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大》诸版本饮食类动词比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动词论文,饮食论文,版本论文,老乞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老乞大》是朝鲜时代汉语口语教科书之一,是研究近代汉语词汇的珍贵语料。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不同时代出现了多种版本,目前广为流传使用的版本主要有四种,即《原本老乞大》(简称《原本》)、《老乞大谚解》(简称《谚解》)、《老乞大新释》(简称《新释》)和《重刊老乞大》(简称《重老》)。本文以《原本》为主的四种本子为语料①,对其中的饮食类动词进行爬梳整理,通过对“吃”、“喝”、“饮”等主要饮食动词使用情况的调查比较,进一步窥探饮食类动词在诸版本中的历时更替,同时也可以通过同类词语的历时更替来鉴别不同版本的刊刻时代。
一 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使用情况调查
1.1 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的使用数量调查
据调查,《原本》、《谚解》、《新释》和《重老》中的饮食类动词主要有“喫(吃)”、“喝”、“饮”三个,其中表“吃东西”的意义在古代一般写作“喫”。由于同一版本中出现了两种书写形式,我们分别进行了统计。现把它们在四种版本中的使用频率情况列表于下:
从上表的统计数据可以看出,饮食类动词“喫”的使用频率最高,“喝”和“饮”使用频率相对较低。其中在《新释》中“吃”替代了“喫”的书写形式,仅有三个“喫”遗留下来。
1.2 “吃”、“喝”和“饮”在四种版本中的搭配情况
(一)吃
饮食类动词“吃”在《原本》里是一个使用功能最强的词。它可以和各种食物名词搭配使用。例如:
饮食类动词“吃”在《谚解》、《新释》和《重老》中也是使用频率较高的词,都能与固体食物和流体食物搭配使用,只是使用范围缩小了一些。主要是与液体宾语搭配使用时,饮食类动词发生了变换,多反映在《重老》中。和“酒”搭配使用时,多用“喝酒”,很少用“吃酒”了。举文献中的例子对比如下:
“吃”在四种版本中的用法相差不大,都能与固体食物和流体食物搭配。从上面我们统计“吃”在各版本中的使用数量看,基本持平。由此可见,“吃”作为一个进食动词,在《老乞大》诸版本中基本上维持着近代汉语以来“吃”用法的原貌。
(二)喝
饮食类动词“喝”在《老乞大》诸版本中出现的频率相差悬殊。在《原本》和《谚解》中“喝”分别出现一次。
“喝”在《新释》中出现7次,在《重老》中出现11次,主要和“酒”、“水”等液体物质搭配。例如:
(三)饮
饮食类动词“饮”在《老乞大》诸版本中出现的频率呈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原本》和《谚解》中出现的频率大致相同,一种是在《新释》和《重老》中出现的频率大致相同。例如:
“饮”主要跟液体宾语搭配,其中人进食的“饮”一般和“酒”搭配;牲畜进食的“饮”一般和“水”搭配。但在《新释》和《重老》里动物饮水可以用“喝”。例如:
二 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的分析比较
2.1 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的使用数量比较
从上文对饮食类动词的使用数量统计可以看出,“吃”在四种版本里使用频率最高,其次是“饮”和“喝”。“吃东西”的“吃”在唐宋时期是口语常用词,在古代通常写作“喫”。王力(1980:109)认为“喫”这个字大概在唐代才开始写作“吃”。它具有“吃”、“喝”和“饮”的语义。《篇海类编·身体类·口部》:“喫,饮也。”《朱子语类》卷二七:“如一椀水,圣人是全得水之用,学者是取一盏喫了,又取一盏喫,其实都只是水。”从这些文献记载可以看出,“喫”自产生后就分担了多个词义的功能,这也是它在早期文献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主要原因,因此,在《老乞大》里“喫”的使用频率仍然占优势。
“饮”的使用数量相对也较多。其原因是古代的“饮”,不但包含了现代汉语中“喝”的全部词义,而且比“喝”的用法更广泛。“饮”自先秦就已使用,“喝”在宋代才开始在书面语中出现。在《老乞大》诸版本中,虽然出现了“吃”、“饮”、“喝”等表饮用义动词同时并存的局面,但是,“喝”的用例还不多见,“饮”是主要的饮用义动词,因此“喝”在《老乞大》诸版本中的使用频率相对较低。
2.2 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的语法功能比较
“吃”在四种版本里的语法功能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吃”可以是一个光杆动词,也可以和别的词搭配使用。“吃”做光杆动词使用在《原本》里较多,这跟早期文献里动词宾语的形式相对单一有关。例如:
热的留下者,俺吃。(《原本》)
有什么熟菜蔬,将些来与客人吃。(《原本》)
《老乞大》里的“吃”还能同一些助词搭配使用,曹广顺(1995:10)称之为“动态助词”,我们采用此说。主要是“了”、“者(着)”、“裏”、“来”等,它的功能是用来表达动作的状态、情貌和语气,它的产生使汉语的表达更精密简明,是汉语语法的一个进步。《老乞大》里“吃”后可以带这些助词的以《原本》和《谚解》本最多,以下是《原本》的用例情况:
“喝”在《老乞大》诸版本里出现的频率较低,在《原本》和《谚解》里“喝”都只有1例,并且都带气体宾语。
在《新释》和《重老》本里“喝”的宾语主要是“水”、“酒”等液体物,几乎没有“喝+了/来/着”等结构形式,只有“喝+液体宾语+了”或者“喝+工具宾语”结构形式。例如:
“饮”在《原本》和《谚解》本中单用居多,偶有跟宾语的情况,多指给牲畜水喝。在《新释》和《重老》中以“饮+水”的结构形式占优势,没有“饮+茶”的例子,例子前文已列举。
2.3 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的词汇替换分析比较
在先秦时期,“把食物放入嘴中经咀嚼咽下”这一义项主要由“食”承担。如《诗经·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在《老乞大》诸版本中“食”很少出现用例,仅在《原本》中出现两次。在《老乞大》诸版本中主要由使用频率最高的饮食义动词“吃”来担任。而最早出现“吃东西”义的“吃”始于汉魏六朝。在贾谊的《新书》和《世说新语》中分别只出现一例。例如:
越王之穷,至乎吃山草。(贾谊《新书·耳库》)
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吃得,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
到晚唐五代时期,“喫”(吃)在口语中才替代了“食”。宋代以后,“吃”迅速发展。自“吃”产生后,在唐宋元明之际,“吃”还身兼数职,具有“食”、“饮”、“喝”的语法和语义功能。
在元代文献中,“吃”是使用频率最高的饮食类动词。“吃”的口语色彩非常鲜明,应用范围比较广。不论是固体、液体或流质食物,都可以用“吃”,而“喝”和“饮”的使用频率相对较低。在《原本》和《谚解》中分别只有一处用到“喝”。在《老乞大》其他版本中“喝”的用例也不多见,“饮”是主要的饮用义动词,用例情况比较常见。(谢晓明2002)而在《老乞大》诸版本中,也出现了多个饮用义动词并存的局面。据谢晓明、左双菊(2007)对宋元明时期文献材料的调查,“喝”在宋代才开始在书面语中出现。目前,学界对“喝”的始见年代有不同意见(梁冬青2007),经过对《老乞大》诸版本的调查,我们认为,元末明初时期“喝”已经出现了,但不可能很快成为常用词,从上文调查的数据可以看出是呈递增的趋势。这就为在口语和书面语中非常活跃的常用词“吃”提供了与液体事物名词语大量结合的可能性。而这一时期,动词“饮”所带宾语事物的范围已经逐渐在缩小,“饮”用于“饮酒”的情况占了“饮”带宾语用例的绝大多数。由于在《老乞大》中“饮”多用来特指给牲畜水喝,所以“饮”的宾语既有受事宾语,又有施事宾语,出现的用例相对较多。如“饮水”、“饮马”等。“饮”的用例前两个版本较多。这说明到了明代后期,表“饮用”义的“饮”开始逐渐被“喝”所替换。据吕传峰(2005)对元明清的众多语料调查得知,至迟到清朝末年,“喝”已占有绝对的优势,它对“饮”的替换已基本完成。但是在“把液体或流食咽下去”这一义位上“饮”除以语素出现外,与“酒”的搭配仍在少量使用,还没有彻底退出口语交际。二者的分工有一定的规律性。“饮”多用来指饮酒,而“喝”的宾语可以是“水”、“酒”及“茶”等。至于“吃酒”的用例在元明时期出现的情况较多,主要原因是“吃酒”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搭配已经固定。这也是“吃”在元明时期带液体宾语频率较高的主要原因。同时也说明在前两个本子中“吃”还是主要的饮食类动词,特别是在反映明代官话的《谚解》中成为一个高频词。但“吃”和“喝”的分工还不是很明确,这在四种《老乞大》版本里表现还非常明显。例如:
今日忙,明日再厮见,喫酒也不迟裏。(《原本》)
今日忙,明日再厮见,喫酒也不迟裏。(《谚解》)
今日忙,明日再奉扰,吃酒也不迟哩。(《新释》)
今日忙,明日再奉扰,喝酒也不迟哩。(《重老》)
到了清代,饮食类动词发生了新的变化。从刘均杰(1986)和谢晓明、左双菊(2007)对《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语言差异考察可以看出,“吃+非固体食物宾语”的用例越来越少。出现这种现象与十八、十九世纪动词“喝”的使用频率开始迅速提升有关。“喝”开始成为最主要的饮用义动词。“喝”带非固体食物宾语用例的增多,导致了“吃”带非固体食物宾语用例的减少,二者开始逐渐出现分工。在《老乞大》的后两个本子中也呈现出类似的语言现象。后两个本子中“喝”出现的次数比前两个本子多。作为大体反映清代北京官话的《新释》本和《重老》本,两个版本只相隔了34年,语言相差不大(汪维辉2005),“喝”出现的次数也大体相当。这一时期“喝”的增加,在《老乞大》中表现较为突出。“喝”在诸版本中反映出的递增变化,有的是因后出版本增补内容所致,有的则是直接对原文用词作了改动。例如:
四种版本《老乞大》的语言是随着实际口语的变化而不断修订的,像这种直接改词的情况,最能说明问题,它客观地反映了“喝”在当时口语中的使用情况。(吕传峰2005)
由以上文献材料调查可以说明,在元明文献中,“吃”承担的语法和语义功能较为丰富,随着语言的发展演变,由一个词负担多种功能的语言现象,已经不能满足人们日益明确的交际需要,有时候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误解。从语言文化的发展角度来讲,到了清代,“喝”替代部分“吃”也是语言文化发展的必然趋势。
从《老乞大》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的比较可以看出,在《原本》和《谚解》中“吃”是主要的饮食类动词,并且还保留有古语词“饮”的某些用法,但到了后两个版本里“饮”的使用次数稍有减少的趋势,“喝”的次数开始增加。这说明从元代末期到明清之际汉语发生了一些变化。由元代“吃”占绝对优势的情况,经历了明清两代之后,“喝”替换了部分“吃”的用法,同时,“喝”与“饮”的分工也日益明确,《重老》本里,“喝”的使用频率在逐渐增加。我们从这三个主要饮食动词在《老乞大》中的历时替换可以看出,四种版本的《老乞大》大致反映了元明清时期饮食类常用动词的一些变化。
三 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在现代方言中的分布差异
我们通过对许宝华先生主编的《汉语方言大词典》和李荣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中饮食类动词在各方言点的分布调查,以及与普通话的比较可以看出,《老乞大》四种版本饮食类动词在现代方言中的分布还存在一定的差异。我们认为对汉语常用词的研究还应该注重不同时代的共同语和方言的比较。赵艳芳(2001:54)曾经指出:“基本范畴层次词汇是人与自然、社会相互作用最直接、相关性最大的关联点,因此汉语方言差异和汉语词汇的历时变化的基本事实就主要表现在基本范畴层次词汇上。”
常用词“吃”在《汉语大词典》和《现代汉语词典》中的释义均为: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包括吸、喝)。从方言词典的记载看,在南方方言的粤语、闽语和客家话中还保留使用最早表示“吃”义的“食”,主要分布在广州、东莞、阳江、福州、厦门、雷州、海口、梅县等地方言。“食”在《老乞大》中出现的次数很少了,但在南方某些方言中还在使用,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多用于书面语,口语中很少用了。在汉语方言中,南京、万荣、武汉、哈尔滨、济南、洛阳、徐州、西安、银川、西宁、成都、柳州、贵阳、温州、娄底、太原、忻州等地方言用“吃”,声母为或[ts];牟平、乌鲁木齐、绩溪、崇明、上海、苏州、杭州、宁波、金华、南昌、萍乡、黎川、长沙、南宁等地方言用“喫”,声母为或[x]。盐城、桂林、成都、上海、长沙、南昌、东莞、阳江等方言中甚至连“烟”都可以“吃”。“喫”和“吃”在以上方言中的存在形式不同,语音也不尽相同。“喫”,《广韵》“吃,居乞切,喫,苦挈切”,“吃”、“喫”不但反切不同,而且有历史层次的差异和方言的区别(参看解海江、李如龙2004)。从《老乞大》诸版本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喫”和“吃”在不同版本中使用,从而也体现出四种版本的《老乞大》语言存在着时代的差异和方言的区别。
在《老乞大》语言中还有一个主要饮食动词“喝”。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喝”是一个表“饮用”义的主要动词。在各类词典中对“喝”的释义一般为“把液体或流质食物纳入体内(包括吸进气体)”。“喝”的搭配对象主要是“水”、“酒”、“茶”、“粥”、“汤”等液体食物。在现代汉语方言中还在使用“喝”的多属于官话方言。具体分布在哈尔滨、济南、牟平、武汉、洛阳、徐州、西安、银川、西宁、乌鲁木齐、成都、柳州、贵阳、南京、扬州、万荣、太原、忻州、丹阳等方言中,其中牟平、枣庄方言连吃“西瓜”也用“喝”,西安、忻州可以“喝面条”,西南官话中的湖北天门甚至可以说“喝烟”。表“饮用”义除主要用“喝”之外,还可以用“饮”。“饮”主要用于书面语及部分粤语和平话中,主要分布在广州、番禺、东莞、阳江、南海及南宁等地方言。
通过对四种版本《老乞大》饮食类动词的简单比较,我们可以观察到这几个常用词的历时更替情况,基本上反映了从元代后期到明清时代汉语发生了较大变化。从而也可以判断《老乞大》诸版本反映不同时代刊刻的版本并且具有当时的汉语特点。
注释:
①本文的语料主要采用汪维辉先生主编的《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中华书局,2005)的影印部分,并参考(韩)李泰洙的《〈老乞大〉四种版本语言研究》(语文出版社,2003年)中的句段索引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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