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我国新闻理论研究状况评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理论研究论文,当前我国论文,状况论文,新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当前,我国新闻传播学研究日益繁荣,尤其是针对国内外传媒发展新动向的研究更是热点频出。从新闻政策到传媒体制改革,从舆论引导到舆论监督,从媒体道德自律到传媒法规建设,从媒体的危机传播到公众的知情权,从传媒市场观察到媒体融资分析,从媒介经营管理到媒介产业化和集团化,从网络媒体到数字多媒体,从加入WTO到参与国际媒体竞争等等,这些领域的研究极大地拓展了新闻传播学研究的视野,充实着原有的学科体系,为新闻传播理论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
但是,从学科建设角度看,一门学科要想获得较大发展,研究者就不仅要关注实践和应用理论层面的变化,更要将精力投向基础理论研究,基础理论的研究水平常常对一门学科的发展起决定性作用。本文就试图对目前新闻学基础理论的研究情况做一些评析。
应该说,近年来,新闻学基础理论研究取得了不小进展,出版了一批比较有分量的著作,许多在高等院校中从事了多年新闻理论教学和研究的专家们纷纷推出了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尤其是一些中青年学术骨干在攻读新闻理论博士学位期间撰写的学位论文都堪称该领域的研究性专著,这是令人可喜的一面。但是,从学科发展角度看,这些成果也存在着一定不足。它们或是在原来的理论框架内增添了一些新内容,或是就原来理论中某个具体范畴进行了较为系统、深入的研究,能够对整个学科前进产生推动作用的突破性研究成果并不多见。
为了把握新闻理论研究的总体框架和最新成果,本文采用比较简捷的办法,即通过对目前高校的新闻理论教材进行内容分析,进而对新闻理论的研究状况展开评析,因为教材的内容设置代表着一门学科的总体架构,新的研究成果会促使教材内容不断更新。反过来,新的教材内容也往往体现出新闻理论的最新研究成果。
一般地,目前的新闻理论教程大都涉及以下内容:
新闻起源:批驳新闻起源于人类的好奇心、本能等资产阶级唯心论,阐述新闻起源于人类生产劳动实践这一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
新闻定义:介绍形形色色新闻定义,指出新闻信息具有真实性、新鲜性、公开性等特点,最后大都采用“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这一陆定一所给出的定义;
新闻真实性:阐述新闻真实性的重要意义,论述现象真实、本质真实等新闻真实性的内涵,分析新闻失实的原因及防范措施;
新闻价值:介绍中外关于新闻价值的各种定义,分析重要性、及时性、新鲜性、接近性、显著性、趣味性、人情味等新闻价值内涵;
新闻事业的产生和发展:对人类早期的信息传递、古代的报刊活动、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形成及发展进行回顾,相当于简略的中外新闻事业发展史;
新闻事业的性质:对新闻事业具有传递新闻信息的共性和为一定阶级服务的个性进行论述;
当前我国新闻媒体的双重属性:论述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我国新闻事业具有“事业单位,企业管理”的双重属性;
新闻事业的社会功能:介绍新闻媒介在报道新闻、引导舆论、传播知识、提供娱乐、刊播广告等方面的功能;
新闻自由:对新闻自由的来历、含义、条件进行介绍,批驳资产阶级的新闻自由观,阐述无产阶级新闻自由思想;
新闻工作的基本原则:介绍无产阶级新闻工作中的真实性原则、党性原则、指导性原则、群众性原则的意义、内涵及做法;
新闻舆论:解释舆论的内涵,论述新闻报道坚持正确舆论导向的意义,介绍开展新闻舆论引导的策略及方法;
舆论监督:论述社会主义新闻舆论监督的功能,介绍舆论监督的原则、方法及注意事项;
新闻工作者的职业修养:介绍新闻工作者的政治修养、业务修养、道德修养,以及如何提高新闻工作者的职业修养;
新闻媒介经营与管理:介绍新闻媒介的产业特征,对媒介经营管理的内容、范围进行界定,对媒介集团化、专业化等热点问题进行分析等;
媒介批评:指出媒介批评的对象、内容和方法,介绍国外媒介批评的理论流派,构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媒介批评理论。
通过上述介绍,可以看出,新闻理论研究发展到今天,人们已经对新闻活动这一人类社会现象的内涵做出了比较全面、细致的描述,提出了这一学科领域中许多基本的、也是非常重要的概念和研究范畴。通过这些概念,人们可以理性地思考新闻现象,进而把握住新闻事业发展中一些带有根本性的问题。尤其是无产阶级新闻理论不仅源远流长、自成体系,而且影响巨大,对解决无产阶级新闻实践中一系列重大问题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多年来,一直是我国新闻事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指南。
但是,我们也必须深刻认识到,从学术水平和理论层次来看,目前的新闻理论研究也面临着较为严重的危机,存在着许多深层问题。高校里的新闻理论教学效果不佳,学术界持“新闻无学”论者仍有人在。那么,新闻理论研究到底存在哪些问题?这些问题背后的根源又是什么?本文试图对此展开讨论。
一、当前新闻理论研究存在的问题
总的来看,目前的新闻理论研究存在以下五个方面问题:
1.理论内部缺乏逻辑关联
从新闻理论教程所涉及的范畴来看,研究的内容确实非常丰富,无论是新闻活动自身的问题,还是由它连带出来的相关问题,目前的理论都涉及到了,新闻理论的研究范畴几乎囊括了人们所能经验到的关于新闻的所有现象。但是仔细分析会发现,这种看似非常全面的内容设置,一直面临着一个致命的问题:人们在通览新闻理论各项内容之后,很难发现构建整个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也看不到进行理论演绎的逻辑性,更无法为新闻事业发展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规律性结论。
总体上看,目前的新闻理论主要是一种“散点透视”。研究者一方面追求对研究对象的全面把握,但是又误以为理论的全面性等于对研究对象没有遗漏的全面分解,以至没有阐明新闻理论各个组成部分的逻辑关联和结构关系,而只是从不同角度对新闻现象进行观察,将其内涵分解成不同方面。由于采取了孤立静止的研究方法,专注于对各个局部问题的分析,无法将其作为一个有机整体进行研究。实际上,理论指导的全面性主要表现为对现实进行解释的有效范围应该尽可能广泛,不能对实践中该理论无法解释的现象视而不见;而这种功能的实现依靠的是理论严谨的逻辑性和较高的抽象性。现在的问题是,研究者对新闻理论内涵做了比较全面的分解,但是人们面对丰富多彩的具体内容,却找不到支撑整个理论大厦的基石,无法把握住推动理论演绎的逻辑起点和持续动力。事实上,新闻理论的这一问题由来已久,正如一位新闻学者在多年前所言:“一门科学理论,不是一大堆互不联系的概念堆砌,而是有机联系的统一体。只有确定合乎逻辑的起点,才能把握对象多方面的联系和规律,并通过这一起点的逻辑中介,在理论上把各个部分统一起来。缺乏统一的贯穿始终的理论出发点,它们的逻辑中介、逻辑顺序也必然是杂乱的。这就要造成理论体系的混乱,甚至把和新闻理论研究对象无关的东西掺杂进来,使新闻学变成一门似是而非、史论交叉、时令性显著的综合性资料。”(注:刘建明:《宏观新闻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8页。)
在这里,我们不妨简要回顾一下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批判的理论体系,从中发现一些可供借鉴的思路。
马克思的理论体系包含着这样一种逻辑:他从分析资本主义社会最简单的细胞——“商品”开始,发现其中所包含的使用价值和价值;又从价值中发现了剩余价值规律,指出了资本家剥削工人的秘密和资本主义进行再生产的动力源泉;进而又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以及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对立;最后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立场上,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相互作用出发,指出生产资料公有制代替生产资料私有制和消灭剥削阶级是社会发展的合理方向。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进行批判的理论体系具有严谨的逻辑性和说服力,虽然目前的社会主义实践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一些波折,但这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就已经消失了,科学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无论如何,一百多年前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的问题依然存在,只要人们运用逻辑思维去思考资本主义的现状和未来发展,就无法回避马克思在一百多年前的论断。正是因为这一点,至今也没有人能否认马克思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
反观目前的新闻理论,最明显的问题莫过于缺乏一个清晰的逻辑起点和一种递进的逻辑演绎,整个理论体系的内容基本上是并列堆砌式的,像一盘散沙,学习理论后留下的印象也是局部的、支离破碎的,无法形成完整的新闻理论体系,这样一种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作用可想而知。
2.无视内容之间的悖论和冲突
由于研究者将新闻理论的内涵割裂开来,对各部分进行孤立研究,导致在局部范围内得出的结论具有合理性;而如果将其放在一起对照分析,这种局部结论的合理性就经不起推敲了。在许多情况下,内容之间存在悖论,甚至是相互冲突的。因为新闻实践不同于理论的局部推理,它是完整的、活生生的行为,实践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理论在局部条件下得出的结论。可是由于研究者并没有指出这种结论的条件,导致人们很容易将其视为无条件的、绝对化的。实际上,这种结论只是理论上的理想状态,一旦运用到现实当中,就会发现其中许多地方是解释不通的。
比如,在谈到新闻真实性时,研究者看到真实是新闻的基本特征,也是新闻报道的生命,得出的基本结论是新闻报道应该与新闻事物的本来面目保持一致,必须坚持真实性;在谈到新闻价值时,研究者看到新闻报道的目的是为受众提供所需要的信息,得出的结论是新闻报道应该尽可能满足受众需求,必须具有新闻价值;在谈到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党性原则时,研究者看到为党和政府所领导的社会主义事业服务是新闻媒体贯穿始终的指导思想,得出的结论是新闻报道必须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必须坚持党性原则。分开来看,这三条原则在我们的新闻理论中都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因为它们都是在各自的研究范畴内得出的合乎逻辑的判断。但是,这是否就符合新闻报道的实际情况呢?可能真正需要关注的复杂问题恰恰被这些局部结论遮盖住了,被研究者忽略掉了。新闻实践中最经常遇到的情况不是这种相互割裂的局部分解,而是有机统一。对无产阶级新闻事业来说,保证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寻找信息的新闻价值和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并不是充要条件,而是必要条件,即每一次新闻报道都必须同时满足以上三个条件,而不是只取其中一两个就可以了。当三者之间不能统一,甚至相互冲突时怎么办?新闻理论并没有对此加以说明,而这恰恰是新闻实践中经常遇到的情况,也是形成新闻实践复杂性的根源。
比如,有时真实地报道了新闻事实,但舆论导向可能出现问题;有时报道引起了受众关注,但对事实的反映可能比较片面;有时报道具有很高的新闻价值,但可能带来了负面社会影响;有时舆论导向十分正确,但受众却不一定喜闻乐见等等。实际上,当前我国新闻实践中出现的许多难题也正是上述理论原则错综交织而产生的问题,现实情况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孤立式研究那种简单的一阶逻辑判断,可是新闻理论研究依然徘徊在长期以来形成的相互割裂的框架内,对这些现实矛盾熟视无睹。在理论基本的解释功能都无法满足的情况下,就更谈不上对实践的指导意义了。
3.理论的有效统摄范围不够
有效统摄范围不够表现为,目前的新闻理论作为一门学科的基础理论无法统摄古今中外各种形态的新闻事业,无法取得不同社会形态下理论研究者的共识。
总的来看,中西新闻理论都通过对自身新闻实践总结而形成了一套符合自己实践特点的理论体系。虽然二者对有些问题的看法是一致的,如都认为新闻应具有真实性、新鲜性、及时性等,但是在对新闻事业功能的理解上以及在新闻实践的指导思想上存在明显差别。资产阶级新闻理论常常攻击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党性原则,并指责其缺乏新闻自由;而无产阶级新闻理论则揭露资产阶级所标榜的新闻自由、客观公正和超阶级论的虚伪性。客观地看,由于二者诞生的社会历史条件不同,在不同“土壤”里生长出的不同理论都有自己的存在理由和有效范围,于是谁也统摄不了对方。那么,古今中外的新闻事业究竟在哪些问题上是相同的?在哪些问题上是存在差异的?这些差异性和相同性究竟是怎样形成、如何联系的?其在更高层次上应该怎样进行解释?新闻理论对此没有进行深入反思。目前的无产阶级新闻理论和资产阶级新闻理论总体上争论大于论证,都没有达到理论应有的统摄范围。
新闻理论的这种状况,就连国外的研究同行也发出了感慨:“对新闻的研究至少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出版了各类书籍和论文,但是,至今仍没有探索到一条普遍性的理论。可能为时过早,但是以往的努力不仅是局部的,而且是危险地被弄得很零散,……当然研究的角度不一样是必要的,应该完全尊重学者的自由。但是,真理不等于分散,个人特点不等于混乱。只有对某一学科献身的所有研究者,他们互相之间完全能够理解,在某些问题上有一致的看法,至少对研究的途径有一致的看法,那么,这项学科才能成为一门学科。”(注:贝尔纳·瓦耶纳:《当代新闻学》,新华出版社,1986年版,第229页。)
劳丹在论述理论的解释范围与理论的科学性之间的关系时说:“一个理论的总解题有效性可由该理论所解决的经验问题的数目和重要性及由此理论生成的反常问题和概念问题的数目和重要性的估算来确定”。(注:劳丹:《进步及其问题》,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第65-66页。)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理论解决的经验问题越多、越重要,导致的反常问题和概念问题越少、越不重要,该理论就越进步,选择这样的理论就越合理。当反常问题很多时,就不是修修补补的问题了,而应该是科学范式的更替。目前的新闻理论研究就面临着这样的紧迫问题。
4.理论中的价值判断过多
对目前的新闻理论进行分析,很容易发现处于较低层面的经验描述很多,简单价值判断充当着主流话语,而具有学术独立性的理性分析偏少。研究者与实践者的角色混淆,导致真正有说服力的理论话语缺位,不仅令实践者不满,也为“新闻无学”论者提供了口实。
在学术研究中避免过多的价值判断,是保证研究客观性的基础。
什么是学术研究中的价值判断?最早注意到这一问题的德国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指出,价值判断“应当理解为关于受到我们行动影响的现象是卑下的或是正当的评价”。(注: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第136页,第21页。)他认为严格区分价值判断和科学认识是社会科学的一个艰巨任务。韦伯致力于建立与自然科学研究方法相一致的社会科学,主张社会科学研究要“价值无涉”。面对学术研究中充斥着太多的价值判断,他深有体会地说:“在什么地方科学研究者开始沉默而有意欲的人开始说话,在什么地方论证求助于理解,而在什么地方则求助于感情。科学讨论与评价性的推断之间的不断混淆仍然是我们专业研究中散布最广而且危害最大的特点之一。”(注: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第136页,第21页。)在这里,韦伯认为,科学的任务是客观分析。在社会科学里剔除价值判断,这个首先由韦伯提出的社会科学的客观性原则,今天依然是治学严谨的学者们广为接受的标准。
通过“价值无涉”标准,我们会看到,许多在社会科学中被绝对化了的思想观点,如果其拒绝理性分析,没有进行逻辑论证,而是采取一种简单说教,那么它就只能是一种不能提供给人们理性知识的价值判断,因为凡是涉及诸如“应该与否”、“对错与否”等问题都只表明一种价值观、态度、甚至情绪。而态度往往是多元的,我们不可能用一种价值观替代所有的价值选择,一个价值判断在当时看起来可能是有效的、正确的,而一旦脱离了特定的行为主体和特定的历史条件,这种判断的不适应性就立刻会表现出来。所以,理论的操守永远是描述、解释、揭示、甚至可以预测,但决不能使用以偏概全式的命令。理论工作者至多可以将一个价值判断问题转化成一种因果关系问题,韦伯说:“科学能够对两种信念进行某种分析,但是不能提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这类信念的当与否……如果科学还能够有利于人们的价值选择的话,那么这就是在确立了十分明确的目标的情况下,它可以分析达到此种目的的种种可能的途径和手段。但是,即使手段的选择也不是科学所能决定的,而是取决于价值取向和信念内容的。”(注: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第136页,第21页。)
价值无涉的背后是理性,是对规律的把握,离开了这一准则就是争论和命令。目前,在我们的新闻理论中,冷静、理性的分析偏少,“应该如何如何”,“必须如何如何”的句式较多。我们的理论研究者缺乏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所表现出的那种审视目光,倒更像是一个个在一线拼杀得正酣的士兵,并且丝毫没有觉察到在理论中使用价值判断有什么不妥。
5.研究水平低层次徘徊
当前新闻理论研究中的一个突出问题是研究水平徘徊不前,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该领域研究的创新能力明显不足。许多人认为传统的基础理论领域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说的,甲研究者所想到的,也是乙和丙研究者所能想到的,偶尔只有个别关于新闻定义、新闻价值、新闻真实性、客观性的不同看法,对推动学科进步的意义不大。(2)新闻理论以直白通识性语言为主,缺乏自身特有的术语体系。研究中约定俗成的东西很多,动辄给所研究范畴加上某某性,这种浅层次的概括归纳导致新闻理论难以达到应有的理论层次。(3)新闻理论自形成以来就在一些地方存在语义界定不清楚的问题,许多研究者对基本概念的理解比较随意,仅新闻的定义、新闻价值的定义就有数十种,这也说明学术研究缺乏规范,理论的成熟度有待进一步提高。
从理论创新角度看,目前的研究者多被一套既有的理论框架束缚,只能在原地打转。研究者只要进入新闻理论领域,大都只能在前人制订好的概念框架中展开研究,所涉及的问题和得出的结论几乎都一样。近年来,许多学者将理论整体框架创新的希望寄托在借助传播学对新闻学的改造和重新设计上,但这方面研究总体上还显得生硬,而且没有解决新闻理论的根本症结。
不善于从学理层面对新闻理论的基本概念、理论架构和研究方法进行反思,这种情况导致许多人放弃了思考新闻理论研究是否还存在着另外的、不同于现有研究的可能性,而倾向于对原有理论框架和内容进行扩充和细化研究。在一般情况下,扩充和细化研究对学科建设具有推动作用,但是如果这种研究是在一种比较低级的理论范式内进行,无疑会使学科水平很难得到跨越式的提高。因为扩充是不以改变理论基本范式为前提的,细化也只解决局部问题,这些都对推动学科整体进步意义不大。
童兵教授在谈到新闻理论徘徊不前状况时深有感触地说:“‘新闻无学论’虽有所纠正,但新闻学研究尚未走完从术到学的科学化进程。新闻理论研究从总体上看还停留在较低层次上:要么简单地描述新闻业务经验,要么对某些新闻政策作图解式的阐释,探讨新闻规律、扎扎实实从事基础理论研究的人和作品都太少,研究成果中论题重复者甚多。”(注:童兵、林涵:《20世纪新闻学与传播学——理论新闻学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12页。)
二、导致新闻理论研究陷入困境的根源
对学术研究来说,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目前新闻理论研究陷入困境,出现了缺乏逻辑性、观点冲突、统摄面不足、价值判断过多、低层次徘徊等诸多问题,究其原因,我们可以从研究方法和研究的价值取向上找到根源。
1.单一的分解式研究方法
目前的新闻理论只是泛泛地提到了理论应该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而并没有对这些内容进行有效整合和构建,导致缺乏理论思维所应该具有的整体性、逻辑性和统摄性,人们基本上看不出其中所涉及的不同侧面、不同层面问题之间是什么关系。如新闻和新闻事业的起源属于历史问题,新闻的定义属于抽象概括问题,新闻事业则属于现实形态问题,新闻的真实性、新闻价值都属于新闻本体问题,而新闻事业的性质、功能属于外部社会属性问题,新闻舆论属于新闻传播与公共意见的交叉问题,媒介经营属于新闻事业的经济属性问题,新闻法规属于新闻活动的法律规范问题,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则属于活动主体的伦理学问题。把这么多不同属性、不同层次、不同角度的东西,简单地堆放在一起就能构成理论体系吗?人们实在看不出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逻辑的一致性,学习这些内容只能让人越来越陷入片面、茫然和不知所云的困境。
结构主义语言学大师索绪尔在研究语言问题时所面对的情形与此种情况十分类似。他在痛陈了当时语言学研究的混乱和不能切中语言研究的核心时说:“同时从几个方面去研究语言活动,这样,语言学的对象就像是乱七八糟的一堆离奇古怪,彼此毫无联系的东西。两种做法都将同时为好几种科学——心理学、人类学、规范语法、语文学等等同时打开大门;这几种科学,我们要求把它们跟语言学划分清楚,但是由于用上了错误方法,它们都将会要求言语活动作为它们的一个对象”。(注: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29-30页。)
实际上,分解内涵是人们研究事物、探求对象内涵的一种常用方法,但决不能把它当成惟一的方法。关于分析法给人们认识事物可能带来的误区,哲学家有许多精辟论断:
“在知觉里,我们具有一个多样性的具体的内容,对于它的种种规定,我们必须一层一层地加以分析,犹如剥葱一般。这种分析过程的主旨,即在于分解并拆散那些集在一起的规定,除了我们主观的分解活动外,不增加任何成分。但分析乃是从知觉的直接性进展到思想的过程,只要把这被分析的对象所包含的联合在一起的一些规定分辨明白了,这些规定便具有普遍性的形式了。但经验主义在分析对象时,便陷于错觉:它自以为它是让对象呈现其本来面目,不增减改变任何成分,但事实上,却将对象具体的内容转变成为抽象的了。这样一来,那有生命的内容便成为僵死的了,因为只有具体的整个的才是有生命的。”(注: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13页。)
黑格尔指出了分解法存在的弊端,那么,在分解法之后,真正科学的研究方法应该是什么呢?康德对此做了回答:“当事关决定人类心灵一个特殊能力的源泉、内容和界限时,依照人类认识的本性,人们惟有从心灵的各个部分开始,从这些部分的精确而(就我们已经获知的要素现状而言)详尽的描述开始。但是还有第二个更具哲学意味和建筑学意味的应行注意之点:这就是说,要正确地把握整体的理念,并且从这个理念出发,在所有那部分的彼此交互关联里面,借助于从那个整体的概念将它们推导出来的方式,在同一个纯粹理性的能力之中考虑这些部分。这种检视和保障只有在具有对于那个体系的真知灼见之后才有可能;那些对第一步已经厌烦的人,达不到第二阶段,即综览阶段;这个阶段就是以综合的方式返回到先前以分析的方式被给予的那些原理。于是难怪他们处处都发现不一致,虽然这种漏洞他们可以推测出来,但是他们不是在体系本身,而是在他们自己不一贯的思路中找到。”(注:康德:《实践理性批判》,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8页。)
在康德看来,分解与综合是研究事物两种必不可少的方法。局部分析是人们认识事物的起点,对分解后的内容用整体眼光进行结构归位是认识的第二个阶段,只有在二者的交相辉映中才能真正把握住事物的内涵。如果只有分解方法,没有综合方法,最常见的后果就是导致观点冲突和不一致,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在体系本身,而是在他们自己不一致的思路中找到”。目前新闻理论内部观点冲突的根源正在于此。
所以,新闻理论研究的困惑之所以形成,关键也是研究者缺乏整体总揽方法和逻辑演绎方法,一味地将活生生的新闻实践用概念肢解开来,再用填补漏洞的方法不断地给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理论体系增加新的成分,导致许多概念都是跳跃的、非逻辑关联的。当内涵的断裂达到一定程度时,理论内部的相互冲突和不合逻辑性就会暴露出来。可以说,是单一的分解式研究方法导致思维出现片面性,是思维的孤立性和片面性导致理论陷入顾此失彼和观点冲突的境地。
2.朴素的经验归纳方法
阅读目前的新闻理论著作,让人明显地感觉到理论研究的深度不够,探讨一些浅层次问题比较多,真正的学术问题则涉及较少。有学者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目前我们新闻理论提供的原理和结论是绝大多数从业者依靠自身的切身体验就能感悟出来,其理论水平几乎等同于路人皆知的一般常识。理论中回答新闻工作者任务、原则、要求、责任、效果等内容占很大比重,而理论要解决的“对象的本质与联系”、“对象的关系范畴”、“对象的真理体系”、“对象的功能系统”以及由此推导出的原理却很少论及。(注:刘建明:《理论新闻学的述语形态》,《现代传播》,2001年6期。)
分析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会发现研究者在对新闻现象进行研究时采取了较为初级的方法,即简单的经验观察和分解归纳。这种朴素的研究方法是与新闻事业诞生初期的低级形态相匹配的。在新闻事业不太发达的阶段,由于它的许多内涵还没有充分发育起来,其主要形态用一般的经验直观和归纳法就可以把握住,这在无产阶级新闻理论诞生以前的早期新闻理论中表现得尤其明显。但是,随着新闻传播事业不断发展,影响新闻事业的因素越来越多,新闻事业自身的内涵变得日益丰富,如果再用这种朴素的、经验观察式的方法来把握日益错综复杂的新闻事业,就必然陷入到缺乏学术规范和比较表层化的境地。
那么,传统研究方法所采用的下定义、归纳出几种属性、研究一些具体现象,究竟算不算是理论研究呢?实际上,它只能算作是初级理论研究,或者普及性研究。这种初级理论所能起到的仅仅是一种界定作用,远未进入理论研究的真正境地。真正的学术研究决不能只停留在一些基础概念的解释上,理论的高级形态要求理论必须建立自身的概念体系,提出假设和定律,形成明晰的演绎体系,确立科学解释的类型,并不断倡导理论创新。
另外,高级形态的理论研究还鼓励不同学术观点进行讨论,主张理论应在各种学术流派或学说模式相互作用基础上进行发展。而新闻理论研究迄今为止并没有形成不同的流派或学说模式,即使是无产阶级新闻理论和资产阶级新闻理论两大理论阵营的对立也不能称为学派交锋,因为二者都未能达到应有的抽象统摄面而只能看作是居于自身经验对某些具体问题的争论,“新闻无学”论也是针对这一现象提出来的。
所以,新闻理论的学术水平不在于弄懂了什么是新闻,新闻具有什么属性,或者无产阶级新闻理论和资产阶级新闻理论有什么区别,而在于通过独特的理论假设和逻辑演绎揭示新闻现象产生和发展的内在规律,达到对新闻现象完整的理论解释,而这一任务的完成必须通过对传统研究方法的扬弃来实现。
3.研究的抽象程度不够
理论研究和一般工作经验最明显的区别标志有两个:一个是看其是否具有系统性,即理论研究具有逻辑完整性,而一般工作经验具有片面性和随意性。另一个是看其是否达到了理论应有的抽象点。一般来说,越是抽象的概念,其所包含的外延就越广阔;越是具体的概念,其外延就越狭窄,包容性就越差。人们在使用抽象程度较低概念时,容易看到事物间的差异性;而在使用抽象程度较高概念时,容易注意到事物间的共性。哲学之所以能够统摄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现象,成为一切具体学科的基础,是因为它在最抽象的层面上使用语言。而各种具体学科则都是对某一专门领域的研究,不同学科之间的差异性非常明显。但是对某个具体学科而言,衡量其是否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是看该学科的基础理论是否达到了对本领域内各种对象的全面统摄,也就是看其是否达到了该学科应有的抽象点。如果没有达到,理论就会暴露出统摄面不够的问题,该理论的合理性就会受到质疑。
从新闻理论的研究状况来看,目前就面临着因抽象程度不足所带来的诸多分歧。无产阶级新闻理论和资产阶级新闻理论对有些概念是互不认可的,有些概念虽然认可,但在具体内涵的理解上存在较大分歧。诸如:关于“党性原则”这一概念,西方新闻理论基本上对其持否定态度,而无产阶级新闻理论则大力倡导;在新闻事业所有制上,西方主张新闻媒体可以私有化,而社会主义国家对此则持否定态度;在新闻自由问题上,无产阶级新闻理论和资产阶级新闻理论都认可新闻自由,但是在对具体内涵的理解上存在较大分歧;“新闻价值”一词最早出现在西方的新闻理论当中,当这一概念刚被引入无产阶级新闻理论中时,有人对其持批评态度,后来也认可新闻价值,但在对内涵的理解上仍与西方有一定差异。
由此可见,中外新闻理论研究将注意力较多地放在不同时期、不同社会制度下新闻事业的差异性上,对新闻事业的共同规律研究不够,导致理论研究无法达到应有的统摄面。西方学者施拉姆的“报刊的四种理论”比较典型地反映了从古至今各种社会形态下新闻传播体制上的差异,其价值在于让人们能比较准确地把握不同社会条件下新闻事业的内涵;缺点在于只是对已有新闻体制进行了经验总结,由于也没能达到理论应有的抽象点,所以并没有揭示出一切新闻事业所共同遵循的发展规律。
4.实用主义学术研究取向
新闻事业具有强烈的社会功能,于是研究者便不遗余力地研究新闻事业有什么用处,有关新闻事业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功能属性方面的论述数不胜数,而对新闻活动“是什么”问题的研究力度显得不够,长期以来只停留在对真实性、新鲜性、公开性,或者新闻价值的简单分析上,研究中存在明显的实用主义倾向。实际上,新闻理论研究必然要涉及新闻事业的功能问题,功能问题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果以为搞懂了新闻事业的性质和功能就等于将新闻理论的内涵都挖掘出来,进而把握住了新闻事业的发展规律,显然是陷入了误区。有学者指出,“几十年来,我们的新闻理论研究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没有完全把新闻学当作科学体系来探讨,有时竟简单地把它当作一种运动工具去使用。这种忽视科学内在规律的态度,不能不使新闻的学术活动深受政策变动的影响,实用主义色彩时而掩护了理论上的浅薄。”(注:刘建明:《宏观新闻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0-11页。)
实用主义研究取向的另一个表现是学术研究功利化。多数研究者认为,新闻学作为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理论研究必须关注现实的发展,为实践提供帮助,不能搞成“象牙塔”内的纯学术研究。于是研究者纷纷走向具体的、当下的问题研究,与现实距离较远的形而上问题遂无人问津。其实,相对超脱的形而上问题永远是学术研究的魅力所在,这种问题的学术价值常常是不朽的、终极的,它对各种形而下的研究都具有指导性。尽管不同时期现实问题的彰显程度不同,新问题层出不穷,但只要把握住万变不离其宗的本质,对具体问题的思考自然就有了一种学术穿透力。
在缺乏形而上理论关照的情况下,实用主义研究还存在着一种潜在危机,即一旦实践层面发生矛盾或困难,理论研究也随之发生矛盾,陷入困境,导致学术思维完全被现实思维束缚住。比如,当前我国新闻事业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出现的政治需要与市场导向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冲突。由于新闻理论研究过于紧跟实践,于是现实中的困难也就成了理论上的难点,现实中在一段时间内难以解决的问题,也就成为理论研究中难以克服的困难。这种“贴身紧逼”式的学术研究,必然导致学术研究放弃应有的对现实问题的超越性思考。另外,有时现实运作中存在的禁区,也会成为学术研究的禁区,而理论研究的突破,也就意味着实现运作的突破,学术研究与具体运作完全等同必然导致理论与实践混淆。由于站得一样高,看得一样远,研究者会误以为当下所面临的实践问题就是理论中的终极问题,最终沦为实践的奴隶。其实,问题的出路很简单,研究者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放弃过于功利的研究取向,通过保持与实践的距离进而保持住学术研究的独立性,然后再回过头来关照现实,这样才有可能超越现实难点。新闻理论研究者必须深刻认识到:过于实用的研究取向可能遮蔽住自己的视野,而形而上的研究则永远闪耀着理性的光辉,这在社会发展瞬息万变、传媒事业高度发达的今天显得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