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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何看待自然决定着我们创造什么样的艺术。为什么古希腊的多神论带来的是视觉艺术的全盛,而古希伯来的单神论导致的却是对文字的膜拜?中世纪,在超验神学的支配下创作的绘画中,出现在背景里的人物形象譬如圣母玛利亚、复活的基督、圣父及圣徒,远远大于出现在画面前景里的人物形象——那些罪人、供奉者和凡夫俗子。然而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们的神学观又发生了变化,人们开始意识到上帝并不是一种超验的存在,他其实和自然、人类是相与为一的;这一新型的神学观在绘画创作中则表现为“透视”的出现:画面形象遵循着近者大而远者小的一般规律。可见,地心论的宇宙观诞生的是一种艺术;日心说的宇宙观诞生的是另一种艺术;而宇宙无中心观诞生的又是一种艺术。
如果我们的自然观是扭曲的,我们手下的艺术也将长着一副扭曲的表情,它们或许与日常的经历、常识、有意味的活动毫不相干,甚而与人性相疏离。那些曾经灿烂辉煌、拥有古老文明的国度或许有一天会不知不觉地走到灵感的尽头,她们受到千百年来观念的抑制,再不能从大自然中挖掘出新鲜的花样。这些我们也可以在现代主义发展的脉络中深刻地体悟到。
现代主义的诞生使得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此同时,人类谋生和获取财富的方式也与以前大大不同。从蒙昧的远古时代到传统的农业社会,人们始终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耕种为治生之本。从词源的角度而言,“自然”和“物质的”这两个词恰好反映了古代人的自然观。“自然”源于拉丁语natus和natura,意为“出生”。“物质的”源于希腊语phuein,有“产生”、“使生长”的意思。由此可见,自然产出万物并哺育万物成长,因而生生不息地繁殖是大自然的属性。就连金属,人们也认为是由大地母亲孕育、孵化出来的。大自然的丰富物产养育着我们,而人类劳作在这片大地上,春耕秋收,创造出生机勃勃、富庶丰裕的生活。
18世纪启蒙运动时,理性、科学逐渐替代了神学、宗教。以往自然的、田园牧歌般的乐天情怀被一种机械的、宿命式的忧郁所笼罩着;古人眼里不息繁衍的自然顷刻之间变成日用日少、终究会消亡的自然,物质世界不再丰裕而逐渐呈递减式发展。隶属18世纪理性的演绎法实际上就是一个减法过程,因为它最终得出的是唯一的、必然如此的结果。在科学实验中,每个过程都应该独立进行,如此一来才不至于鱼龙混杂、彼此混淆,同时也更方便我们对单一的、清晰的、重复出现的结果进行描述、测量,对单行、单线的因果关系进行可靠地论证。譬如我们可做如下推论:“存在=可知=可预知=唯一因”,根据这个公式,除了可知的事物之外,其他任何事物都是莫名不可知的,是虚无的幻象,或者因为现实条件的限制还未能勘察、研究到。
尽管局限是不可避免的,但人们仍就此做出了不少成绩。人们研究可知的事物,论证事实的合法性,这促使了许多伟大的发现,大大增加了人类的知识和幸福指数。但话又说回来,俗语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还有一句说:“手拿一把锤子,眼前所见之物悉成钉子。”早期科学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它只能研究这样一类始于不稳定性而终于单一、消歇状态的事物,譬如:倾斜平面上运动的球,它一直滚动、滚动直至停滞、抵达终点,再不能向前行进;当反应成分的能量达到平衡,形成暂时停止的、最低状态的化学反应;一卷弹性终会消耗殆尽的弹簧;在金属罐装煤气的一端加热致使热量在器皿中再分布,直至整个器皿的内部温度达到持衡。在生物科学中,动植物的适应性变化也是有固定结局的:作为固定物种的一员,每一个生物体在历经发育、成熟之后会迎来其功能最为齐备、完美的一刻(其完备程度取决于它所处的环境和邂逅的机遇),而后,它就将衰颓、死去。热力学第二定律是这一时期科学理论的集大成,它使人们充分认识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宇宙万物都逃脱不了消逝的宿命。于是,一度活跃烂漫的大自然如今却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科学所能发现的总是会腐朽的。
在这种观念下,经济就成为竭泽而渔、奴役自然的罪魁祸首。要获得生存,要创造财富,我们就不得不向大自然索要。我们开采金属供人类使用;挖掘煤炭资源,燃烧以驱动引擎(其理论依据是热力学第二定律);我们采掘表土,因为它肥沃;雇用年轻力壮的工人,因为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创造利润;消耗纯净的空气和水,因为它们有自洁功能,可以处理污秽。我们还想方设法通过金融利润体系获得更多的金钱——这一人类履行义务和进行交易的媒介;甚至也不放过时间,通过契约和长期合同来完成对它的驾驭。
值得重申的是:从原始的自然观到宿命的决定论这一观念的深刻转变确实为人类带来了许多裨益。人类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不可遏止的衰颓,最坏是陷入种族灭绝式的疯癫,反正人类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工业革命给予了数以亿计的人以生命、自由和尊严,延长了人类的寿命,解除了无数的患难和苦痛。从中我们也更加了解大自然,她并不脆弱,相反,她坚韧而仁慈。但同时我们也充分感觉到现代化进程中深刻的隐患和不和谐,这使我们陷入了矛盾、煎熬之中。劳动价值论就是在这个大环境中诞生的,它以劳动时间和劳动强度去衡量财富。这一理论一旦成为经济学的基础原则,就无疑使个人、阶级、种族之间成为争夺有限资源的对手、仇雠——这同时导致19、20世纪出现了一些畸形的意识形态,如社会达尔文主义、斯大林主义和纳粹主义。
艺术也记录下了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和采掘的变化轨迹。打个比方说,客观世界是可利用能源和实用物质结构日用日少的仓储室,而人们竞相争执为的是掌控这个仓储室的使用权。同样的,艺术世界这个仓储室也储备着一些稀缺资源,而艺术创造仿佛成为一场场开采“原始资源”的竞赛——包括理念、技术、视野、材料以及社会层面的机遇等等各个方面。艺术家是勇往直前的“拓荒者”,他们孜孜不倦、苦心经营着他们的艺术作品。但是思想、传统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源,总有一天它们也将干涸、枯槁;得不到赞誉的艺术终将疲乏、倦怠。就连艺术家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尽管艺术家竭其所能地“开采”他的天赋“矿脉”以及他所擅长的艺术媒介“资源”,尽管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说“创新,还是创新”,艾略特(T.S.Eliot)批评着“过时了的诗歌形式”,但他们仍不可避免地趋于湮灭。日复一日,艺术家挥霍着他们的天才,有的还嗜酒如命;天才和酒是艺术家生命的燃料,美酒腐肠、天才易逝,艺术家终将湮灭无闻。一些特殊的经历甚至自残行为也成为艺术创造可以借鉴或拿来的备用“资源”。艺术界出现的一个新运动倡导刻画“死亡”,于是“死亡”本身就成了艺术追索的美感和运用最多的譬喻。华莱士·斯蒂文斯(Wallace Stevens)谓“死是美之母。”世界闻名的大文豪托尔斯泰(Leo Tolstoy)在《伊凡·伊里奇之死》(The Death of Ivan Ilych),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在《追忆似水年华》(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中,托玛斯·曼(Thomas Mann)在《魔山》(Magic Mountain)、《威尼斯之死》(Death in Venice)、《浮士德博士》(Doctor Faustus)等著作中都涉及了这种病态的、诡谲的死亡美学。艾略特在《荒原》(The Waste Land)中将西方文明比作“一堆被摧毁的雕像的残骸”;他又在《枯叟》(Gerontion)中宣称“我承载着这些碎片抛锚在一座废墟之城。”
当然也有文艺流派违逆这一遵循发现、开采、奴役、消耗、疲敝直至腐朽的主流理念。就某种程度而言,浪漫主义就是这样一个异军突起的流派,其主要代表者极力反对启蒙主义者对世界持有的“宿命式削减”论,并对其机械化的、苍白理性式的、缺乏生气的世界观恨之入骨。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对卢梭(Rousseau)、伏尔泰(Voltaire)、牛顿(Newton)等人信仰的原子论弃之如敝屣。柯勒律治(Coleridge)也辩解道:“谋杀不过是为了解剖。”尽管济慈(Keats)本人也承认“自己快迷恋上了安乐死”,但毫无疑问的是,在他的笔还未来得及“汲取”那“充沛的灵感”之前,他是决不愿白白结束生命的。想象力就犹如一片肥沃的庄稼地,它预示着一年的好收成;而艺术家就犹如一个殷勤的农人,在收割麦田之后,仍弯腰拾掇着漫野的麦穗。济慈的诗讴歌了远古时代田园牧歌般的生活,诗歌以《圣经》故事、《利未记》布施、基督寓言等典故、意象,缅怀那样一个逝去的时代——对于只知采掘、消耗的现代社会而言,一个价值递增的时代。华兹华斯面对现代社会新型的创造价值的过程,也发出这样的喟叹:
世界一如既往地宽裕着,
对我们从不吝啬。
贫瘠的是我们的创造力,
汲取、消耗,却只是浪费。
(帅慧芳 译)
这首诗的结尾处刻画出普罗透斯(Proteus)这一个代表富庶、丰裕、富于变幻的海神形象。最后,年迈的特赖登(Triton)吹响了号角;循着缥缈的号声,人们仿佛梦见了远古富饶的家园。
坦尼森(Tennyson)在《缅怀》(In Memoriam)中也哀悼着自然的死亡:
“星星们,”她轻声道,“肆意地奔跑,”
织就了一张大网,拴住了天空,
一声呜咽从废墟处传来,
还夹杂着垂死的太阳
沉闷的呻吟:
“鬼魅的歌声催醒了
天地间所有的幽灵,
声音被摔向空旷的山谷;
我失魂落魄地呆立在那里,
双手,空空如也。”
(帅慧芳 译)
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的《多佛海岸》(Dover Beach)也抒写了这样的情愫。大海,这个恢宏的意象、大自然的佼佼者,现而今也不过是毫无意味的、时时刻刻在腐化的普通物象而已:
如今,我只听到
它忧郁、猥琐的低吼,经久不息,
它回旋、回旋,迷惑着晚风潮湿的呼吸,
在宽阔、阴郁的岸边,嘤嘤泣泣,
终于蜷缩在裸露的鹅卵石的缝隙……
(帅慧芳 译)
叶芝(Yeats)也深刻地意识到现代性的死气沉沉。我们在他著名的诗篇《驶向拜占庭》(Sailing to Byzantium)和《拜占庭》(Byzantium)中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走向对传统意义正确解读过程中的痛苦挣扎和自我调适。在这次具有象征意味的、驶向理想王国拜占庭的远航起锚之际,叶芝挥手告别了这一片勃勃生机、物产富饶的土地:
青年人互相拥抱着,树林中的鸟雀
——那些濒死的世代——在歌吟,鲑鱼回游的瀑布,鲭鱼麇集的海河,水族、走兽、飞禽,整夏都在赞颂萌发、出生和死亡的一切。它们都沉溺于那肉感的音乐而忽视了不朽的理性的杰作。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件结构缜密、永不瘫痪的(因而也毫无生命气息的)机械配置,并祈求古代的圣贤:
耗尽我的心吧;它思欲成病,
紧附于一只垂死的动物肉身,
迷失了本性,请把我收集
到那永恒不朽的技艺里。
一旦超脱自然,我将绝不再采用
任何自然物做我身体的外形,
而只要那种古希腊金匠运用
鎏金和镀金法制作的完美造型……
(《驶向拜占庭》,引自傅浩译本。)
但最终他仍然皈依了古典传统,因为他认识到古典传统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代表着蓬勃的新生和创造力:
精魂队队!锻造坊截断那洪水
那皇帝御用的金色作坊!
那舞场地面的大理石
破除混合体的酷烈的狂怒,
那些仍在化生新影象的象影,
那被海豚撕裂的锣声折磨的海洋。
(《拜占庭》,引自傅浩译本)
人们最初从这些晦涩的措辞中领略到的似乎是:拜占庭的艺术王国,包括皇帝的御用作坊和舞池无不抗拒着大自然非凡创造力的洗礼。但诗歌的结尾处却出现了象征繁复和新生的意象;诗人和皇帝也重拾了在航行之初被他们放逐的富庶的生活,尽管其中也不免有苦痛。于是,美好的生活继续着。在叶芝后期的诗作《马戏团动物的大逃亡》(The Circus Animals' Desertion)中,他终于认清原来“永恒的骗术”就诞生于这样一个地方,这里有“腼腆的小伙”、“驯兽”和“锃亮的马车”;于是,他断定最终他将不得不“躺倒在污秽的心的废品铺,那所有梯子起始之处。”这就是说,他必须重新回到大自然和自身人性中去找寻创造力的源泉。可以说叶芝的诗歌创作实践恰恰证实了他对自然的忠贞。他的风格与当时其他诗人都不同,他从不屈服于精确的现代化的写作工具,更为重要的是,他从来都用韵语的形式构思、写诗。斟酌、推敲、雕琢以形成文字的音韵美是古代文明遗留给后人的“第二自然”。
除了诗歌,我们在其他的艺术领域同样可以寻摸到自然有机的宏富和机械化操控这两支势力之间的消长。比如,从呆板的物理属性中吸取灵感的包豪斯设计代替了拥有流畅、婀娜线条的新艺术设计。侧重于线条、几何体构图的立体主义和概念艺术总体上以悖逆自然作为它们创作的宗旨。古老、繁复而悦耳的欧洲古典音乐调系也在现代简省的十二平均律的流行中渐渐被人们淡忘。
这并不意味着现代主义艺术家就无法创造出优秀的作品。事实上,尽管现代主义本身是以悖逆自然为基础的,但它却因其卓绝的、近乎狂野的创新性成为人类想象力花苑中的一枝奇葩。即便现代主义艺术家因感到窒息而肆意拆毁、蹂躏传统文化这座花园,即便他们不顾体面地乱扔垃圾、焚毁整座废墟并将这些残骸作为引擎的燃料,供他们驶向梦想的彼岸,我们依然不能全盘否定现代主义艺术,因为毕竟它们曾作出了一些贡献。
由此,我们也做了深刻的反思:艺术家之所以不相信自然是永远富庶的,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大自然有时候也表现她的贫瘠和无常,况且科学告诉我们自然就是虚无和幻灭。人们就不禁会想:如果宇宙是一圈没有了弹性的弹簧,是能源耗尽了的引擎,或是即将熄灭的火焰,那么人类看似蓬勃的、源源不断的创造力就只不过是平静河流中的急湍和漩涡,抑或犹如生命垂危前的回光返照。但是,试想一想如果我们的宇宙并没有濒临垂死的边缘呢?
近几十年来的新科学似乎正证实了这一假设。非线性的动力系统可能也的确创造出各种规则和多样化的组织形式。信息科学赋予“熵”以全新的意义,它不再是衡量腐化和死亡的尺度,而成为储备丰富的信息王国,成为常用或非常用系统乐意借助的且可免费使用的计算装置。进化论领域的科学家利用熵探索到了更多潜在的生命形式,而在市场领域,熵则多用于建构价格体系以及用来开发、测试新科技的可行性。信息,作为人们生活、经验的物质载体,并不会随着生理的新陈代谢,随着声、光的传播或是地壳运动而消失殆尽。它仍存在着,只是逃逸出了地球,聚敛在黑洞之中;待到婆罗门一眨眼,天使加百利吹响了号角,黑洞消失的瞬间,一个新的轮回又将重新开始。
让我们潜心思索,如果进化过程中诞生全新的、庞杂的物种不是特例而是自然规则,如果宇宙并不贫瘠而是一如既往的富庶,世界会是怎样一种情形?进化规律的发现者在19世纪的时代背景下对它进行了错误的解读。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弱者的归宿只有两个:要么悄无声息地灭绝,要么成为人类唾手可得的猎物以供他们生存或享乐。其实这种认识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他们把自然奇迹般的创造力抛至九霄云外,忘了她有着非凡的繁殖能耐,忘了她还有着超强的记忆遗传特征的能力,以致她能完整地保存上亿年来最为复杂的生化结构;最令人叹服的是,她又能在这些本已很庞杂的生化体系中再进行新的合成、变异、拣择,进而产生一批又一批新的物种和生态体系。对于自然而言,单个的物种并不是珍奇而不可替代的,它的消失并不会带来灭顶之灾;可见某个物种的灭绝只是变幻莫测、才智发达的自然耍的小伎俩罢了,不过是她一时的伪装而已。生命本身是如此渺小而毫无意义。灭绝了的物种远远超过当今存在的物种。大自然也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浪费,但她有能力把持流失并适时地弥补空缺。
据天文学最新研究显示,宇宙间与地球环境相类似的天体还有许多,譬如许多行星和卫星上有水,而且研究预计再过几十年我们就能通过望远镜探测到那一个个绿色的、充满活力的生命世界。因而,不必担忧气、油耗尽,太阳系里无数的行星、卫星能为我们提供高质量的碳氢化合燃料;也不必担心地球人口密集而使将来的人类没有立足之地,宇宙间兴许有更多更好的别墅等着他们呢。迄今,我们仍只是消耗了大自然财富冰山的一个小角呢。况且,现代科技日新月异,人类每年都会发现并合成大量的新材料。实际上,有机化学能够无限地合成不同的分子;而且由于我们可以通过分配并调控其内部构成的比例进而模拟一些物质的原子形态(尽管没有核子),因此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可以根据各人不同的意愿设计出不可胜数的仿造物品。
在经济学领域,我们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市场快速创造财富的机能。现在我们处于全球性经济环境中,世界人均财富每二十年左右便翻一番,人们的平均寿命每一百年就增加一倍。旧的语言被世人忘却,新的语言便立即衍生。现在看来,那些古老的关于生长、繁衍、富饶的譬喻还真是意味深长。世界不是一场归零游戏,而更像川流不息的瀑布,镶嵌着琳琅满目的礼物。因而我们缺乏的并不是物资而是见识。我们遇到的大多是资金的预算、流通、瓶颈和分配等问题,皆属于如何维系收支平衡和资金健康运行的问题。我们的烦恼不是缺少资金而是资金盈库而不知如何裁夺使用,这就好比终日饱食、无所事事者最为烦恼的就是如何消化食物、消遣时日了。如果我们脱却腐朽观念及以扰民为务的政府的枷锁,不去妨碍对方,那么每个人势必各得其所,而这恐怕是人们最大的财富了。
同样,在心理学方面也体现出多样性、丰富性的规律。在已知宇宙中,人类的大脑在重要命令关联和传达方面,其缜密和复杂性大大超过其他任何结构和体系。人类由于大脑的发达、进化而可以从事政治等其他事务。我们仿佛身处一个望不到边际的大厅,而大厅里摆满了一面又一面镜子,我们从这些镜子里领略的、解读到的便是我们事业的一部分,不论是政治或是别的,一概如此。我们能预计自己的行为会触发对方什么样的行为,并且知道之后我们又将如何应对,依此类推以至无穷。这赋予了我们充沛的想象力,这些想象偶尔蹿入无意识中,与深层的心理活动发生交集位移便产生了梦。只是通常,我们醒着时为了现实生存需求而压抑了野性的想象。个人的独立性是与独特的个人生活经历紧密相关的,因而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富于原创性的个体,绝不用担心自己是无关紧要的“衍生物(derivative)”(现代主义的术语之一)。
假设世界的主旋律不是稀缺、濒危,而是富饶、繁盛,请认真思索艺术世界将是怎样一幅图景呢?下文将简述一些建议,同时欢迎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的加盟,提出你们的宝贵想法。
有一点甚是奇怪,当新的材料和观念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人们便开始为它们寻宗问祖、寻根溯源,一定要以某种规范、程式评估其价值。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新事物,物理学的、生物学的、工艺学的、心理学的等等,而这些新生物要获得生存权的话,就必须适合以往存在的、在周遭有良好声誉的、活泼泼的形式体系;我给这种传统取了个名字叫做“奇特的磁石(strange attractor)”。因而那些引领我们亲近“磁石”的文化和工艺技巧都会赢得人们的青睐。尽管我们没有上帝的万能可以拯救生命于水火,但我们起码可以在人群中找到与自己相像的人,如此孤独的心灵也将略感宽慰。举一个离我们最近的例子,我们发现在生命的焦虑中,狂放不羁的现代主义者和后现代主义者不论他们各自的行为如何独特,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们都一致追求新奇和原创,这是他们典型的相似性。我们也许会发现那些“奇特的磁石”之所以日久弥新,的确是因为她们极富内蕴。凌乱、芜杂、包罗万象的自然现象,在艺术家想象力的驱遣、陶熔下,幻化出和谐、美丽、独特的艺术精品——即历久不衰的“奇特的磁石”。不用担心艺术会陷入绝境,其实我们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旋律、故事、美的意象,也不缺乏雕塑、舞蹈及建筑空间艺术的美的形式。
这些传统艺术与当今我们在当代美术馆、建筑工程中见到的,或是在小说和杂文集中读到的,或是在肃穆的音乐会、舞台表演和诗歌朗诵中听到的,那些焦虑的、狂妄的、受版权保护的、精心策划的、兢兢业业于反传统的、甚至自毁式的艺术有着截然不同的特征。因而可想而知,新纪元的艺术发展前景极为广阔,艺术形式也将更加多样化。
现在有一批来自不同领域的包括音乐、绘画、雕塑、建筑、表演艺术等方面的艺术家和作家正致力于通过复兴传统艺术的形式、体裁和宗旨,改革当代审美文化的现状并赋予她新的活力。过去的十年,我们的复兴运动确实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紧随运动的初步成功而来的是更深入的挑战,这也成为大家探讨的中心问题。传统工艺、技巧又重新成为艺术关注的重点——当艺术家创作了一支拥有动听旋律的曲子,或画出、塑造出清晰可辨的主体形象,或作了一首有韵脚的诗,或写一个有线索的故事/剧本,让读者/观众可以参与到他们构想的角色中去,或写一篇逻辑清晰、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或是设计出宜居的、有着温馨装饰的以及直觉导引式的功能性空间的建筑,他将不再会感到愧疚而会满心雀跃。
尽管无调子的音乐、概念艺术、语言诗歌(Language Poetry)、离间效果、没有剧情的小说、不适宜人居住的建筑仍处处风靡并拥有不少的支持者,甚至主宰了整个文化。但不可否认的是,新古典主义运动(new classical movement)已经在一些小群体中树立了威严、高贵的姿态;并且她并没有遭到权威学术和审美的批判、反对。四年前,斯坦利·菲什(Stanly Fish)宣称“理论死了”。后现代主义者患上了失语症,也丧失了讲述一个情节连贯、引人入胜的故事的能力;这成为后现代的标签。这种特征也充分表现在“现实生活剧(Reality TV)”以及相类似的电影、诗歌、戏剧等艺术形式中。可以说,普通的美国医院勤杂工、建筑工人、或是私人运动教练,即便他们被放逐在一个孤岛上,他们也能构思出一个较为完整的故事,比那些受解构主义影响的、受过爱荷华州创作学校(Iowa Creative Writing school)和好莱坞剧作家协会(Hollywood screenwriter's guild)专业训练的优等生写出的故事强上百倍。可见,艺术的各个领域都再次转向对技巧的注重。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完成了使命,可以收起那已经破碎不堪的、堂吉诃德式的旗帜,然后安心回家了呢?并非如此。我们仍需指出当代主流艺术的缺陷所在,我认为它们同时兼具“盯着肚脐的(navel-gazing)”自恋情结和“滑到哪算哪的(wheel-spinning)”随性情怀。通常,在典型的后现代主义艺术甚至在一些花了气力的新古典主义艺术中,都有一种温室自省式的、极为自恋的意味。因而文艺界会产生那些关于(about)小说及小说家的小说,关于音乐作品的音乐,关于诗歌及诗人的诗歌,关于绘画、雕塑的绘画和雕塑,关于戏剧的戏剧,关于百老汇戏剧中的戏剧的戏剧,关于建筑的建筑。
一件艺术作品不必一定要有意义,比如格林伯格(Greenberg)就坚持维护绘画的纯粹性和单调性。相对于最为狂妄的后期现代主义美学来说,上文提及的关于某某主题的艺术可以说是很大的进步。“关于(about)”在哲学家那里是思维本身最关键的特征,不过他们不说“关于”,而说“意向(intentionality)”,这个词来自于拉丁语,有着指向某物的意思。用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和约翰·海于格兰(John Haugeland)的话说就是:
一种信仰可以和冰山相关,但冰山是没有任何意味的;一种理念可以和数字7相关,但数字7却并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思想的客体就是不关涉任何事物,也就是没有任何意向;它充其量只是包容有主题、有意味的事物的空间。这个世界在1900年的时候充斥着毫无思想的事物。20世纪继承19世纪的物理科学,成为一个唯物主义的时代。而现代主义如果要匹配划时代的称号,就不可避免地走向抽象之路——其最为纯粹的状态,就是无关任何事物。
那么是不是艺术“关于”艺术就足够了呢?其实,艺术仍需要回归古老的王国,它们必须返回实质内容(content)。《美国传统词典》(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中,“content”有以下几个释义:
器皿中容纳之物、含有之物,经常以复数形式出现,比如:我书桌抽屉里的东西,气雾罐中的东西等。
1.(书、文件中独立的)话题或款项:目录一览表。
2.(书、文件主要讲述的)内容,包括文本和图像等材料。
3.有独立思想、特殊意味的东西,比如:“头脑渴求的不是方法而是内容,尤其是那些言简意赅地、精粹的、概括性、提炼性的内容。”(弗雷德里克·透纳语)
4.文学艺术作品的主要思想和内涵。
我当然是赞成这个词的释义的,但此处我引用它并不是因为释义当中引了我的话作例子,而是它为新古典主义运动作出了整体的规划并指明了未来的发展方向。所谓“内容”就是“关于”的具体化,作品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味,艺术家的理念、认知、信念、梦想又具有怎样的内涵?
当人们用这一思想去衡量当代艺术之时,会立刻惊讶于当代艺术王国里怎么瞬间产生了这么多的垃圾。21世纪我们身边触手可及的、丰富多样的主题、内容却无人搬用;为什么艺术家眼睁睁观望着它们却不想办法让它们蜕变成艺术呢?当代主流艺术的确仍保留着一些政治正确方面的议题,但这些议题由于一百年来艺术家和作家翻来覆去的探讨,已颇显陈腐。比如,布莱克(Blake)、华兹华斯(Wordsworth)、哈德逊河派(Hudson school)以他们敏捷的才思深情地褒扬过人类在自然中留下的优美痕迹;自荷马(Homer)开始,有无数的诗人、作家抒写了战争的恐怖;易卜生(Ibsen)、威尔第(Verdi)和哈代(Hardy)笔下的女子已让人浮想联翩或扼腕喟叹,更不用提莎士比亚(Shakespeare)作品中女子的神采;吐温(Twain)和康拉德(Conrad)记录了种族歧视和殖民主义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当今的高雅艺术有没有反映世纪之交的特殊社会现象,描写人们的经历和热望呢?
19世纪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为我们留下了多么灿烂的文化,为我们呈现了他们那个时代极其多彩的格调、气息、情绪、风俗、理想、幽默、理念。想一想雷诺阿(Renoir)河畔露天的午餐,狄更斯(Dickens)描绘的伦敦景象,福楼拜(Flaubert)笔下的小城雍维尔(Yonville),戈雅(Goya)笔端被焚毁得面目全非的西班牙、埃菲尔铁塔,吐温钟情的密西西比,贝多芬(Beethoven)对1812情感的恰切诠释,吉尔伯特(Gilbert)和苏里文(Sullivan)对于维多利亚时代幽默精彩的再现。我们这个时代的高雅艺术都创作了些什么呢?莎士比亚曾谓艺术的宗旨在于:
摹写自然;彰显美德姣好的面容,但也不放过她任何瑕疵;真实地反映时代成长的痕迹和承受的压力。
也许有人(包括柏拉图、格林伯格)质疑艺术表现客体实质的能力,认为它们只能模仿事物的形象;还是让我们从现代科技中去寻找答案吧。如今我们已知晓不单单是人类而且其他许多高级动物都可以以象征性的信号进行思维、表达感受并互相交流;“意向性”(aboutness)并不是人类独有的交接信号,就现在一些得到深入研究的物种而言,它也是猿、鹦鹉、海豚、狗等等物种交流的信号。据研究显示,除人类之外的其他许多物种都具有“悟性(theory of mind)”,凭着这种悟性,此动物能够揣测彼动物当下的想法。“悟性”可谓心灵和思维意向性的最高境界。不仅动物如此,植物中也有类似现象。有些植物为了防止蝴蝶在它们那里下卵,就模仿着让叶子长成蝴蝶的样子。“悟性”并非某种植物因某些原因而偶然具有的特异功能;当我们仔细考察植物总体进化过程中对周遭环境敏锐的反应时,会惊异地发现,原来“悟性”是其基因的一部分。广义而言,自然选择也就是一种“悟性”机制;我们可以将机制比拟为悟性,但活的思维决不可以降格为机制。从譬喻的角度而言,有肖形能力的叶子就与蝴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从神学的角度来看,那么整个大自然中就无处不充溢着自然创始者即神的影像。我们的世界是生机勃勃而不是死气沉沉的。著名的宗教诗人杰勒德·曼利·霍普斯金(Gerard Manley Hopkins)在《上帝的伟大》(God's Grandeur)中如此颂扬着:
上帝的奇伟笼罩着四宇,
如震颤的金箔,喷薄光华;
如笔端的颜料,悠悠然流向雍容。
为什么人类不敬畏他的权杖?
一代又一代践踏、猥亵、蹂躏:
财富,洗劫一空,
美颜不再,老态龙钟。
今日大地如此贫瘠,
污渍点点,腐臭处处。
有了鞋的束缚,
脚与大地的信息也无法交通。
但自然却并不会灭却生息,就此罢休,
馥郁和鲜活在深处兀自暗涌。
即便西天最后一缕光辉退尽,
清晨,揉着她那褐色的惺忪睡眼,
亭亭玉立,在东方,喁喁。
那圣灵俯身之际,
天地顷刻为之雀跃,
仿佛拥着双翅飞往崭新的天空!
(《上帝的伟大》,帅慧芳 译)
量子论(Quantum theory)中有一个这样的假设:实质点点滴滴的变化都会深刻地影响着它具体的表现(或以波浪、或以微粒的形式)。宇宙间每一样事物似乎或多或少地都为其他事物绘制着一张详尽的导游地图,也就是说,每一样事物都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表现着其他事物。所谓“擒贼先擒王”,除非我们从根源上把客体的实质祛除,不然不论我们如何不厌其烦地消除客体的“意向性”,那也是枉然的。
也许丹尼特和海于格兰将意味和毫无意味作截然的区分并不太恰切;甚而认为冰山由于记录并囊括了世界运行的痕迹而比数字拥有更强的“意向性”,这似乎也不太合理。那些具有强烈意图的事物反而会带来更大的损失,这种情况也是有的;这通常见之于战争、种族灭绝式的集中营、森林的砍伐以及物种灭绝之中。不言而喻,艺术当然不是如此,相反,不论艺术在高端科技的协助下以怎样的面目出现,有一点不会改变的是,艺术永远赋予单调、苍白的生活以无穷的意味和新鲜的色彩。
就连过去人们观念中一种不关乎现实、不模拟表现或指代任何客体的,最为抽象的艺术——音乐,如今也被大家认同是有其自身内容的。尽管旋律是有感情色彩的,但直到最近的研究,人们才意识到感情(emotions)不仅仅是生理的反应或色彩;感情本身其实就是内容,这是它最重要的实质。当我们将动物和人类的情感置于生物进化史和“物竞天择”的进化理论背景之下考查之时,就不难感觉到感情其实是物种得以延续的理性,这就犹如自私是每个人的理性一样。人们因为有了感情,就不单单为狭隘的个人盘算、计划,而会有意无意中为整个人类的延续做出贡献: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人们何以自讨苦吃,繁衍后代?如果没有家园感,人们还会执著地争执领土权并极力保护自己的家园以免受侵扰和凌辱吗?如果世间没有嫉妒,不知道夫妇二人还会不会为维系家庭、培养孩子而殚精竭虑?如果没有复仇的心理——这一种对个人而言极其沉重的情感负担—— 一个团体怎么会对骗子和叛徒进行制裁?可见,感情是训练有素的警察,管辖着整个世界;感情不光是人类而且是所有物种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理性。
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必然要有实质内容,不论在认识上还是感情上都能给人以启迪。视觉艺术领域,绘画者在典范性技巧的培训中领悟到:其实敛心默想,对周遭的世界进行美的观照,其本身就是造就绘画精神气质的重要部分,绘画因此而获取了它传统不朽的实质内容,可与造化相媲美。在建筑领域,当我们徜徉在美轮美奂的古典建筑中,空间设置或陈设布局的点点滴滴都于不经意间触动着我们的心弦。我们似乎能听见逝去的灵魂委婉地讲述着那曾有的风光,仿佛咫尺间领略到她一颦一笑间蕴含的期许和痛楚,以及她内心深处的莫测神秘和别有洞天。这就是古典建筑带给我们的美的享受,它承载着曼妙的人性光辉,传达着温馨的家园感。同样地,舞蹈和人物塑像中,人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比如手指的屈伸、肌肉的伸缩无不影响着整个作品的表达。用心去学一门手艺的确可以丰富我们的阅历,增强心理感受力尤其是专业技能方面的敏感性,更为重要的是培养了美感和心灵的领悟力。
兴许是因为新古典主义运动在当今艺坛上拥有评议员的资格,从而能将自身很好地保护起来;因此,我们不必杞人忧天或妄自菲薄甚而破罐子破摔,其实我们拥有丰富而强大的泛人性论的传统审美工具、技艺,足以表达生动可感和见地颇深的内容。那么供21世纪的艺术家驱遣的内容又有哪些呢?
21世纪,人们的自然观本身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人们眼里,线性变化并有着命定归宿的大自然重新变得极其繁复而让人难以捉摸。不论是生机活现的生态系统还是不可预知的量子真空能量,都让人们感觉到宇宙是如此充满生气。世间万事万物似乎都在信息流通的交接处,依据其预先设定的标准暗自调试、筹划着。世界万物再次被赋予了灵魂,不论是动、植物基因、分水岭、暴风雪还是证券市场。这一新的自然观呼唤着表意清晰、语言清新的古典艺术。
计算机编程理论和技术进一步的发展遇到了障碍,只好将“时间”这个大问题重新抛给了物理学。“时间”成为计算机技术和发展速度过快、超负荷的信息处理系统中的难题。即便我们用电子烹饪器煮饭时,我们依然能感受到自然的、物理的时间的流逝。科学并不像人们构画得那么完美,它仍然不能测度未来。面对这种情形,艺术家该做点什么呢?
如果宇宙是生机勃勃、自由并诞生无限新意的宇宙,那么假定宇宙是虚无并归于寂灭的,而人类唯有偶尔一时兴起才能获得暂时的自由的存在主义那一套哲学就毫无立足之地了。几百年来我们的文学、艺术无不在叙述人们理应如此,因为伦理要求我们如此;唯有顺应了人伦道德我们才能找到新的生活,获得纯粹的精神洗礼。但如果大自然不是带着镣铐的而是完全自由的呢,那么我们也不会是自由的局外人,我们将欣然享受自由,并与大自然言归于好,和谐相处。不要以自然为敌,环境专家一直告诫人类,可惜人们却一直不听忠告犯着同样的错误。
现在我们无需在超然神秘、可遇不可求的超自然世界构筑我们的精神家园和对自由的向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否认本质和超自然世界的存在;大自然永远不会固步自封,她时时在超越自身并衍生出新的精髓,如此日复一日,以新代旧。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的自然本身相对于前期的自然就高出一筹,是一种超自然的形式。因此,超自然并不是遥不可及和神秘莫测的,她其实就在我们的平常日用之中。
神经系统学科让我们认识到才智和身份具有分散性,并认识到神经系统具有一套精致的物理机制。生态学告诉我们人类不仅只是一种自然物种而已,它还在自然生态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人类感受自然并协助自然进化、繁衍。在神学领域,进化论和宗教活动的糅合又有了新的发展。最发人深省的是,这里边暗示着宇宙本身就产生于神性放弃和神的创造力的牺牲和嫁接,因而就本源来说,宇宙具有自由的创造力。
我们身处的社会也正发生着深刻的变化,新花样层出不穷,让人应接不暇。世界上正形成多种族、多元文化相互交流、友好并存的格局;它们互相借鉴、彼此影响,在生活的各个层面比如动漫、烹饪术、音乐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融合。流动人群也是一个新现象,其情形极其复杂,其中有年轻力壮者、有富人、有流浪者,也有残疾了的老人,这些人群周游世界,经历甚为丰富,他们正下意识地创造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而这些是以往的艺术无法触及的题材。
就经济学领域而论,我们将迎来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的繁荣,另外还有中国和印度这两个经济大国的辉煌崛起,以及从前的社会主义经济联盟的飞速发展。面对这样的变化,艺术还能无动于衷吗?
在政治领域,自由主义国度包括自由言论、人权、科学、民主等遭遇到了各种激进分子的威胁。自由、民主的社会共识和良好愿望在恐怖主义的袭击中溃败、坍塌。与此同时,一种新型的地方主义正在崛起,世界上像白俄罗斯、弗兰德斯、苏格兰、魁北克、斯洛伐克、伊里安、库尔德斯坦等地在争取独立的过程中感受着喜悦和痛苦。就像伯罗奔尼撒战争给雅典带来了倾覆的危险一样,如今我们也正处于文化的十字路口,这时我们也亟需像埃斯库罗斯、伊克提诺斯、波利克里托斯、索福克勒斯、阿里斯托芬、菲狄亚斯、品达、欧里庇得斯这样的天才为我们指点迷津。
新古典主义的使命就在眼前,我们只需找回工具,对着世界陈列在我们眼底的新材料,开创一番新事业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