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
摘要：近年来在韩国社会蔓延着一股极端的民族主义风潮，这股风潮在学术界、文化界等各界均有所反映。当今的类型电影往往投资高昂，这迫使它追求传播最大化以实现利益的最大化，因而易于传播和强化主流意识形态。本文运用文本细读等方式结合韩国近年来的卖座类型电影，对它们进行考察并将民族主义意识划分成三种不同的侧重点对其中所反映的民族主义意识进行分析。
关键词：民族主义、韩国电影、类型电影
有学者认为韩国不仅是近现代典型的民族主义国家，而且其民族主义具有鲜明的反抗性特征，通常表现为一种极端、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近年来民族主义影响力在韩国社会不断扩大，导致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日益高涨。[[]王生.试析当代韩国民族主义[J].现代国际关系.2012（2）：36]历史造成的忧患意识和民族自立精神如引导不当，极易产生极端民族主义,这是近年来韩国极端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根本原因之一。
类型电影是通过虚构故事陈述历史、通过想象去建立集体存在的艺术形式；同时，类型电影与生俱来的商业属性也决定了它必须要尽量迎合大众以实现盈利的最大化。韩国类型电影通过模仿好莱坞类型电影那种高度透明、零度剪辑的手法，能够在一个又一个镜头的几乎无缝的连接中将文本中隐含的意识形态在观众没有察觉的状况下传输给他们，达到一种涵化（cultivate）效果。
一、类型片中民族主义的建构
本文所选取的电影文本皆为投入大规模资金投资制作的电影，均在当年的票房排行榜中排名前十名之内因而印证了自身的广泛传播及受欢迎程度。综合以上两点，对这些电影文本就民族主义思想作出分析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普遍性。在对韩国类型电影的考察中，笔者发现民族主义亦分作几个方面体现，下文将分点展开讨论：
（1）被害者意识：
不论是谈论韩国历史，还是韩国当今的外交、军事等，都无法避免涉及到它特殊的地理位置。韩国位于中国和日本之间，与北边的俄罗斯相隔不远，近百年来又受到美国的极大影响，再加上6·25战争后与唯一的领土接壤国——朝鲜枕戈待旦，韩国产生了极强的忧虑意识，时时担心国家会像过去一样在各大国的角力之中再落得“鲸斗虾殃”的下场。根深蒂固的忧患意识造就了其独特的历史悲情倾向,也激发了其充满斗志的民族自立精神。韩国对外来势力天生有一种戒备心理,具有强烈的排外性。[[]王生.试析当代韩国民族主义[J].现代国际关系.2012（2）：38]虽然韩国现在已经步入发达国家行列，但仍然保有被害者意识，对美国、日本、中国和俄罗斯等大国保有强烈的戒备之心。
《欢迎来到东莫村》（2005）中，当人民军战士向那些过着世外桃源生活的、对正在发生的战争一无所知的村民们讲述当前局势的时候，村民一听到“战争”二字开口就问“又是什么人来欺负我们啊？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这种条件反射式的反问将近代日本和古代中国并置，混淆了侵略与藩属关系之间的区别。村民的疑问代表着韩国社会怀有创伤意味的集体记忆，这种认知将自身置于被害者的地位，而周边的强国诸如日本、中国似乎时时刻刻仍然觊觎着韩国。
《双面君王》（2012）通过叙事将戏子替身代表的光海君刻画成具有勇气对抗整个朝鲜王朝贯穿始终的对明朝忠诚的事大主义、敢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批评这种事大主义统摄下的思潮的统治者。片头字幕引用《朝鲜王朝实录》文字片段，为影片的叙事增添了真实感。影片中戏子替身以王的身份听政，满朝官员关于效忠明朝的论调并讨论要向明朝献上两万壮士使他怒不可止地反问：“到底这是谁的国家？……那种（与明朝的）世代交好到底算什么？要我把两万百姓推向死路？”这样的情节将历史中和平共处的两国君臣关系以现代的国家民族思想来审视，因而将其转换成了压迫与反压迫关系的现代性解读。因不满要向明朝纳贡，光海君欲与后金联合以达到一种外交制衡的目的。富有意味的是，电影是根据《光海君起居录》记载的寥寥数语发展而来，不论是历史中还是在电影的文本中，王都有可能是由戏子代替，因此其所作决定和态度本身就缺乏正统性。
实际上，历史中的光海君确实奉行了“两端外交”，试图在明朝与渐渐崛起的后金之间施行平衡战略。1623年，绫阳君李倧发动了史称“仁祖反正”的政变，光海君被废黜，朝鲜王朝延续了向明称臣，继而惹怒了皇太极，引来了1636年的“丙子胡乱”。
《南汉山城》（2017）便是一部以“丙子胡乱”时期仁祖被迫与大臣们一起避逃至南汉山城的事件为背景展开故事的电影。电影中，皇太极领导的后金军队以武力相逼强迫朝鲜脱离与明朝的藩属关系，尽管朝中臣子分裂为主战派和主和派相互对抗，但仍然无法逃脱要向皇太极行三拜九叩之礼的屈辱。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南汉山城》极力避免在文本中体现电影作者的态度偏颇，力求中立地讲述了李氏王朝的这段历史，但在影片结尾表现仁祖脱去代表最高权利的龙袍，换上代表臣子身份的蓝衣，将他跪在泥土里向高高在上的皇太极磕头的整个过程呈现，并给予帽冠上粘上的泥土以特写，使观众对仁祖以及他所代表的朝鲜王朝感受到的深深耻辱感同身受。作为夹在两个强国之间左右为难的弱国不能掌控自身命运，就算是身为最高统治者仍然需要卑躬屈膝。
（2）排他性、民族自决的希求：
韩国在古代对明清奉行“事大主义”，在近代又遭受被殖民的屈辱，如今又因为种种原因处于美国的极大影响之下。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尤其是曾经创造过辉煌的经济腾飞奇迹进而步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的国家，韩国希求能够民族自决，这种思潮一旦过激便很容易导致一种排他性。
《欢迎来到东莫村》中，处于战争之外的村庄被卷入战争的直接原因是驾驶着有故障的轰炸机从天而降的美国大兵史密斯的到来。当史密斯与闯入村庄的韩国、朝鲜两国士兵日渐相处融洽、友谊加深之时，以美国为主导的盟军派出了一支小分队到达村庄并对淳朴热情的村民使用暴力。为了保护村庄不受盟军轰炸的威胁，史密斯主动加入了由韩朝双方士兵共同组成的小分队，希望能一起通过微薄的努力去误导即将到来的空袭炮火。但在故事的结尾，由韩国军人表上尉领导的韩朝双方共同组成的小分队拒绝了他的参与，表上尉劝其离开以便回到盟军指挥部去传播村庄已被成功轰炸的假消息。史密斯流着热泪离开，于文本中显在的原因是三国士兵惺惺相惜地希望以最大程度的努力去保护村民们，而隐在的原因是电影作者在文本中表达的对于民族自决的希望导致必须在叙事中将史密斯排除在营救行动之外。影片最后，韩朝两国的五名士兵极尽绵薄之力利用简陋的设备打击美军空袭，最终全体牺牲在冰天雪地之中，而史密斯带着韩国翻译士兵踏上了返回军营的道路。
《韩半岛》（2006）一片虚构了韩朝统一之后欲修建贯穿南北的铁路，却被日本以1907年签订的日韩协议阻挠的故事背景。面对美国对日本抗议的支持，中国和俄罗斯都表示赞同。这种将几大国的外交态度极度简单化的处理，反映了电影创作者将几大国处理成一丘之貉的加害者群体，而将自身置于被害者的地位。影片主人公因为只关注李氏王朝末期历史而又不愿做出改变因而受到学界和政界的忽视，但当他提出1907年与日本签订协议所用的国玺为高宗特意伪造之时，总统委托他一定要找到真的国玺。《韩半岛》将幻想式的故事与当今现实相结合，不免存在突兀之感。最终，主人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高宗当年制作并藏匿的国玺，证明了日韩协定的不合法性，从而取得了在本国修建铁路的权利。在自己国家修建铁路等基础设施是每一个主权国家应当享有的权利，韩国之所以会出现这样奇特的故事，一方面表明韩国民族主义中带有的自卑情结，另一方面显现出这种民族主义所导致的对周边强国的戒备心理。
《流感》（2015）一片中，面对在首尔市盆唐区爆发的大规模致命流行性感冒，韩国总统亲临指挥应对措施却被美国官员以“军队作战统治权”掌握在美国手里为根据，要求其首先与自己商议。影片中，受流感威胁的市民们试图突破封锁线进入安全地区，总理在美国官员的默许下无需取得韩国总统许可便作出了部队向平民射击的命令。在已经跨进中等发达国家的韩国，根据与美国签订的协议，总统也无权撤销射杀平民的荒唐指令而只能怒目以对。此时，女主角的幼女以弱小的身躯企图保护冲过了封锁黄线的母亲，这份天真和勇敢感动了在场的军人，但在军命之下仍然被迫开枪射击。目睹了这一切的市民开始不顾生命危险向前封锁线挺进，总统挤开了监视器前的美国官员开始发布停止射击的命令。但美国官员此刻仍然不顾韩国总统的意愿，发布了让美国空军战斗轰炸机参与轰炸盆唐区的指令。总统根据“首都防卫司令部无论何时都属于总统管辖”这一规定，命令首都防长准备地对空导弹，一旦首都上空出现战斗机即刻发射。面对美国官员的质疑，总统说：“那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国民”。在这种强硬的针锋相对之下，美国官员只好收回了作战指令。《流感》表面上讲述了发生在首尔盆唐区的一场病毒，实际上宣扬了韩国的民族主义并实现了韩国对美国在韩国掌握作战指挥权的一种想象性的反抗。通过电影中虚构的叙事，韩国民众无法在现实中得到满足的希求民族自决、盼望国家能够掌握本国军事权的愿望得以实现。
（3）自大性、极端民族主义：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朴正熙政府引领韩国经济实现了“汉江奇迹”，短短几十年间，韩国由一片废墟一跃而成为当今的中上等发达国家，成为举世闻名的“亚洲四小龙”之一。快速的经济发展带来了富足的生活，更给韩国民众增添了高度的民族自豪感。
《神机箭》（2008）大肆宣扬世界上最早的火药连发炮为韩国所发明制造，将明朝置于侵略者的地位，体现了非常极端的民族主义。片中韩国民众心目中最伟大的朝鲜王世宗大王鼓励并支持男主人公薛洙大批量制造神机箭，以抵抗明朝进攻。而片中的明朝使者无一不被刻画成反派人物，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为了抗击明朝的进攻野心，薛洙只好联合日本艺伎，在她的帮助下躲过明朝使者的迫害。事实上，世宗大王与明交好并且十分喜爱中国的音乐，在位期间曾发起史称“己亥东征”（1419年）的抗击日本倭寇战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日本都是当时朝鲜的敌对者。影片最后，薛洙飞身斩取明朝将士首级，接着神机箭被朝鲜军队点燃，万箭齐发射向明朝军队。影片中颠倒是非黑白的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在严肃叙事的文本中被讲述得有理有据，对韩国观众中不熟悉古代历史的部分人造成了十分不良的影响。从《神机箭》的在本土市场颇受好评来看，它所传达的极端民族主义在当年的韩国社会确实比较盛行。
《仁川登陆作战》（2016）讲述一支由韩国人组成的先遣队，在仁川登陆之前扫清了作战障碍。然而实际上在仁川登陆前夕，南韩已陷入全面战败的危机之中，甚至连总统李承晚都已经做好了逃亡美国的准备。在这场登陆作战中，先遣队是存在的，但主要由美国军人组成——在这次名为“特鲁迪·杰克逊”的行动中，一位名叫尤金·克拉克的海军上尉在仁川登陆前夕带领4名美国军人和2名韩国翻译登岛进行侦察工作。片中渲染的韩国士兵牺牲生命点亮的航标灯，在战争史的记载中也是由克拉克上尉点亮的。影片极力美化麦克阿瑟，将其塑造成一位和蔼可亲、谦虚友善的将领，但麦克阿瑟桀骜不驯、持才旷物的性格几乎世人皆知，和影片中所塑造的亲切形象差距很大。影片想象、再创作的程度很高，但仍在结束前放出了一张韩国将士在仁川登陆中的合影，似乎在暗示和引导观众认为片中所述是历史真实。影片一方面夸大和强调韩国先遣队的战争功绩，一方面先后运用了几段场景去表现麦克阿瑟将军与先遣队领袖之间类似父子的情谊，这与导演李宰汉虽为韩裔却成长于美国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文本中对历史的改写在表层显示出某种民族自大的性质，但是深层却仍然无法摆脱韩民族自古以来的“事大主义”的桎梏。
三、结语
综上所述，韩国类型电影在讲述历史时常常将当今的民族主义历史观融入其中，对历史进行解读和再造。经过观察可以发现，2006年至2008年的部分电影文本呈现了最极端的民族主义，这部分影片存在对历史严重歪曲以迎合一种对本国历史及现状的想象。随着极端民族主义势头的逐渐减弱，近年来韩国类型电影出现以相较之下更为冷静、客观的态度去展现历史的风潮。这是因为一方面与朝鲜、美国的关系没有出现关键性的改变，另一方面中国国力大幅增强，日本的军力储备又时刻威胁邻国，在这样的现实之下，韩国开始认识到唯有客观看待历史和国内外形势现状，才能获得更好得谋求自身发展。韩国类型电影的工作者们应该增进对各大国特别是中国的交流和了解，以更加公正、客观的态度对本国历史进行讲述，方能创作出更多不仅受本国观众欢迎还能够成功行销海外的优秀作品。
论文作者:张颢
论文发表刊物:《文化研究》2017年12月
论文发表时间:2018/2/8
标签：韩国论文; 民族主义论文; 明朝论文; 美国论文; 电影论文; 朝鲜论文; 日本论文; 《文化研究》2017年12月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