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九一八”事件再论_不抵抗政策论文

张学良与“九一八”事件再论_不抵抗政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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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26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03)08-0071-06

1931年9月18日晚,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是否下令张学良不要抵抗,虽经学者们考证,基本上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注:参见冯筱才:《“不抵抗政策”再探》,《抗日战争研究》1996年第2期;毕万闻:《张学良研究之我见》,《近代史研究》1989年第2期。),但由于史料的限制,论述尚不充分,而且对张学良实行不抵抗政策的原因、心态缺乏足够的分析,本文借助新发表的张学良的谈话,着重从张学良自身的方面,探讨他在九一八事变时实行不抵抗政策的原因和心态,并分析张学良对东北沦陷应负的责任。不当之处,请专家指正。

关于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下令张学良,让其不要抵抗的说法,主要有以下几种版本:一、曾经担任张学良机要秘书的郭维城,1946年8月15日发表广播谈话时说:“‘九·一八’事变当时,张学良将军在北平,一夜之间,十几次致电南京蒋介石请示,而蒋介石若无其事地十几次复电,不准抵抗,把枪架起来,把仓库锁起来,一律点交日军”。并且说这些电文“一直到现在还保存着,蒋介石是无法抵赖的”[1]。二、冯玉祥在其《我所认识的蒋介石》一书中说,“九一八事变那一天,荣臻从辽宁给北平的张学良打电话,问张怎么办,张学良回答说:‘日本人要占什么地方,随日本人占,我们是不抵抗主义。’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张学良请示过蒋介石”[2](p19)。三、更为广泛的传说是,西安事变后,张学良在军事法庭上辩护说:过去国人都责怪我出卖东北,现在我要读一封蒋委员长给我的电报,说着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小钱包,从中拿出电报宣读,大意是沈阳事变时蒋介石命令张学良不要抵抗云云。四、原东北军将领孙德沛回忆说:张学良在1935年8月曾亲口讲,“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占领了沈阳,我接到蒋介石紧急电令,电文内容是‘我国遵守非战公约,不准衅自我开’”[3](p214)。五、何柱国回忆说,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亲自用电话向蒋介石请求”,蒋介石回答说,“我们不还手让他打,我们在‘国际联盟’好说话”[4](p68)。

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下令东北军或张学良,让其不抵抗的确切证据,上述有的回忆还明显存在矛盾。如传说张学良随身携带电报稿,但南京高等军法会审审判长李烈钧、陪审官鹿钟麟等在其回忆文章中,均未提及。又如郭维城的证词说当时蒋介石在南京,而实际上,事变发生时,他正乘军舰自南京前往南昌途中。根据现有的史料,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给张学良最早的一份电报是9月19日晚8时左右发出的,电文如下:“限即刻到。北平张副司令勋鉴:良密。中刻抵南昌,接沪电知日兵昨夜进攻沈阳。据东京消息,日以我军有拆毁铁路之计划,其借口如此,请向外宣传时,对此应力避之。近情盼时刻电告。中正叩。皓戌。”[5](p278)由此电可知,蒋介石是在19日才接到的消息,18日晚不可能向张学良发出不抵抗令。还有一种说法是,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打电话向南京请示,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熊斌转达蒋介石指示:不能打[6](p574)。张学良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的确向南京方面请示过,如张学良在9月24日致蒋介石电报中称,“当时日军突如其来,殊出意外,我军乃向官方请示办法,官方根据前项命令,不许冲突。又以日军此举,不过寻常性质,为避免事件扩大起见,绝对抱不抵抗主义”[7](p490)。由于19日才知道消息,蒋介石不但当时没有给张学良下不抵抗令,而且也没有给南京官方下不抵抗令,张学良所谓“官方根据前项命令”中的“前项命令”,应该为“铣”电,而非其他。

总之,根据目前材料看,蒋介石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没有给张学良下不抵抗令,之所以形成这种认识,或者因为回忆失真所致,或者因为政敌有意为之,或者误把蒋介石处理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的方针,当作他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给张学良所下的命令。如果说这还不充分的话,那么,张学良本人的几次谈话,则非常明确地证实了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不抵抗命令出自他本人之口,而非蒋介石。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在对记者谈话时说:“吾早下令我部士兵,对日兵挑衅,不得抵抗。故北大营我军,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当日军进攻消息传来时,立时又下令收缴军械,不作报复行动”[8](p198-199)。50余年后,1990年8月,张学良接受日本NHK记者采访时,说他“当初未料到关东军会发动九一八事变”,“我认为这是我判断错误”[9](p1164)。关于蒋介石是否下令不抵抗,张学良说:“这件事情,现在好多人替我辩白,说是当时是中央怎么样”,“我不能把责任推到中央去。我自己是不想把这件事扩大”[10](p78)。美籍华裔历史学家唐德刚教授在采访张学良时,张学良说:“我要郑重地说明的就是关于不抵抗的事情。九一八事变不抵抗,不但书里这样说,现在很多人都这样说,替我洗刷,说不抵抗是中央的命令,不是的,不是的,绝对不是的”。关于张学良随身携带蒋介石发给他的电报稿的事,张学良说,“瞎说,瞎说,没有这事情”[11](p434)。结合前文分析,辅以张学良的几次谈话,现在可以判断,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没有给张学良下不抵抗令,不抵抗令出自张学良之口,已确凿无疑。

既然不抵抗命令是张学良下的,那么,他对沈阳失守,东北沦陷,应负什么责任呢?我们且看他自己是怎么说的。1936年6月张学良在《中国的出路唯有抗日》中说,“‘九·一八’事变前后,我们有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委曲求全,希求事态不扩大”[9](p972-973),当时“没有把事变的起因和演变,认识得清楚,把握得住”[9](p996)。1990年,张学良对日本NHK记者述说了他不抵抗的原委,并说明自己当时的心态:“大家责备我,说我不抵抗,我不承认。”又说:“我对‘九·一八’判断错误了。后来国人骂我。我说你骂我‘九·一八’事变不抵抗,我是一点不认这个账的,我没有错。可是你要骂我是封疆大吏,没有把日本的情形看明白,那我承认。我判断日本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么做对他不利,我这个人是胆大妄为的。假如我真知道日本人要政变,我当时可能跟日本人要拼的。”[9](p1155)在同唐德刚教授的交谈中,张学良再次重申了上述观点。为什么没有看出日本发动战争,侵占东三省,继而侵占全中国的阴谋呢?张学良说“日本人在东北同我们捣蛋不是第一次了,捣了许多年,捣了许多次了”。“过去我们对日本办事情,南京事件也好,济南事件也好,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当时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11](p432)。“我们历史上都是采用这个办法呀,假如我知道这事情化不了,那我就不同了,我的处置方法就不同了”[11](p433)。

上述张学良一系列谈话,有两点应引起我们的注意:第一,他没有判断清日本要发动战争侵略中国,所以他才没有下令抵抗,因此也就隐含着对沈阳失守、东北沦陷,他不能负责。第二,如果他看清了日本这种狼子野心,他可能会下令同日本人干的。下面我们对这两点作些分析。

关于张学良是否看清形势,学者们有不同的看法,大多数人同意张学良的观点,但张氏之辩,多少有些难圆其说。笔者认为张学良在某种程度上看清了日本的面目,但却又不愿相信,心存幻想,在诸多因素的牵制下,最后还是下了不抵抗令。1931年7月初,蒋介石和张学良交换过是否与日本开战意见。7月6日王家祯告知张学良:“日本将展开急剧地侵略满蒙是无疑的。”[12]10日,张学良说:“若有冲突,将重蹈旅顺、大连之覆辙,致使满蒙为日本人占领则是很明显的,我方应力避冲突。”[12]同日,张学良致蒋介石电云:“惟满蒙非用武力,难保安全,于今日本期望对外开展,我国亦应猛醒觉醒。”[12]9月初,荣臻看到满铁一带空气特别紧张,关东军频繁举行演习,向张学良请示对付办法,张答称“沉着应付,勿使扩大,敌果挑衅,退避为上”[13]。9月12日,蒋张于石家庄秘密会见后,张学良告诉何柱国说:“不得了,日本人要动手了!”[14](p264)14日,东北边防军代理长官张作相召见部下李济川,告以形势之严重,并让其去北平请示。15日,李济川向张学良重复了驻日公使的话:“日本各地都在搞示威游行,想以武装占领东北。”[15]张学良9月20日接见新闻记者时也曾说:“余窥透日军拟在满洲有某种行动后,即下令部下倘遇日军进攻,中国军警不得抗拒,须将军械子弹存于库房。”[16]从以上分析看,张学良的确预感到日军要在东北做出某种动作,但这是个什么性质的挑衅,张学良并不清楚,他可能想到日军要采取大规模行动,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又认为这似乎不可能。所以关于九一八事变之前的形势,张学良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看清,应该说他当时的心理是矛盾的,对形势判断处于一种似清楚又非清楚的模糊状态。

那么,即使张学良看清了形势,他就会采取抵抗行动吗?可能也不尽然。

首先,不抵抗政策是蒋介石和张学良二人的共识。不抵抗政策的发明人是蒋介石,但张学良决不仅仅如一些学者所言,是不抵抗政策的执行者。张学良和蒋介石在对日问题上,态度基本上是一致的,与其说张学良执行了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不如说蒋介石关于处理日本在东北一系列挑衅的态度,坚定了张学良的对日问题看法。我们从对日军一系列挑衅事件的处理上,可以看出蒋介石和张学良二人在对日问题看法上的一致性。万宝山事件发生后,张学良电令东北政务委员会:“此时如与日本开战,我方必败,败则日方将对我要求割地赔款,东北将万劫不复,宜亟避免冲突。”[17](p83-84)蒋介石7月11日在“剿共”前线江西抚州给南京政府和张学良发电报称:“须抑制排日运动,宜隐忍自重,以待时机。”张学良复电也说东北军应“努力隐忍自重,勿使日本乘其间隙”[6](p563)。中村事件发生后,8月16日,蒋介石发来“铣电”,谓:“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不予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希转遵照执行(此电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引者注)。”[8](p196)张学良将电报转发东北各军事负责官长一体遵守。9月6日张学良又转电臧式毅、荣臻:“对于日人,无论其如何寻衅,我方务须万方容忍,不可与之反抗,致酿事端,即希迅速密令各属,确实注意为要。”[18](p67)由此可见,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是深合张学良的心意的,可谓“于我心有戚戚焉”。所以,不能简单地说蒋介石是不抵抗政策的“发明人”,而张学良仅仅是该政策的“执行人”。有人认为张学良是不抵抗政策的牺牲品,因为该政策是蒋介石为张学良设置的陷阱,是有“极其险恶的用心的”,其目的是“企图利用日本力量驱走东北军,然后梦想依赖国联的力量,将东北变成蒋的天下”,其依据大约是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蒋介石在其日记中有“此亦为外交之转机,亦为国家统一之良机”之语,因此,“实际上不抵抗政策仍是内战削藩政策的继续”[19]。还有人认为张学良是受了蒋介石的蒙蔽,“糊里糊涂地执行”了不抵抗政策。实际上,张学良的东北政权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如果不同意蒋介石的命令,他完全可以奋起抵抗。张学良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这从“东北易帜”等一系列事件中看得很清楚,所以,张学良才说东北重要问题要依靠中央,不能单独对外。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又曾说“现在我们既已听命于中央,所有军事、外交均系全国整个的问题,我们只应速报中央,听候指示”[20](p78),这确非推脱之辞。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用“上下级关系”,“服从中央”,甚至用“忠君思想”,来解释张学良下令不抵抗,而关键是张学良本人在对日看法上与蒋介石观点一致。同时,也不能把九一八事变前,蒋介石处理日军挑衅的政策,同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下令不抵抗完全等同起来,不能把二者看成是百分之百的因果关系,还是要在张学良自己身上找原因。张学良在九一八事变后,下令不抵抗,基本上是他对国内外形势判断所作出的决定。当然,笔者这样说,并不是要完全排除蒋介石对张学良的影响,而是说应当分析、重视张学良自身的因素。

其次,迷信和平,迷信国联。自从皇姑屯事件以来,张学良主观上力避冲突,希望和平解决中日矛盾,这与他没有完全看清日本侵华的面目有关系,但二者不能形成因果关系,和平解决中日冲突不是张学良一个人的想法,以公理对强权是弱小民族在遭遇外来侵略、威胁时的首要选择。如因张作相曾主张武力抵抗,9月6日,张学良致张作相特急电云:“奉电密令:我国遵守非战公约,不准衅自我开。特令遵照”[7](p480),此时离九一八只剩12天。何柱国也曾说过,东北军方面,因为过去已有俄、德、法三国干涉还辽历史,又有九国公约的保证,加上1928年皇姑屯事件处置得当,使日本找不到任何借口,因而避免了事态的扩大,这更使张学良找到了历史依据。所以,19日凌晨6点,张学良召见顾维钧等人磋商时,会上决定采用顾维钧的主张:“立刻电告南京要求国民政府向国际联盟行政院提出抗议,请求行政院召开紧急会议处理这一局势。”[21](p414)

最后,畏惧日本实力,自身也有诸多力不从心之处。1928年12月张学良说:“学良不卖国,但有为大势所迫非办不可之事,此乃弱小民族被人压迫之实况,人应谅之。”[22](p670)1931年3月初,日军挑起种种事端,东北形势恶化,张学良认为“中国没有力量跟日本打”,那就更不用提让东北军单独对日开战了。从东北军的军事部署上,也可以看出张学良的这种心态,据日本人1929年调查,东北军大多部署在从山海关到辽河的北宁路沿线。九一八事变前夕,东北兵力相当空虚,28万东北军大半调到关内,而且全是精锐部队,沈阳正规部队只有8000人。可见,张学良并未作与日本人发生大规模冲突的军事准备。1930年9月18日张学良率军入关后,不仅东北力量更加空虚,而且还深深地陷入关内政治纷争,牵制了张学良的手脚。此外,东北军内部也不是毫无缝隙,东北军将领和上层军官大体可分为抗日、亲日两种类型,张学良不能自如地运用兵力。

总之,从以上几个方面看,即使张学良完全看清了日本侵略中国的野心,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他也极有可能还是实行“不抵抗政策”。再者,张学良在接受日本记者采访时,也只是说他若知道日本的野心,他也只是可能会跟日本人拼的。这种推测我们可以从九一八事变后的一系列事实得到侧面证明。

在“不抵抗政策”指导下,张学良和蒋介石都寄希望于国联,但到10月24日,国联作出决议,要求日方撤军,而日本不但不加理会,反而于11月进攻嫩江黑龙江守军,日本野心已暴露无遗,张学良自谓:“国联自身本无实力,仅能调解纠纷,不能强判执行,中日事件最好能自谋解决办法。”[7](p530)但在嫩江桥战役中,当日军和伪军张海鹏部向嫩江桥进攻时,张学良令守军于兆麟部和平撤退,以免靡乱地方,仍旧依赖国联[23](p171)。江桥抗战,马占山可谓孤军奋战,未获驻防锦州一带东北军的实力援助,张学良驻锦州队伍毫“无战斗准备”[24]。江桥战斗结束后,张学良受到社会舆论猛烈抨击。上海救国联合会说“黑省马军,孤军抗日,效忠疆场,张学良未能拨援”[25]。市民联合会致电国民政府,指责“张学良坐视日寇侵略东北,辱国丧地,放弃职守”[26]。全国学生抗日救国联合会亦电请政府“严惩张学良,克日出兵”[27]。11月锦州事变中,张学良仍未下抗日决心,而是钟情于“锦州中立化”方案,11月29日,张学良致蒋介石密电,称“惟个人对此亦颇赞成”[28],并在与日方代表谈判之同时,开始安排东北军撤出锦州。顾维钧极力劝阻道:“兄拟将锦州驻军自动撤退,请暂从缓”[29];后又与宋子文联名致电张学良:“现在如日人进兵锦州,兄为国家计,为兄个人计,自当力排困难,期能防御。”[30]蒋介石亦致电张学良:“锦州军队此时勿撤退。”[5](p262)但12月21日,张学良致电第二军司令部:“当最近日本进攻锦州之时,我军驻关外部队理应防范,但若现政府方针未定时,自然不用锦州部队进行防守,因而撤至关内”,“部队驻地为迁安、永平、滦河、昌黎”[31](p244)。当日军进攻锦州时,国民政府多次电令张学良抵抗。25日,令其“积极筹划自卫,以固疆圉”,张学良部队开始从锦州撤退后,国民政府还急电其“无论如何,必积极抵抗”[8](p235),但日军兵不血刃占领锦州,锦州几乎拱手让给日军。

关于热河失守,一般均认为归咎于汤玉麟,张学良自己也这样认为。1990年他对日本记者说“我当年做事非常困难,我接掌东北的时期,这些人(指汤玉麟等)都是我的老前辈。都跟我父亲差不多,拿我当小孩子一样”,“根本就不服从我的命令”[9](p1156),所以热河失守了。他对唐德刚教授也说“那热河就是他失守的!”[11](p475)1932年蒋介石致电张学良,说:“北方军事已全权托付吾兄,并请吾兄负其全责。”[15]1932年9月蒋介石给张学良指出解决热河问题的两种方案,一是调防汤玉麟于察哈尔,二是“先占热河,而暂弃平津,亦在所不惜”,并令其不要走漏消息[5](p559),但张学良未按蒋介石计划行事,致使形势越发恶化。1933年1月8日,日军攻陷山海关后,张学良在记者招待会上慨言:“我以为各国之和平运动今已无效,我们为争取民族生存,只有拿我们的血肉、我们的性命来维持和平,来保卫中国,除此之外,再无别法了。”2月18日,张学良在致日内瓦中国驻国际联盟代表的电文中说,中国政府和人民决心抵抗日寇侵略,保卫热河。同日,由张学良领衔、东北军将领发表的通电表示:“舍奋斗无以求生,舍牺牲无以救死,但有一兵一卒,亦必再接再厉”[7](p650-651),似乎要与日军决一死战,然而旬日过后,东北军土崩瓦解。热河之战中,东北军大部在察冀观望,虽万福麟部“抗战皆辛苦”,但总体上看,东北军其他部队“未尝作有效之抵抗”[32]。所以,热河失守,张学良有一份难以推脱的责任。

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实行不抵抗政策和不决心抵抗日本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诸如依赖国联的思想尚未完全幻灭;依靠中央,寄希望于全国抗战;对东北军指挥不灵;中央政府支持不力,等等,除此之外,保存东北军的实力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9月19日凌晨一时许,接到荣臻电话后,张学良立即召集东北军重要将领会议,说东北军“本应和他们一拼,不过日军不仅仅是一个联队,它全国的兵力可以源源而来,绝非我一人及东北一隅之力所能应付”。“余不愿以多年相随,屡共患难部属的生命,博余一人民族英雄的头衔”[33](p175),张学良还说过,如果是玉碎(全国抗战)尚可,若是瓦碎(单独抗战)则不必。5年后,张学良在西安还对刘鼎说过,单独抵抗是徒然牺牲而已。近年来有一种说法很流行,那就是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在不抵抗中进行了抵抗”,似乎是蒋介石的对日政策才导致张学良没有对日进行拼死抵抗。事实上,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的一些抵抗行动不仅不坚决,而且其抵抗动因主要来自国内舆论压力,而非其对日看法和对日方略发生根本转变。

行文至此,但祈未造成这样一种印象:张学良不抗日,不是一个爱国者。笔者只想说明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发展过程,历史研究应遵循的原则之一,是“情景原则”,或曰“易位原则”,即设身处地地为当事人考虑,因为台上和台下,在职和在野,考虑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对于当权者,凡一事,他不但要考虑如何开场,更重要的是要考虑如何收场。本乎此,关于张学良抗日态度和行动,窃以为,有如下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张之反日、抗日有一个发展过程。九一八事变之前,张学良是反日的,但忍辱退让,不愿与之彻底决裂,希望和平解决,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热河抗战;至其下台,游历欧洲,思想发生剧烈变化,逮乎返国,武力抗日思想渐趋强烈;1936年上半年开始,张学良多次明确表示抗日的强烈愿望,批判“统一论”、“准备论”,由反共拥蒋抗日,发展为联共逼蒋抗日,因与蒋政见不同,终于导致西安事变。总之,张学良的反日和抗日思想应作区分,反日、抗日言论和反日、抗日行动应区别开来,不能用张学良后来的言语去推测九一八事变时的行动。从反日到抗日,张学良的思想有一个形成过程,此点不可不明察。此外,张学良实行不抵抗政策,并不有损于他作为爱国者的形象,因为当时情况太复杂,必须做审慎处理。第二,蒋介石和张学良在九一八事变前后,对日本的看法,并无本质区别。对九一八事变的处理,可谓合作无间。1931年9月19日蒋介石致电张学良:“沈阳日军行动,可作地方事件,望力避冲突,以免事态扩大,一切对日交涉,听候中央处理。”[6](p575)张学良也多次表示要听从中央指令,决不单独对外。事实上张“自沈阳事变以来,个人一切遵从中央意旨”[7](p579)。其间,阎宝航、王卓然等人几次要张学良鼓起精神干,但张学良仍然表示要“听命于中央”。张学良之所以与蒋介石合作无间,除保存实力外,其根本原因还是对日看法上二人观点一致。既然“不抵抗政策”是蒋介石和张学良二人的共识,对九一八事变的处理,二人又合作无间,所以,蒋介石和张学良均应负责任。把东北沦陷的责任一古脑儿地都推到蒋介石身上,是不公平的;同样,让张学良承担全部责任也是不公正的。论对狭义的九一八事变处理,张学良应负直接责任;而对广义的九一八事变处理,蒋介石则应负主要责任。至于对“不抵抗政策”的评价,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但有一点,蒋介石非为不抗日,而是何时抗日、如何抗日的问题。张学良亦然。

【收稿日期】200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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