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旮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旮”、“旯”两字在近年来我国各种出版物——尤其是一些新闻和文学作品中,使用频度令人刮目,而且早被一些权威性的辞典收录,予以确认。其实,这两个字来路不明,若轻率以用,常常徒增汉语的混乱。它们的规范化定位,大有可疑之处。
一、旮旯源流的探寻
(一)1705年编《康熙字典》(1962年12月中华书局翻印同文书局版)辰集上、二,有“旮同旭。”无旯字。
(二)1915年中华书局编《中华大字典》(1978年10月重印1版,1985年北京市)辰集第二页,有“[旮]同旭。见[篇海]”。无旯字。
(三)1936年中华书局编《词海》(1980年重印)以及1947年商务印书馆编《辞源·正续篇》合订本第15版,都未收“旮”、“旯”二字,也没有“旮旯”这个词。
(四)1962年商务印书馆《汉语词典》(北京版,原名“国语辞典”简本)有:
旯(■、拉)见旯旮条。(第274页)
旮(嘎)见下。
[旮旯子]犹旮旯儿。
[旮旯儿]暗隅。
(五)1979年商务印书馆修订重排本《新华字典》有:
旮 gā[旮旯](-lá)(-子、-儿)角落;墙~~。1]~~。(喻)偏僻的地方:山~~。背~~儿。(第131页)
旯 lá见131页“旮”字条“旮旯”(gā lá)(第256页)
(六)1979年版新编《辞海》和1980年修订第一版《辞源》对此解释大体同上,后者指出“旮旯”出自《儿女英雄传》二七:“解扣松裙,在炕旮旯里换上。”
(七)1987年10月版《汉语大字典·第二卷》有:
旮(一)xū《改併四声篇海》引《龙龛手》许玉切。同“旭”。《改併四声篇海·日部》引《龙龛手》:“旮、朝早日出完。”《篇海类编·天文类·日部》:“旮,同旭”。
(二)gā[旮旯]角落;也指狭窄偏僻的地方。
(八)1990年6月版《汉语大词典·第5卷》释“旯旮”同上,举示“旯旮”的出处还有:老舍《龙须沟》第二幕:“……我猗里旯旮都找到了。”峻青《海啸》第一章:“……缩到了屋里面的墙旯旮里。”魏巍《东方》:“……把我放到墙旮旯里,……。”袁静《伏虎记》:“……蹲在墙旮旯里抽闷烟。”李劼人《天魔舞》:“……我咋会去那旮旯呢?”
从以上两百多年来的十部权威性词书来看:
1、旮,作为单词本是旭的异体,音xū。这个来源可以上溯到《龙龛手》等书之前。可能因为一般习用旭,因而旮罕见。
2、旯,作为单词不成立。只在与旮连用构成旮旯或旯旮时才有释义。而且“旮旯”一词直到《儿女英雄传》才始见。此书据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载,约在1840年前后定稿,是一部评话。作者文康自题“燕北闲人”,可说这个字眼是他据北方口语而作的。上述十部词书凡收“旮旯”的,也多注为“方言”,有的更注为“北京方言”,说明这不属全国性词汇。
3、旮、旯按单字被词书拆分排列后,无论是旮还是旯都无从释义。所以词书只好随着单字后列[旮旯]或“见旮旯”,表示必须两字连用才能构成词。这种因声作字,连象啊、呜之类的声义都没有的汉字,在整个汉字中可说是绝无仅有。
二、“旮旯”是“角落”的异体字
“旮旯”一词无论在任何一部词书上,其第一义都是指“角落”;引申义(第二义)也只是“泛指狭窄偏僻处所”。这和词书对角落的释义一样。旮旯是与角落词义雷同写法有别的字。老舍《龙须沟》言:“……我猗角旯旮里都打到了。”《汉语大词典》第6卷第278页释“猗”:“②两角相对貌。”并在[猗角]词条释为:“③角落。”则“猗角旮旯”或“猗角旯旮”无论其写法如何,其义都是“角落角落”。可说是尽角落之极来形容空间的狭窄,未免有重复累赘之嫌。
三、“旮旯”字音的流变
旮旯(gā lá)和角落(jiǎo lǔo)彼此发音确有不同。但这里“角落”(jiǎo lǔo)是用普通话中角和落各目的常音综合而发的音。也可说是书面语而不是口头语的发音。如果我们把视野扩展一下,不难发现角落二字构成词后,人们口语在江浙、湘鄂其发音都近乎gùo lo,而晋陕的发音就更近于gā lāo。与其说旮旯(gā lá)是北京方言或方言,倒不如说是大半个中国说汉语的对此都是这类发音。只是江浙、湘鄂并没有因声之别而另创新字。晋陕则到现代才有用“疙佬”之类字眼来代替角落的。从中也可看到发音极近的痕迹。
北京建都从燕算起已是两千多年,就是那时,燕京已是南北交流要冲,五方杂处胜地。汉之后,袁绍、曹操这些辗转于豫、鄂、皖者都曾踞之。到金、元都曾大驱宋人处之于里。明朝更是大规模从吴楚晋陕移民。见于《明史》就有:“(成祖)乙未徙山西民无田者实北平(今北京)”,“已巳发流罪以下(省籍遍全国)垦北京田;甲戌徙直隶(今南京市)、苏州等十郡,浙江等九省富民实北京”,“丁卯徙山西民万户实北京”,“丁巳徙山西民万户实北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2月缩并影印本第一版第10册《明史·成祖纪一、二》)。这样短时期内,先后以十万计的人丁落户于当时人口并不很多的北京,这对北京地区的语言文字不能不造成极大影响。这些吴楚晋陕的移民,他们对角落的“角”,口语本就发音为以g为声母的ge或ga或guo,而不是以j为声母的jiǎo;“落”的韵母则多近于ào甚至ā。同一字的发音不同并不少见。即以“落”在北京话中至今也得依据构词情况而作不同的发音。如:“同它一个水落石出”和“他在唱莲花落”,前者落音lùo而后者落音lào,都有其特定发音。在说“丢三落四”这样的话中,落又被发音为là。这和南方人说这话时的发音没有什么不同。可见在北京话中角落被说成gālá完全可以从上述史实中找到踪迹,并且是很正常的。
四、“旮旯”字形的演化
从字形上看,旮旯和角落颇见差异。从词书寻源流,则旮应是旭的异体,与角也是风马牛。旯则更似独创。然而旮旯之为角落已见本文上述,字形自也应有其相应来路。
从近世创字史来看,以行草衍化而成印刷楷体者颇多。
角,在行草书写中常有点像旮(见图一),特别在当年直行书写的时候,这个笔势是非常自然,因而成为带普遍性的行草形态。经楷化便是俨然旮字。
图一:“角落”的草体与楷体对比。
落,在行草书写中草字头先左直顺势带出右直,然后上挑依势作横书,下面紧接写洛笔势向左下直下,顺笔带上来右弯下转,合为旯。虽然行草习惯因人而异,但其笔顺及因而形成的笔画形式大致相近。落的行草为旯更有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撰写的:“……当买一小园种柑橘三百木屈原作橘颂吾园落成当作一亭名之曰楚颂”(见图二)最能为证(原书石刻现存于海南海口市五公祠侧苏祠正堂等处)。其中落字就是写成旯。
图二:苏轼“吾园落”三字(影印),从中可见“落”字即“旯”字
这样,从字形来看完全可以肯定旮旯就是角落本字,只是从行草书法楷化得陌生起来。
五、“旮旯”是否约定俗成?
旮旯(gā lá)作为角落的方音字,自出现于《儿女英雄传》起直到老舍《龙须沟》凡百多年都未见用者。简化字表推行数十年,直到1993年以前这两个字也极少在报刊上出现,可以说明此字并未俗成;而且就是近世一些强调乡土气息的文学家使用这个表音词时,也很有些是作“旯旮”写的(见前引老舍《龙须沟》和峻青《海啸》等文章)。直到1988年《了望》第12期《一位发明者充满奇遇的人生》中仍有“……坐在墙角旯旮处”的写法。显然“旮旯”常被颠倒字序,作为词也没约定。
1990年5月7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山里女子》一文还有:“头一低朝疙佬里走去”这样的写法。这里的疙佬可以肯定是角落而音ge lao的别写,说明旮旯之被选为角落的简化字既非约定俗成,也没有被社会全盘接受。
六、“旮旯”是应予清除的异体字
从以上分析,无论从字形、字音、字义和字的源流以及是否约定俗成,可以得出旮旯是角落的异体字的肯定结论。从引证的事实中还反映出一些作家或写旮旯、或写旯旮,对这两字并未认真作出推敲。
方今信息传播大容量高速化,汉字改革应该是趋简而不是趋繁,是求确而不是导误。旮旯两字的增添不仅毫无必要,而且增加汉字的混乱,不利于从整体上简化汉字和规范汉字的使用。如果及时清除这两个异体字,不单会产生严肃认真对待简化汉字规范的社会效益,而且可以直接节约电脑以及打印的人力与时间的耗费获可观的经济效益。谨献刍议,乐观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