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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04)05-0109-04
新时期,在我国文学研究的格局中,散文研究始终远远不如小说、诗歌、戏剧那样能 引起研究者的兴趣,始终处于边缘位置。有人说,散文是一种保守的文体,当小说、诗 歌、戏剧都在不断地进行自我实验与变革时,它沉静如初,因此很难带来研究上的新的 热点与动力。散文研究的滞后与其创作的繁荣形成了一种反差,令人费解。
第一,关于“形散而神不散”理论的探讨。“形散而神不散”是萧云儒发表于1961年5 月12日《人民日报》上的探讨散文审美标准的文章的题目,也是其散文创作观。80年代 ,有人对这一观点提出了质疑。1980年,松木发表《“形散神不散”质疑》(注:松木 :《“形散神不散”质疑》,《语文战线》1980年8月号。),认为以“散文贵散”、“ 形散神不散”指导散文创作,“结果每每都是散漫的、芜杂的”作品。并认为散文的得 名“不是由于它取材散,表达方法散,章法、结构散,或是由于内容、风格散,更不是 由于它生来就有‘散’的特质……因此,执意在‘散’字上做文章,扩大‘散’字的概 念范畴,难免是要牵强附会的”。1986年,喻大翔在《散文观念更新谈》中批评“形散 神不散”“带着古代形神关系的机械思考痕迹”(注:王锺陵主编,张俊才、王勇、阎 立飞选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文论精华·散文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 9、269、269、278、353、357、357、119页。)。因为“神”指“意、主题”,“形” 却没有特定的内涵,被解释的非常杂乱,包括内容、形式、风格,“失去了‘形’本身 独特的质的规定性”。以致“这种杂乱而又简单的形神相加的散文,长期以来就形成了 一个模式:一串珠子、一根红线”(注:王锺陵主编,张俊才、王勇、阎立飞选编《二 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文论精华·散文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9、269、269 、278、353、357、357、119页。)。这是窒息散文创作的套子。“另外,‘神’这个概 念的内蕴,往往失去散文作者强烈的个性色泽,而更多地被社会的思想所笼罩”,于是 ,“图解政治、图解哲学、图解社会规范的散文随处可见”(注:王锺陵主编,张俊才 、王勇、阎立飞选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文论精华·散文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年版,第269、269、269、278、353、357、357、119页。)。为此,作者提出“直抒性 灵、能放善收”为散文特征,认为“不做之做,应是散文的高格”。1987年,林非于《 散文创作的昨日和明日》中,再次瓦解“形散神不散”的观念。他说:“‘形散神不散 ’这种主张不能不形成自我封闭的框框,为什么‘神’只能‘不散’呢?”“神”可以 直言,也可以暗含。“为什么‘形’只能‘散’呢?形式上十分整齐的近似诗的散文, 为什么就不能写呢?”“‘形散神不散’的提法,确实是体现了当时一种比较封闭性和 单一化的思想气氛,因此才会不胫而走。”(注:王锺陵主编,张俊才、王勇、阎立飞 选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文论精华·散文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9、2 69、269、278、353、357、357、119页。)林非的说法比较中肯,加之林非在散文界的 影响较大,所以“形散神不散”的散文理论至此基本被否定。这个被僵化了的模式基本 被破除了。
事实上,“形散神不散”只是散文的一种写法,这种提法无可厚非。作为思想的“神 ”并不可怕,因为思想的内涵可以无比丰富。文学从来离不开思想,好的散文也必然包 含精深的思想。季羡林先生说“思想必须精且深”,即此意。“神不散”是可以写出好 散文的方法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它遭到的批判实际上多少有些不公,因为它本身也许 不该承担那样大的罪责,它是被历史利用与推向极致的,它被僵化不是它本身的错。世 界上还没有完全完善的理论,任何片面的真理都会留下漏洞给它的后来者以反击、发展 、突破的余地。“形散神不散”亦如此,我们无须对它求全责备。
第二,关于散文的“真实”与“虚构”问题的讨论。新时期散文“真实”论是由巴金 在《随想录》中提出的。巴老在《把心交给读者》中率先提倡“说真话,抒真情”,他 说:“我把我真实的思想,还有我心里的话,遗留给我的读者。”(注:巴金:《随想 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43页。)从而引发了人们对“讲真话”这本不该算 作散文标准的标准的重新思索。大多数人认同了这一原则。但是,由此又带来了新的问 题。“真”的判断标准是什么?散文是否要求绝对的真实?是否可以有必要的虚构?如何 考察作者所叙之事或所抒之情的真实度?这些依然是散文界纠缠不清的问题。刘锡庆先 生在《论散文创作》中提出:“真实是散文的‘生命’所系,是散文的‘生机’所在。 ”“它崇尚的、讲究的就是作者所表现的那种真人真事、真情实感、真知灼见!”(注: 刘锡庆:《散文新思维》,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9、116、2、3、5、5页。) 刘庆邦说:“小说是虚构的,散文是纪实的。”(注:贾平凹主编《散文研究》,河北 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4、66、58、59、5、509页。)王祥夫则把散文比作大家都去 洗澡,无法做伪(注:贾平凹主编《散文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4、66 、58、59、5、509页。)。尽管大多数人赞成散文要真实的观点,但反对的声音依然此 起彼伏。如老愚于《散文作为一种文学体裁》中提出:“散文的真实性不等于事实上的 真实性。散文的真实是作者心理真实,而不是作者行为的事件纪实。这就把回忆录、游 记排除在散文之外。”(注:老愚:《散文作为一种文学体裁》,《散文百家》1992年 第8期。)
的确,我们无法考证一篇散文的真实度,而无法考证的东西似乎不适合作为一种衡量 标准。所以,我觉得“真实”只能作为散文创作所倡导的方向、希望。不过,如果我们 所读到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作家的真实的事件叙述、情感流露或心灵告白,我们不如去读 小说。因为要讲虚构,散文就远远比不上小说的魅力。散文的魅力之一就在于一种切身 感与亲和力。可是,因为有时无法确认你读到的散文有几分真实性与可信性,我们便无 力在“真实”上大做文章。所以,当刘锡庆先生将“真实”改为“真诚”后,想来更为 适合适。林贤治在《论散文精神》中说:“散文是人类精神生命最直接的语言文字形式 ”(注:贾平凹主编《散文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4、66、58、59、5、 509页。),“作家必须真诚。由于真诚,散文写作甚至可以放弃任何附设的形式,而依 仗天然的质朴。对于散文,表达的内容永远比方式重要,它更接近表达本身”(注:贾 平凹主编《散文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4、66、58、59、5、509页。) 。真诚的作家不会在做散文时进行虚构,他会把心交给读者。然而,在目前散文创作各 异的形式与尝试中,真诚也仅仅是散文作家的自律原则罢了。
第三,关于“新艺术散文”与“新潮散文”的革新意识。“新艺术散文”,是指1985 —1987年间,在林非、佘树森、楼肇明、谢大光等人呼唤“散文革新”的形势下,以刘 烨园、赵玫等人为代表出现的理论与创作的新潮流。它的艺术主张是:“继承以《野草 》、《画梦录》为代表的‘五四’艺术散文传统,同时又大量吸收西方现代派绘画、建 筑、音乐、小说、诗歌等艺术门类的方法。”(注:余树森、杨旭光:《中国当代散文 报告文学发展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42页。)刘烨园在《新艺术散文札记 》中提出:“它打破了‘形散神不散’的套数……大量进入了想像、虚构和组合;它不 再‘完整’、明晰,变得更主观更自我更灵魂更内在也更朦胧更支离破碎”(注:王锺 陵主编,张俊才、王勇、阎立飞选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文论精华·散文卷》,河北 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9、269、269、278、353、357、357、119页。)。它崇尚“ 凸现的密度”(即散文篇幅不加长而容量与内涵的加大)、“诗象语言”、“心绪高于细 节”、“在新艺术散文的‘诗象’现象里,定义被改变了,变形了,被人的内蕴注入了 ”(注:王锺陵主编,张俊才、王勇、阎立飞选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文论精华·散 文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9、269、269、278、353、357、357、119页。 )。例如“苹果”、“麦子”等是它们自身与人的思想、情绪、灵魂生命“以及其它无 以言说的什么状态激变的孙悟空的毫毛”(注:王锺陵主编,张俊才、王勇、阎立飞选 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文论精华·散文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9、269 、269、278、353、357、357、119页。)。赵玫在《我的当代散文观》中,则以18个“ 能不能”对散文的革新进行探询。
应该说,“新艺术散文”的确以新的姿态向传统散文提出了挑战。如果老愚命名的“ 新生代散文”不被排除在“新艺术散文”的范畴外,则“新艺术散文”是有创作实绩的 。因为“新生代散文”是存在可圈可点的理论与作品的,并非如其他论者所述之状。老 愚说:“借用牛汉对新生代诗人的称谓,我把1985年以后出现的青年散文作者命名为散 文新生代。”(注:老愚主编《上升——当代大陆新生代散文选》,北方文艺出版社199 1年版,第1页。)这类创作即评论界所称的“新潮散文”。
“新生代散文”的第一本正式命名的文集是:《上升——当代大陆新生代散文选》。 但是,真正能表达“新潮散文”艺术主张的,是老愚在《群山之上·新潮散文选萃》的 《编选者序》中所做的总结。在这篇序言中,他提出以下几种散文观念:“回忆的终结 ”;抒情的解体;“新潮散文”的语态。老愚的这篇序言其实相当于“新潮散文”的理 论纲领,只是这是先有实践,后有总结的“后宣言”罢了。所以,“新潮散文”没有理 论上的建树的观点是不够中肯的。“新潮散文”不但有理论,而且有很值得重视、研究 、探讨的理论。
在《群山之上·新潮散文选萃》中,后来被公认为是新时期的散文名篇的、可以代表 新时期散文成就的一些作品也在其列。例如唐敏的《心中的大自然》和《女孩子的花》 、苏叶的《总是难忘》、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新潮 散文”自然也有经典传世。如果《心中的大自然》、《女孩子的花》、《总是难忘》、 《我与地坛》等作品的确可以归为“新潮散文”的话,就不能说“新潮散文”在创作上 是贫瘠的。可是,问题的关键是后来评论界似乎并未曾将这几篇作品看作“新潮散文” ,这使得这几篇作品“妾身未分明”,不能成为“新潮散文”的呈堂证供。人们论及“ 新潮散文”时,没有人把这几篇作品作为它的代表作;而在人们盛赞《女孩子的花》、 《我与地坛》时,也没有人将它们与“新潮散文”联系在一起。《心中的大自然》与《 我与地坛》的节选已经被纳入了改编后的中学语文教材,可见它们作为散文典范被认可 的程度。可是,它们与“新潮散文”曾有过的干系被什么阻隔了呢?不论是当年老愚一 厢情愿地选编还是它们当时确是散文界一股“新”的气息或者与“新潮散文”的艺术主 张无意中暗合,总之,它们曾经在“新潮散文”的旗帜下做过鼓旗的风。
这让人想到,当年的“新潮散文”实际是存在分支的。一支格外注重对感觉、情绪的 捕捉,越发地“向内转”,而终至将“个性”转向“个人”,与读者疏离。而另一支则 在表现“个性”时更具普遍情怀,其思辨的内容不仅仅是个人化的焦灼,而且是人们所 能共同理解、体验的心境、思绪。史铁生对人类生与死的生生不息的顿悟是个人的体会 ,却能牵动万人的心,开启万扇心扉。这种“新”不在于“新异”或“另类”,而在于 静观世界的眼光、气度、境界。这自然是不可多得的。
“新潮散文”最终沉寂,并不是我们的散文不适于融入西方现代派的情绪、意象、象 征、隐喻、诗象、魔幻、意识流等手法,其实,这些恰恰是散文应该运用的手段,只是 因为有些散文作者没有恰当把握,走入了梦呓般的误区才导致散文只好一再向传统复归 罢了。当然,因为我们有太辉煌的散文传统,我们的确应该回头学习、借鉴,从我国古 代散文中汲取营养。但是,这不等于说散文无法创新了。相反,散文还有大片的空白等 待填写,在它面前铺展的是长长的要去广为吐纳的路。
第四,文体之争:“大散文”与“文体净化”。应该说,这是新时期散文思潮中反响 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最难取得共识的一次争论。它所涉及的是散文文体问题。争论发 端于1992年贾平凹在《美文》创刊号的发刊辞中提出的“大散文”观念。贾平凹提出要 “还原到散文原来的面目,散文是大而化之的,散文是大可随便的,散文就是一切的文 章”(注:贾平凹主编《散文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4、66、58、59、5 、509页。)。他针对当时散文创作的浮糜甜腻之风,“坚持在内容上求大气,求清正, 求时代、社会、人生的意味,还得在形式上求大而化之”。对于贾平凹的“大散文”观 念。刘锡庆先生率先提出了反驳。早在1985年,锡庆先生就在《论散文创作》中提出了 “艺术散文”(注:刘锡庆:《散文新思维》,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9、116 、2、3、5、5页。)的观念。这实际是在倡导狭义的散文的繁荣。1993年,针对贾平凹 的“大散文”观,锡庆先生再次重申自己的“艺术散文”观,再次为散文的范畴、概念 定位。他说:“创作‘主体’以第一人称写法和真实、自由笔墨,用来抒发感情、表现 个性、裸露心灵的艺术性散体短文,谓之散文。”(注:刘锡庆:《散文新思维》,河 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9、116、2、3、5、5页。)“‘大散文’实在想不出它有 什么‘新意’。古代‘非韵非骈即散文’就是十足的‘大散文’;现代叙事、议论、抒 情‘三位一体’也是相当宽泛(排除了一些应用性文章)的‘大散文’;当代‘散文领域 ,海阔天空’(秦牧语)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大散文’!散文的过‘宽’过‘大’、难以 进行审美规范,是散文一直未能弃‘类’成‘体’(独立文体)的重要原因”,“提出‘ 大散文’这个名目,着眼点可能在于赏识这个‘大’字。大格局,大气度,大笔力,大 境界,这样的‘大’散文该多好!但‘大散文’可不能等同于‘大’散文”。因为“‘ 大’散文是宽大无边的,无限制无规范的,而这宽大无边的‘大散文’足以导致它在无 拘无束中自我消解、自取灭亡”(注:刘锡庆:《散文新思维》,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版,第119、116、2、3、5、5页。)。在“大散文”与“艺术散文”这两种观念中, “艺术散文”其实应该是散文发展的方向,尽管它的要求似乎有些苛刻。
我们可以看出,贾平凹提倡的“大散文”观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含义:强调散文的大 气,强调“清正之气”、“行动着的散文”、“语言的清洁”、“鼓呼散文的现实感, 史诗感,真情感”(注:刘锡庆:《散文新思维》,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9、 116、2、3、5、5页。)。“大散文”观的第二层含义:散文就是一切文章。这是艺术散 文与“大散文”分歧的焦点。平凹先生以对月亮的形容作比,说:“这如同对月亮的形 容,有银盘的,有玉灯的,有桔的一瓣,有夜之眼,有冷的美人,有朦胧的一团,最后 形容到谁也不知道月亮为何物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形容也不是,月亮就是月亮。”(注 :刘锡庆:《散文新思维》,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9、116、2、3、5、5页。 )没错,月亮就是月亮,文章就是文章。而散文,是经过了人们审美观照的月亮。散文 就是一切文章中排除了实用价值,融入了审美情趣的、个人情感的,具有鲜明的“自我 ”的那一种。所以,散文是文章中具有文学性、艺术性、能唤起人美感享受的文章,而 不是一切文章。刘锡庆先生主张散文要弃“类”成“体”,因此“净化文体”是必须的 。就目前的情况看,依“大散文”的主张,散文成了收容站。因此锡庆先生主张报告文 学、回忆录、传记文学、杂文、随笔等的独立。“独立”决非厚此薄彼,它意味着共同 繁荣。事实上,60年代的报告文学的第一次勃兴就让它有足够的能力宣告自立。而杂文 ,是从30年代以来就极强大的,目前从散文中分离出去也获得了普遍的认可。鉴于细致 地要求文体的细分不易被人接受,锡庆先生也重新考虑了“文体净化”中散文暂时可以 容纳的一些尚不能独立的文体,如随笔、游记,都可暂时在散文门下发展。不过,“文 体净化”终归会是大势所趋。
目前,支持“大散文”观的人比较多。此队伍人员驳杂,小说家、理论家、学者都有 。“艺术散文”观相对“门前冷落”,支持它的主要是散文理论家与散文编辑。譬如百 花文艺出版社的谢大光先生、《散文天地》的楚楚女士等。韩小蕙曾于《90年代散文的 八个问题》中支持“大散文”观,但是,在她综观了1999年散文创作的情况后,却在《 散文不能离文学越来越远——1999年散文读后》一文中表示提倡“艺术散文”的刘锡庆 先生等人有预见性(注:贾平凹主编《散文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4、6 6、58、59、5、509页。),因为在“大散文”观的旗帜下,“跨文体写作”使得贾平凹 的“大气象”已被“大而无边”的各种杂乱的、没有文学性的作品替代了。这与贾氏的 初衷相左,着实令人悲哀。散文可以借鉴小说、诗歌、戏剧的艺术表现手法,但这不等 于要“跨文体”,也就是说最后的区分文体的界限是不可跨越的。例如虚构,例如韵律 ,例如冲突,这些就不该纳入散文中。因为如果跨越了文体,我们将更不知如何确定散 文的范畴,散文的文体自性将被消解,它也就将“死于自由”了。
第五,“文化散文”潮流。“文化散文”的始作俑者是余秋雨,因为从他开始“文化 散文”才形成了一种气候。而要谈“文化散文”的滥觞,则可追溯到康梁,至少可以回 溯到鲁迅、周作人、梁实秋等人。鲁迅的许多文章如《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就是典型的“文化散文”,只是那时没有这样的称谓,也没有形成创作的潮流。余秋 雨的《文化苦旅》问世,因其独特的文化态度、成系列的文化忧患与追问而具有了非凡 的气势。楼肇明先生在《当代散文潮流回顾·序一》(注:楼肇明:《当代散文潮流回 顾·序一》,《文艺评论》1988年第1期。)中这样界定“文化散文”:“以二十世纪人 文科学和艺术哲学的最新成果为自己的观察工具,从而避免了先贤们的偏颇……文化批 判鞭辟入里,攀登上了一个新的思想高度和深度。”余秋雨是“文化散文”的里程碑式 的人物。其他如周涛、张承志、史铁生、卞毓方等人也是重要的代表。“文化散文”的 确为散文创作带来了一种大气,一种开阔的眼光、纵横的气度、深厚的笔力。但是,它 实际是“亚文学”,也是“亚散文”,因为将它放在文化史、社会史上去考察,它更具 有意义。当然,以余秋雨为代表的“文化散文”是有很强的文学性的,其文笔堪称一流 ,但是,它的价值并不在于对散文文体的创新,而至多在于对散文题材的开拓;它的主 要价值是历史的、文化的、思想的价值。所以我们称之为“亚文学”、“亚散文”。
第六,对“杨朔模式”的重新评估与“重写文学史”之论。对杨朔散文乃至于刘白羽 、秦牧散文价值的重新评估也是一股散文审美标准嬗变的思潮。1988年,陈思和、王晓 明发起“重写文学史”的呼吁,学者们都深感“重写文学史”的必要。在“重写文学史 ”思潮下,人们开始以新的历史加审美的眼光(主要是审美的)重新评价现代、当代文学 史上的被看重的或被遗忘的作家、作品。孙玉石在《中国现代散文八大家》中将鲁迅、 周作人、冰心、朱自清、郁达夫、丰子恺、林语堂、徐志摩列为“现代散文八大家”。 余树森则在《中国当代散文八大家》中将杨朔、刘白羽、秦牧、吴伯萧、巴金、柯灵、 孙犁、贾平凹列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但是,他们的说法也仅是一家之言,不是公认 的标准。杨旭光就为梁实秋未被列入而感遗憾,而汪曾祺未能列居其中也不免使人不平 。尽管余树森依然钟情于“十七年散文三大家”,“十七年散文三大家”的形象还是在 这样的反思中被瓦解了。黄浩在《当代中国散文:从中兴走向末路》中批评杨朔“先写 景物,再借喻比人,最后点明哲理、抒发感情的‘物——人——理’的‘三段结构’” 是“散文新八股”(注:黄浩:《当代中国散文:从中兴走向末路》,北京师范大学出 版社1993年版,第10页。),这是具有代表性的对杨朔的否定性意见。不过,对杨朔, 大多数评论家还抱着温和的态度,认为其粉饰太平虽有虚伪之嫌,但也出于无奈,而且 其毕竟有独特的“以诗为文”的艺术追求,其散文也确有诗意,有可读性。秦牧的“知 识小品”实际已脱离散文领域,但终究是无法写现实时曾给青年人以知识启示的作品, 且可读性也比较强。惟独对刘白羽,众人少有赞誉或宽厚之辞。沈义贞在《中国当代散 文艺术演变史》中直言:“可以肯定,刘白羽之所以能与秦牧、杨朔并列为‘三大家’,虽不一定是中国人出于某种‘十景病’心理的生拼硬凑,至少也是一个误会。”(注:沈义贞:《中国当代散文艺术演变史》,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92、92页。)因为刘白羽表现的是一种“披着革命辞藻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狂热的大发作”(注:沈义贞:《中国当代散文艺术演变史》,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92、92页。)。评价公允与否且不论,单就“重新评价”、“重写文学史”在散文界引起的新的审美观念的确立,确是一件可喜之事。
第七,“学者散文”说。“学者散文”最早在1963年由余光中提出。余氏在《剪掉散 文的辫子》一文中,将当时的中国散文分成四型。其中第一型即为“学者散文”(其他 三型分别为“花花公子的散文”、“浣衣妇的散文”、“现代散文”)。他将这类散文 定义为“融合情趣、智慧和学问的文章”,“它反映一个有深厚的文化背景的心灵,往 往令读者心旷神怡,既羡且敬”,说它“限于较少数的作者”,并以钱钟书、梁实秋、 李敖为典范。他说:“这种散文,功力深厚,且为性格、修养和才情的自然流露,完全 无法作伪,学不到家,往往沦幽默为滑稽,讽刺为骂街。博学为炫耀。并不是每个学者 都能达到这样美好的境界。”(注:王锺陵主编,张俊才、王勇、阎立飞选编《二十世 纪中国文学史文论精华·散文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9、269、269、278 、353、357、357、119页。)随后便讽刺了达不到“这样的境界”的“洋学者”和“国 学者”的散文。而喻大翔在《中华二十世纪学者散文综论》中将学者散文界定为:“百 年来大陆、台湾、香港和澳门各门学科学者创作的,具有现代专业学者思维特征、价值 取向、知识理想、话语方式和文体风格等富有从内容到形式各类要素的散文作品。”( 注:喻大翔:《中华二十世纪学者散文综论》,《社会科学战线》2000年第2期。)喻先 生以杂文为分析学者散文“群体体裁话语”的切入点,使得他所说的“学者散文”成为 我们所认为的“亚散文”。不管是“散文”还是“亚散文”,“学者散文”的命名事实 上是牵强的,带有一定的简单粗暴色彩。
“学者散文”为我们限定了创作主体的身份。而身为学者兼写散文者多矣,如果没有 质的可归纳性,它就不该冠之以“学者散文”之名。否则,它只是以创作者的社会角色 泛泛命名的一种称谓而已,我们也可以依此类推,提出“工人散文”、“农民散文”… …经不起内涵及意义的推敲和诘问。而喻先生在以杂文为着眼点论及“学者散文”的特 质时,其论点“人境”(指小我的情思与群体大我及其境遇在文本中的程度不同的融合) 、“题材”(自我审视与文化批判)、“结构”(述说结构)、“笔法”(曲笔、类型化、 讽刺和征引等)、“语言”(“不落俗套”的“幽默讽刺”)等,也并非是“学者手中独 特的创造”。这五点其实是杂文的特色,是“鲁迅风”的继承。只是杂文作者多为学者 ,喻先生便把我们称之为“杂文”的东西重新命名为“学者散文”罢了。
综观新时期的散文发展,大体经历了以上几种思潮的冲击。应该说,在论争中,散文 在逐步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但与小说、诗歌、戏剧相比,其革新的力度最小。迄今为 止,西方没有相应的散文思潮可资参照借鉴,我们便只能在中国文学史中反观自身。于 是,散文的发展变革是摸索、是反思,更是一种脚踏实地精神的实践。正因如此,散文 创作与理论的研究,亟需我们投注更多的关怀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