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钱钱”现象与诗史上的“南移”_钱谦益论文

论“钱钱”现象与诗史上的“南移”_钱谦益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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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钱谦益现象”的产生,与文学史上“诗史”之说的演变有密切的关系

时至今日,对于“诗史”这个文学史乃至文化史上的固有现象和既成事实,产生了两种对立的倾向性评论:一是随着“诗史”开掘的深度和广度,一些论者主张将“诗史”的桂冠奉献给更多的诗人,如钱谦益。二是明代以来不断有人对“诗史”表示不同的看法,有的相当激进,甚至对它的合理性存在持否定态度。——这两种看法,态度是截然不同的。而“钱谦益现象”也就夹缠其中,应运而生了。

钱谦益曾经“率先迎降”清军,史实俱在。要将“诗史”的桂冠加于钱谦益的头上,就要有个“说法”,对后人、对历史有个交代。在历史上,确实有大儒、通儒站出来替钱氏说话。如黄宗羲悼钱谦益的诗《钱宗伯牧斋》说:“四海宗盟五十年”(注:黄宗羲:《南雷诗历》卷二《钱宗伯牧斋》,《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39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644页。),对钱的一生给予相当的肯定。这绝非黄宗羲对钱谦益的私人感情使然;而是既考量了钱氏的晚年的变化,更从中华文化、历史认同出发,对他作出的较全面、公允的评价。黄宗羲还说过,钱谦益“主文章坛坫,几与弇州(王世贞)相上下。其叙事必兼议论而恶夫剿袭,词章必贵乎铺叙而贱夫雕巧,可谓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注:见钱谦益:《牧斋初学集》钱仲联标点本《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钱氏有七律《一年》:“一年天子小朝廷……”(注:钱谦益:《有学集》卷八《一年》,《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39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70页。),是写金陵弘光帝的小朝廷仅“一年”寿命的。黄宗羲评论此诗说:“存此作诗史可也。”(注:范锴《华笑庼杂笔》一《黄梨洲先生批钱诗残本》,转引自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843页。)这是较早称钱谦益的诗为“诗史”者。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黄宗羲为“诗史”的辩护言说中,有一句重要的话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也很少被引用):“……然注杜者,但见以史证诗,未闻以诗补史之阙。虽曰‘诗史’,史固无籍乎诗也。”(注:黄宗羲:《南雷文定》前集卷一《万履安先生诗序》,《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39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266页。)其中的“以史证诗”等说法,开了现代“诗史互证”的先河。“史固无籍乎诗也”本来可以理解为与杨慎所坚持的诗不可“兼史”(注:杨慎:《升庵诗话》卷十一《评李杜》,《历代诗话续编》中,中华书局,1983年版,850页。))之论同调;也是和王夫之“夫诗之不可以史为,若口与目之不相为代也”(注:王夫之著、戴鸿森笺注:《姜斋诗话笺注》卷一.12则,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24页。)的看法一致的。然而,黄宗羲话头一转:“逮夫流极之运”,指出在历史进程的急剧变化关头,情况就大大改观。下面他接着论述的,就是常被引述的一段文字了:“东观兰台,但记事功。而天地之所以不毁,名教之所以仅存者,多在亡国之人物,血心流注,朝露同曦……”,于是“史亡然后诗作”(注:黄宗羲:《南雷文定》前集卷一《万履安先生诗序》,《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39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266页。)。可见,黄氏“史亡然后诗作”的“诗史”观,是针对历史的突变阶段而言的。“钱谦益现象”也属于这种历史突变阶段的插曲。对于钱氏的后期诗集《投笔集》,陈寅恪则给予了可称“诗史”的赞誉:“投笔一集实为明清之诗史,……乃三百年来之绝大著作也。”(注: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1169页。)而当代学者,也有人主张将钱谦益的此类诗作称为“诗史”。

二、“诗史”的反对论,可以杨慎、王夫之为代表

对杨慎反对“诗史”的说法,王世贞等都表示不能接受。当代学者冯至等对杨慎也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他们都没有直接接触杨慎的“诗史”是“诗可兼史”的论点,因而是不够彻底的。杨慎的矛头所向,还在于反对以议论入诗,所以他的态度才那么决绝。总的来说杨慎是推崇杜诗的,曾提出“诗圣于杜”。所以,杨慎的论点有其事出有因的一面。同时,应把讨论的重点适当放在古代“诗笔”与“史笔”关系上面,这才能釜底抽薪,解决把“诗史”与“诗可兼史”直接挂钩的迷误。

当代的大学者钱锺书、吴宓,对于“诗史”之说也是颇不以为然的。钱氏才华横溢,他的观点有些是针对“以诗证史”的,在论战中,他的原话多彩但也不免多“刺”。因多被引用,这里不必重复其原话。但他有一小节论证,既精彩且平实,不妨加以引述:“也许史料里把一件事情叙述得比较详细,但是诗歌里经过一番提炼和剪裁,就把它表现得更集中、更具体、更鲜明,产生了又强烈又深永的效果。反过来说,要是诗歌缺乏这种艺术特性,只是枯燥粗糙的平铺直叙,那末,虽然它在内容上有史实的根据,或者竟可以补历史记录的缺漏,它也只是压韵的文件……”(注:钱锺书《宋诗选注.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3页。)。这实际上又并未否定“产生了又强烈又深永的效果”的虽不主张称“诗史”而又有“诗史”作用的好诗。另一方面,钱锺书也未多注意“诗史”是“诗可兼史”论的偏颇;虽然钱氏对古代“诗”与“史”的关系曾有精彩的论述。

三、儒家(包括钱谦益)为什么重视“诗史”?

“诗史”诗人产生和存在于唐中叶至清初的中国,主要在安史之乱(产生了杜甫)、宋元换代[产生了汪元量、谢翱(钱谦益《胡致果诗序》曾称谢翱诗为“诗史”)等人]、明清易主(产生了钱谦益等人)的特定时空(也就是“逮夫流极之运”的历史突变阶段)。何以发生这种状况呢?因为这是中华民族大整合、大融和的千余年。而作为融和的内聚力,不能不落到以儒学为主的民族文化认同观和历史认同观的肩上,特别是儒学中既通俗,又形成其“绝学”的一项重要内容,即“有史国不亡,无史国恒亡”之论。史,成为历史认同的重要内涵。而“诗史”又是这种历史认同观的重要侧翼。所以,儒者的“诗史”情结也是浓重的。

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明是非、识大体是十分重要的。如白寿彝总主编的《中国通史》所概括的,黄宗羲“早年抗清晚年顺清”:他前大半生坚持抗清,是明是非(在当时历史条件下这自属难能可贵);晚年“顺清”则是识大体(识中华民族融合之大体)。如杜甫所吟唱的:“衣冠南渡多崩奔”(《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由于入侵和战乱,历史上多次发生士庶逃向南方的“崩奔”。而当年的“崩奔”式的流亡是痛苦的,可以控诉(这是明是非);后来又化作广大南方的开发,这又是应该庆幸的(这是识大体)。

钱谦益曾撰《列朝诗集》,借明诗存明史,并表达了“头白汗青”(注: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原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819页。)即修史的素志;对于宋诗,他又说:“……驯至于少陵,而诗中之史大备,天下称之曰诗史。唐之诗入宋而衰,宋之亡也,其诗称盛。皋羽之恸西台,玉泉之悲竹国,水云之酩歌,谷音之越吟,如穷冬冱寒,风高气栗,悲噫怒号,万籁杂作。古今之诗莫变于此时,亦莫盛于此时。”(注:钱谦益:《有学集》卷十八《胡致果诗序》,《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39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170页。)他强调了“宋之亡也,其诗称盛”,而这“宋之亡也”也就是黄宗羲所说的“逮夫流极之运”的衰变之世的特定时空。这一点颇引起古今学人关注:在艺术上颇逊于唐诗的宋诗到了“宋之亡也”却出现了“称盛”或“又盛”的局面。钱锺书也慨叹:“北宋中叶以后,内忧外患、水深火热的情况愈来愈甚,也反映在诗人的作品里。诗人就像古希腊悲剧里的合唱队,尤其像那种参加动作的合唱队,随着扮演的情节的发展,歌唱他们的感想,直到那场戏剧惨痛的闭幕、南宋亡国,唱出他们最后的长歌当哭:‘世事庄周蝴蝶梦,春愁臣甫杜鹃诗’。”(注:钱锺书《宋诗选注.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3页。)这说明他这位国学大师虽对“诗史”的提法有严重保留,对诗在历史严重关头所起的文化、历史认同的巨大作用,仍是心向往之的。总之“诗史”情结表明,它是儒家民族文化、历史认同观的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

从反面来看,我国的史学这么发达,各代的历史著作这么丰富,为什么还要将“诗史”掺和进来呢?这也似乎正是杨慎的疑问和质问之焦点所在:“如诗可兼史,则《尚书》、《春秋》可以并省。”(注:杨慎:《升庵诗话》卷十一《评李杜》,《历代诗话续编》中,中华书局,1983年版,850页。)当民族危亡的命运主题凸现的时代,正史绝续之间,“诗史”才会产生。而拥护和反对“诗史”的人彼此的说法常常搭不上边,发生“各说各的”现象。关键就在于,各人的历史地位不同,感受不同。如杨慎,虽然也是命途多咎,远戍边地,客死他乡,但他毕竟生活在大明朝的承平时代,而黄宗羲生活在明清易代的年份,九死一生,所以,彼此的时代感受会有天壤之别。另外反对“诗史”的学者,其矛头所向,也不止是“诗史”本身,前面说过,杨慎在很大程度上,是反对宋诗的以议论人诗的。宋代的刘克庄也说过:“本朝则文人多,诗人少,……要皆经义策论之有韵者尔,非诗也。”(注: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八十一《诗话新集》,见《杜甫卷》上编三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842-843页。)(当然汪元量的诗应该不在此列)。

对于正史与“诗史”的不同看法,其褒贬之词较为激烈的,如宋代理学家邵雍的《诗史吟》高唱:“史笔善记事,长于炫其文;诗史善记事,长于造其真。”在一定程度上,这和上述黄宗羲的“东观兰台,但记事功”(史笔)与“史亡然后诗作”(诗笔)的褒贬隆污,其观点和理念也有平行之处。邵雍是司马光的朋友,显然,邵氏抑“史笔”而扬“诗笔”,也不是一般而论。他是在贬抑那种官样文章、“但记事功”的“史笔”;对《资治通鉴》这种秉笔直书的“史笔”,还是赞赏的。邵雍的诗句还包含一个重要信息:“诗史”所给予我们的,即使接触的是同样的史实,由于它具有的形象感染的艺术魅力[应该强调的是,这必须是极富艺术魅力的好诗;而不是刘克庄说的“经义策论之有韵者”、杨慎说的“韵语记时事”、纪昀等说的“有韵之语录”(《四库总目提要》“王士禛”条说:若干“宋诗质直,流为有韵之语录”)、钱锺书说的“压韵的文件”],它的“美刺”的力度,它所“造”的“真”,它造就历史真谛的功能,甚至是会大于一般的正史的。所以,具有“诗史”水准和地位的诗,不需要也不可能“兼史”,史书更不会由于“诗史”的存在而“并省”。犹如有了杜诗,还要有两《唐书》等。但杜诗的《三吏》、《三别》等,在“造其真”或造就历史真实的艺术形象,特别是揭示民族命运主题的功能方面,无疑是高于、凸显于两唐书的,即使后者并非一味“炫其文”。

四、“钱谦益现象”的主要内涵

“钱柳因缘”体现了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恋情、契合与碰撞,而没有柳如是推动自己的丈夫投入斗争,也就没有钱谦益的“诗史”桂冠。这就形成“钱谦益现象”的主要内涵。陈氏说柳和钱是“女侠名姝文宗国士”(注: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3页。),这对柳的褒扬是明显的。说钱是“文宗”,则略同于黄宗羲说的“四海宗盟”,即文坛领袖,也是无疑的。至于“国士”,当然是考量了钱的后期活动。陈氏选择这段历史“题材”,也是慧眼独具。因为,以“红妆”柳如是为红线穿插贯穿了那个巨变的时代的一些关键人物,如:黄宗羲、陈子龙、黄道周、吴梅村、郑成功,编织着人间已了和未了的沧桑变化、历史情怀。20世纪50年代中期,陈氏已开始撰述钱柳因缘诗释证,有诗云:“我今负得盲翁鼓,说尽人间未了情”——此“情”岂仅仅是钱柳的私情!显然包含着“盲翁”关注上述认同的世纪情、华夏情!

柳如是南北奔走数年,终于找到了意中人钱氏。她能诗善丹青,且擅长书法。山河巨变之际,她让钱氏自杀以保持清流名节,钱氏不能死,柳氏自己投水也被救。于是她便投入抗清的战斗,曾用自己所有的金银首饰,把一队五百人的假扮“罗汉”的义军,装备起来,后来全部壮烈牺牲在崇明城下。她的凛然的民族大义,带动、支持了丈夫的反清活动。这不但凸显着柳如是的敢爱敢恨的性格,也是“钱谦益现象”的重要构成元素。

具体到钱谦益,陈寅恪给了他较全面的评说。正面的,如肯定钱谦益的后期活动。但陈氏也如实地勾勒和描述了钱的失足难补和历史盖棺。如对于《消夏闲记》一书说钱氏的“率先投降”等,评曰:“牧斋在明朝不得跻相位,降清复不得为‘阁老’,虽称‘两朝领袖’,终取笑于人,可哀也已。”(注: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832页。)钱谦益的诗才颇高,后期寄托故国之思和“自伤”之情的诗,也极有特色;陈氏均给予一定的肯定。钱谦益的诗,如:“孝子忠臣看异代,杜陵诗史汗青垂”(《金陵秋兴八首次草堂韵》之八),除寓有民族危亡的感喟,还明显地含有自我辩白之意。陈氏也认为,钱氏的《列朝诗集》是因修明史的初衷难遂,故而打算借诗以存史,并且因合作者的亡故不得不一个人兼“采诗”及“庀史”(注: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987页。)。但在文学史上,由于对钱氏的门户之见,其持论每每被认为有欠公允。如清代有的学者说:《列朝诗集》“意在庀史”,诗之去取,是较草率的。陈寅恪对此则另有看法,认为钱谦益的“意在庀史”并不过分。对于钱注杜诗,陈氏则认为;“牧斋之注杜,尤注意诗史一点,在此之前,能以杜诗与唐史互相参证如牧斋所为之详尽者,尚未之见也。”(注: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993页。)总之,陈寅恪对钱谦益给出了全面、精细、实证、公允、艰难的观察和评说。说它“艰难”,是因为钱谦益其人太复杂,瑕瑜互见,“钱谦益现象”也太丰富,落笔是颇不容易的,而“诗史互证”也谈何容易。从钱柳因缘——复明活动——“诗史”桂冠,对于钱柳当然是一种“跨越”。对之给予准确的把握和论证,更是艰难的事。

钱氏治学虽丰瞻而有其“狡狯”的一面,如有学者根据古人论述认为,钱氏的称道宋人,“只是兼采唐宋,不独尊唐或不废宋而已”。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以人废言,钱谦益对于宋诗的曲折变化的分析还是有其深刻道理的,因为他抓住“宋之亡也”,道出了民族危亡是“诗史”产生的土壤。钱谦益自己在致族弟君鸿的信中也说,他是:“少窃虚誉,长尘华贯,荣进取名,艰危苟免。无一事可及生人,无一言可书府册。濒死不死,偷生得生……”(注:钱谦益:《有学集》卷三十九《与族弟君鸿求免庆寿诗文书》,《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39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388页。)。话中自谴和牢骚都有,但确实是坦率的。陈寅恪公允地修正了钱氏的“无一言可书府册”的自责,肯定了钱氏的诗笔、史才和若干可正面载入史册的言行。对于钱谦益的一生,陈氏还说过:“牧斋降清,以著书修史自解”(注: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2页。),这是一种实事求是的判断。刘知几说:“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陈寅恪对于钱谦益,就是这么作的:给他“诗史”的桂冠,是“爱”其长处,但不讳言其短处(“丑”);无情地暴露其失足难补,是“憎”,但不掩其将功补过的“善”。总之,“钱谦益现象”包括钱氏的特殊、复杂的文化、文学和政治活动,在柳如是的推动之下参加的抗清斗争,并最终因其成就获得“诗史”桂冠。这是民族斗争与融合大势下的产物,是明末清初的复杂形势在一个复杂性格的儒士身上的投影。

五、“诗史”诗人的籍贯“南移”现象

正是由于“诗史”及其诗人产生在衰变之世的特定时空,或如钱谦益所说的:“……宋之亡也,其诗称盛。皋羽之恸西台,玉泉之悲竹国,水云之酩歌,谷音之越吟,……古今之诗莫变于此时,亦莫盛于此时。”(注:钱谦益:《有学集》卷十八《胡致果诗序》,《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39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170页。)相应的,就自然形成了“诗史”诗人的籍贯“南移”现象。作为“诗史”开山鼻祖的杜甫,生于今河南巩县,属于北方人。而下面这些被称为“诗史”的诗人,如“水云之酩歌”指宋末的汪元量(水云)的《醉歌》,他是钱塘(今杭州)人,属南方。其他如“皋羽之恸西台”的谢翱,福建人;钱谦益,江苏常熟人;吴伟业,江苏太仓人;黄道周(曾被黄宗羲称为“诗史”诗人),福建人;乃至顾炎武,江苏昆山人,等等。他们都是南方人。这种现象的产生,显然是由于中华民族大整合、大融合的斗争焦点和“前线”此时移向南方的缘故。如果说,南人汪元量的“诗史”式的作品有相当的数量创作于北方——燕京,那么,后采的“诗史”诗人的诗作就更多地产生于南方了。而且,“钱谦益现象”与这种“南移”现象也是平行的。钱氏的名句“依然南斗是中华”,可以说是杜诗“每依北斗望京华”(《秋兴八首》之二)的巧妙的时空转换之作,一“北”一“南”,蕴涵着多少历史沧桑啊!总之,“钱谦益现象”与“诗史”诗人的“南移”现象,都是“诗史”产生于衰变之世的“副产品”。另外,“诗史”诗人的“南移”现象,在清初,也是诗坛重心在一个时期内向南倾斜的表现。本来在明代的文坛,其代表文人,南北都有。如前后七子的李梦阳是甘肃庆阳人,何景明是河南信阳人,李攀龙是山东历城人;“公安派”的三袁是湖北公安人(属于中部);“竟陵派”的钟惺、谭元春,也都是湖北人。以上均不属南方;其他人士也是南北参差。而到了清初,诗坛乃至文坛的重心显然已倾斜于南方,这与清廷的政治中心在北方,在民族融合的过程里,形成了微妙的动态平衡。如作为“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钱谦益,是文坛诗坛领袖,并与屈大均(广东番禺人,岭南三大家之一)以及顾炎武等,支撑了诗坛重心。而当“诗史”狂飙时期过去以后,山东人王士禛(倡“神韵”诗风)成为文坛盟主(后来的沈德潜虽然是江苏人,与清廷关系颇好),重心就向北方转移了。

结语:对钱谦益,有些古人多予谴责。清廷不必说,如乾隆帝视钱氏如仇雠。他曾气急败坏地下令:因《四库全书》书稿中的仇兆鳌《杜诗详注》等“俱袭引钱谦益而去其名,应一律删削”(即《杜诗详注》不指名地引用了钱谦益的话)。此事闹得四库馆臣纪昀诚惶诚恐十分狼狈,亲自连夜加班进行“删削”(见《纂修四库全书档案史料》乾隆52年6月11日乾隆对纪昀奏折的批复)。(注:黄爱平:《四库全书纂修研究》,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196页。)文人如袁枚对钱谦益也是深恶痛绝的。而钱谦益后期的反清复明活动,又是极端秘密进行的。后人对此并不了解,或者将信将疑。

钱谦益的特点:与他同时代的汉族各种文人比起来:(一)钱谦益的谋略,不如宁完我等。宁完我曾帮助清帝平定中原。(二)钱谦益的狂气,不如陈明夏。顺治十三年,仕于清朝的陈明夏(大学士)说:“留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此人曾仕于明,先降李闯王,后降清,顺治说他是“辗转矫诈之小人”,但他却敢说话)。清统治者自然不会听从,后来陈明夏因宁完我的告密被清廷所杀。(三)钱谦益的悔恨,不如吴伟业。吴伟业被迫作了几天清朝的官,后来悔恨不已。(四)钱谦益的忠诚,不如黄道周。黄道周为大明壮烈献身了。(五)钱谦益的“军事”价值(对于清廷来说),不如洪承畴。身为南方人的洪承畴,被清廷任命为江南总督,剿抚并重,镇压了南方初期的反抗(包括杀害黄道周)。

然而,钱谦益的诗文却胜过他们,甚至吴伟业也略逊一筹。所以,黄宗羲称其为“四海宗盟五十年”,陈寅恪称其为“文宗”。钱谦益也成了某种历史的焦点人物。争取者有之(开始清廷也是争取他的);谴责者有之;揄扬者也有之(如清初文坛对他是推崇的)。这些特点也属于“钱谦益现象”的若干构成因素。再加上“钱柳因缘”这最动人的元素,就使得陈寅恪等当代学人对钱氏也刮目相看了。最后,陈寅恪历史地、公允地、全面地分析和评价了钱谦益。特别是,使得陈寅恪格外看重的应该是钱谦益的《投笔集》等,这些作品凸现了民族危亡的命运主题,印证了“诗史”是儒文化的历史认同观(尤其在历史突变期)的重要一环。

陈寅恪这方面的学术(诗学、史学的)贡献,在于严格的“整体把握”和精细的“诗史互证”(而我们每每强调了后者而多少忽略了前者):既适当批判钱谦益的“名节”问题,又对他后来的反清的行为(这还属于中土人民在开始阶段对清廷的必要斗争)予以肯定,尤其赞赏他具有“诗史”价值的作品。沧桑巨变,往事已矣!而在历史的天平上,是非俱在,忠奸分明,妍丑毕现。值得庆幸的是,经过火与血的洗礼,中华民族的融合获得成功;作为她的伴生物的文化遗产的“诗史”(以及“诗史”诗人),也获得了艺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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