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政治流言与民众参与意识_后汉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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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时代,民众与政府之间有着一种后世所难以见到的独特关系,其突出体现,就是民众 对于时政有着很强的参与意识。民众参与时政,一方面,表现为参政议政,进谏上言,如刘 邦始定天下,拟都洛阳,宫室已开始修缮,被征发的齐国戍卒娄敬恰巧路过此地,便想方设 法找到刘邦,向他陈述不应定都洛阳,而应进驻关中,“关而都之”。这位娄敬身为戍卒, 衣褐不完,求见皇上刘邦,纵论国政大事,而刘邦理所当然采纳了他的建议。刘邦之后,此 类事例仍时而可见,如:主父偃,“家贫借贷无所得”,“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所言 九事,其八事为律令”[1](《主父偃传》);朱买臣,常“艾薪樵”为生,服役时随上计吏 将重车至长安,“诣阙上书”[1](《朱买臣传》)。民众与政府的独特关系,可见一斑。民 众参与时政的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大量的时政谣谚的创作与流传。这些时政谣谚涵盖之宽, 传布之广,对汉代政治与社会影响之大,是后世所不具备的。它构成了汉代社会一幅难得的 政治风情画卷,以下我们分而述之。

一、“狡兔死,走狗烹”与民众对国政大事的关注

《史记·淮阴侯列传》记韩信就缚于刘邦时疾呼:“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 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这儿的“人言”,实际上就是流 传民间的歌谣。《韩非子·内储说下》中也记载道:“狡兔死则良犬烹,敌国灭则谋臣亡。 ”这表明远在春秋战国时代,就产生了这则民谚,而且已被政治家们所改造、应用。韩信所 说的内容,应当是这则民谣的原生态,是春秋战国经秦至汉初所口口相承、传诵过来的内容 。这反映了民间社会对国政大事的关注与预测。这是中国上古社会的一个重要传统。到两汉 时代,依然如此,而且,民众百姓的关注面也越来越宽,既有对国家政局的看法,又有对时 政大事的评判,甚至对于宫中宠幸、皇家内部争斗,也都能引起民间百姓的注目,并形之于 歌谣。

汉初之世,萧何为政,无为而治,与民休息,曹参继任为相后,“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 何约束”[2](《曹相国世家》)。为此,还和惠帝间发生了一段有趣的故事,《史记·曹相 国世家》记道:

参子窋为中大夫,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乃谓窋曰:“若归,试私从容 问而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乎?’然 无言吾告若也。”窋既洗沐归,闲侍,自从其所谏参,参怒,而笞窋二百,曰:“趣入侍 ,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惠帝让参曰:“与窋胡治乎?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 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乎?”曰:“陛下观臣能孰与 萧何贤?”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 ,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

事实证明,曹参的这一政策产生了良好的作用。对此,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静,民以宁一。”这是百姓对曹参为政的典型说明和公正评 价。

西汉末年,王莽专权,将篡汉自立,民间即有童谣唱道:“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 树华不实,黄爵巢其颠。故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1](《五行志》)这儿的“桂树华不 实”,桂,赤色,汉家象,此句指汉成帝无嗣,立其侄为太子;“黄爵”谓王莽也,王莽自 谓黄,故云。这则童谣显然经过了文人的润饰加工,几乎可以说是早期五言诗或者是五言诗 的先导。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民众对时局的关心,对刘氏江山的担忧。

两汉之交,群雄竞起,更始与赤眉内争于关中,刘秀则到河北壮大势力,民众也敏感地预 见到政局的前景。有童谣唱道:“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3](《五行志一》 )

对于一些当时不得人心的割据者,老百姓也毫不客气,直接指斥。比如王莽末年,隗嚣据 陇西起兵,初附刘玄,任御史大夫;旋依光武,封西州将军;后又叛附公孙述,为朔宁王, 一度欲自立为帝,因此,天水一带即出现了这样一则童谣:“出吴门,望缇群,见一蹇人, 言欲上天。今天可上,地上安得民。”[3](《五行志一》)“蹇人”,谓隗嚣之跛足。这儿 ,老百姓们明白地告诉他,不得民心,不可能做乘龙天子。

类似的童谣还有一些。东汉末年,董卓称霸,百姓愤恨之极,于是便有《董逃歌》流传。 歌云:

承乐世,董逃;游四郭,董逃;蒙天恩,董逃;带金紫,董逃;行谢恩,董逃;整车骑, 董逃;垂欲发,董逃;与中辞,董逃;出西门,董逃;瞻宫殿,董逃;望京城,董逃;日夜 绝,董逃;心摧伤,董逃。[3](《五行志一》)

这首歌谣恐怕流传很广,《风俗通·佚文》二十二曰:“卓以《董逃》之歌主为己发,大 禁绝之,死者千数。”董卓还将“董逃”改为“董安”,但这些都无济于事,民间甚至流传 了更愤怒的咒骂:“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3](《五行志一》)这儿,“千 里草”即为“董”字;“十日卜”为“卓”。这首歌谣采用字迷的形式,表达了人们对董卓 的态度,预示了董卓必亡的政治命运。

就一般情况而言,谣谚中民众多是站在正统政府一边,指斥那些犯上作乱的篡权者。东汉 时期,州郡势力膨胀,地方官员尾大不掉,中央王朝号令不行,民间流传起了这样的谣谚: “州县府,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对当时中央与地方关系的描绘,可谓入木三分。但 这不等于说他们毫无保留地拥护正统王朝,对于王朝的黑暗面,也是毫不留情地指斥、揶揄 与嘲讽。桓帝时,国内不少青壮年甚至一些地方小吏被派往前线,致使田园荒芜,对此,有 一首流传很广的童谣:“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 具车,谁为诸君鼓咙胡。”[3](《五行志一》)武帝时,宠幸卫子夫,卫氏一门显贵,民间 即有了这样的歌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2](《外戚世家》) 成帝宠幸赵飞燕,百姓们也评论道:“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苍琅根。燕飞来, 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1](《外戚传》)这首歌谣借燕与赵飞燕同字,形象地暗示了 赵飞燕由得宠、作恶到最终身亡的命运。有些事情与百姓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但百姓们并不 会 因此而作壁上观,仍是直抒心臆,作出相应的评判。如西汉武帝治淮南王罪,使其死于途中 ,于是民间便传出这样的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2](《淮南衡山列传》)

二、刺贪刺虐与歌功颂德

在汉代的政治谣谚中,相当多的内容是对朝中大臣与地方长吏的评判。这里面,既有直接 的揭露与鞭挞,又有歌功颂德与阿谀奉扬,前者如西汉民谣:“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 灌氏族。”其背景则是灌夫依仗权势“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宗族宾客 为权利,横颍川”[1](《灌夫传》)。这实际上是民众对这位兼并横行者的愤恨与诅咒。又 如,王莽时,汝南流传着这样一则童谣:“坏陂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 当复,谁云者?两黄鹄。”[1](《翟方进传》)这则童谣是当时汝南鸿陂一带的民众对成帝时 丞相翟方进(字子威)决陂放水的抨击。据《汉书·翟方进传》记载:

初,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成帝时,关东数水,陂益为害,方进为相,与御史大 夫孔光共遣掾行视,以为决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费而无水忧,遂奏罢之。……王莽时 ,常枯旱,郡中追怨方进。

歌功颂德者,如会稽百姓为徐弘作歌:“徐圣通,政无双,平刑罚,奸宄空。”[3](《徐 弘传》)《太平御览》卷二六引《会稽典录》云:“徐弘,字圣通,为山阴县令,俗刚强。 大姓兼并,弘到官,诛剪奸桀,豪右敛手,商旅露宿,道不拾遗。”于是,百姓们便对其政 绩给予充分的肯定。

上面我们讲到的阿谀奉承,在汉代民谣中实际上也不少见。比如,西汉冯野王、冯立兄弟 相继为地方长吏,均有治绩,被民众歌谣之。《汉书·冯奉世传》记道:“吏民嘉美野王、 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 卫德化均,周公、康叔犹二君。’”就歌谣本身看,像“政发鲁卫”、“周公康叔”之类的 言 辞以及歌谣的整体风格,显然不是乡间俚语,而是出自儒生手笔。《汉书》亦言,此是“吏 民”所作,实际是属吏或门客所为,显系阿谀奉迎。又如,东汉末年的皇甫嵩,在镇压黄巾 起义中杀人盈野,而且后来又与董卓相欢,他曾恭维董卓道:“昔与明公俱为鸿鹄,但明公 今日变为凤凰耳。”[3](《皇甫嵩传》注引《献帝春秋》)对此人,《后汉书》本传中也记 有百姓歌谣:“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阿谀之状, 不言而喻,这也是其门人所为。

就两汉针对上下官员的民间谣谚而言,歌功颂德者与阿谀奉承者远过于刺贪刺虐者,尤其 是东汉时代,充斥于史乘的多是对地方长吏的颂扬与吹捧,其原因盖在于汉代民谣的特定作 用。

汉代继承了上古的采风之制,由采风而致乐府文学之发达。需要指出的是,汉代观采风谣 的一个重要功能是考课官吏,也就是所谓的“举谣言”,如《后汉书·刘陶传》记道:

光和五年,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吏、二千石为民蠹害者。时太尉许戫、司空张济承望内官, 受取贿赂,其宦者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皆不敢问,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化者二十六 人。吏人诣阙陈诉,(陈)耽与议郎曹操上言:“公卿所举,率党其私,所谓放鸱枭而囚鸾凤 。”其言忠切,帝以让戫、济,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郎。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谣言的考课功能。正如李贤注云:“谣言谓听百姓风谣善恶,而黜陟 之也。”《汉官仪》对举谣言的解释也十分清楚:

三公听采长吏臧否,人所疾苦,逐条奏之,是为举谣言也。顷者举谣言,掾属令史都会殿 上,主者大言州郡行状云何?善者同声称之,不善者默而衔枚。

民间歌谣对于官员治政也的确起到了一定的衡量与监督作用。东汉光武帝时,“数引公卿 郎诗将,列于禁坐,广求民瘼,观纳风谣”[3](《循吏传序》);和帝时,“分遣使者,皆 微服单行,各至州县观采风谣”[3](《方术·李郃传》)。其目的当然是考核官员,所以, 每当帝王“令三公谣言奉事”时,“奉公者欣然得志,邪狂者忧悸失色”[3](《蔡邕传》) 。一些不法长吏的作为,也曾通过民谣而传布四方,形成一种社会压力,如东汉末益州刺史 郗俭,即“在政烦扰,谣言远闻”[3](《刘焉传》)。

也正因为如此,一些地方长吏为了博取名声,便要利用“谣言”为自己涂脂抹粉,这也就 出现了大量的歌功颂德与阿谀奉承之作。此类歌谣,除前引外,又如《后汉书·岑彭传》中 歌颂岑彭的舆人歌曰:“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我有蝥贼,岑君遏之。狗吠不惊,足下生氂。含哺鼓腹,焉知凶灾?我喜我生,独丁斯时。美矣岑君,於戏休兹。”《刘陶传》载歌 颂刘陶的谣谚曰:“邑然不乐,思我刘君。何时复来,安此下民。”从这些歌谣背后,我们 能看到的多是那些幕僚门客们的影子,很少是老百姓的心声。这种现象与东汉选举制度的另 一侧面倒是异曲同工,平分秋色。东汉选举,以举秀才与察孝廉为两大主项,尽管秀才与孝 廉的标准早已定论,但在那些掌握着察举征辟大权的二千石长吏那儿,偏偏都是沽名钓誉者 的利市,所以,民间才唱出了这样的童谣:“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高第良将 怯如鸡,寒素清白浊如泥。”[4](《审举》)这倒是民间社会的真实声音。

这也表明,尽管地方长吏们在粉墨铺路,编造民谣民情,但百姓们的真实声音是谁也代替 不了的。他们面对丑恶,面对黑暗,自然要抨击,要一吐心中怨恨。

东汉后期,宦官左悺、具瑗、徐璜、唐衡等人,专权持柄,势焰中天,据《后汉书·宦官 列传》所记:

(此四人)皆竞起第宅,楼观壮丽,穷极伎巧,金银罽毦,施于犬马。多取良人美女以为 姬妾,皆珍饰华侈,拟则宫人。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又养其疏属,或乞嗣异姓,或买 苍头为子,并以传国袭封。兄弟姻戚皆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贼无异。

对于这股官场黑暗,百姓们愤怒地刻画了四位权阉的嘴脸:“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 唐两堕。”这种声音,当然不会为他们所容,但又无法阻挡。

同样,对于那些真正勤于职守的循吏,百姓们也并不吝啬自己的歌谣。据《华阳国志·先 贤士女总赞》:“王涣,字稚子,人也。初为河内温令,路不拾遗,卧不闭门。”因甚 有政绩,故民歌之曰:“王稚子,世未有,平徭役,百姓喜。”《太平御览》卷六九五引谢 承《后汉书》曰:“秦护清廉,不受礼贿,家贫,衣服单露,乡人歌之曰:‘冬无袴,有 秦护。’”这些歌谣虽然简单俚俗,但的确代表了百姓的评判,也反映了两汉民众对政治的 积极参与意识。

三、官场素描与百姓心声

两汉民间社会关注时政大事、关注朝中大臣与地方长吏的作为,对于当时的政治生活也抱 有很大的兴致,尤其是官场风气、秘闻轶事,更成为街谈巷议的主题,亦由此产生了一系列 民谣童谣。透过这些歌谣,百姓们表达出心中的倾向与爱憎,在一定意义上也起到参政议政 的作用。

在两汉社会,选官是政治生活中的敏感问题,也是民众取舍的一个根本导向,所以,民间 对这一问题也就格外关注,适于这一问题的民谣也相对集中。如《史记·佞幸列传》中,司 马迁即言:“谚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无虚言。”这则谣谚也的确反映 了汉代官场中的一个侧影。那些恪尽职守、勤于吏事者未必得到帝王赏识,而庸如邓通的佞 幸之臣却可能平步青云。因此,虽然两汉王朝在大张旗鼓地举秀才、察孝廉,倡导礼仪孝悌 ,但在实际政治生活中,适得其反的事例仍然十分多见,这是封建政治使然。对这一现象, 西汉后期的民谣已开始嘲讽。比如,贡禹即在上书中引俗语曰:“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 ;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何以谨慎为?勇猛而临官。”其背景则是“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 ,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1](《贡禹传》)。到东汉时代,选举不实 更成为普遍的社会问题,章帝建初元年诏书云:“今刺史、守、相不明真伪,茂材、孝廉岁 以百数,既非能显,而当授之政事,甚无谓也。”[3](《章帝纪》)公府州牧们不仅垄断了 察举权,而且还可以自行辟除掾吏,垄断了征辟权。他们举亲辟故,不计被选举人的德与能 ,只是为发展个人势力,门生故吏遍天下。在这种情况下,官员的选用泥沙俱下,难得良材 ,对此,前引东汉民谣有十分形象的揭示,这就是:“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 高第良将怯如鸡,寒素清白浊如泥。”[4](《审举》)

东汉末年,还出现了这样一则政治逸闻,据《后汉书·献帝纪》云:

(献帝初平四年)九月甲午,试儒生四十余人,上第赐位郎中,次太子舍人。下第者罢之… … 诏曰:“……今耆儒年逾六十,去离本土,营求粮资,不得专业。结童入学,白首空归,长 委农野,永绝荣望,朕甚愍焉,其依科罢者,听为太子舍人。”

这显然是把选贤任官当成了政治玩笑,对于这样的一个政治事件,老百姓当然不会放过, 刘 艾《献帝纪》引其歌谣道:“头白皓然,食不充粮,裹衣褰裳,当还故乡。圣主愍念,悉用 补郎,舍是布衣,被服玄黄。”不冷不热,亦庄亦谐,那些皓首补郎者听后,不知作何感想 。

选官如此,东汉官场的吏治与风气也可以想见,一些庸官赘吏往往成为百姓嘲讽的对象。 如东汉胡广,字伯始,性格温和谨素,常逊言恭色,遇事唯唯,所以民间有谚:“万事不理 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后汉书·胡广传》注云:

质帝崩,(李)固为太尉,与广及司空赵戒议欲立清河王蒜。梁冀以蒜年长有德,恐为后患 ,盛意立蠡吾侯志。广、戒等慑惮不能与争,而固与杜乔坚守本义。

这则民谚当然由此而发,但民众之所以给他冠上“万事不理”、“天下中庸”两项桂冠, 其所作所为也可想而知。值得注意的是,这样一位人物几可称东汉为臣第一人。《后汉书》 本传云:

自在公台三十余年,历事六帝,礼任甚优,每逊位辞病,及免归田里,未尝满岁,辄复升 进。凡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又为太傅……汉兴以来,人臣之盛,未尝有也。

在东汉政坛中,外戚、宦官交相秉政,险象环生,胡广不仅自保有余,而且还获此殊遇, 其奥妙就在于民谚所言“万事不理”与“天下中庸”。民众的眼光是十分犀利的,一眼就看 穿了东汉官场的症结所在。类似的事例还有不少。东汉后期,汝南太守委政于功曹范滂(字 孟博)、南阳太守成瑨亦委政功曹岑眰 (字公孝),两郡的百姓便唱出了这样的谣谚:“ 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对此事史家多 有 美誉,但这的确告诉我们东汉官场的不正常的现象。

以上百姓们所吟诵的谣谚,可以说是参政议政的一点细微遗存,但由于是田舍里闾的谈资 ,对百姓自身的利益还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因而这些谣谚也都显得比较诙谐、轻松。然而 民众所关注的远不止于此,对于关乎他们命运、他们生存的官场黑暗与现实的苦难,他们更 要形之于谣谚,借助于谣谚表达自身的意愿,反抗官场的黑暗与现实的苦难,这是真正的对 政治生活的关注。

《汉书·路温舒传》曾记其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对于当时治狱之吏的苛暴多有揭露,其 辞曰: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偷为一切 ,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 之风,悲痛之辞也。

至东汉时代,百姓们所指摘的已不仅仅是狱吏,他们甚至喊出:“县官漫漫,冤死者半。 ”[5](《佚文》)对于朝中的曲直颠倒,是非不明,他们照样抨击不误,如谣曰:“直如弦 ,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3](《五行志一》)把东汉王朝的黑暗和盘托出。

到了桓、灵时代,东汉王朝从上到下已腐败不堪,贿赂公行,政以赂成。民众们把这些政 治的黑暗统统编成谣谚,他们唱道:“城上鸟,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 ,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梁。梁下有悬鼓,我 欲击之丞卿怒。”[3](《五行志一》)对这则童谣,《后汉书·五行志一》解释道:

案此皆谓为政贪也。“城上鸟,尾毕逋”者,处高利独食,不与下共,谓人主多聚敛也。 “公为吏,子为徒”者,言蛮夷将畔逆,父既为军吏,其子又为卒徒往击之也。“一徒死, 百乘车”者,言前一人往讨胡既死矣,后又遣百乘车往。“车班班,入河间”者,言上将崩 ,乘舆班班入河间,迎灵帝也。“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者,灵帝既立,其母 永乐太后好聚金以为堂也。“石上慊慊舂黄梁”者,言永乐虽积金钱,慊慊常苦不足,使人 舂黄梁而食之也。“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者,言永乐主教灵帝,使卖官受钱,所 禄非其人。天下忠笃之士怨望,欲击悬鼓以求见,丞卿主鼓者,亦复谄顺,怒而止我也。

这则童谣显然经过文人的加工与润饰,但百姓们通过吟唱,同样可以表达自己的心声。

对于社会现实中的苦难,民众们同样是不平则鸣,一鼓咙喉。如《后汉书·五行志一》记 道:

桓帝之初,天下童谣曰:“小麦青青大麦黄,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 ,君具车,谁为诸君鼓咙胡。”案元嘉中,凉州诸羌,一时俱反,南入蜀、汉,东抄三辅, 延及并、冀,大为民害。命将出众,每战常负。中国益发甲卒,麦多委弃,但有妇女获刈之 也。“吏买马,君具车”者,言调发重及有秩者也。“谁为诸君鼓咙胡”者,不敢公言,私 咽语。

更为可贵的是,两汉时代,民众不仅通过谣言表达出自己对社会黑暗的不满,而且还通过 谣谚呼唤民众,组织民众,共同反击黑暗,挣脱苦难。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就是利用谣谚 组织起义的,这就是著名的民谣:“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3](《 皇甫嵩传》)面对贪官污吏与朝廷对民众的镇压,民众们又唱出这样的歌谣:“发如韭,剪 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6](卷九六引崔寔《政论》) 这是真正的对政治生活的参与。

以谣谚表达自己对政治与社会的感受,可以说贯穿于整个中国古代社会,但较之后世,尤 其是两宋以后,两汉民众的参与意识似乎更为突出。

从上面的叙述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时政谣谚既有对国政大事的评判,又有对地方官吏及 朝中奸佞的抨击,还有对循吏良牧的颂扬,也有一部分是直抒胸臆,喊出心中的愤懑与感受 。这种颇为浓厚的参与意识来自何处?我们一方面可以到上古原始民主遗存那儿寻根求源, 另一方面则应当看到,两汉社会各阶层间对民谣民谚有一种难得的“谐振”,官方有“观采 风 谣”、“举谣言”,大臣上书也每每在行经据典之外将民谣民谣也引入其中;上层人物可以 借民众之口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民众也可以借谣谚之传播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这是一个 富有特色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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