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面临新的发展机遇_中美关系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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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D8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241(2009)03-0045-04

布什执政八年,中美关系持续稳定发展,发生了一些积极的、实质性的变化。在此基础之上,随着国际金融危机的不断恶化,新自由主义逐渐主导奥巴马政府的外交理念,中美关系面临着进一步发展的重大机遇。

一、复合相互依赖的中美关系

在冷战结束后的18年时间里,布什时代的中美关系具有相对稳定的显著特征。最近八年,中美之间尽管在外交、经济和军事领域仍然存在不同程度的交锋,但总体来看比较平稳,没有出现大的波折,也没有发生大的危机。比较而言,冷战结束后的前十年里,每隔两三年中美关系就会出现或大或小的危机,双边关系总是处于反复不定的状态。那么,过去八年中美关系相对平稳的态势是否代表着这对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中美关系是否从此步入一个新阶段,中美关系是否已经成为一种稳定型、成熟型的双边关系呢?

最近几年,一些美国学者和中国学者将中美关系的稳定归功于“9·11”事件,认为反恐战争转移了美国的注意力,让中美关系有了充足的发展空间。依据这种逻辑,过去八年中美关系的变化是战术性的、短期的。然而,从对比分析可以看出,美国主流社会的中国观变了,或者说美国对中国的战略判断和战略观变了。这些战略性变化是中美关系过去八年持续好转的结果,也是未来中美关系有可能继续前进的基础。

首先,美国已经意识到中国一定会成为一个超级大国,没有任何一种外部力量能阻止这种趋势。2000年前后,对于中国未来向何处去,美国国内争论很激烈,“中国崩溃论”和“中国崛起论”互不相让。当时讨论的焦点问题是,如果中国崩溃,对美国的影响是什么;假如中国崛起,对美国的影响又是什么;美国能够对这一过程产生什么影响,如何才能减缓中国崛起的步伐。目前,中国经济经过近30年的高速增长,政治上长期稳定,“中国崩溃论”几乎在美国没有市场了。2008年4月20日,中央情报局局长迈克尔·海登在演说中指出,“对我而言,问题不是中国能否成为一个超级大国,而是中国是否准备好承担一个超级大国的责任”。① 可见,当年的问题是“中国能否成为一个超级大国”,现在的议题是“中国成为超级大国后会做什么”。当年美国对华政策的选择是“是否要遏制中国的崛起”,现在美国对华政策的选择是“如何应对崛起后的中国”。

其次,过去美国担心中国挑战现存国际秩序,现在美国最关心的问题是中国能否对现存国际秩序做出贡献。10年以前,美国对华政策的主轴是“接触”政策,即通过接触把中国融入国际体系,当时美国最担心的是中国拒绝国际体系,另搞一套,挑战现存国际体系。现在,正如前副国务卿佐利克所言,中国加入了大多数国际机制,中国已经是国际体系中的一员,并且是现存国际体系的受益者。② 因此,目前美国关心的问题是中国能为现存国际体系做多大的贡献。

第三,尽管中美之间仍有诸多矛盾,但是美国的主流思想界已经认识到,与中国和平竞争、合作是美国的最佳选择。在冷战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现存大国与崛起大国的结构性矛盾是中美战略学界的热门话题,甚至中美迟早会有一战的论调也有一定的市场。今天,不仅与中国发生大规模战争的设想令人不可思议,即使是与中国发生全面对立的前景也令人难以想象。从最近美国学者发表的对华政策文章可以看出,美国决策精英们关注的问题不是中美结构性冲突,或者中美冲突是否能避免,而是美国如何接纳一个崛起的中国,中美能在多大程度上合作解决全球性议题。例如,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伊肯伯里就指出,今天的国际体系同历史上的体系根本不同,中国应当能够和平地成为西方主导的现存国际体系中的一员。③

第四,美国承认中国对外战略的核心目标不是与美国竞争霸权地位。美国国防部《中国军力报告》中明确指出,中国对外战略的主要意图有两个:一是着眼国内经济发展需要,开拓国际市场,维持对先进技术和资源的进口;二是维护在亚太地区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影响力。④ 这个判断是一个很大的变化。

战略判断的变化是双向的。当美国对华战略判断趋于务实与温和的同时,中国对美国的战略判断也在发生相应变化。近几年里,随着中国国家实力的增强,中国国际活动经验的增加,对美国的不安有所下降。中美双方对对方实力、意图与政策正面判断的变化,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中美关系性质的变化。中美双方都确信,对方不会采用军事手段解决双边关系中的分歧,国家的主权、领土完整是有保障的,双方可以在现有国际规则中竞争与磋商。这就是说,对于中美关系这对双边关系而言,安全正在从稀缺资源变成充足资源。因此,中美关系最大的变化就是从“安全主导型”向“复合相互依赖型”转变。在“安全主导型”双边关系中,国家安全是主导一切领域的关键因素,任何双边事务都要从安全角度考虑。在双边交往中,中美考虑更多的是“相对收益”,而不是“绝对收益”。在“复合相互依赖型”双边关系中,没有一个因素能够主导中美关系的全局,经济、军事、政治关系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发展,都按各自的规模运行。经济谈判的失败并不意味着军事合作的延缓,军事关系的冷淡也不影响经济合作。在这个新阶段,中美关系仍然充满着矛盾、斗争与合作,但是所有双边领域同时陷入冲突的可能性极小,因此作为全局和整体的中美关系不大可能大起大落。

二、新自由主义时代的中美关系

布什时代,中美关系从“安全主导型”逐步向“复合相互依赖型”转变,为今后双边关系的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奥巴马执政后,国际金融危机的深化,新自由主义占据美国外交的主导地位,又为中美关系的进一步改善提供了有利条件。国际金融危机将迫使中美两国不得不把双边关系的重点放在经济领域,同安全问题相比,经济关系往往不是“零和游戏”,而是一种依赖和竞争关系。新自由主义外交更重视国际机构的建设和功能,更相信经济合作能带来国际和平。

布什执政期间,主导美国对外政策的是新保守主义和传统现实主义,新保守主义在其第一任期影响较大,传统现实主义在其第二任期占上风。由于中美两国之间存在诸多共同利益,两国关系在现实主义主导时期也获得了重大进展。但是,由于现实主义所固有的局限性,两国关系发展也受到不少制约和限制。在关注的议题上,现实主义更强调安全问题,布什政府强力推动中国在朝核问题、伊朗问题和苏丹问题上合作,而忽视了中美可以合作的更广泛的领域。在合作形式上,现实主义不重视国际机制,更强调双边关系,布什政府轻视联合国等机制,让中美两国失去了一些合作的重要平台和机制。

奥巴马上台后,长期在野的新自由主义学者开始进入政府,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新任驻日大使约瑟夫·奈,是新自由主义的创始人之一。新自由主义的思想也开始渗透到奥巴马政府的外交理念中,在希拉里推出的“巧实力外交”中,新自由主义是其灵魂。由此可见,民主党再度执政标志着新自由主义重新主导美国外交。

中美关系经过冷战后18年的演变,已经从“安全主导型”转向了“复合相互依赖型”,两国之间的安全稀缺性大大下降,安全困境有所缓解。特别是2008年以来,台海两岸关系明显缓和,台湾问题在中美关系中的负面影响大幅下降。从当前局势看,中美之间不存在明显的、直接的安全冲突。在国际金融危机和新自由主义两大因素影响下,一些长期困扰中美关系的根本性难题短期内有可能得到缓解,中美关系可能因此而迈上一个新台阶。

第一,关于中美关系的战略定位问题,无论是从现实出发还是基于理想,奥巴马政府都将更倾向于战略伙伴,而不是战略对手。美国如何给当前的中美关系定位,是战略伙伴,还是战略对手;是威胁大于机遇,还是机遇大于危险;是太复杂难于下判断,还是不确定性太大不好轻易下判断呢?冷战结束以来,关于中美关系的定位问题一直是中美关系中最重要的战略性议题,也是美国国内争论不休的难题。美国曾经要求致力于建立“建设性的中美战略伙伴关系”,也曾经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过去8年,布什政府对中美关系的标准定位是“太复杂”,实际上回避了对双边关系的战略定位。人们通常说,美国对华政策是两手策略,既合作又防范,这就是由于对中美关系的定位不明确造成的。在美国国内,对华政策上的极端派不占主流,认为中美关系完全是战略对手的人是少数,但相信中美关系是战略伙伴的人也是少数。主流意见认为,正在崛起的中国对美国而言,既是一个机遇,也是一个需谨慎处理的威胁。我们不敢奢望,美国会在一夜之间视中国为机遇,视中美关系为战略伙伴。在过去8年里,尽管美国已经承认中国崛起不可避免,中美合作不可或缺,但是,这并不是说美国对中国崛起的担忧不存在了。关键问题是,经过冷战结束近20年的发展演变,中间派的主流意见是在向好的一端发展,还是在向坏的一端回流。对于奥巴马政府而言,中国主要是一个机遇,还是主要是一个挑战呢?从目前的国际现实看,奥巴马不可能将中美关系向“战略对手”的道路上带。美国因为强力救市,迫切需要国外投资,而中国恰恰手中握有全球最大的外汇储备。可以说,中美两国在经济上已经结成了命运共同体,任何一方都不得不选择合作。当然,对于强调“相对收益”的现实主义者而言,即使是互利合作,也要看谁得的更多,也要看经济合作对安全竞争的影响。对于奥巴马政府中的新自由主义者而言,经济合作是通向政治和解与共同安全的重要途径,不会增加两国间的安全对立。因此,从国际形势和国内战略思维两方面看,奥巴马新政府都有可能将中国定位为“战略伙伴”。从最近奥巴马政府的对华政策动向来看,也能基本验证这种判断。国务卿希拉里在首次访华前说,中美合作非常重要,中美两国都能从对方的发展中获益。⑤ 伦敦20国金融峰会期间,4月1日,胡锦涛和奥巴马总统会晤,双方同意建立“中美战略经济对话机制”,这把中美对话推向一个更高、更综合的层次。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显示出美国新政府更重视中美关系问题。

第二,关于美国将如何接纳一个崛起的中国的问题,奥巴马政府将更愿意与中国分享国际权力与义务。如果美国愿意与一个崛起中的中国合作,合作的方式是什么呢?美国是否准备允许中国拥有与其实力相适应的国际权利和国际地位,对此美国将会乐见其成,还是会百般阻挠呢?作为美国最大的债权国,中国对美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美国对中美合作的渴望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合作不能只要求“中国配合美国的工作”,而应当是平等互利的。美国是否准备从全球实力新格局出发,稍微放松一点自己的主导地位,“赋予”中国与其实力地位相适应的权利。到目前为止,这个方面的信号仍然不明朗。在美国国内,对美国相对实力地位的辩论尚无定论,但是大多数人承认美国主导全球事务的能力有所下降。希拉里说,美国没有能力单独解决世界上的问题,但是没有美国世界上的问题也解决不了。这就是说,美国不是解决问题的充分条件,而是必要条件。换句话说,美国仍然是全球第一,这个地球缺了美国转不了。那么,美国在要求世界各国分担责任的时候,能不能也让它们分享权力呢,美国政府官员对此只字未提。在美国民间,一些学者、前政府人士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最近提出了“两国集团”、“中美国”等概念,主张给予中国最大的国际舞台。如果美国政府仍然想最大限度地控制国际主导权,那么无论是用“硬实力”、“软实力”,还是“巧实力”,其结果都是半斤八两,巧取和豪夺能有多大区别呢?从奥巴马政府公布的一些外交理念和方针来看,奥巴马政府至少不会比布什政府差。在就职演说和首次《国情咨文》中,奥巴马都批评了布什的单边主义外交,主张多边主义。如果奥巴马能够真正落实其执政理念,发挥国际机制的作用,同其他主要大国分享权力则不可避免。

第三,关于中美关系中的优选议题的选择问题,奥巴马政府明确表示重视经济、气候变化问题。希拉里就任国务卿后,随即抨击布什的对华政策太片面,过度专注于经济问题,宣称自己将致力于一个全面的中美关系。言下之意,希拉里将把人权、非传统安全等议题也要摆上议事日程。其实,布什政府的政策重点也是多年摸索的结果,是中美两国“求同存异”的结果。为什么某些问题被边缘化,是因为中美在这些问题上分歧较大,把它们摆到突出位置上,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只能破坏中美关系。1992年克林顿上台初期,将人权作为中美关系的重中之重,一度把中美关系推向了冲突和对抗之路。在华期间,希拉里再次表示,中美之间的重要议题是经济、气候变化等,人权问题不能影响中美在其他领域的合作。将两国关系的重点放在经济、环保等领域,就意味着两国有更大的合作空间,较少的敌对行为。

三、未来中美关系可能存在的风险

经过冷战后近20年的交往,中美关系从“安全主导型”转向“复合相互依赖型”,具备了发生实质性变化的物质基础。美国外交从现实主义转向新自由主义,让这种转变具备了精神方面的条件。然而,拥有合作的条件和意愿是一回事,能否达到目标是另一回事。

如果经济危机进一步恶化,美国将面临更大的国内压力,选择“双输”道路的可能性不可排除。1930年代经济危机期间,欧美主要大国纷纷自保,最终导致了全球性经济、政治和军事大危机。尽管此次经济危机的程度与上次不同,当前国际经济体系的特征也与以前不同,目前尚看不出各国搞经济对抗的趋势,但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希拉里在2月初的亚洲行中信誓旦旦表示,贸易保护主义不能解决问题,只能使危机恶化,美国希望与中国“同舟共济”。但是,美国同时又在救市计划中通过了“只买美国货”的保护主义条款。可以说,保护主义的苗头已经出现,能否成为主流政策取决于危机的发展趋势和国内政治的压力大小。

如果美国的国际政治、经济和军事地位能够得到快速提升,自由主义中的另一个派别,主张对外民主干预的国际主义就会抢占对外政策的话语权。届时,中美之间的人权问题就会再次浮出水面,成为破坏两国关系的重要因素。

如果中美双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合作平台,全面合作的目标仍然达不到。由于历史原因,在世界主要国际机构中,中国只在联合国安理会享有世界级大国的政治地位。中美若要在全球事务中合作,必须有一个合适的平台或机制。“八国集团”、“20国峰会”、“两国集团”都曾经是选项,但真正能找到中美两国都满意,而且其他国家接受的方案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收稿日期]2009-03-31

注释:

① Remarks by Director of the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Gen.Michael V.Hayden at the Landon Lecture Series,Kansas State University April 30,2008.

② 美国副国务卿罗伯特·泽奥利克(Robert B.Zoellick)在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National Committe on U.S.-China Relations)就美中关系问题发表演讲,2005-09-21.

③ G.John Ikenberry,“The Rise of China and the Future of the West”,Foreign Affairs,Volume 87,No.1,p.24.

④ The Military Power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repared Statement of the Honorable Peter W.Rodman,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Defense for International Security Affairs Before the House Armed Service Committee,Thursday Jun 22,2006.

⑤ 希拉里·克林顿在亚洲协会总部的演讲,2009-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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