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主义#183;东方主义#183;文学批评——关于若干后殖民批评语汇的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学批评论文,殖民主义论文,语汇论文,批评论文,主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何谓后殖民主义
要弄清后殖民主义的含义自然要从弄清殖民主义的含义入手。中国人似乎对于殖民主义这个词有一种谈虎色变的感觉,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于将1949年以前的中国称作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殖民主义对于普通中国人来说意味着国土的沦丧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人格的沦丧。实际上,殖民主义所涵盖的意义远远不只是这些。从理论上讲,殖民主义是指以英国和法国为代表的西方列强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对于弱小、“落后”民族的一种侵略政策。这种侵略政策往往是以武力征服为表现形式的,其实质就是以种种莫须有的名义对于“落后”民族和地区使用包括武力在内的政治、经济、外交和文化艺术等手段进行掠劫和奴役。
如果说早期殖民主义主要表现为武力征服的形式的话,那么后殖民主义所呈现的则是一种温文尔雅的“绅士风范”如果从时间上来划分,后殖民主义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对于“落后”民族和国家所实行的一种文化渗透和文化侵略政策。不妨说,后殖民主义的实质是欧美列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刀光剑影之后由非武力对峙到友好外交的文化侵略政策。因此,我们可以姑且将后殖民主义看作是一种不平等的跨文化交流现象。
这种跨文化交流现象可以被剖为表层和深层两个断面。所谓表层断面是指涉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的后殖民现象,即物质生活领域的后殖民趋势:被奉为时尚的舶来物,如可口可乐饮料、雀巢和麦氏咖啡以及耐克鞋、牛仔装等等;而深层的断面则是指涉存在于学术和意识形态领域的后殖民现象,即精神生活中的后殖民倾向:主要表现为后殖民主义者(这里指发达的西方国家)在认知和阐释“落后”民族的精神产品诸如文学、艺术作品时的霸权主义审美意识。
依照后殖民主义的观点,西方发达国家和民族的政治制度、价值观念以及文学艺术传统拥有一种强烈的优越感。后殖民主义认为,只有西方先进国家和民族的文化才是世界文化的中心和楷模,而非西方的“落后”民族的文化则被贬值为边缘文化、愚昧文化。严格地讲,任何一个民族都具有一种本能的“后殖民意识”,都试图对于其他民族实施文化渗透以求被一种虚设的“中心文化”所认可而跻身于中心文化的地位。不幸的是,“后殖民能力”是由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经济实力所决定的。西方发达国家以其强大的科技、经济优势占有了这种“后殖民特权”,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自己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通过各种先进的传播媒介强行“编序”于世界文化的运行机制之中,灌输给“落后”的民族。这种文化的灌输与反灌输存在于频频的碰杯握手式的接受和义正辞严的照会式的排斥之中,这也许就是后殖民主义的全部含义。
二 后殖民主义与东方主义
后殖民主义理论与思潮究竟发端于何时何人,目前理论界尚未有一致的看法。但是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后殖民主义理论的建立是以发达的西方世界与“落后”的东方世界之间的政治文化关系作为参照系的,所以我们不难从艾德华·萨伊德(Edward W·Said)的东方主义理论中窥出后殖民主义的端倪。萨伊德乃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英语与比较文学教授,著名的文学、文化批评家。萨伊德于1978年出版了他的理论巨著《东方主义》(Orientalism;Routledge & Kegan Paul),在这部著作中萨伊德用“东方主义”这一术语概括地表述了西方世界与东方世界之间的后殖民关系。萨伊德的这一理论框架中的“东方”(Orient)和“西方”(Occident)是有别于我们一般所说的“east”和“west”的,它们不是一个空泛的地理方位概念,而是由人类创造的具有深层内涵的地理——文化实体。萨伊德认为,“东方”几乎是欧洲人的一个发明,自古以来它一直就是一个充满了浪漫与异国情调的地方,一个充满了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与风光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东方”可以说是一种观念,它由于具有极其漫长的思想、意象以及语汇等方面的历史渊源,而得以与“西方”相互依赖和相互反映。
萨伊德将他的东方主义用来指涉相互关联的三种不同层次上的意义:
a、东方主义首先是一个学科的名称,任何一个人,也无论他在任何一个学术领域(如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语言学等)里从事关于东方的教学、写作和研究活动,他就被称作是“东方学家”(Orientalist),东方主义的“东方学”含义现在已经逐步被“东方研究”(Oriental Studies)所替代。
b、东方主义还是一种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是建立在对于“东方”与“西方”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差异之上的。许许多多的诗人、小说家、哲学家以及政治理论家们都以这种东方与西方之基本的差异作为切入点去构建自己关于东方和东方人以及东方意识的著作、理论。
c、东方主义是自十八世纪末以来西方世界用来对待东方的共同规范,西方世界根据这一规范评论、描述东方并对东方进行殖民统治。换言之,东方主义是一种西方对于东方的宰割、重建和话语垄断。
从实质上来看,东方主义是西方世界认识东方的一种认识体系,是西方世界主宰东方的一种政治体系。如果我们不把东方主义作为一种“西方的发明”来研究的话,我们就不可能理解长期以来西方文化是如何在各个领域统治东方的。
东方主义是与殖民活动同时产生并且同步发展的,自十八世纪初开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为止,法国和英国垄断着东方主义的中心。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美国作为一个新兴的资本主义强国的崛起使得它完全取代了法英两国的位置。后殖民主义经历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阵营和以前苏联、中国为代表的东方社会主义阵营之间的“冷战”对峙、封锁阶段和以七十年代初中美两国之间的对话为标志的“后冷战”交流、渗透阶段。
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后殖民时期的东方主义基调是由美国来调定的。显而易见,东方主义所表述的是一种西方世界对于东方世界的强权关系、支配关系和霸权关系。因此,东方主义不是一种单纯的西方对于东方的学术性话语,而是一种被寓于美学、学术、经济、社会、历史和哲学等领域之中的地理政治性的意识。东方主义还是西方世界对于东方世界的一系列“兴趣”的阐述:它是一种欲了解、欲控制甚至是欲吞并一个陌生的世界的意志,这种意志被体现于政治、知识、文化、道德等权力的不平等的话语交流之中。一言以蔽之,东方主义虽然是关于东方的东西,但是它却在更大程度上接受着创造它的主体——西方文化的影响,而不是接受它自身客体的影响。
作为一个文学批评家,萨伊德自然不会忘记提醒我们东方主义对于文学批评的意义。他在《东方主义》的导言中明确指出:“对于研究文学以及文论的学生来说,东方主义提供了一个关于社会、历史、文本相互关系的极好的范例。”①
三 后殖民主义与文学批评
时下,后殖民主义作为一种批评术语和一种崭新的批评视角已经被文学评论界炒得沸沸扬扬,仿佛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了一种全球性的后殖民主义语境之中。一时间,“后殖民话语”、“后殖民文学”、“后殖民批评”等批评语汇见诸众多学者的文中,但是“后殖民”这一概念是最近十几年间才在西方文论中不断被使用并传入我国的,由于它的文化内涵十分宽泛,几乎涉及到了所有的与人类有关的领域,并且与东方主义、新历史主义、女权主义以及少数人的话语等概念多有交叉重叠之处,因此不同的学者在使用后殖民批评语汇时或过于侧重某一涵面或在众多涵面中频繁转换,存在着将这一概念简单化的趋势。鉴于此,对于后殖民批评语汇进行一番梳理是非常有必要的。
即便是“后殖民文学”这一似乎是非常简单的术语,恐怕也是难以给予它一个精确的界定的。如果将它定义为:所有产生于前殖民地国家的文学,尤其是同反映遭受过殖民统治的经验有关的文学,均可算作是后殖民文学(如加拿大、澳大利亚的当代文学),显然是太简单化了。我们在讨论后殖民主义的实质时就已经知道,后殖民过程是一种灌输与反灌输的双向活动,因此我们在界定与后殖民有关的文学批评概念时决不可忽视这一因素。也就是说,我们讨论后殖民文学批评的问题时至少要在后殖民主体和后殖民客体两种语境中进行。前面列举的关于后殖民文学的定义只注意了产生于后殖民客体文化背景中的文学作品,然而,在后殖民主体的文化背景中同样可以产生具有后殖民性的文学作品。从这一意义上讲,后殖民文学似乎与所谓“少数人的话语”理论中所讨论的文学作品有某种交叉点。
在讨论文学作品时,尤其是在给它以某种界定时,应该给予作品的主题更多的考虑,而不是去注意作品是否产生在后殖民客体的地域之内。这一类似的话题在1994年5月于成都举行的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年会暨讨论会上讨论“少数人的话语”这一问题时已经略有涉及,在给某一作家冠之以某种称谓时,不应只考虑作品产生的地域和作者的身份。我们认为,大凡其主题旨在表现“冷战”以来西方文化对其他文化的渗透的作品,无论其作者身处何地,属何种族,皆可算作是后殖民文学。1993年以电视连续剧的形式在国内轰动一一时的中国小说《北京人在纽约》应该说是非常具有后殖民性的。这部作品的主题是围绕着后殖民语境中的美国文化与中国文化的相互冲突和相互渗透展开的,主人公王起明历经千辛万苦,抱着对艺术的追求来到令多少国人神往的纽约,希望能够在大提琴事业上有所造就。他的理想破灭以后,宁可放下艺术家的架子去刷盘子、住地下室,甚至去哀求一个如果在国内他根本就不屑一顾的原北京“板儿爷”给自己一份工作,为的就是要得到美国标准的认可,“混出个人样儿来”。在学习西方的优秀文化为我所用的拳拳爱国主义之心的背后,我们恐怕不能忽视一种潜在的后殖民倾向。这实际上是唯有美国的文化才是标准文化的新西方中心论的流露,它所反映的正是后殖民历史时期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对于东方文化的渗透。
同样,后殖民话语除了指涉后殖民主体的话语以外,还应该包括后殖民客体的以西方中心论为标志的话语。在后殖民过程中,后殖民主体自然是将自己的所有文化内涵看作是世界的中心和标准,它总是不失时机地将自己的文化意志强加于其他民族文化之上,因为它认为除了它自己的以外其他所有别人的都是劣等、愚昧、落后的。譬如,美国国会频频责难中国的“人权问题”和动辄就用的所谓经济制裁都是后殖民主义的政治、经济权力话语的陈述。
另一方面,作为后殖民客体的国人在这种强悍的文化侵略和渗透之中尽管仰仗数千年之久的古老文明不断的对抗和反渗透,却每每为了争得后殖民者标准的首肯或为了跻身于并不存在的文化中心而不得已流露出后殖民主义的西方中心论话语。随处可见的西货和国人早已穿习惯了的西服已经无须再说,君不见一些高等学府的职称晋升条例中自国门开放以来,又追加了诸如在国外刊物上所发表之论文一篇可抵国内刊物所发数篇的条款;烈性白酒原本是国人自己爱喝的,最具有中国民族性的产品,来访的西人极少有能受用者,君不见近若干年来几乎所有自恃有点名气的白酒外包装上都赫然地印上了“国际金奖”、“国际博览会大奖”之类的字样。凡此种种,都算得是后殖民客体的后殖民话语。
文学艺术作为重要的文化形式,是后殖民主义话语表述得最露骨的领域。萨伊德继《东方主义》之后于1993年又推出了其续篇《文化与帝国主义》(Culture And Imperialism;Edward W.Said;Alfred A Knopf,New York),在该书中萨伊德正式将后殖民主义理论应用于文学批评。他将文化定义为两层意思:“文化首先是诸如描性、交流和表征等艺术的惯例,它对于经济、社会和政治领域有相对的独立怀,并且常常存在于以娱乐为目的的审美形式之中”②;其次,“文化是一种概念,它包含着一种精炼和升华的要素以及每一个社会所共认的最完善的积累”。③
根据萨伊德的观点,我们便不难理解这样的一个事实:后殖民主义者的霸权意识很容易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得以体现,他们以自己文化的优越来为殖民活动找到合理的借口,并在他们认为低劣的文化中找到具有异国风情的审美刺激。
萨伊德的后殖民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基本方法就是将文学作品看作是文化与霸权之间关系的一部分,在文学作品的叙述和批评中设置了一种态度参照结构(structure of attitude and reference)。因此,后殖民主义的文学话语不仅是西方文学家们用来表达对于域外陌生文化的态度的方法,而且也是后殖民客体用来陈述自身存在的方法。
西方后殖民主义主体在进行跨文化的文学批评时,其赖以生息的文化(即西方文化)便形成了它批评时所持的价值标准和审美标准。这种审美标准和价值标准导致了比较文学领域的“某种意义上的等级制度”④,在这一领域中存在着将欧洲、美国的文学作品置于中心和极峰的倾向,认为只有它们的文学作品才是最值得研究的,而将其他民族的文学排挤到了边缘,即使偶尔垂青也是看中了其落后、愚昧所勾起的感官刺激。
另一方面,后殖民主义客体中所创作的文学作品为了突出其民族性或个性,也于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西方所设的种种大奖的诱惑而去迎合西方后殖民主义的审美尺度。如同马克·吐温在《汤姆·索耶历险记》中所描写的一样,汤姆为了诱骗村里的小伙伴们替自己粉刷栅栏,便吹嘘上千个孩子里才能有一个象他那样达到波莉姨妈所要求的粉刷水准,小伙伴们跃跃欲试,都想换得汤姆对自己粉刷水准的认可,纷纷倾其所有将自己珍贵的玩意儿送给汤姆。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的只好连自己养的一只独眼猫也拿了出来,甘愿接受汤姆的“奴役”。
在西方后殖民主义咄咄逼人的势力面前,我们一些国人自惭形秽而感到别无长物,只有靠“挖祖坟”献国丑来换取别人的夸奖。新近在国外讨得了西方人“说法”的几部电影如《红高梁》、《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等恰恰能够从两方面说明后殖民主义批评现象。西方的批评家们向来不将中国的文学艺术看作是真正的艺术,长期以来中国的文学艺术作品与西方所设的大奖无缘。但是高度发展的工业文明社会中那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比基尼性感明星妩媚的挑逗已经使得西方批评家们感到味如嚼蜡了,所以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女人肥大的红棉裤腰和青纱帐里的交媾、侄婶乱伦便轻而易举地勾起了西方批评家们对落后、愚昧的猎奇性审美欲。这些作品在国外得奖的诱惑便引发了至今不衰的文学作品表现国人愚昧、野性的“西北风”。
后殖民主义文学批评起源于文化批评,已经在中国悄然掀起轩然大波,这恐怕与八十年代兴起的文化热有某种渊缘。笔者以为,所谓后殖民主义文学批评目前只能算作是一种文学的文化批评观,尚未形成一种独立的、有系统的文学批评理论。这一思潮的出现表明了西方文学批评在经历了新批评、读者反应批评、结构主义、解构主义等新的发展以后,批评的重点由作者、读者和文本向文本所产生的社会、历史以及政治背景转换的一种新趋向。它所给予文学批评者特别是文学创作者的启示应该是十分深刻的。
注释:
①Edward W.Said;Orientalism;Routledge & Kegan Paul;P.24。
②③④Edward W.Said;Culture And Imperialism;Alfred A Knopf,New York;P.P.Xii,Xii,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