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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D5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994(2002)04-0093-04
正当经济全球化的浪潮席卷全球之际，一个不能不引人注目的社会现象也相伴相生。 自1999年末西雅图爆发反WTO抗议活动以来，“反全球化”的字眼就逐渐越来越多地跃 入人们的视野。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从达沃斯、华盛顿、布拉格到哥德堡、热那亚， 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全球化抗议活动引起国内外理论界的共同关注。因此，运用马克思主 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对反全球化运动的基本特征、形成原因加以分析，必将有助于 加深我们对全球化的本质及其发展趋势的认识，从而为制定正确的应对经济全球化的策 略提供有益的启示。
一、反全球化运动的特征和原因
反全球化运动具有以下几个方面显著特征：
从反全球化运动参与者的构成来看，成分非常庞杂。主要包括以下几个社会群体：担 心失业的工会活动分子、认为全球化加剧了环境恶化的环保主义者、发达国家的农产品 保护主义者、同情债务缠身的第三世界以及根本就参与不了全球化的最不发达国家者、 抵制新经济自由主义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左翼力量、反对各国政府与国际组织的无政 府主义者，等等。
作为全球化主体的跨国公司成为反全球化示威者主要的攻击目标。虽然运动的参与者 关注的问题并不一致，但并没有影响他们在反跨国公司这一目标的统一。在他们看来， 跨国公司不断增长的、不受限制的对利润的追求是他们所有关注问题的根本症结。为此 提出了“人民重于利润”(people before profit)口号。他们认为，失业的增加、福利 的削减、贫富差距的拉大和生态的恶化等一系列问题的产生，跨国公司是罪魁祸首。劳 工组织一致认为，他们并不反对经济的全球发展，他们所反对的是跨国公司推动的经济 全球化所导致的两极分化、社会不公和社会畸形发展。
每当全球性或区域性的重大国际会议召开时，反全球化的示威者一般通过街头抗议的 形式表达对全球化的不满情绪，其中往往伴有与警方的暴力冲突和破坏行为。1999年11 月30日底，世界贸易组织在美国西雅图举行部长级会议，举世震惊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反 全球化运动拉开了序幕，西雅图一片混乱，麦当劳快餐店被砸，许多示威者和警察受伤 。2001年7月20日，在意大利热那亚召开的8国首脑会议上，一位名叫朱利安尼的意大利 反全球化青年成为反全球化运动发展至今的第一个牺牲者。
使得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全球化浪潮汹涌澎湃的是，新自由主义的浪漫而诱人的承诺并 没有成为全世界所有人们共同的福音。
新自由主义者认为，全球化会使平均收入有大幅度的提高。公司会在更大的市场范围 内获得较大经济增长，而穷国的发展快于富国，使企业摆脱人为的控制将会在整体上改 善人类的命运。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富裕者更富裕，而且财富将向赤贫者渗透，使人人 收益。然而，现实却是另外一幅图景。经济全球化并没有带来共同富裕，恰恰相反，世 界范围内的两极分化却在进一步加剧。冷战结束后的10年是全球化飞速推进的10年，也 是全球贫富差距明显扩大的10年。全球化确实带来了机会，但结果只是跨国公司的巨额 利润，并不属于处于西方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和绝大多数第三世界国家。发达国家内部 贫富不均和社会断层加大、发达国家与贫穷国家的差距拉大、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 间经济增长水平与社会福利水平差距拉大。
经济全球化使西方社会的失业、半失业状况进一步恶化。经济全球化的鼓吹者认 为，全球化会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事实也并非如鼓吹的那样。1993年，北美自由贸易 协定在签署时，声称仅在头一年就会为美国创造20万个就业机会。然而，据美国一家经 济政策研究所的研究证明，北关自由贸易协定的执行实际上已经使美国失去了76603个 就业机会。
经济全球化使福利国家面临被削减的危机。社会福利制度是资本主义面对社会主义的 威胁而进行妥协的产物，曾为资本主义赢得相对较长一段的繁荣和和平时期。作为当今 经济全球化主体的跨国公司，在使自己利润最大化目标的驱动下，总是尽可能降低自己 的生产成本。而降低工人工资和减少社会福利费用成为实现这一目标的主要手段。为了 赢得国际竞争力和追求最大利润的需要，资本要求削减福利的呼声越来越高。由于私人 资本地位的强化，国家地位的削弱，资本家在与国家谈判关系中就越来越具有更强的讨 价还价的能力。随着资本跨国流动的障碍被打破，跨国公司在与国家与工会的谈判中更 越来越处于有利的地位。跨国资本要求国家作出降低关税，取消管制，改革福利制度等 方面政策的让步。如果国家不答应要求，它们就会以削减成千上万个就业机会或将生产 基地转移到国外作为威胁。由此，作为战后资本主义制度立下汗马功劳的“在高就业水 平下比较全面地推行福利和社会保障的政策”，由于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正面临着被削减 的危机。
全球化并没有带来人与自然的和谐、社会进步和人类幸福。经济增长历来是资本主义 用来控制社会两极分化的不平等现象，以保证资本主义不至于崩溃的重要手段。尽管随 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资本攫取利润的形式也越来越“文明”，但伴随着资本主义经济增 长的却是全球生态的破坏、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失衡。人的异化也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经济 的增长日趋严重。
二、拒斥资本主义：反全球化运动的主题
伴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的是新自由主义思潮的兴起。新自由主义的主张者认为，20世 纪20年代后期以来的国家干预行为导致了无效率和浪费。国家在现代社会中不应该起任 何作用，资本家应该享有不受国家干涉的自由。在全球化的经济框架中，民族国家要想 保持其“经济基地”的国际竞争力，只能走国家自我限制塑造力量的道路。
在上述条件的作用下，原来被巧妙地隐藏了一段时期的资本主义矛盾因为失去了屏障 的保护又一次裸露。在保存资本主义制度的条件下，“怎样才能有效地发挥自我调节的 市场的配置功能和发现功能，而不致造成背离自由社会的一体化条件的不平等分配和社 会代价”这一与资本主义本身同样古老的问题又重新暴露出来。而标志着这一问题的重 新暴露的正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全球化浪潮。
可以断言，反全球化运动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以弱势群体为主的社会各阶层，对经济 全球化导致世界范围内的商品、资本以及人员自由化流动而产生的消极现象的必然反映 。反全球化的主流不是反对全球化本身，而是反全球化带来的各种问题，特别是全球化 带来的贫富鸿沟扩大的问题。
由于参与这一运动的成员的复杂性等因素的影响，他们并没有统一的政治和社会目标 。透过反全球化运动，可以发现，包括参加这一运动的工人中的大多数，并没有意识到 要用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由于苏联和“现实社会主义”在大众观念中给社会主义造 成的影响，由于资本主义媒体的影响，在西方反全球化运动的口号中，尚没有发现有社 会主义的要求。对此，英国《今日社会主义》杂志2001年5月号发表的一篇文章指出， 他们“没有任何清晰的哲学，更无意寻找一种替代资本主义的社会”。“没有革命理想 ，只有革命行动”。法国1968年的革命口号为今天反全球化运动提供了一个准确的注脚 。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事实上，发生在20世纪末，并与全球化的高歌猛进对立存在的反 全球化浪潮，却标志着二战以后第一次一般性地反对资本主义体系运动的发端。他们确 实并没有明确自己所反对的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正遭受的痛苦 已经使他们开始进行对资本主义制度全面的认识。面对自身社会和经济地位不断受到全 球化的各种侵蚀，他们正在用各种方式捍卫和维护自己的权利。以反全球化运动的兴起 为显著标志，与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并驾齐驱的是，反资本主义全球化也正在日益全球化 。
在充分肯定反全球化运动的积极意义的同时，不能不正视其局限性的方面。由于反全 球化运动没有明确的、统一的政治和社会目标，反全球化的示威者往往提出一些严重脱 离现实的理想主义甚至是极端的主张。这些主张虽然是批判和拒绝资本主义的，但其中 不乏一些保守、落后的政治主张。许多示威者所表现的只是对自身利益的关注，例如， 美国工人担心经济全球化会减少本国就业机会，法国农民则认为进口价格低廉的基因改 造食品将会导致削减国内农业补贴。法国著名的反全球化代表博韦、就是一名感受到全 球化威胁、对全球化惶恐不安的小农代表。在运动的形式方面，他们往往采取暴力和非 理性的行为。从采取打倒一切现存秩序的无政府主义街头抗议行动，甚至发展到暴力对 抗。这样的抗议方式，并没有从实际上对解决当前世界不公正的社会现象，变革不合理 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发挥积极的作用。正如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所指出的：“街头抗议解 决不了问题，漠视反全球化现象对全球化未来发展也不利。人类应该建设性地思考如何 拥有一个真正的全球经济与全球社会。”
三、从反全球化运动看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趋势
如果说反全球化运动的兴起无疑为客观审视和科学认识经济全球化及其发展趋势提供 了一个现实的参照的话，那么，有关国外对待经济全球化及其发展趋势的各种认识和见 解，也从一个侧面为我们辩证分析全球化及其发展趋势提供了另一个现实的基础。
对待全球化，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内部也明显存在有两种不同主张。法国的立场就 与美国大相径庭。在美国，全球化更多地被理解为自由贸易和放弃国家干预；而在法国 ，则被更多地看成国际金融资本横行无阻。美国学者福山，在《历史的终结》发表10年 后，今年2月在接受法国《费加罗报》专访时鼓吹，自由经济与开放国际竞争，是国家 实现现代民主的不二选择。在他看来，法国衰退的原因在于对竞争、对高新技术、对全 球化持保留态度。就在2001年7月19日热那亚八国峰会前夕，法国总统希拉克在《费加 罗报》上发表文章，提出了“人道主义的全球化”新概念，主张对反全球化要作分析， 认为他们其实更多反对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而几年前法国总理若斯潘“要市 场经济，不要市场社会”的态度，则可以视为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国家与美国在全球化 价值观上的本质区别。
对于全球化的前景，国外理论界也展开了积极的研究，并积累了一些深刻的认识。美 国学者罗伯特·F·萨缪尔森认为，全球化带来的好处是不确定的。有些社会一点也没 有得到，而其他一些社会也仅获得很少一点。秘鲁的发展问题专家霍兰多·德·索托在 《资本的奥秘》一书中认为，由于像俄国和委内瑞拉这样很不相同的国家都因无法融入 市场经济而产生幻灭，因此，全球资本主义正面临着“危机时刻”。哈贝马斯认为，放 弃社会福利国家妥协导致社会福利国家曾经抑制住的危机趋势重新抬头，由此产生的社 会代价使自由社会的一体化能力不堪重负。收入差距日益扩大导致贫困者和无社会保障 者增多，这方面的指数确凿无疑，社会分化的趋势也是显而易见的。经济学家阿兰·鲁 格曼则干脆指出：“我相信我们正在目睹全球化的终结。1997年，亚洲经济增长崩溃， 随之而来的是1997至1998年世界范围的经济不景气。1999年12月西雅图的骚乱已经表明 贸易自由和全球化的失败。事实上，全球化只是一个神话，它从来没有真正发生过。”
毫无疑问，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为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展示生机提供了条件，从而 在客观上促进了资本主义的进一步发展和资本主义制度的进一步完善。但是，资本的全 球化作为双刃剑的意义还在于，它在进一步拓展资本主义发展空间的同时，也为资本主 义制度的继续存在持续不断地减少生存空间。这一悖论存在于资本主义制度从产生、发 展到灭亡的全部过程。
虽然时至今日，我们依旧没有看到马克思所预言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崩溃和灭亡成为活 生生的社会现实，但资本主义自身的否定因素随着其自身发展的进程在逐步增长却是不 容置疑的客观事实。历史的发展过程表明，资本主义决不会主动地退出社会历史舞台， 为了维护这一制度的存在和发展，资产阶级在应付和处理各种社会矛盾的过程中也一步 步走向成熟，越来越多地表示出容忍和妥协。这一特征的突出表现是二战以后在与社会 主义竞争和较量的过程中，资本主义在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方面陆续做出的一系列重大 调整。这样，伴随着资本主义发展进程的是：资本的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二战以后， 资本主义各国普遍推行了以股权社会化为特征的股份制经济，出现了集团的、社会的、 法人的各种资本所有制形式。与此同时，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职能也在进一步强化。在 税收、社会保障等再分配措施方面，资产阶级政府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资本主义能够在 今天保持如此充沛的活力和强劲的发展态势正是上述因素起主要作用的结果。
总体说来，这种调整仍然没有超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界限，但是其客观的结果是， 伴随着资本主义在不断地拓展和扩充自身生存和发展空间和时间的同时，社会主义因素 也随着其自身发展的进程在逐步积累和增长，资本主义无意之中客观在为走向更高一级 社会形态做量的积累，这种此消彼长的趋势正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加快而呈加速发展 的趋势。伴随着新自由主义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反全球化运动，在客观上又向西方资 本主义提出了如何处理全球化时代条件下各种社会矛盾的崭新课题。
面对滚滚而来的全球化浪潮，选择回避是不可能的幻想。英国人莱昂内尔·巴伯在评 价里斯本峰会的正确方向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欧洲人无法回避国内福利制度的广泛改 革，也无法回避市场的彻底自由化。问题在于如何使“面向市场的自由主义与对公平繁 荣福利社会的信奉保持平衡”。英国学者安东尼·吉登斯明确这一课题为：在凯恩斯主 义走向衰退，在维护社会公平为中心的社会民主主义传统受到了冲击，在以市场经济为 信仰的新自由主义受到普遍而广泛质疑的时候，欧洲如何在保持固有价值观的基础上， 制定出富有创新精神、适合欧洲的全球化对策，这是一个新的挑战。他认为，欧洲应该 能够回答这个挑战。新的“第三条道路”可以视为其积极的应对策略。
在资本主义最为成熟，与社会主义力量较量也最富经验的欧洲，也许会如安东尼·吉 登斯所言，在积极反思反全球化运动提供的深刻教训的基础上，能够找出一个新的成功 的应对之策。但是，这一点并不是最重要的。不论美国和欧洲在面对经济全球化采取什 么样的对策，有一点却是确认的：即姑且抛开包括新的“第三条道路”存在着种种资本 主义制度本身无法克服的实质上的局限不言，其在越来越为发达的社会生产力面前所表 现出的力图在经济、政治和国际关系等方面强化和改进政府的计划和干预职能，从本质 上而言，正是在客观上继续着资本主义从量变到部分质变直至全部质变的进程。并且， 这一资本主义自我修正的过程正由于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加快而呈加速度发展的态势。即 使在新自由主义要求削减社会福利的呼声日益高涨的今天，在包括工会在内的各种社会 力量的作用下，欧洲主要国家一方面千方百计地改革福利制度试图减轻财政负担，而另 一方面又不得不退让妥协，增加福利项目和提高福利标准，在改革中又具有明显的福利 强化的趋向。如果探询反全球化运动的历史意义，作为一个外部的反对力量继续推动着 资本主义的自我修正则是其首要之处。
经济全球化既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进程，也是资本主义解决新的社会经济危机以挽救自 己的一次努力。但恰恰这一延长生命的努力又在不自觉中缩短了自己的生命时间，加速 了自己的崩溃和灭亡。这恐怕是资本主义既不愿看到却又不得不无奈面对的历史事实。 历史的辩证法就是如此。当一种社会制度为了自身的存在和进一步发展而不断地自我否 定的同时，也在不自觉地构建着新的社会形态的经济和社会基础。由此，也再次证明了 马克思主义的创立者所设想的未来社会图景决不是空中楼阁，而是人类社会演进的必然 趋势。
收稿日期：2002-03-03
标签：经济全球化论文; 资本主义制度论文; 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论文; 新自由主义论文; 经济资本论文; 资本主义社会论文; 经济学论文; 经济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