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中学”公平与效率的实证研究_超级中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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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05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11(2016)5-0032-06

       一、对“超级中学”现象的争论

       每年高考后,各地区创造出高考“神话”的“超级中学”都会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教育界许多专家都曾对超级中学现象提出过尖锐批评[1][2]。学者的担忧主要在两个方面:第一,超级中学垄断了优质教育资源,不利于教育公平。有研究认为,地方领导、地方教育管理部门注重升学率和“北清率”(即北大、清华录取率)的政绩观导致了高中(甚至初中)阶段优质师资、优质生源跨地区向超级中学倾斜,进而造成了地区高中发展的马太效应,超级中学越来越强,一般高中则在竞争中处于越来越不利的位置[3]。冯帮等人的一项抽样调查显示,超级中学学生中城市户籍比例比一般高中更高,因此超级中学对城乡教育公平也有负面影响[4]。

       第二,有研究者认为,超级中学注重应试教育而忽略素质教育,有些更形成严苛的“遵守纪律与惩罚”相结合的持续“训练”(training)体系,因而不利于人才培养和学生的自由发展[5][6]。部分超级中学为市场化目标全力比拼升学率、“北清率”,高调宣传“高考状元”等行为导致学校和教师在教学中片面强调应试技巧,不以学生的全面发展为导向,忽略学生自主学习能力、创新能力等方面的培养。因此,超级中学为高校输送的学生未必能适应未来的学习和工作。

       由于超级中学在高考中取得了很好成绩,因而受到家长和市场的欢迎;同时,超级中学对地区经济和声誉有所拉动,因而一般会得到地区领导的支持,但在现实中非常成功的超级中学却一直被教育专家基于教育基本原理和公平原则追问,超级中学的校长们和学者之间因此有激烈的争论。对于以上争论,基于学生大学入学后学业表现数据的实证研究可以予以正面回答,但相关研究却非常缺乏。教育部直属重点高校K大学(以下简称K大)是国际国内公认的一流大学,各项排行榜均领先。本文尝试用K大2005-2009年5届学生数据,探究以下两方面问题:其一,公平方面。超级中学对其所在区域教育均衡有怎样的影响?具体来说,我们需要探查各省是否存在招生名额集中在少数几所超级中学的情况;其次,对超级中学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垄断了重点高校的招生名额进行分析。此外,我们还比较了K大来自超级中学与一般高中学生中农村户籍的比例,探讨超级中学对城乡教育公平的影响。其二,效率方面。超级中学对重点大学人才选拔的效率有何种影响?超级中学是否仅仅培养出适应高考的“考试机器”,还是能够培养出更适应大学学习的学生?我们通过对超级中学与一般中学学生在K大第一年的学业表现进行比较以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对高中教育质量在高考成绩之外另外一个角度的深入评价。

       二、研究方法

       (一)超级中学的操作性定义

       超级中学迄今尚没有明确定义,现有研究主要突出了超级中学可能具有的四方面特征:位于省会或大城市、学生规模大、垄断当地一流生源和教师、毕业生垄断一流大学在该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录取计划,或者说“北清率”高[7][8],其中后两者是超级中学的必要条件。由于垄断当地一流生源和教师这一特征难以量化,因此本研究中我们将毕业生是否垄断一流大学在该省的录取计划作为判断一所高中是否为超级中学的核心量化指标。具体来说,我们将K大录取人数占比超出所在省平均值2个标准差以上的中学定义为该省的超级中学[9]。K大教育质量较高,办学经费主要来源于中央财政,学费较低,因而K大招生计划在各中学之间的分配也意味着优质教育资源在不同中学之间的分配,分配的均衡与公平程度相关。

       (二)数据与分析方法

       本文使用K大2005-2009年的招生数据,对31个生源省份(包括除港、澳、台以外的各省、自治区和直辖市,以下简称“省”)逐一进行了分析。由于单一年度的招生情况可能有较大波动,我们使用了5年的大数据来获得比较稳定的结果。5年中,K大从31个省的2082所中学录取学生12465名,平均每年2493名(去掉留学生、保送生、艺术特长生和体育特长生,这四类学生录取与省份无关,入学后学业表现不具备公平的可比性)。按照本文对超级中学的操作性定义,全国共有84所中学可以被标记为超级中学,平均每省不到3所,其中有9个省仅有1所超级中学,有两个省多达6所。

       我们从三个层次分析了K大录取名额省内分配的均衡情况。第一,我们通过对比K大学生中来自超级中学和一般中学的学生比例了解各省以及全国整体情况。第二,我们计算各省分别有多少比例的K大招生名额被超级中学毕业生占据,了解不同省份间是否存在差异。同时,我们还对比了各省超级中学的数量。其中,越多录取名额集中在越少超级中学的省份,其生源的集中度越高,这意味着省内高中的校际均衡越差,公平程度越低。第三,我们分析了各超级中学之间占有名额比例是否存在一定差异,并试图了解那些超级中学是否集中在某些省会城市或大城市。此外,我们通过对比K大来自超级中学和一般中学学生中农村户籍生源的比例探究超级中学对教育城乡公平的影响。

       为对比超级中学与一般中学学生在适应大学学习方面是否存在差异,我们首先比较了两类中学学生入学第一年的GPA。选取学生第一年GPA作为学业水平指标,原因在于这一成绩尚未受到大学教育过多影响,且比单一高考成绩更能很好衡量高中生源优异程度。为使所有学生的GPA可比,分析中我们将学生的GPA按院系和入学年份进行了标准化(μ=3.0,SD=0.5),标准化后的GPA代表该学生在本院系该届所有学生的相对排名。除平均GPA外,我们还对比了两类学校学生中GPA排名进入前15%和最后15%比例的差异,以期了解超级中学是否更高效地为K大输送了优秀学生。

       过去的研究表明,直接观察到的成绩差异也会受学生个人背景等多重因素影响,如家庭社会经济背景、学习动力等。其中,性别、户籍类型、录取类别这三个因素不仅与大学生学业表现相关[10],还是K大学生数据中可获得的客观信息。因此我们运用多元回归,计算在控制了性别、城乡户籍和录取类别后超级中学和一般中学学生在第一年的学业水平上是否存在统计上显著的差异。回归模型如下:

      

       三、研究结果

       (一)超级中学对公平的影响

       按照超级中学的操作性定义,我们从K大全国2082所生源中学中标识出了84所超级中学。这84所超级中学5年中共占有K大全部录取计划的40.3%,而其余1998所一般中学仅占录取计划的59.7%。图1显示了2005-2009年间超级中学占K大录取人数的比例逐步由2005年的35.4%提高到2009年43.8%。这表明,在高考和自主招生两大录取机制下,K大录取名额向超级中学集中的情况不断加剧,各省不同中学之间的均衡被逐渐破坏。值得注意的是,2005-2009年是自主招生各高校的名额逐步扩大的5年,这很可能是自主招生发展过程各高校都忽略的一点。

      

       图1 K大2005-2009年超级中学与一般中学录取比例对比

      

       图2 各省超级中学数量与占有K大录取名额比例图

       分省来看,31个生源省份都至少有1所超级中学,最多的省份有6所超级中学。K大在7个省录取名额高度集中,其超级中学占据了全省一半以上的录取名额;17个省超级中学占有K大30%到50%的录取名额;其余7省则在19%到30%之间。图2展示了各省超级中学的数量与这些中学占有K大录取名额比例,超级中学数量越少、占有比例越高,则录取名额的集中度越高,校际差异越大。图中的A区域(左上)为集中度最高的区域,分布于A区域的省份高中教育均衡程度较差,B区域(右下)为集中度相对低的区域,只有一个省份在这个区域。

      

       最后,不同超级中学占据K大的名额优势存在一定差异。本研究所确定的84所超级中学平均占有本省K大录取计划的14.4%,是省内平均占比的9.4倍左右,其中占比最低的为省平均的4倍,而最高的竟达22.8倍。有32所学校占比是省平均的10倍以上,绝大部分分布在直辖市或省会城市。

       这一结果支持学者提出的超级中学会加剧教育资源分配地域间、特别是城乡间不公平的观点。K大来自超级中学与一般高中学生中农村户籍比例的差异进一步支持这一观点。数据表明,K大来自一般中学学生中农村户籍的比例是超级中学的8倍左右(见表2)。2005-2009年间,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全国农村户籍人口比例降低,两类中学的学生中农村户籍的比例均有所下降,但两者之间的差异并没有出现明显变化。超级中学不断扩大的名额优势,确实带来了城乡间更大的不公平。

       (二)超级中学人才培养效率的深入评估

       我们将K大学生第一年GPA作为衡量学生对大学阶段学习适应能力的量化指标,这一指标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生源的优异程度。表3显示超级中学与一般中学学生GPA对比结果。总体来看,超级中学学生平均GPA为3.08,仅比一般中学学生高0.12分,优势十分微弱。从GPA排名进入前15%的比例来看,来自超级中学的学生比一般中学高出近6个百分点。此外,来自超级中学的学生处于GPA排名后15%的比例也低于一般中学。

       表3显示的成绩差异是否能直接归因于中学教育呢?例如,我们注意到K大农村户籍的学生大学一年级的学业表现大幅度落后于城市学生[11],超级中学农村户籍学生较少,同样会使得超级中学学生在大学一年级学业表现优秀。多元回归的结果显示,在控制了学生性别、户籍类型和招生类型后,超级中学学生比一般中学学生的GPA仅高出0.04分(见表4),这一差异虽然在统计上显著,但效应值非常小,不具有实际意义。我们可以认为,在相同性别、户籍类型和录取类型的学生中,超级中学学生比一般中学学生并未显示出明显优势。此外,各省超级中学生源的表现并不一致。有少数省份在控制了其他变量后,超级中学学生的学业表现甚至略低于一般中学的学生。

      

      

       这一结果意味着,如果我们将评价的眼光从高考后仅仅放长一年,从K大一年级学生的学业表现看,超级中学和一般中学学生的差异不大,超级中学并未在人才培养方面显示出更高效率。“超级中学”并不超级,超级中学的教育本身很可能没有给其学生增添更多潜质。这是表象背后本质的认知,与一般的“常识”并不相同。

       四、总结和讨论

       本研究表明,各省都存在占据K大录取名额绝对优势的超级中学,全国共有84所超级中学。在四分之一的省份,超过50%的学生集中来自超级中学,这些中学平均占有K大在该省14.4%的招生名额,其中约三分之一占有的K大名额在省平均10倍以上。大多数超级中学位于省会或直辖市。来自超级中学的学生中,农村户籍比例远低于一般中学。可见,超级中学对高中教育的均衡有很大破坏,对优质教育资源分配的城乡公平有负面影响。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2005-2009年间K大在不同省份招生名额的分配大体遵从历史惯例,也就是说,如果K大2004年在河北省招生80人,2009年也大体招生80人,虽然这一逻辑需要在关注公平与效率的双重视角下有所调整。[12]假设在河北省没有超级中学的情况下,80人的生源可能会比较均衡地来自全省各个地方,邢台、秦皇岛、张家口、邯郸、承德、唐山甚至沽源、赤城等县城中学都会有学生考入K大。但如果河北省出现了超级中学,80人的名额会大幅度向石家庄、衡水等超级中学所在地集中,其他地区中学考生考入K大将成为小概率事件,这很可能会使大部分地区的教师丧失工作的成就感、使得大部分中学的学生刚刚进入高一,就可以清晰地预见到自己希望渺茫,这意味着河北省各中学很可能普遍地陷入“无希望、不努力;不努力,更无希望”的恶性循环,意味着河北省高中教育的生态被超级中学严重地破坏,这种破坏如同雾霾一般仅在市场因素下极难康复。与此同时,不管有没有超级中学,K大在河北省的招生名额仍是80人,超级中学实际不会导致K大在河北的招生名额总数增加,超级中学不会给河北省、河北人民带来任何福利方面的改变。

       从适应大学学习角度看,研究表明超级中学所培养出的毕业生在K大并没显示出明显优势。尽管超级中学与一般中学学生一年级GPA差异在控制了性别、城乡背景和招生渠道后在统计上显著,但效应值仅为0.04,实际优势十分微弱,可以认为在性别、户籍类型和录取类型相同的学生中,超级中学毕业生比一般中学并未显示出明显优势。超级中学确实在应试以外的学习能力培养方面不够超级,其教育本身似乎并没有给其学生增添更多潜质。K大一年级学生学业表现的大数据研究以及对超级中学教育成效本质的进一步揭示,使得对超级中学争论裁决的天平没有偏向超级中学校长们一边。

       对超级中学的治理是另一个值得严肃讨论的问题。治理的责任主要在地方政府、地方教育主管部门一边。同时需要认识到,高等学校在竞争优秀生源的同时,也对超级中学的出现、发展和各省高中教育生态的逐步恶化承担了责任,特别是在自主招生发展过程中。对自主招生生源来源中学的比例分配很可能无意间助推了超级中学的发展。

       本研究提示,与超级中学发展有关的以下问题需要在观念上继续深入研究和澄清:

       第一,超级中学在高考竞争中大获全胜,但其对教育均衡、公平均有严重破坏,其毕业生在大学并未显示出优势。这是否意味着,超级中学的校长和领导者是否可以被严肃地称为“教育家”呢?这一点是否值得普遍反思?

       第二,有很多中学教师去各地的超级中学学习,但超级中学的“成功”秘诀是否可以学得到?是否值得学习呢?

       第三,国家和地方的领导者如果要去中学参观,是应当选择到一般中学看看,还是到超级中学呢?高中发展的价值观如何导引?

       第四,为促进城乡均衡,在超级中学仍然存在的情况下,各地是否应当先行要求超级中学以住宿制方式录取更多农村户籍、甚至农民的子女学习呢?

       第五,K大以及其他国内一流大学逐渐录取了更多来自超级中学的学生,在破坏各省高中均衡和公平的同时,追求到了更高的录取分数线,但是否在本质上提高了本校生源的质量呢?

       第六,在高考录取仍需主要看高考成绩的情况下,K大以及其他国内一流大学是否应当将更多自主招生的名额分配给一般中学呢?如何在“状元招生观”下促进各地区教育均衡和公平的实现呢?

       本文仅依据K大的学生数据进行分析,对超级中学的分析仍属于窥豹一斑,全部“985”高校长期生源和学生学业表现数据的分析将更全面地揭示全部问题,相关研究非常值得期待。本文另外的局限在于没有全国为K大提供生源的2082所中学学生规模数据,因此我们无法对录取人数进行加权,分析各中学“考中率”的差异。例如,如果一所超级中学高三学生几千人,虽然该校考中K大学的人数较多,但其教育质量可能并不高。此外,没有学生进入K大的中学也无法纳入分析中。

       2009年以后,超级中学又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发展,依靠大学更即时、全面的数据,我们可以对超级中学的公平和效率问题进行实时、深入和全面的分析,持续提示大学,特别是一流大学在自主招生、高考招生中在价值观和效率方面需要格外注意的方面。中国的教育是一个相互影响的整体系统,一流大学对高中教育生态均衡和公平发展也承担着重要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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