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明朝与佛郎机最初接触的一条史料,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明朝论文,史料论文,最初论文,佛郎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葡萄牙人达·伽马(Vasco da Gama,1460-1524年)于1498年开辟了绕好望角直通东方的航线之后,西方早期殖民主义者纷纷前来亚洲,以贸易甚或暴力的手段,掠夺大量的财富,与此同时也揭开了东西文化交流史上崭新的一页,使得中国和西方世界有了广泛交往的可能。
葡萄牙人于明正德四年(1509)至满刺加(Malacca),越二年用武力占据了该地,并使其成为世界香料的贸易中心。满刺加于明永乐时即内附,来明廷朝贡无虚岁。①葡人东来之际,满刺加虽曾求明武宗援助抵御佛郎机的入侵,明朝固然无力派兵远征海外,谕暹罗诸王往救,也只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然而,葡萄牙却以满刺加为跳板,用火力威猛的佛郎机铳叩开了中国这一古老东方帝国的大门。关于明朝和佛郎机的最初接触,中外学者已有较多的论述,本文仅通过对北京图书馆藏善本《静虚斋惜阴录》“佛郎机”条的初步考证,对张维华、朱杰勤、戴裔煊、C.R.博克瑟诸家的研究作一些补充。②
关于葡萄牙人最初来华的时间,说法不一,但是代表葡萄牙国王的使臣于正德十二年(1517)第一次赴中国,因中西文献均有所载,事件始末大致还较清楚,研究诸家所据中文史料多引晚出近半个世纪的《筹海图编》(1562)所录顾应祥语,颇不无令人遗憾之处。而其时作为明朝接待葡萄牙使节的当事人之一的广东按察司佥事顾应祥(1483~1565年),在他的笔记《静虚斋惜阴录》中详尽记述了葡使最初来广州的情形,此当为中葡最初接触的权威性史料。兹详录如下,并作初步考释。
佛郎机铳,原出于佛郎机国。正德间予为广东按察司佥事,时巡海副使汪鋐进表赴京,子带管海道,蓦有番舶三只至省城下,放铳三个,城中尽惊,盖前此番舶俱在东莞千户所海澳湾泊,未有径至城下者。市舶提举吴洪赐禀,子亲至怀远驿审视。其通事乃江西浮梁人也,禀称此乃佛郎机国遣使臣进贡,其使臣名加必丹,不曾相见。予即差人往梧州呈禀,三堂总镇太监宁诚、总兵武定侯郭勋俱至,其头目远迎俱不拜跪,总督都御史陈金独后至,将通事责治二十棍,分付提举:远夷慕义而来,不知天朝礼仪,我系朝廷重臣,着他去光孝寺习礼三日方见。第一日始跪左腿,次日跪右腿,三日才叩头,始引见。总督衙门分付:《大明会典》原不载此国,令在驿中安歇,待奏准方可起送。所进方物有珊瑚树、片脑、各色锁袱、金盔甲、玻璃等物。又有一种如红绒褐,名“撒哈刺”。三刃剑一口,又一剑铁可折转,放手即直,其锋甚利。人皆高鼻深目,如回回状,身穿锁袱披裘,以皮为裤,又以皮囊其阴物,露出于外。头目常看书,取而视之乃佛经也。后奉旨许令进贡,至京见礼部亦不拜跪。武庙南巡,留于会同馆半年有余。今上登极,将通事问罪,发回广东,逐之出境。铳乃其船上带来者,铳有管长四五尺,其腹稍大,开一面以小铳装铁弹子,放入铳腹内,药发则子从管中出,甚迅。每一大铳用小铳四五个,以便轮放。其船内两旁各置大铳四五个,在舱内暗放,敌船不敢近,故得横行海上。彼时正值海盗猖獗,遣兵追捕,备倭卢都司命通事取一铳送予应用,其外又用木裹,以铁箍三四道束之。询之,曰:恐弹发时,铳管或裂故也。翌至教场,试之,远可二百步,在百步内能损物,远亦无力。其火药与中国药不同,都司曾抄其方,不知广中尚存否?后汪鋐为兵部尚书,奉行各边俱铸此铳,以备北虏。予以云南巡抚落职家食,一十五年起废,转北刑部,适值胡虏犯顺之,后见御史查勘失事揭帖内,各墩堡被抢去佛郎机铳数多,胡虏惟恃骑射,抢去亦无用也。近见浙中军门所刻《海内图编》画佛郎机铳,每个约重二百斤。又有一架与其原制不同,想必我中国增添之者。又有一种小于佛郎机铳,有架可以转动者,我中国原有此物,非佛郎机铳也。予谓此铳用于海舶甚利,以之守城亦可,若陷阵不如神机火炮之便也。考历代史传并无佛郎机国之名,止有拂林国,元世祖至正间有佛郎国进异马,或者是其国也。又唐世西域传,开元中大食国献马不拜,有司将劾之,中书令张说谓殊俗慕义不可置之罪,玄宗赦之。……由此观之,则佛郎机亦大食之邻境也。③
据该段引文可知,《筹海图编》所引“刑部尚书顾应祥云”④。实本之于顾氏《静虚斋惜阴录》,只是前书对后者作了较多的删节,因此《静虚斋惜阴录》所载葡使初入中国的史实更为详尽可信。由于中西文献记载的不一致,尤其是中文史料的不足,关于中葡最初接触的一段历史,尚有不少疑惑难决和争论不下之处。今据顾应祥《惜阴录》,能够使葡萄牙使臣第一次来中国的一些相关问题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今分而论之。
关于葡萄牙人最早来中国的时间和地点。据葡文史料,在葡萄牙的满刺加总督手下任商馆秘书、会计师兼药材管理官的托梅·皮雷斯(Thomas Pirez,或译作:皮来资,约1468~1524年),在1517年6月以葡萄牙第一位赴华使节的身份出使中国,由船长安德拉德率领的葡萄牙舰队护送,于是年8月抵东莞海域的屯门岛,然后至广州城外的珠江抛锚下泊。葡使至广州的时间,《惜阴录》仅言“正德间”,而《筹海图编》明载为“正德丁丑”,即十二年(1517),又明姚虞《岭海舆图》“其佛郎机国前次朝贡不与,正德十二年自西海突入东莞县界,守臣通其朝贡,厥后劫掠地方,乃逐出,今不复来”,均与西文史料相吻合。据葡萄牙国立图书馆所藏旧档,葡萄牙商船在这之前已来到了中国海域,1514年(正德九年)葡人欧维士(Jorge Alvares)即来到广州附近海域屯门岛,与中国进行贸易,获利而归;1516年供职于葡萄牙船队的意大利人裴来斯特罗(Rafael Perestello)亦驾商船从满刺加来中国。这两次葡人东来,因未与明朝官方发生接触,中文史籍没有记录,张维华等史家一直引为缺憾。⑤而《惜阴录》云“盖前此番舶俱在东莞千户所海澳湾泊,未有径至城下者”,也说明了葡萄牙商船在正德十二年之前即已来到中国海域,这可补其它史料缺载之不足。另外,关于葡人最早在中国登陆的地点,葡人记音为Tunmen或Tamao,据其对音和地理要素,朱杰勤曾考订为澳门附近零丁山之“舵尾”岛;⑥亦有说为台山县境之上川岛,今据顾应祥所记该地在东莞千户所海澳湾,故可知张维华所持屯门岛之说⑦,应较为可信。
关于葡使和通事。《惜阴录》云:通事禀称“佛郎机国遣使臣进贡,其使臣名加必丹”。《筹海图编》则言“其船主名加必丹”,《明史·佛郎机传》等均作“加必丹末”,已考定为葡语Capitao Moor之译音,义即船主。实际上此次来华的使臣为托梅·皮雷斯,他是十六世纪初葡萄牙帝国进行海外扩张的代表人物之一。1511年9月,他在葡萄牙阿方索亲王的保荐下,以药材代理商的身份到印度,翌年4月至满刺加,在总督亚伯奎手下任商馆秘书、会计师兼药材管理官。1517年8月他以葡萄牙第一位赴华使节的身份到广州,留居怀远驿。正德十四年底始获准赴京朝觐,后几经周折,被遣返广州。据说1524年5月死于广州狱中。托梅·皮雷斯出使中国之前,曾在满刺加四处搜集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各国的情报,于1515年编成《东方诸国记》一书,呈献给葡萄牙国王。该书曾被誉为是在地理大发现之后,介绍东方情况的最早又最详尽的著作,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中文史料中不载托梅·皮雷斯之名,而《明史·佛郎机传》等典籍均称其使为“火者亚三”。张维华等以为亚三为“葡使舌人之回回人名”。或者为穆斯林商人。⑧亚三通番汉语,《明史·佛郎机传》云“自言本华人”。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卷9亦载:“有火者亚三,本华人也,从役彼国久,至南京,性颇黠慧。时武宗南巡,江彬用事,导亚三谒上,喜而留之”。今证之顾应祥《惜阴录》,亚三应为通事之名,或其行三,或为其在海外之用名。其原籍在江西浮梁,今地为景德镇市北之浮梁镇。他很有可能是从事景德镇的瓷器贸易而居留海外的。“火者”为回人的官名(一说为阉人),满刺加信奉伊斯兰教,亚三在葡人占据满刺加之前不仅早已流落到该地,而且取得了一定的官位,后又为葡萄牙殖民者所使,随来中国,并通过贿赂权贵江彬等,得侍南巡的正德皇帝左右,后从驾进京,越发骄奢放纵,见礼部官员立而不跪。武宗驾崩,被问罪伏诛。葡使一行被遣返广东,驱逐出境。
关于中国引进西洋火器。中国虽然是火药和火器的故乡,但到了明清之际,火器技术开始落后于西方。随着佛郎机驾舶东来,代表西方火器技术的佛郎机铳也返传到中国。林文照等据《筹海图编》所引顾应祥语,考定佛郎机火铳最早传入中国的时间即为正德十二年。⑨但王兆春在其新著《中国火器史》中,认为《筹海图编》为晚出史料,不足置信,以为中国引进佛郎机火铳技术应在嘉靖元年(1552)。⑩今据《惜阴录》,该书不仅详尽记载了佛郎机铳最初传人广东的始末,而且细致描述了佛郎机铳的形制和试放时的情形。其最大射程可达二百步,而有效射程仅在百步之内,这是最早传入的西洋火器的技术数据。其时顾应祥等也得到了西洋的火药配方;嘉靖初年浙江军门所刻武备书《海内图编》,是最早介绍佛郎机的火器专著。但此书似已不存于世。佛郎机铳是具有西方特征的管形火器,其火力、射程、射击精度和结构等均非明朝旧有的神机火器可以比拟。尤其佛郎机具有子母铳结构,可以轮流装放弹药,弥补了前装式火器一发不继、射击速度极低的缺陷;另西方火器前有照星,后有照门,可供瞄准射击,大大提高了命中率。明朝廷相当重视引进西方新型火器技术,在嘉靖初年就开始仿造推广,用之于备边御虏。据《殊域周咨录》卷9引《月山丛谈》云:“(佛郎机)铳制须长,若短则去不远;孔须圆滑,若有涩碍,则弹发不正。惟东莞人造之与番制同,余造之往往短而无用。”因东莞为佛郎机最早来中国的登陆地点。故能得其火器技术真传。跪拜礼——最早的中西文化冲突之一。《惜阴录》中关于葡使和明朝官员的见礼情形,颇有能传神的描述,“其头目远迎俱不拜跪”,这种殊俗殊仪,本也不难理解,但总督都御史陈金勃然大怒,不仅将通事亚三责罚了二十大棍,而且让托梅·皮雷斯这帮高鼻深目的洋人去光孝寺专习跪拜礼,前后练了三天,才相见。初来乍到的葡萄牙早期殖民者,也不得不屈膝在以泱泱天朝大国自居的那些朝廷重臣面前。葡萄牙使臣进京后,终未取得在外交上的进展,反被“绝其朝贡”,这似乎与他们在见官会客时没有举行跪拜礼,不无很大关系。顾应祥说其使“至京见礼部亦不拜跪”,《明史·佛郎机传》亦言亚三“见提督礼部主事梁焯不屈膝,焯怒挞之”。梁焯字日孚,正德甲戍进士,王守仁弟子。嘉靖黄佐《泰泉集》卷49有梁焯墓志表,言梁焯“时掌四夷馆,火者亚三以事见,兀坐不跪,君杖之。(江)彬闻而怒曰:‘彼尝与天子游戏,肯下跪一主事耶?何其不揣量也!’意将加害,有力救之者,乃释”。正德十六年武宗晏驾,江彬倒台被诛,“桀骜争长”,不守天朝礼法的通事亚三和葡使一行也自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但体现在中西礼仪之上的不同文化冲突已始露端倪。
葡使所携贡品。其他史书均不详载,而《惜阴录》所列,有珊瑚树、片脑、各色锁袱、金盔甲、玻璃等物。另有西洋三刃剑等。所进织物,状如红绒褐,洋名“撒哈刺”,俟详考。
《静虚斋惜阴录》为顾应祥晚年所撰的一本论学笔记,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明刻本和清抄本各一种。书首有作者嘉靖四十三年(1564)自序,其时他已是82岁的老人了。顾应祥字惟贤,号箬溪,世居长洲(今苏州)浒墅镇,后来其父悬壶行医至浙江长兴,遂占籍其地。顾应祥生于成化十九年九月,幼年即嗜学,年甫弱冠遂登进士第,初授江西饶州府推官,颇具政声。正德六年以台谏应征至京师,因年轻未入选,补锦衣卫,复出任广东按察司佥事,巡岭东道,平定汀漳寇乱,功绩卓著。正德十四年进京贺上万寿,擢任江西副使,分巡南昌道。嘉靖六年迁山东按察使、右布政使。后拜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抚云南。因丁母忧,落职居家一十五年,至嘉靖二十八年复起用,督抚云南,翌年升刑部尚书,因与权佞严嵩不睦,原官改任南京,嘉靖三十年致仕归。尝受业于王守仁,作《传习录疑》、《龙溪致知议略》等书。平生最喜九章勾股术,自谓能得前人秘传,有《勾股算术》、《测圆海镜分类释术》、《测圆算术》、《弧矢算术》等算书行世,为明代颇具成就的中算家之一。此外尚著有《人代纪要》、《唐诗类抄》、《归田诗选》等。(11)
注释:
①《明史·满刺加传》。
②张维华《明史欧洲四国传注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朱杰勤《葡萄牙人最初来华时地考》,载《中外关系史论文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戴裔煊《〈明史·佛郎机传〉笺正》,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C.R.博克瑟《佛郎机之东来》,中外关系译丛第4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
③顾应祥《静虚斋惜阴录》卷12,明嘉靖刻本,北京图书馆藏。
④郑若曾《筹海图编》卷13。
⑤⑦张维华《明清之际中西关系史》第8页,齐鲁书社1987年版。
⑥朱杰勤《葡萄牙人最初来华时地考》。
⑧张维华《明史欧洲四国传注释》第8~16页;牟复礼等《剑桥中国明代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
⑨林文照等《佛郎机火铳最早传入中国的时间考》,《自然科学史研究》1984年第4期。
⑩王兆春《中国火器史》第121-122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
(11)徐中行《资善大夫南京刑部尚书赠太子少保箬溪顾公应祥行状》,见《献征录》卷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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