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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83-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6271(2001)02-0020-04
世界美学大势正走向人学。人学美学拟关涉这样三层含义:一是美学研究者的理论坐标不断向人学挪移,其思维的触角一步步向人的美学和哲学延伸,并在思维成果中体现出人文精神底蕴;二是美学研究内容愈来愈贴近人本体,更多地从人的心理与生理、人的存在与本质、人的构成与价值等方面来构建美学理论体系;三是美学研究方法逐步走向以人为本的心理学方法,从而形成以美感为中心的研究视角。由于中外美学之于人学的殊途同归,我们有理由相信:在21世纪,我们必将迎来人类美学多元归宗的时代。这种归宗的基本价值取向便是归于人,归于人学,或曰归于人学美学。
本文作出这样的理性判断是基于中外美学发展的理论大势,也基于社会发展对美学理论走向的现实规范。
一、西方美学的人学大势
西方美学之走向人学之势,是有迹可辨的。
就世界美学史看,美学作为一门既古老又年轻的学科,经历了“哲学美学—艺术美学—审美心理学”这样三个主要发展阶段,我曾把这个过程描述为“一石惊双鸟,双鸟归一枝”,即美学起于哲学,展于艺术美学和审美心理学,最终归于人学。[1]
无论是从历史还是从逻辑上说,早期的美学基本都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哲学美学也成为西方美学的主流。美学中一些最重要的理论观点和体系大多是由一些哲学思想为支撑的,因而西方古代的诸多美学著作同时也是经典哲学著作,那些星光夺目的美学家往往是博学深思的哲学家,如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康德、黑格尔、马克思等等,他们都自觉把美学这样那样地纳入自己的哲学体系。从理论逻辑上说,正是美的哲学所提出和研究的问题,奠定了美学的理论基础,界定了美学的基本范式,描绘了美学的整体图景,明晰了美学的发展方向。
哲学的缜密与厚重为美学铺设了理论的根基,却未能给美学提供最终归宿,也未能满足美学对感性、活力与生命的热望。所以,当一个个体大思精的哲学体系纷纷举起美学“橄榄枝”的时候,美学作为一个独立学科的本体胚胎也便在哲学的萧墙之内举起了自立门户的义旗,1750年,德国哲学家鲍姆嘉通用拉丁文出版了其第一本专著"Aesthetica"(即《美学》)第1卷,从此宣告了美学作为哲学附庸地位的终结和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正式诞生。此后,美学在走向完善和成熟的同时,也走上了艺术美学和审美心理学双峰并峙、齐头奋进之路。
艺术美学是由辩证法大师黑格尔率先构建起完整的逻辑体系的。黑格尔认为,美学研究的对象和范围是艺术,或者叫“美的艺术”,美学应当是“艺术哲学”,或则更确切地说是“美的艺术哲学”。
当美学借助“美与艺术”的结盟独步美坛时,审美心理学则凭借“美与人”之本体优势横空出世,称雄于西方现代美学。首先从美学方法论上奠定审美心理学基础的是德国的康德。康德在1790年撰写的三大“批判”的最后一部《判断力批判》中,试图“使判断力在理解力与理性之中起桥梁作用,审美活动在自然界的必然与精神界的自由之间起桥梁作用”[1],从而让美学成为沟通认识与伦理学的桥梁。正是在这里,审美心理学的研究开始从自发走向自觉,从必然迈进自由。此后,对审美经验、审美感觉、审美态度、审美心境、审美意识的研究,便一直是现代西方美学的主流。精神分析心理学美学、行为主义心理学美学、人本主义心理学美学、克罗齐的表现论美学、柏格森的生命美学、阿恩海姆的格式塔美学,乃至胡塞尔、英伽登、杜夫海纳的现象学美学等,都是审美心理学美学的不同发展。在现代西方,美学作为美的哲学已日益让位于作为审美经验的心理学;美的哲学的本体论已让位于审美经验的现象论;从哲学体系来推演美、规定美、作价值的公理规范已让位于从实践来描述美感、分析美感、作实证的经验考察。
从早期的哲学美学发展到后来的艺术美学和审美心理学,其走势的必然性依据是什么呢?窃以为,走向人学,这便是西方美学发展历程的必然依据,是它的内在精神指向,也是西方各派美学理论的价值依归。
美学之父鲍姆嘉通创立美学学科的目的,便是出于对人的心理结构的完整理解:他认为人的心理结构及其心理活动分为知、情、意三个方面,研究“知”即理性认识的有逻辑学,研究“意”的有伦理学,唯有研究“情”的尚属学科空白,所以他要建立"Aesthetica"来专门研究人的“感性”和“感觉”。可见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美学,自它诞生之日起便已蕴含了人学的内核。18世纪以降的美学衍化为艺术美学和审美心理学这两大主潮,更是使美学获得了渡向人学的理论舟筏。譬如:
艺术与美学联姻不仅因为艺术是美的经典载体和高级形态,还因为艺术是所有意识形态中与人的感性生存和理性状态关系最密切的一种形态,是人类超越有限生存而达到精神自由、赢得生命永恒的最真切的演练。艺术,而且只有艺术,才能沟通自然界的必然与精神界的自由,生动地展示人类的生存图景、人性的多姿多彩、人生的悲欢离合、人本的瑰丽神奇。正是在这一点上,美学与艺术找到了契合点——原来美学与艺术的起点和终点都是那个大写的“人”字,而艺术圣殿上那通体透明的人学灵光正好烛照出美学通向人学峰峦的崎岖幽径。所以当美学脱离哲学的襁褓而蹒跚前行时,首先选择艺术作为自己的“诺亚方舟”亦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美学要走向人学必须凭借人,必须深入地研究人、探讨人的存在,廓清人本的生理与心理、实践与精神、感性与理性、必然与自由等各种要素。所以自康德力倡美即“主观的合目的性”、费希纳提出“自上而下”的研究与“自下而上”的研究的美学分野以后,西方美学研究的重点便开始向审美心理学挪移。寻找审美心理要素,描述审美心理过程,区分美感的不同层次,破译感知、理解、想象的心理图景等,已成为近一个多世纪以来以西方美学的热门话题。审美距离说、移情说、表现说、唯意志论、潜意识说、快感论、直觉论,乃至“图—底关系”、“高峰体验”、“异质同构”、“原型分析”等等,无一不是美学经审美心理而走向人学,或曰走向人的美学的理论体现,同时也是人的美学研究的重要成果。
在美学史上具有特殊重要地位的马克思主义美学,同样具有人学的品性。马克思把唯物史观引进美学领域,力图从人的社会实践中阐明美的发生和发展规律,从人的本质的规定性上引伸出美的本质。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美与艺术“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又说:“只是由于人的本质的客观地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2]这些论述表明,马克思主义美学给予人的高度关注和对人的美学的卓越贡献,与马克思主义学说关于人的解放的历史唯物主义精神是完全一致的。马克思主义的人学美学思想不仅是对人的美学的巨大贡献,而且还为美学走向人学奠定了科学的理论基础。
二、中华美学的人学走向
与西方美学相比照的中国美学,特别是中国现代美学,大体上也走了一条与西方美学相类似的迈向人学之路。不过与西方美学不同的是,由于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人文传统,中国古典美学一开始就融贯了浓郁的人学精神。中国几千年的美学,从本质上说是一种人文美学、人伦美学、人化美学、人学美学。儒家美学蕴含的人伦谐和、“天地之间立其心”的仁义之道,以及通过涵养德性的善来达成天人合一、知行合一的美的思想,便是典型的经世致用的人学美学。道家美学在其“道法自然”、“虚极”、“静笃”的背后,潜流着的则是一条哲学人类学意义上的美学大川——在中国古代,是老庄之道家,率先完成了中国古典哲学从宇宙论向存在论的转向,道家思想也成为一种关于人的现实存在的本质和可能性的终极关怀。庄子倡导的那种人与天地并生、与万物齐一、与造化同在、与日月同辉的审美境界,使美学真正成了至高无上的形上人学,也使人的存在成为哲学人类学意义上的美学。由儒道两家美学演化而来的楚骚美学、汉代经学美学、魏晋玄学美学、佛教禅宗美学、宋明理学美学,以及明代心学美学等,无不以人学美学为其筋骨,无不是人的美学旋律的“卡农变调”。
近现代以来,国学大师王国维第一次运用近代西方哲学与美学思想深入地研究中国艺术,从而拉开了中国现代美学的帷幕。尔后,朱光潜、宗白华对中西美学的整合性研究,完成了中国近代美学向现代美学的理论转换。新中国成立后,马克思主义美学在中国获得了长足的发展,50~60年代的“美学大讨论”和80年代的“美学热”,表明美学在当代中国的广泛基础和空前繁荣,也表明了美学与现代人的心灵契合、与现代人学的血脉相通。纵观20世纪的中国美学,呈现出这样几个鲜明的特点:
一是中学与西学合璧,不失人文传统。近现代社会西学东渐的巨大影响,从总体上改变了中国现代美学研究的格局,美学研究从命题、范畴到理论、思想等,都呈现出与西方美学接轨之势。不过在外来美学的冲击下,中国美学固有的人文传统和人学精神并未出现断裂,中华美学以人为本,讲天人和谐、神与物游,重气韵生动、澄怀味象,以心灵感悟达迁想妙得的人文美学传统,仍然得以继承和弘扬。从方法论上开此中西合璧先河的当首推王国维。王国维受康德、叔本华、尼采思想的影响,最早运用西方的科学方法和美学理论研究中国的小说、诗歌和戏剧,不过他最终还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骨子里流淌的仍是中华人文美学的血脉。这在他的《红楼梦评论》、《人间词话》、《宋元戏曲考》等著作中有突出表现。另一位代表人物是现代美学家宗白华。宗白华一生以清淡玄远的生活态度和“不沾滞于物的自由精神”在美学研究中追求一种哲理、情感与审美经验的有机结合。他从许多西方美学家如康德、叔本华、尼采、歌德、斯宾格勒、海德格尔等人那里汲取思想营养,又潜心体味中国的艺术精神,特别是庄子的散文、魏晋的人格美以及中国诗、书、画、音乐的艺术意境,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生命哲学和情理交融的审美观。世界性的眼光、西学的方法与国学的深厚根基,使宗白华成为光大中华人学美学的一代宗师。此后的钱钟书、王朝闻等人的美学成就,是这一派美学精神的洪波和流响。
二是启蒙与救亡并举,让人的美学融汇时代精神。20世纪的中国面临思想启蒙与民族救亡图存的双重使命,这种时代律令直接左右了美学的发展,使得这个时期的中国美学呈现出介入时政、关注民生、体察国情,以“格致”代“慎独”、以“时运”成“名教”的新特点。从早期康有为“上感国变,中伤种族,下哀生民”的“诗教”观,梁启超小说救国、“熏”、“浸”、“刺”、“提”的“世运”说,到辛亥革命后蔡元培提出的“以美育代宗教”,鲁迅《摩罗诗力说》提倡“个人暨邦国之存”的“为人生而艺术”,郭沫若在《走向人民的文艺》中对“人民本位艺术”的呐喊等,都是启蒙与救亡的时代主题在美学观、艺术观中的体现。特别是以毛泽东美学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在中国兴起以后,美学更是被纳入到了呼啸前行的社会革命大业中,成了它的一个组成部分。不过需要予以廓清的是,20世纪中国美学发展的这一势态,并没有阻断中华美学的人学血脉,而是美学在步入人学的途中走出的一条新的道路,是人学美学的新发展。这是因为,一方面,“人的解放”是20世纪中国的时代强音,启蒙与救亡的相互促进无不是基于人的解放与发展,又归于人的解放与发展,美学研究感应与切合这一时代精神,恰是美学的题中之义,是美学研究给予美学与社会的双重贡献,而不是美学对其本原主题的游离;另一方面,这些社会学美学研究本身仍然体现了对于人的本真生存状态和对于人的价值理性的一往情深的关注。比如,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张,既是他“教育救国”思想的体现,也是他注重人的精神、道德培养的人学观的体现,他的《美育与人生》的文章,便是最早倡导以人为本的素质教育的宣言。鲁迅先生反对“超功利”“超阶级”的艺术游戏,其目的亦在于有益于人生,在于“涵养吾人之神思”。因为它认为“诗文也是人事”,“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再如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美学,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呈现为对于人民大众生存解放的现实关怀和对于人的精神健全的终极关怀。从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如李大钊、陈独秀、恽代英、肖楚女的美学主张,到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杰出代表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的美学思想,都秉承了马克思主义美学关注人、关注人民、关注人生的一贯思想,是20世纪中国“美学—人民—社会”三位一体的生动写照。
三是学派消长,归于人学大势。美学是建国以来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最为活跃的领域之一。它所形成的不同学派的彼此消长、不同观点间的相互辩论,堪称同时期科学研究自由争鸣的楷模。经过50年代中期的美学大讨论和1978年以后持续10余年的“美学热”,美学界形成了许多不同的观点或学派,其中影响最大主要有这样四种:一是以吕荧、高尔泰为代表的主观派,即认为美是主观的,美的本质属于观念形态范畴;二是以蔡仪为代表的客观派,即认为美的本质存在于客观事物之中,在于客观事物的典型性,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三是以朱光潜为代表的主客观统一派,认为美的本质存在于主观与客观的关系之中;四是以李泽厚为代表的客观社会派,主张美是客观性与社会性的统一,美的本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其它还有如“和谐论”、“自由论”、“实践论”等,可以看作是这四种主要流派的理论延伸或观点演化。就理论动机上看,上述四派都力图依据马克思主义来考察美的本质;就具体论述来看,每一派都不同程度地有着合理的因素。但时至今日,四派之影响已有大小之分,认同者亦有多寡之别。这种“大小”“多寡”分野的依据或曰原因是什么呢?窃以为,它们是以美学之于人的介入程度为依据的,是以人学大势为依归的。大凡是贴近人体、疏瀹人伦、躁雪人性、与人的生命实践相联系的美学体系或理论观点,便往往会显出价值认同的强势和长久的理论生命力,而那些疏远人性、淡化主体、漠视人本的美学理论,不仅会显得干巴、枯燥和教条,而且会落得一份“高处不胜寒”的冷清。进入90年代以后,人们对于由美的本质问题引起的门户之争已日渐厌倦,却又对以美感经验为中心来研究美和艺术的美学研究新思路产生认同,对审美心理过程、审美心理要素、美感层次及其心理机制等审美心理学问题大感兴趣。近十几年来,陆续出版的如藤守尧的《审美心理描述》(1985)、鲁枢元的《创作心理研究》(1985)、彭立勋的《美感心理研究》(1985)、陆一贝的《文艺心理学》(1985)、郭振华的《文艺心理学探析》(1985)、钱谷融的《文艺心理学教程》(1987)、林同华的《美学心理学》(1987)、王先霈的《文学心理学概论》(1988)、黎山峣的《文艺创作心理学》(1988)等一大批审美心理学专著,以及不下数十部审美心理学方面的译著,不正是美学走向人学的沉沉足音,是人学美学研究的理论回响吗?
三、新世纪美学的人学视界
美学是时代妈妈的儿子,是思想者的理性之箭在生命时空留下的投影。因而,省思美学的走势离不开对时代历史脉络的审视与把握,离不开对人的生命状态及其意义世界的关注与追问,离不开对那个时代思想理论面貌的总体洞察与诠释。我们说美学将归位于人学,或曰归于人的美学,不仅是基于中外美学发展的自身趋势,也基于世纪之交的社会现实对美学的需要。
首先,社会发展需要美学关注人的生存世界。美,是人类生存的阳光;美学,则是这种阳光朗照下的澄明境界。进入21世纪的人类将面对怎样的生存世界呢?可以说,当今的世界是一个以解决人类自身境况为母题的时代,人的问题是社会的聚焦,也成为美学的主题。
譬如,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中心问题是人的现代化;我们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首先是为了调动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目标就是要培育一代又一代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公民;党的建设的关键,在于造就一批高素质的领导干部队伍;我国在改革开放中日渐突出的问题是人的素质、人的价值取向、人的全面发展、人的观念转变,以及人文精神、人伦传统、人才观念、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等等许多与人有关的问题。这些都将促使人的自我觉醒和自我反思,都在呼唤对于人的理性思考和理论回答。美学作为一门基于人的感性生存又关涉人的心灵自由的人文学科,理当踏着时代的节律走进人的生存世界,担负起关爱人的心灵又塑造人的精神的职能,并在回答人的审美生存的理论导向上有所作为。再从生活方式上说,现代社会,人类的生存正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大众化的审美文化如天女散花般布满生活的各个角落。传统的街头秧歌、劳动号子、野山情歌、锣鼓龙灯可以照玩不误,新型的电子游戏、网络漫游、家庭影院、声像光盘等,有如文明时空的一只只仙鹤带着新奇和便捷瞬间落入我们眼前。这时,美已成为一种文化,一种时尚,一种生活方式和生命形式。人们在把美和艺术纳入自己的生存视野的同时,也不愿让美学只成为在书斋里把玩的琥珀扇坠,而要让它成为现实生活中绰约芳姿的艺术美神。在人的生活愈来愈趋于审美化、艺术化、娱乐化的今天,美学走进人的生存世界,实际上就是走进人本身,即走进人的生命世界、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这时候,美学之走向人学,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必然的。
其次,人类理性需要关注人的意义世界。20世纪是人类物质财富大丰收的时代,却又是人的精神世界大裂变的时代。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带来的物质财富与心理情感的严重失衡,两次世界大战的深重灾难造成的人类对于理性可靠性信念的长久怀疑,工业化大生产带来的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生存根基破坏,以及现代社会滋生的核威胁、艾滋病、毒品泛滥、居高不下的犯罪率等等,使人类对于生存世界的恐惧、对人类前景和命运的担忧与日俱增。这时人们会发现,物质的殷实和丰赡远远补偿不了人类精神家园的花果飘零、满目疮痍,生命的享乐与苟欢支撑不了生命意义世界的坍塌与缺失,理想火花的寂灭和生存必然性信念的消褪,逼着人类重新审视自己的理性逻辑,重新寻找生命的伊甸园,重新编织意义的纤索以拉住那走向深渊的人类列车。一些哲学家、思想家、美学家纷纷从理论上献计献策,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揭示人类新的生存本质,用思想的大纛和价值理性的砖块在“掘墓人”的脚下树起一座座理论的界碑。我们看到,从叔本华到克尔凯郭尔,从德、法生命哲学到弗洛伊德主义,从萨特、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到法兰克福学派,从人格主义到新黑格尔主义,从舍勒、兰德曼等人的哲学人类学到马斯洛的人本心理学,都把理论思维的触须对准人本身,致力于研究人的本性、本质,人的价值和地位,人的自由和尊严,人的利益和幸福,人的理想和前途,希图通过对人的更深入的认识来开辟一条新的人类生存与发展之路,通过构建生命意义的支点来沟通自然界的必然与生命界的自由。正是在这里,美学找到了自身的用武之地:美学所具有的精神对物欲的超越、理性对感性的超越的本性,使它可以澄怀味象、含道应物,更超然地把握人的精神世界;美学所具有的客观合规律、主观合目的、对象合形式、主客观相感应的思维特点,可以使人涤除玄鉴,乘物游心,更好地调解人与自然、主体与对象、自由与必然之间的矛盾,重建生命的意义世界;美学所研究的“理性的感性显现”(黑格尔)、“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康德)、“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老子)、“迁想妙得”(顾恺之)、“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张璪)等,可以促使人收回目光,省思自我,体悟生命,更敏锐地洞悉人的心灵世界。如此看来,人类愈是渴望认识世界,就愈是需要更深入地认识自身;人类愈要解决好社会问题,就愈得首先解决好人类自身的问题。美学之走向人学,正好适应了现代社会人类关注自身的时代母题。
再者,科技文明需要美学关注人的情感世界。现代文明社会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高水平统一,现代文明人也应追求物质、情感与人文精神的完美统一。然而,现代社会不同程度存在的科技文明对于人们健康心态的干扰,物欲横流对于人们纯洁灵魂的侵蚀,财富膨胀对于人们情感世界的淡漠,社会化大生产对于人的个性的消融等,容易造成“物”与“人”的关系错位,如经济魔杖与人伦亲情的怒目相向,金钱追求与道德追求的南辕北辙,物质殷实与精神贫瘠的鲜明反差等等。现代科学技术的无所不能、无远弗届和科技产品的无奇不有、无处不在,容易使人们在沉迷于科技产品的安适和神奇的同时,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忽视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蚕食,淡化生命世界中情感满足的重要性。结果便是人文精神的失落,人成了富有的精神乞丐。世界上许多发达国家出现的科学主义与人文精神的矛盾,已经诱发了一系列精神危机和情感危机,如道德沦丧、亲情隐退造成人与人之间的欺诈与防范;层出不穷的社会丑恶导致人道的偏向和人性的异化;物质对精神的占有、科学对情感的压抑形成生活条件与生存质量、物质环境与生命心境之间的不协调等等。这种“穷得只剩下钱”的日子,过起来会“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
就在人类面对车水马龙、光怪陆离的现代生活而精神无所适从、感情无所依傍时,美学女神正好乘虚而入——它那“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般宁静与清纯的品格,可以使现代人暂时摆脱声光电化的变幻与喧嚣,在这里寻找一片灵魂的绿地;它那晴空白鹤、啸鸣九皋的超脱,可以使人在精神上走出物欲的怪圈,走进崇高与雅致的境界;而它那理性的澄明和感情的律动,又可以使现代人得到心灵的洗礼和情感的净化。所以,美学走进人学,实际让美学走进现代人的生命世界,走进现代人的感情世界。在这种情况下,现代人借助美学这个“生命的美神”,可以实现更高的人文价值追求,美学也可以通过对人文理性与人文情感的关注而增强自身的人学蕴涵。
收稿日期:200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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