆非金朝年號,那麽王應麟爲何要將它們繫於金朝之下呢?筆者發現,這三個年號均見於《會編》所引范成大《攬轡錄》,除“盛昌”《愧郯錄》引作“壽昌”外,“太康”當作“大康”,“大慶”乃“天慶”之誤(此二者《會編》、《愧郯錄》同誤)。據我推测,《玉海》中的這三個年號應當就是輾轉來自《攬轡錄》,因范成大自稱其所見乃金朝小本曆,故王應麟誤將此三者皆當作金朝紀年加以標注。既然《玉海》所記“盛昌”年號同樣是源自范成大《攬轡錄》,這就可以間接印證《會編》所引《攬轡錄》不誤,而岳珂《愧郯錄》作“壽昌”,則很可能是作者根據其他文獻加以校改的結果。

       如上所述,范成大所見金大定十年前後民間通行的一種小本曆,將遼道宗年號“壽昌”記作“盛昌”,這無非也是金人爲避欽慈皇后“壽昌”之諱而有意改字的結果。

       (四)倒置

       金人還有一種諱改“壽昌”年號的辦法,即倒置法。王稱《東都事略》附記遼朝歷史,稱遼於“紹聖三年(當爲二年之誤)改元曰昌壽”。(35)此處“昌壽”二字諸本皆同,錢大昕認爲當係“壽昌”之倒誤。(36)

       然而在看了下面這個事例之後,我們或許會對《東都事略》的這條史料有不同的理解。皇統二年(1143)宇文虛中撰《時立愛墓誌銘》謂立愛字曰“壽昌”,(37)但大定二十八年李晏撰《時立愛神道碑》及《金史·時立愛傳》卻皆作“昌壽”。(38)爲何時立愛本人的碑誌及本傳對其表字會有如上兩種不同的記載呢?按時立愛卒於皇統三年七月,其墓誌即作於十二月下葬之前,是目前所見有關時立愛年代最早的原始傳記資料,所以它對墓主名字的記載應當是最爲可靠的。因時立愛致仕及卒年皆在熙宗朝,可推知《金史》本傳史源當爲《熙宗實錄》之附傳,而《熙宗實錄》成書於大定二十年,(39)已在大定二年避欽慈皇后“壽昌”諱之後,因此我們有理由推测,史官在纂修《熙宗實錄》時,有可能將時立愛表字“壽昌”諱改爲“昌壽”。後來,曾長期供職於翰林院的李晏在撰寫《時立愛神道碑》時,亦采取同樣的處理方式,遂改稱立愛字“昌壽”。總之,通過時立愛的這個例子可以知道,金人爲避欽慈皇后“壽昌”諱,有將“壽昌”二字倒置的做法。

       在了解這一情況之後,我們理應對《東都事略》的記载重新加以解釋。筆者認爲,王稱將遼道宗年號記作“昌壽”,恐怕不是簡單的文字倒誤,而是自有文獻依據。按《東都事略》成書於宋淳熙十三年(金大定二十六年,1186),(40)或許王稱曾見過某種編纂於大定年間的金代文獻,因避諱而將遼道宗年號“壽昌”改作“昌壽”,故《東都事略》有此記載。

       綜上所述,金朝雖於大定二年下令國人避欽慈皇后“壽昌”之名諱,但對於具體的避諱法,並沒有統一的規定,以致金人想出了各種各樣的回避方式。根據“二名不偏諱”的原則,若應避之名爲兩字,只需二字連稱時避諱,且僅避其中一字即可。(41)在以上舉出的四種避諱“壽昌”的實例中,前三種無論是缺筆、省稱還是改字,都符合“二名不偏諱”之通例。而第四種倒置法雖與古例不盡相符,但既然見於金朝官方文獻,想必也是當時所認可的一種避諱之法。

       以上通過文獻考索及實例分析,論證了金朝避諱“壽昌”的基本史實。這一發現不僅爲金代史諱增添了一個新的例證,更爲解開《遼史》“壽隆”年號的謎團提供了一把關鍵的鑰匙。

       三 傳世文獻所見“壽隆”年號之來歷

       上文提到,對於傳世文獻所見遼道宗“壽隆”、“壽昌”年號之纷歧,自錢大昕以來,古今學者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随着金代避諱“壽昌”一事的揭出,我們有望徹底解決“壽隆”年號的來歷問題。

       遼道宗所謂“壽隆”年號之廣爲人所知始於元修《遼史》,那麼這一年號究竟是怎麼來的呢?這就需要從《遼史》的史源上去加以分析。據馮家昇先生研究,元修《遼史》主要取材於遼耶律儼《皇朝實錄》和金陳大任《遼史》。(42)今天看來,這一認識似乎還可以進一步深化。筆者在研究《遼史·朔考》中的月朔記錄時發現,今本《遼史》本紀主要源自陳大任《遼史》。(43)這一迹象表明,元人纂修《遼史》時很可能是以陳大任《遼史》爲藍本,並參之以耶律儼《皇朝實錄》。具體就“壽昌(隆)”年號問題而言,道宗以後直至遼末的碑銘石刻屢見“壽昌”紀年,直至金朝前期,熙宗、海陵朝石刻追敍遼事亦皆作“壽昌”,(44)故所謂“壽隆”年號不大可能出自成書於天祚帝乾統間的《皇朝實錄》。上文指出,大定二年世宗下令避欽慈皇后“壽昌”諱之後,纔開始出現了各種回避“壽昌”的事例。而陳大任《遼史》始修於大定二十九年章宗即位之後,初由党懷英等人負責編纂,至泰和六年(1206)又命陳大任專修,次年成書。(45)據此推斷,今本《遼史》中的“壽隆”紀年應是陳大任《遼史》諱改“壽昌”年號的結果。

       其實,在今本《遼史》中我們還能找到陳大任因避金諱而追改遼朝年號的類似例證。《遼史·公主表》記載道宗長女撒葛只“封鄭國公主。咸和中,徙封魏國”。(46)按“咸和”年號僅此一見,陳述先生校勘記指出此“咸和”當作“咸雍”,係“陳大任避金世宗雍名改”,而爲元朝史官回改遺漏者。由此可見,既然陳大任《遼史》因避世宗御名而改“咸雍”爲“咸和”,(47)那麼爲避欽慈皇后諱而改“壽昌”爲“壽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陳大任《遼史》避欽慈皇后“壽昌”諱采用的是改字法,這比上文舉出的缺筆、省稱、倒置等避諱方式都更爲合理,且改“壽昌”爲“壽隆”也比大定間小本曆將“壽昌”改作“盛昌”更接近此年號之本義。元修《遼史》係以陳大任《遼史》爲藍本,對其中經過陳大任諱改的年號例皆加以回改,如上文所述將“咸和”回改爲“咸雍”即是如此,但對於“壽隆”年號,元人顯然沒有意識到這是出於金人諱改,故皆一仍其舊。惟《閏考》所見之“壽昌”紀元因直接采自耶律儼《皇朝實錄·閏表》,從而保存了道宗年號的原貌。(48)以上就是筆者對今本《遼史》所見“壽隆”年號來歷的解釋,如能成立,可爲陳垣《史諱舉例》“避諱改前朝年號例”增添一個經典案例。

       最後,還有一個與此相關的問題需要加以說明。儘管所謂“壽隆”年號是因元修《遼史》而廣爲人知的,但實際上早在南宋時期,這一年號就已見於文獻記載。南宋餘姚人孫應符撰有一部專記歷代帝王世系年號的《歷代帝王纂要譜括》二卷,(49)此書成書年代不詳,且早已亡佚,但其中有關遼朝世系年號的部分今仍保存於《永樂大典》殘卷之中。該書記載遼道宗紀年稱“清寧十,咸雍十,大康十,大安十,壽隆七”,(50)與今本《遼史》完全吻合。那麽,這部宋人著作中的“壽隆”年號又是由何而來的呢?孫應符生卒年不詳,僅知其爲姚江學者孫介之子,其兄弟應求、應時皆爲淳熙中進士。據樓鑰所撰《承議郎孫君并太孺人張氏墓銘》,開禧三年(金泰和七年,1207),孫氏母張氏卒,應符遣其子祖祐來見樓鑰,(51)知當時孫應符仍在世,故推测其卒年當在嘉定以後。孫氏《歷代帝王纂要譜括》或係其晚年所作,書中所見“壽隆”年號應是源自某種金朝文獻,或許就是陳大任《遼史》,但也不排除有更早的金朝文獻依據,若果真如此,則諱改“壽昌”爲“壽隆”或許並不始於陳大任《遼史》。

       附記:本文寫作過程中承蒙劉浦江先生悉心指導,康鵬、林鵠、陳曉偉、任文彪、苗潤博、趙宇等先生提供修改意見,謹致謝忱!

       註釋:

       ①《遼史》卷二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307。

       ②《遼史》卷四三,頁560。

       ③朱彝尊《日下舊聞》卷二一郊坰門朱昆田補遺,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刻本,葉2B。

       ④厲鶚《遼史拾遺》卷一五《食貨志下》“鼓鑄之法”條,文淵閣四庫全書本,289册,頁1000下。

       ⑤于敏中等《日下舊聞考》卷五二城市,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頁825。

       ⑥黄本驥《避諱錄》卷四“遼”,《叢書集成續編》,56册,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頁74上。據作者自序,知此書成於道光二十六年(1846)。

       ⑦詳見周廣業《經史避名彙考》卷二二《帝王一九·遼》,《績修四庫全書》,82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704上。

       ⑧如乾隆十五年(1750)梁詩正等奉敕纂《欽定錢錄》即取《遼史》“壽隆”之說,以《泉志》爲誤。見《欽定錢錄》卷一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844册,頁144下。

       ⑨錢大昕《潛研堂金石文跋尾》卷六,《續修四庫全書》,891册,頁452下—453上。

       ⑩洪遵《泉志》卷一一《外國品中》,《續修四庫全書》,1112册,頁245下。此書前有紹興十九年作者自序。李季興《東北諸蕃樞要》僅見《宋史·藝文志二》,而《北遼通書》未見著錄,推测兩書皆患成於南宋初年。

       (11)《廿二史考異》卷八三《遼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頁11136;《十駕齋養新錄》卷八“壽隆年號誤”條,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頁177。

       (12)詳見《四庫全書總目》卷四六《遼史》提要及卷五○《契丹國志》提要,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65年,頁413中,450上。“遼世”,浙本誤作“遼史”,今據殿本校正。

       (13)詳見《續資治通鑑》卷八四宋紹聖元年十二月乙酉條“考異”,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頁2131。

       (14)如周春《遼詩話》卷上,《續修四庫全書》,1710册,頁18下;倪模《古今錢略》卷一三《古圜錢七》,《四庫未收書輯刊》(6),11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頁441上;王鳴盛《蛾術編》卷一一“遼史所采取”條迮鶴壽案語,上海書店出版社,2012年,頁157;梁章鉅《浪迹三談》卷二“壽昌”條,《續修四庫全書》,1179册,頁346下。

       (15)松井等《遼代紀年考》,《滿鲜地理歷史研究報告》(3),1916年,頁399—400;馮家昇《遼史初校》,氏著《遼史證誤三種》,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頁151;羅繼祖《遼史校勘記》,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頁84。

       (16)《遼史》卷二六《道宗紀六》校勘記[一],頁315。

       (17)翁方綱《復初齋詩集》卷六一《石晝軒艸四》“遼壽昌五年陀羅尼幢爲秦敦夫編修題二首”,《清代詩文集彙編》(38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頁571上。據書中繫年,此詩作於嘉慶十二年(1807)。

       (18)馮家昇《遼史初校》,頁151。

       (19)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二三三紹興三十一年十月八日引張棣《正隆事迹》,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1987年,頁1676下。“裦”原誤作“裒”,據明湖東精舍抄本、史語所藏抄本及清白華樓本改。

       (20)參見孫建權《關於張棣〈金虜圖經〉的幾個問題》,《文獻》2013年第2期,頁131—137。

       (21)《金史》卷六《世宗紀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頁124。

       (22)《金史》卷三二《禮志五·上尊謚》:大定元年十一月十六日,“追册皇考曰簡肅皇帝,廟號睿宗,皇妣蒲察氏欽慈皇后,皇妣李氏貞懿皇后”。頁779。

       (23)《金史》卷一九《世紀補·睿宗紀》謂其“諱宗堯,初諱宗輔……大定上尊謚,追上今諱”,頁408。

       (24)惟宗輔廟號兩書記載有所出入,《金史》作“睿宗”,而《正隆事迹》作”懿宗”,此容另文討論。

       (25)《大金集禮》卷二三“御名”,光緒二十一年(1895)廣雅書局刻本,葉1A—1B。

       (26)關於贞懿皇后李氏之名,據《通慧圓明大師塔銘》,知李氏本名“洪顥”,見鄒寶庫《遼陽市發現金代〈通慧圓明大師塔銘〉》,《考古》1984年第2期,頁175—177。則上述大定二年避諱詔令亦當包括貞懿皇后“洪顥”之諱例。

       (27)張金吾《金文最》卷七一趙攄《薊州玉田縣永濟務大天宮寺碑》,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頁1041。

       (28)見北京大學圖書館藏《薊州玉田縣永濟務大天宮寺碑》清拓本。《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片彙編》(46)亦收錄有此碑拓本,但文字漫漶,不甚清晰。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頁111。

       (29)羅福頤《满洲金石志别錄》卷下《妙行大師和尚碑》,《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23册,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年,頁17449下,17452上,17454下。此碑拓本見《遼寧省博物館藏碑誌精粹》,北京,文物出版社,東京,13本中教出版株式會社,2000年,頁219—221。

       (30)“重和”,本作“重熙”,遼人避天祚帝嫌名改。

       (31)金世宗於大定十四年更名雍,詔令中外迴避,見《金史》卷七《世宗紀中》,頁161;《大金集禮》卷二三“御名”,葉1B—2B。

       (32)《三朝北盟會編》卷二四五紹興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引范成大《攬轡錄》,頁1761下。“乾統”原誤作“乾通”,據明湖東精舍抄本、史語所藏抄本、清白華樓本及光緒四年(1878)活字本改。

       (33)岳珂《愧郯錄》卷九“虜年號”條引范成大《攬轡錄》,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國家圖書館藏宋刻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葉13B—14A。

       (34)王應麟《玉海·律曆·歷代年號》,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元至元慶元路儒學刻明南監遞修本,葉24A,26A,36B。

       (35)王稱《東都事略》卷一二三《附錄一·遼》,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影印宋光宗紹熙間眉山程舍人宅刊本,1991年,頁1909。清振鷺堂影宋刻本及光緒九年(1883)淮南書局重刊本皆同。

       (36)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八“壽隆年號誤”條,頁177。

       (37)石永士等《河北金石輯錄》,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錄文見頁281。承張國旺先生惠賜拓本照片,謹此致謝。

       (38)《時立爱神道碑》拓本見《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片彙編》(46),頁29。據碑文可知,此碑銘撰於世宗大定二十八年(1188),章宗明昌六年(1195)刻石;《金史》卷七八《時立愛傅》,頁1775。

       (39)見《金史》卷八八《完顏守道傅》,頁1957。

       (40)參見何忠禮《王稱和他的〈東都事略〉》,《暨南學報》1992年第3期,頁55—64。

       (41)參見范志新《避諱學》,臺北,台灣學生書局,2006年,頁136—140;王新華《避諱研究》,濟南,齊魯書社,2007年,頁207—209。

       (42)馮家昇《遼史源流考》,收入《遼史證誤三種》。

       (43)參見拙作《〈遼史·曆象志〉溯源——兼評晚清以來傳統曆譜的系統性缺陷》,《中華文史論叢》2012年第4期,頁259。

       (44)如皇統三年《時立愛三夫人合祔記》,拓本見《河北金石輯錄》,頁442;正隆元年《陳思度幢》,拓本見隙亞洲編《房山墓誌》,北京市房山區文物管理所(內部資料),2006年,頁70。

       (45)參見《金史》卷一二五《文藝傅上·党懷英》,頁2726—2727;卷一二《章宗紀四》,頁277,282。

       (46)《遼史》卷六五《公主表》,頁1008。“咸和”,點校本已改爲“咸雍”,參見校勘記[六],頁1012。

       (47)又今本《遼史》所見之“承奉”官名,遼代石刻均作“供奉”,陳述先生指出此係金人避章宗父允恭嫌名而改(《遼史》卷四七《百官志三》校勘記一○,頁777)。此亦當,出於陳大任《遼史》。

       (48)參見拙作《〈遼史·曆象志〉溯源——兼評晚清以來傳統曆譜的系統性缺陷》,頁260。

       (49)陳振孫《直齋書錄绿解題》卷四編年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頁122。

       (50)《永樂大典》(57)卷五二五二引《歷代帝王纂要譜括·遼》,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60年,葉22B。

       (51)孫應時《燭湖集》附編卷下,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166册,頁773上。又見樓鑰《攻媿集》卷一○七《承議郎孫君墓誌銘》,四部業刊縮印本,245册,頁1054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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