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学与庄学的互动-论钱穆对伊壁鸠鲁和庄子哲学的比较性诠释论文

西学与庄学的互动-论钱穆对伊壁鸠鲁和庄子哲学的比较性诠释论文

西学与庄学的互动
——论钱穆对伊壁鸠鲁和庄子哲学的比较性诠释

□王英娜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摘 要] 近代以来,西学思想不断被介绍至中国,五四前后学界展开了东西文化的大论战。在庄学界,胡适以进化论解庄有明显的西学化倾向,而钱穆则以传统文化为根基,试图在中西文化间建立沟通的桥梁。庄子与伊壁鸠鲁大约同时,他们虽有东西方文化的殊异,但其思想亦有交融之处。钱穆即以此为切入点,从两者的思想宗旨、实践途径、对世界及人生的认识等方面进行了系统比较,并通过重新诠解庄子建立起与伊氏思想的相通。他的研究体现了对民族文化的自信,同时亦具时代新风。

[关键词] 伊壁鸠鲁;庄子;快乐主义;道;文化交融

钱穆先生自言其一生常处在外患纷乘、险象环生的国难困境之中,因此,他的思想、学问均是在“国难之鼓励与指导下困心衡虑而得”。他反对民族虚无主义,认为“‘历史’与‘文化’就是一个‘民族精神’的表现”[1](p11),而历史生命、文化生命正是使民族得以成立与存在的根基。面对西学所带来的文化基脉与世道人心的挑战,他强调“自任以匹夫之有其责”,并主张在传承中国文化思维模式的前提下,融合中西以求传统文化生命之发展和新变。对于西学与庄子,钱先生均具有令人仰止的造诣。他虽家境清苦,但13岁时已能畅谈西洋思想,18岁时遍阅严复所译西方名著,继而对《新青年》,他更是逐期阅读,对于其中的新思想、新潮流了如指掌。然而,在注重悉察西学之时,他的治学意旨则是“不必追求时尚”“决心重温旧书”。对于《庄子》,他自辛亥始即遍搜古今注《庄》诸家,后应人请求亦讲授庄子。1923年,钱穆先生的《伊壁鸠鲁与庄子》一文,即是以西学为镜鉴、旨于会通中西的较早尝试。对此,我们不禁要问,钱穆先生为什么选择伊氏与庄子进行比较?在比较中体现了他怎样的思想?其意见是否可以商榷,当如何看待?钱先生的研寻对中西文化融合有何积极作用?对此,笔者拟论述之。

一、根本相通:快乐与自得

自从甲午中日战争以后,西学日益受国人关注,西方思想亦不断被介绍至中国,如培根、赫胥黎、斯宾塞、穆勒等。据统计,至1904年,西方译著已达250多种。在西学东渐的情势下,五四前后学界展开了东西文化问题的大论战,其实质是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对社会思想主导话语的争夺,从而引出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在论战中,有的主张全盘西化,有的排斥西学,有的主张中体西用……这表明,西方文化在中国已成为无法绕开的话题,只是学者对其态度的取舍不同而已。在庄学领域,主倡西化的胡适以进化论解庄,在学界影响甚大。作为兼善中西的钱穆,他并不排斥西学,但亦主张不可失去本民族文化的立术之本。因此他试图在中西文化间建立起沟通的桥梁,而“赋新思于旧事”即是其重要方法。他选择伊氏与庄子相较,其目的即是通过中西文化对比,使学人扩展学术视野、了解二者异同的同时,亦为传统文化注入新的时代内涵,以此实现传统文化的时空超越能力,增强国人对民族文化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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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的宇宙观是原子论,这与近现代学人对“科学”思想的追求相暗合。他的快乐主义人生观的主张,亦是身处于曲折苦难的中国人所追求的幸福理想。因此,伊氏的思想在中国学界受到了学者们的关注,钱穆即是其中之一。伊壁鸠鲁(Epicurus,公元前341—270年)是古希腊哲学家,其生存年代与庄子大约同时,而他的快乐主义思想与庄子的逍遥、齐物之境亦有很大相似之处,这当是钱穆先生将两者置于一处进行比较的原因。他在文章开篇即言,庄子同伊氏一样,是“快乐主义之哲学家”,并以庄子之“自得”与之建构关联。

朋友此文写好后,为察纳雅言、博取众长,将其发在一个不大的文友群里。凑巧看到,我便认真拜读。读后,有所感,不吐不快,便在其后留评:这个故事文字流畅生动,情节虽略缺新意,但曲折瑰丽,点赞之外,说几句不限于这篇文章的题外话——如果这美丽的传说,能借助文字而得以流传,若干年后,我们的后代,会以为这片桃园,竟有如此神奇的来历,但他们不会知道,这只是在公元21世纪之初,在蔚然成风的人工造景热潮中,悄然绽放的一朵小花,在桃园之前,这里曾是棉海粮仓。倘如此,他们岂不会把他们某一代祖宗的功劳,错记到神仙头上?要是他们从凑巧得到的历史知识中知道了真相,那时,他们对我们这些已经作古的编故事的祖宗,作何感想?

在对宇宙的认识方面,钱穆认为伊氏与庄子的共同点是“‘惟物’的原子论”[2](p526)。伊壁鸠鲁的宇宙观导源于德谟克利泰(Democritus)的“原子说”,从中他借鉴的是“原子之变易”思想,而非如斯多噶派所取之原子变易规律。这就如同庄子之“道”源于老子,他重在道之“无常”,而非如子思注重道之“必然”。笔者以为,钱氏正是在这两种中西思径的相较中,体悟到道之“无常”与伊氏的原子变易具有一致处。这种“从历史演变着眼,而寻其渊源宗旨所在”[6](p126)的研寻路径是钱氏的治思习惯。后期,钱穆虽以思想线索为由,提出了庄在老前的新见,但其溯源的治学理路却并未改变。

伊氏对待死亡的态度是:“死对于我们无干,因为凡是消散了的都没有感觉,而凡无感觉的就是与我们无干的。”[5](p343)这是完全从形而下的角度来谈论死亡的问题,其评判依据是“感觉”。这种依据与庄子通过形上之“道”消解死生差别完全不同。同时,我们亦应看到,伊氏所言物之“消散”的死亡状态与庄子以“气”之聚散定生死,在思维上又有着些许的相似。只是物与气之间仍然是形下与形上、具体与抽象的差异,从中我们亦可知其思维模式的根本不同。伊、庄均主张消除精神之“苦”,但伊氏的方法是通过快乐排除痛苦,即通过认识死亡与我们不相干,使“我们从对于不死的渴望中解放了出来”[5](p366)。而庄子则是通过忘我来消解苦与乐,或者说他在排除痛苦的同时,也排除了世俗之乐,如此才可得真正之“乐”。

这种相通的关键,钱穆认为是“其所承认为快乐者”。他指出,伊氏所强调的快乐不同于西方先哲的“感官刺激”,而是重在“心灵”的持久快乐。这与庄子反对的感官嗜欲相一致,如《天地》中言,五色乱目、五声乱耳、五臭薰鼻、五味浊口、是非趣舍之滑心等均是对人的本性之害。在此,他将庄子所言人之“性”与伊氏的“心灵”等同起来。对于庄子之“性”,钱氏除了强调反对外在感官纷扰外,还特别强调了与墨子思想的不同,即墨子的“兼爱”虽视人如己,枯槁而不舍,但仍为“失性”之举,其无我兼爱不能达至“自得”。对于自我的体认,钱氏将之归入“性”的范畴,可见其对自我主体的重视。在他看来,庄子思想中得“性”而不失即是伊氏的持久快乐。

笔者以为,快乐与自得之间仍有些许差别。钱氏所释庄子之“性”重在“自得”而不失,其诠解乃出于自我主体的任性、适性,而伊氏在强调“幸福者和不灭者”时,他虽指出其是“不受愤怒和偏爱之情拘束”的自由主体,但同时,他也仍然强调他者的存在,即“自身既无烦恼,也不使任何他物烦恼”[5](p343)。也就是说,伊氏所强调的主体不是孤立存在的,其处于自我与他人的共存中。如果说将伊氏与庄子的本义相较,庄子所欲获得的快乐逍遥之境是在排除物、我的前提下存在,那么伊壁鸠鲁的快乐则是在物、我共存的状态下存在。可以说,两者在追求快乐的根本路径上恰好相反。虽然钱氏通过“自得”向“我”的转化,取得了与伊氏在对主体关注方面的一致,但在伊氏如何对待他者的问题上,并没有提及。钱穆之所以能够完成这种文化的中西衔接,主要是因为庄子在探讨问题时通常在形而上的“道”的层面,因此总是具有形而下的指导性意义,但问题是一落到形而下时,会出现多种可能,这便不免出现偏执一边的现象,如钱氏的释义即侧重于对自我主体的强调。钱穆的阐述虽不完全合于庄子本义,但他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新的庄子,同时也使国人了解到了西方伊氏的思想,并在两者间实现了思想的对话与交流。

二、追求持久快乐的相似途径

对于伊壁鸠鲁可久持此快乐心态的途径,钱穆指出有两种,即不为世羁与宁情制欲,而这种具体实现方法与庄子思想中不可“失性”的五种情况亦相暗合。对于不为世羁,钱氏强调的是不“以合于他人之欲者而自取以制吾心”,这是不为世俗、他物所拘束的心灵自由。对于“宁情制欲”,钱氏认为不是“绝灭情感”,而是“使其情欲不见缺憾、不受扰乱”,强调的是心神不为外物所伤。此内心安宁的获得,既不脱离环境,也不违抗环境,而是“随顺环境而自勉于调剂”。对于外物之害,并非“避物使不害己”,而是“物虽害之而自以谓犹若无害也”。正因内心不扰于哀乐,而后有宁静之“自得”。在钱穆看来,庄子并非“绝世”“淑世”,而是“随世”“混世”,其作为世界的中立、旁观者而存在。他认为这种对待世界的态度与伊壁鸠鲁是相同的。

可以说,在快乐心态的追求中,伊、庄确有相似处,但亦有不同。庄子反对声色等对“性”的扰乱,以此获得静定的本性之乐;伊氏则言:“幸福生活是我们天生的最高的善,我们的一切取舍都从快乐出发;我们的最终目的乃是得到快乐,而以感触为标准来判断一切的善。”[5](p367)与庄子的本性之乐相较,伊氏之“乐”与生活密切相关。在伊壁鸠鲁看来:“快乐没有本来就是坏的,但是有些快乐的产生者却带来了比快乐大许多倍的烦扰。”[5](p344)这里所谓快乐之烦扰包含了庄子所排斥的声色等嗜欲、习性之乐。对此,伊氏亦强调其所说的快乐并不是“放荡者的快乐或肉体享受的快乐”,而是“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5](p368)。可见,二人均指出了阻碍快乐的相似之因,不同的是其选择解决问题方法的差异。庄子的方法是通过心斋、坐忘等实现与“道”相通,从而排除外境干扰。而伊氏则言:“如果关于天象的忧惧不会扰乱我们,如果死亡的恐惧不使我们挂心,如果不能掌握痛苦及欲望的界限也不扰乱我们,我们就不需要自然科学的研究了。”[5](p344)从这段表述中可知,伊氏面对精神的纷扰,并不是通过主观的能动将外境排除,而是将方法寄之于客观,即“自然科学的研究”。他认为通过自然科学可以解开干扰的迷惑,从而实现精神的快乐,正如他所言:“一个人没有自然科学的知识就不能享受无疵的快乐。”[5](p344)这应是他提出宇宙原子论的思想根源所在。

对于庄子之论“物”,钱穆不同意胡适进化论的观点,并指出其对“万物皆种也”的误读。在他看来,万物皆种是说“万物皆可以为种子”,他们之间可以彼此为种,故而有“以不同形相禅”。但胡适则将之理解为“万物皆一种”,“以不同形相禅”是在一“种”系统下的进化,钱氏指出此非庄子本意。庄子强调“物”之成毁关键在于“气”之聚散。气聚为生,散则物亡。此非一“种”所成,因此无进化之意在其中。如“马生人”之说并无进化之理,但以气之聚散则可解。他赞同郭象“一气而万形”之说,一“气”之下有变化而无死生。对于庄子“种有几”之“几”,钱穆认为它同于伊氏所言之“元子”,即指“气之极微小而不可分者”[2](p531)。他的原子无因动转、偶然结合而组成的种种物象,与庄子“气”之聚散而成物具有相似的宇宙认知。笔者以为,这亦当是伊氏、庄子思想无患于死生的理论基础。

伊氏认为慧者之真知不同于世俗之见,人们通常追求的文化智识不但无益于真正的快乐,而且会成为获取快乐的障碍。庄子的认识论亦是如此,对于庄子的“在宥天下”,钱穆认为其意在“打破治天下之宗教的迷信与文化的传说”[2](p526)。关于“在宥”,郭象注曰:“宥使自在则治,治之则乱也。……故所贵圣王者,非贵其能治也,贵其无为而任物之自为也。”成疏曰:“宥,宽也。在,自在也。”[3](p333)可以说,庄子的“在宥”重在强调任物自为,其所涵盖的范围是广泛的,而钱氏所释则将之限于宗教、文化的约束,实为缩小了“在宥”的内涵,并以此取得了与伊氏反宗教思想的一致性。

土壤全磷含量的高低,主要受土壤成土母质和耕作施肥的影响。土壤磷主要包括全磷、速效磷和缓效磷,其中全磷是土壤磷素的潜在肥力。据第二次全国各地土壤普查资料,中国土壤全磷含量大致在0.44~0.85 g/kg范围内,南方酸性土壤全磷含量较低,北方石灰性土壤全磷含量较高[14]。

六是参加了洪山区珞南街高校食品安全知识竞赛。今年6月14日,武汉理工大学组队参加了武汉市洪山区珞南、洪山区首届高校食品安全知识竞赛,尝试第一次区校合作活动,既在学校进行了普法,也对相关企业员工进行了一次培训,取得了多方面的成效。类似的区校联动已形成常规化工作,武汉理工大经常积极配合洪山区食品药品监管局、武昌区食品药品监管局及所属食药所的工作,参加其组织的培训学习,进行食品安全知识的宣讲活动,开展联合执法,有力地提高了执法效率。

当然,伊壁鸠鲁除注重感性外,他也强调主体理性的作用。他说:“无限的和有限的时间都具有同等的快乐,只要一个人以理性来衡量这种快乐。”[5](p345)这种理性的作用,使他超越了死与生的时间局限和其所引发的矛盾痛苦。在他看来,“理性能使我们思议肉体的终结和消散,而使我们解脱对未来的畏惧,理性使我们如此完备地得到生命所能得到的一切快乐,以至我们没有必要把永恒纳入我们的欲望之中,但是理性并不逃避快乐,而且当环境使它脱离生命时,理性也不是没有享受过幸福的生活的。”[5](p345)伊氏所言的“理性”既可寓于生命之中,亦可脱离生命之外,这与庄子形上之“道”具有相似处,但在作用上却有着不同的功能。庄子之“道”是人回归本真而体悟、契合的存在,体“道”才能得到真乐,因此它是目的。伊氏之“理性”不是快乐之目的,而是获得快乐的手段或工具,它要在生命中切实发挥具体的效用。钱氏所言“自得”的主体性,实则隐含了对两种理性的肯定,这亦是其对二者建立关联之所在。

三、伊、庄认识论的异同辨析

发酵香肠是指以碎肉、脂质为主要原料,与盐、糖、味精、香料及微生物发酵剂等混合腌制后灌进肠衣,在一定条件下发酵而成的发酵肉制品[3-6]。发酵香肠中常用的发酵剂菌株是乳酸菌、接触酶阴性球菌(主要是葡萄球菌属和考克斯菌属)以及酵母和霉菌[7]。发酵香肠不仅风味特殊,食用方便,还含有多种有益于人体的营养成分,自20世纪以来,国内对发酵香肠的研究便备受瞩目,发酵剂种类日益更新,由单一的微生物发酵剂到复合发酵剂[8]。复配发酵剂是直投式发酵剂的一种,通过优势菌的作用,在不改变发酵品质的基础上,成功克服了微生物发酵剂的不足,从而改善了发酵剂的性能[9,10]。

11月23日上午,纪念刘少奇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发表重要讲话强调,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坚定信念,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共产党人风雨无阻、砥砺前行。历史的接力棒已经交到了我们手中。我们在新的历史起点上进行伟大斗争、建设伟大工程、推进伟大事业、实现伟大梦想,就是刘少奇同志等老一辈革命家一生奋斗的伟大事业的继承和发展。

钱穆指出,伊氏哲学的根本要义是“快乐是善,而苦痛为恶”,而《庄子》全书“充满此一语之精神”。庄子的快乐主义思想体现在其开宗明义的第一篇《逍遥游》中,而《齐物论》亦是以此精神衡量万物之价值,并指出“世间无真是非、真善恶,只求自得诸一己之心而适者即为是、为善,其他则一不之顾”[2](p517)。在此,他将庄子的“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与伊氏的快乐之心联系在一起。对于庄子所言之“得”,钱氏指出“得”就是“自得”,是“得之于己”[2](p518)。而成玄英则疏之曰:“夫得者,内不资于我,外不资于物,无思无为,绝学绝待,适尔而得,盖无所由,与理相应,故能尽妙也。”[3](p71)据成疏,庄子之“得”的关键在于与“理”相应的妙处,表现为对我、物两边都无所着,林疑独亦言:“道本无通无得,为物有通有得,所以有通得之名,因是而复归于无则已矣。”[4](p43)可见,庄子之“得”即是与“道”相通之“得”,它是一种“无”的状态。但钱穆在解“得”之时,则重于自得之“我”一边,显然,这是对庄子思想新的诠释。他的新意在于对合“道”之“得”表现状态的改造,即使“无”的空虚变为“有”的把握,而这种“自得”的目的在于通过舍弃外求而体悟“得”之尽妙意境。在实践层面,钱穆选择了与庄子不同的“齐物”路径,如果说庄子重在排除物我对立而达至通、得状态,那么,钱氏则将“得”的状态完全收摄在“我”的一边,并通过强调“适己”体悟“道”的妙用,这一思路承续了郭象“任其性”的逍遥思想,而这种“自得”的重“我”方向,恰与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取得了某种思想上的相通。

在永恒快乐的追求中,死亡可谓是其最大的阻碍。因此,关于对待生死的态度,钱穆指出伊、庄均持“扰精神而见苦者,莫过于死”的见解。对于能够达到无忧于生死之人,庄子称之为“真人”,而伊壁鸠鲁则称之为“慧者”。笔者以为,这种相通处值得肯定,但同时,两者差异亦不可忽视。

但是,笔者要指出的是,从伊氏《致美诺寇的信》来看,他并没有对神的否定。他在信中说:“要相信神是一个不朽和幸福的实体,一如世人关于神的共同意见所说;不要把任何与不朽和幸福不一致的东西加到你对神的观念上去,并且要相信神拥有足以保持这种幸福和不朽的一切。”[5](p365)从这段告诫中,我们可见伊氏对神的肯定和赞美。因此对于宗教的态度,伊氏并不是反宗教本身,而是因为人对天象等的迷茫会使精神变得困扰,从而使快乐受到阻碍。因此,他要探索万物之源,以此来解决人们精神世界的困顿。正如他所说:“确切地发现最基本的事实的原因,乃是自然科学的任务,我们要相信,由于认识天象而得到的幸福就在于此,也就在于了解从这些天象里见到的各种存在物的本性,了解其他一切与我们的幸福所必需的精确知识有关的东西。”[5](p363)而使人精神不安的缘由,即在于非理性的预感。因此,他试图以还原宇宙自然的真实,使人们获得精神的安宁与永恒的幸福、快乐。

当(i,j)=(1,2)的时候.上式即变成e1×e2式.至此,我们得到了在仿射坐标系下任意两个基向量之间外积的坐标表达式.

但是,伊氏的宇宙自然观并不仅仅指向“原子之变易”,而是通过强调感性的依据,讨论物的存在方式。首先,他强调对语词所指观念的把握,目的是“根据它们来对意见的推论或对有关考察或思考的问题下判断”。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对于那些不需要解释的“与每一个语词相联系的第一个心理上的影像”,他认为要通过心灵的判断进行直接认识,“以便得到一些指示,借以判断感官知觉与不可见的东西这两方面的问题”[5](p349)。可见,对自然的考察,伊氏是以感性存在为前提和基础,以此推知不可感的存在方式或规律,这种认识自然的方法显然不同于庄子对感知消解的路径。

其次,伊氏反对虚无之说,在他看来,“从不存在的东西不会产生出任何东西来……如果消失的事物消毁成为不存在,一切事物就会都毁灭了,因为它们分解而成的东西是不存在的”[5](p349)。物体需要有存在的地方、运动的场所,“虚空是无限的,而物体的数目是有限的”[5](p350)。据此,他对物的本性的理解是:“每一形状的原子数目都是完全无限的,但是它们形状的差别却并不是完全无限,而只是数不清。”[5](p351)无论是有形的物体,还是结构细微的影像、声音之流等,甚至是灵魂,伊氏认为均是由微粒组成。他说:“灵魂是散布在整个构造中间的一团精细的微粒。”并指出,身体的感觉源自灵魂,而身体本身不具有这种能力,它只是为灵魂的这种能力提供机会。“如果整个结构分解了,灵魂分散开来了,不再有同样的能力,也不再运动了,这样,灵魂也就没有感觉了。”[5](p359)在这里,粒子的聚散与庄子所言“气”之聚散成物,具有相似处。不同的是,伊氏更强调了感觉的前提,而理性的推论、判断,则是确认存在真实性的工具,因为“原子并不是向一个地方运动,而是经常地彼此挤撞,一直到它们的连续运动达到感觉范围之内”[5](p357)

可以说,在物的构成形态上,伊氏的原子论与庄子的“气”论具有相似性,但在思想依据上,二者则存在根本差异。伊氏对宇宙认识的依据是感性,他主张充分发挥人的主体感性功能,以此推知自然的真实。庄子的依据则是形上之“道”,它没有形体,不可感知,只有通过“吾丧我”而冥契。但形下与形上的不同进路,却使二人得出了相近的物质构成状态,可谓殊途同归。这种相通之处,亦是钱穆先生将之相提并论的原因。

除伊、庄相似之处外,钱氏也指出了二者明显的差异,即他们对待政治的认知态度。伊氏思想注重个体而不关心政治,而庄子虽倡导“自得”,但其并不忘怀政治。对于《骈拇》《马蹄》《胠箧》三篇,钱氏认为即是“树吾国无政府主义之极鲜明的旗帜”,这种无政府的解读赋予了庄子思想新的政治理念,亦体现了其时代新义的涵注。又,在思想宣传方面,伊壁鸠鲁派有组织严密的团体,而庄子则“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因此在践行上,他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笔者需要补充的是,在应世方面,伊氏虽反对参与政治,但这并不妨碍他入世快乐的存在。他主张“快乐地活着”与“谨慎地、正大光明地、正直地活着”是不可分离的并存状态,他的逻辑是:“正直的人是一切人中最不为不安所苦者,不正直的人永远为不安所苦。”[5](p345)可见,他的永恒快乐本具伦理蕴涵在其中,这一点与庄子的伦理超越也是不同的。

四、伊、庄比较的方法和意义

顺应时代的召唤,钱穆以伊壁鸠鲁与庄子的比较展开了中西文化交融的尝试。他从两者的思想宗旨、实践途径、对世界及人生的认识等方面进行了系统比较,并通过重新诠解庄子建立起与伊氏思想的相通。这种解读,一方面为庄子的文化生命注入了时代活力,同时也为中西思想的交流做了进一步探索。钱氏中西比较的研寻方法,亦对学人启迪颇多。

首先,他善于辨别伊、庄异同。如在快乐与逍遥的思想及实现路径方面,在对人的死生态度及对世界的认识方面,两者均具有相似之处。这种思想理解的融通超越了民族文化的差异,寻求的是人类文化的共性。这种高屋建瓴的视野欲以文化的相通呈现中西方所共有的文化精神,已突破了单极中心论的狭隘,这在客观上既拒绝了文化保守主义者,也否定了全盘西化者。值得注意的是,在比较中,他虽以文化共性为主,但同时亦指出了二者的差异。如伊、庄政治态度的不同;思想宣传方式的不同等。在差异中,他使我们看到了中西方哲人各自独特的文化个性及个体精神。由于这是较早期的尝试,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不免存在辨析方面的粗略感,但钱先生对二者比较中主要方向的把握,却为学人厘清了汇通中西文化思想的脉络。

其次,他注意在比较的过程中,融入哲学与历史的思考。在哲学方面,如在探讨庄子的失性之五“趣舍滑心”时,钱先生对墨子的“兼爱”思想做了详尽阐述,并说明其兼爱仍属“失性”而非“自得”。在对待死生的思考上,他则从伊氏的历史生存状况与《庄子》中子舆、子来之流相比较,以此突出其相似境遇下对待死生态度的一致。对于伊氏的原子变易说、庄子的物论,他亦将之与当时影响甚大的“进化”观念进行对比辨析,从而使诸家学说在思想上的混乱变得清晰,尤其他对问题节点的疏解,使学人在是非判断上更为明朗。在比较中,钱氏亦十分重视伊、庄思想历史的研寻。对于伊、庄的学说理论,钱氏并未给予孤立看待,而是清晰地呈现其先后递嬗的学理脉络。如伊壁鸠鲁的宇宙观源于德谟克利泰的原子说,同时亦不同于斯多噶派的原子变易律,伊氏与斯多噶派学说又均导源于西任列派与犬儒学派;庄周、子思学说同源于老子,但亦有不同等等。虽然庄源于老的观点在其后期的研究中发生了变化,但这种历史性的治思视野与伊、庄思想的横向比较相结合,构成了具有时代性的立体治学视域,这种方法对于后世学人颇具积极的启示意义。

再次,钱先生在比较讨论时,往往从大处着眼,从根本问题上切入。如在伊、庄对比中,他开篇即抓住了两者追求快乐宗旨的一致性。继而,是对追求途径、对世界的认识等学说思想展开比照评析,从而给学人以宏观的中西文化的把握。对于差异处,他亦从政治态度、传播方式等方面给予清晰呈现。在伊、庄的比较中,我们会有一个很深刻的感觉,即他在对两者共同点进行论述时,很少谈及二者的细微差别;而在谈差异时,也很少言及其相近处。对此,笔者以为,钱先生如此解读,当有其目的,也许,他正是在沉潜反复后过滤掉了细小的分别,从而给读者以思想呈现的显著与明晰。当时中西文化论战的关键是如何在社会生活中对待和处理中、西文化,而主流的观点是交融与互补,钱先生亦持此见。因此,他在伊、庄比较中,以共性为主,重在汇通。对于两者的分别,他则以简略方式处理,一方面体现其本具特殊性的客观态度,另一方面又在固有张力中实现一种平衡,而其平衡的节点则偏于共性,目的在于对中西文化优秀思想的共同肯定。笔者在前文论述中有部分对钱先生观点的补充说明,目的即在于使读者明辨伊、庄异同后,体会钱先生的用意。

五、结语

《伊壁鸠鲁与庄子》是钱穆先生早期研究庄子的成果,他选择伊壁鸠鲁与庄子进行比较,既是当时学术界对中西文化关注的体现,也是钱氏对中西文化融合的初步探索。自此文发表后,学界继之出现了伊壁鸠鲁的人生哲学、伊氏与杨朱学说的比较、伊壁鸠鲁哲学思想以及伊壁鸠鲁学派等相关方面的研究。通过对近现代文献的查索,我们会发现自钱氏的伊庄比较后,学界更多地展开了关于伊壁鸠鲁的学术研究,而此前则鲜有涉猎。可以说,钱穆对伊氏思想在中国学界的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一方面,他通过将之与庄子的比较,使学人初步了解了伊壁鸠鲁思想,从而为伊氏思想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他也为中西比较范式的建立,做了进一步的尝试。在庄学史上,他在继承传统比较方式的基础上,在胡适以进化论解庄的初步尝试后,对庄子与西学的比较做了进一步拓展和方法上的探索。汪学群曾说:“与胡适等人侧重指出庄子思想中的消极面不同,钱穆过多地论及庄子的合理因素。”[7](p64)胡适是西化论的代表,而钱穆在伊、庄比较中特别批评了其以进化论庄的观点,这实际上也体现了二人立术之本的差异,因此,钱氏之文在客观上亦具有纠正西化论调的用意。继此文后,学界接踵出现了庄子思想与达尔文思想关于天择律的系统比较、斯宾诺莎与庄子的比较、黑格尔与庄子的比较、托尔斯泰与庄子的比较等,而钱先生的伊、庄讨论无疑具有示范性作用。虽然,由于时代条件的局限,钱氏的研究尚存失备之处,但其所指出的伊、庄异同在当时已是苦心孤诣,他以中学为本的治学理念体现了对民族文化的自信,他的曲畅旁达与条贯秩然的研寻方法亦呈显时代新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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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韩复智.钱穆先生学术年谱[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7]汪学群.钱穆学术思想评传[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19.03.007

[中图分类号] B2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0544(2019)03-0046-06

作者简介: 王英娜(1981—),女,辽宁盘锦人,山东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责任编辑 罗雨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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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学与庄学的互动-论钱穆对伊壁鸠鲁和庄子哲学的比较性诠释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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