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楚简《凡物流形》的文本结构与思想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本论文,特征论文,思想论文,结构论文,物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上博楚简《凡物流形》①是一篇奇特的文章,说其奇特,是因为其内容很难和哪篇传世文献或现有出土文献完全照应起来。《凡物流形》中有的内容颇似《楚辞·天问》,对包括人类在内的天下万物的存在原因、鬼神及各种自然现象的发生机理,展开了无穷的追问,颇有“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气概;有些内容又接近《老子》、《管子》四篇,②认为唯有能够“执道”、“执一”并善于治心修身的圣人,才能够做到“百物不失”、“知天下”、“治邦家”、“并天下而抯之”、“并天下而治之”。此文不仅想像奇诡,而且通篇采用歌韵体,③颇具文学色彩,称得上一首长诗。因此,无论从思想上还是从文学上看,都有很高的研究价值。目前的研究主要围绕字句的考证、竹简的编联展开,对其思想内涵,虽有所涉及,但还处于起步阶段。笔者以为,在展开深入、系统的研究之前,先对此篇的文本结构、思想特征加以梳理,是极为重要之事,本文想在这一方面做些尝试。《凡物流形》分甲乙两个本子,甲本比较完整,乙本相对残缺。整理者曹锦炎的释文发表后,编联、句读、释义已有很多地方被学者们修改,本文在引用原文时基本上采用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读书会为甲本所作《〈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编释文》(以下简称《重编释文》),④不同之处,随文附注。另外,引用原文时不再标明简号。
一、《凡物流形》的文本结构
《凡物流形》的文章结构非常清晰,文内总共有八个“闻之曰”。⑤文章起始一章“凡物流形,奚得而成?流形成体,奚得而不死?既成既生,奚而(顾?)而鸣?既本既根,奚后之奚先?阴阳之处,⑥奚得而固?水火之和,奚得而不诡?”和下一章的部分内容“闻之曰:民人流形,奚得而生?流形成体,奚失而死?有得而成,未知左右之请。天地立终立始,天降五度,吾奚衡奚纵?五气并至,吾奚异奚同?五言在人,孰为之公?九有出谋,孰为之封?”⑦所讨论的问题及行文的方式都极为相似,有理由认为起始一章最前面本来也有“闻之曰”,只不过没有抄写而已。因此,《凡物流形》可以说是由九个“闻之曰”构成的结构分明、线索清楚的文章。
这种结构使我们马上想到上博楚简《从政》,《从政》是一篇记言性质的文章,残损比较严重,但从中至少可以归纳出13个“闻之曰”,⑧通过这13个“闻之曰”,《从政》从不同角度论述了为政者所要注意的事项。如果不拘泥于“闻之曰”,我们还可以举出具有类似文章结构的郭店楚简《缁衣》(又见上博楚简)和郭店楚简《成之闻之》。《缁衣》由“子曰”引领了23个章节;《成之闻之》也多见类似的结构,如“君子曰”、“闻之曰”、“昔者君子有言曰”,或者先引某一段文献,再加以展开,如“《君奭》曰”等。还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闻之曰”的后面,往往用“是以”、“是故”作进一步的阐发,《从政》残损严重,无法了解全貌,但这种结构的存在是可以肯定的。如“闻之曰:善人,善人也。是以得贤士一人……是故君子慎言,而不慎事”;“闻之曰:行在己而名在人,名难争也……是故君子强行以待名之至也”。《缁衣》这一造构不太明显,《成之闻之》则极为明显。如“君子曰……是故”、“闻之曰…是以”、“昔者君子有言曰……是故”、“《君奭》曰……是以”等等,比比皆是。有的地方只有“是故”,但详加考察,可以发现前面的话近似原理、原典,当为前人或经典已经阐述之内容,只是没有使用“……曰”的形式而已。虽然不排除“是故”、“是以”后面的内容同样有可能出自前人或经典,但一般情况下说“闻之曰”的部分是对前人的引用,“是故”以后的部分是后人的体会和阐发,是合情合理的。
总结这类以“闻之曰”或类似用语起首的文章,可以说有三大特征,第一,这类文章往往没有非常严谨的结构和明确的主旨,而是由相似的内容拼凑而成,因此是一种松散的结构。第二,正因为是一种松散的结构,所以文本未必固定,各章节的次序可以打乱、调整,可以根据需要增加新的内容或删除部分内容。第三,“闻之曰”的部分应是早已形成的、流传有年的、具有社会影响的、得到一定认可的内容。而用“是故”、“是以”表示的部分有可能是后人进一步地阐发。
以此对照《凡物流形》的文章结构,我们发现,《凡物流形》前面三个“闻之曰”和后面六个“闻之曰”结构是不一样的,前面三个“闻之曰”如下所示:
(1)[闻之曰:]“凡物流形,奚得而成?流形成体,奚得而不死?既成既生,奚(顾?)而鸣?既本既根,奚后之奚先?阴阳之处,奚得而固?水火之和,奚得而不诡?”
(2)闻之曰:“民人流形,奚得而生?流形成体,奚失而死?……顺天之道,吾奚以为首?吾欲得百姓之和,吾奚事之?敬天之明奚得?鬼之神奚食?先王之智奚备?”⑨
(3)闻之曰:“登高从埤,至远从迩。十围之木,其始生如孽。足将至千里,必从寸始。日之有珥,将何听?月之有晕,将何征?水之东流,将何盈?日之始出,何故大而不炎?其入(?)中,奚故小雁(?)暲豉?问天孰高歟?地孰远歟?孰为天?孰为地?孰为雷神?孰为帝?土奚得而平?水奚得而清?草木奚得而生?禽兽奚得而鸣?夫雨之至,孰雩□之?夫风之至,飁而进之?”⑩
后面六个“闻之曰”如下所示:
(4)闻之曰:执道,坐不下席;端冕[简14],箸(伫)不与事。先知四海,至听千里,达见百里。是故圣人处于其所,邦家之[简16]危安存亡,贼盗之作,可先知。(11)
(5)闻之曰:心不胜心,大乱乃作;心如能胜心,是谓少彻。奚谓少彻?人白为执。奚以知其白?终身自若。能寡言乎?能一乎?夫此之谓少成。曰:百姓之所贵唯君,君之所贵唯心,心之所贵唯一。得而解之,上宾于天,下播于渊。坐而思之,谋于千里;起而用之,陈于四海。(12)
(6)闻之曰:至情而知,执知而神,执神而同,[执同]而佥,执佥而困,执困而复。是故陈为新,人死复为人,水复于天咸,百物不死,如月,出则又入,终则又始,至则又反。执此言,起于一端。
(7)闻之曰:一生两,两生三,三生女(?),四成结。是故有一,天下无不有;无一,天下亦无一有。无[简21][目]而知名,无耳而闻声。草木得之以生,禽兽得之以鸣,远之步(薄)[简13A]天,迩之矢(施)人。是故[简12B]执道,所以修身而治邦家。(13)
(8)闻之曰:能执一,则百物不失;如不能执一,则百物具失。如欲执一,仰而视之,俯而揆之,毋远求度,于身稽之。得一[而]图之,如并天下而抯之;得一而思之,若并天下而治之。守一以为天地稽。是故一,咀之有味,嗅[之有臭],鼓之有声,近之可见,操之可操,握之则失,败之则槁,贼之则灭。执此言,起于一端。(14)
(9)闻之曰:一言而终不穷,一言而有众,一言而万民之利,一言而为天地稽。握之不盈握,敷之无所容。大之以知天下,小之以治邦。(15)
也就是说,前面三个“闻之曰”总体上都是在提问,而没有回答,也没有类似“是故”的构造。而后面六个“闻之曰”不同,虽有个别地方类似疑问句,但从整体看,并不是提问,不像整理者曹锦炎说的那样“每章均是问句”。(16)第5章以“夫此之谓少成”为界限可以分为上下两部分,乙本“夫此之谓少成”下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符号,应该是提醒读者此地上下文有别。下文的“曰:百姓之所贵唯君,君之所贵唯心,心之所贵唯一。得而解之,上宾于天,下播于渊。坐而思之,谋于千里;起而用之,陈于四海”很可能是另外一个“闻之曰”。与“心之所贵唯一。得而解之,上宾于天,下播于渊”类似的说法亦见于《管子》的《内业》篇和《心术下》篇,《内业》作“道满天下,普在民所,民不能知也。一言之解,上察于天,下极于地,蟠满九州”。《心术下》作“是故圣人一言解之,上察于天,下察于地”。郭沫若主张《心术下》为《内业》之副本,(17)即《内业》为经,《心术下》为经解,这是很有道理的见解。《内业》中不见类似“是故”之类用语,到了《心术》上下篇则大量出现,这表明《心术》属于经文加解文的结构,“是故”所引发之语有时是后人新的阐发,有时先做阐发,然后用“是故”来确认经文。
第5章中还有“能寡言乎?能一乎?”相似的句子也出现于《管子》的《内业》篇和《心术下》篇:
抟气如神,万物备存。能抟乎?能一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勿求诸人而得之己乎?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将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气之极也。(《内业》)
专于意,一于心,耳目端,知远之近。能专乎?能一乎?能毋卜筮而知凶吉乎?能止乎?能已乎?能毋问于人而自得之于己乎?故曰: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教之。非鬼神之力也,其精气之极也。(《心术下》)
细察二文,语言区别不大,《心术下》篇却多出一个“故曰”来,这说明《心术下》在解说这段经文时,虽然没有增加多少新的内容,但语气却换了,换成了后人追述、理解的语义。
《凡物流形》中后六章的“闻之曰”有不少内容可以和《内业》篇对读(这一点在下一节还要详述),如《内业》中有“一言得而天下服,一言定而天下听”,可以和《凡物流形》第9章“闻之曰:一言而终不穷,一言而有众,一言而万民之利,一言而为天地稽”相对应。《内业》中还有“心之中又有心焉”,可以和《凡物流形》第5章“闻之曰:心不胜心……心如能胜心”相对应。
通过以上对比,可以基本确认“闻之曰”应是早先形成的、已被视为经典的内容,而“是故”以后的内容很有可能是晚起的、甚至是由《凡物流形》的作者附加的内容。
如前所言,由大量“闻之曰”或类似套话构成的文章,往往呈现为一种松散的结构。其内容可聚可散、各章的次序可前可后,未必始终固定在一起,这些内容能够被集中在一起,可能正是为了阐释一个相对集中的话题。那么,《凡物流形》为何能将这些“闻之曰”集合在一起呢?
整理者曹锦炎提出《凡物流形》是一篇“有层次、有结构的长诗”,全篇可以分为九章,每一章均以“问之曰”(或省为“问”、“曰”)起首。(18)这九章又可以分为两大部分:前四章为第一部分,主要涉及自然规律;后五章为第二部分,主要涉及人事。他虽然没有直接指出前后两部分是何关系,但从他的结论“全篇有问无答,层次清晰,结构严密,步步深入,中心突出。这种采用问而不答的启迪语气,更加促使人们对真理的不断求索”(19)来看,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彼此没有对应关系,都是在发问,只不过在发问时,先问自然之事,后问人事之事而已。
浅野裕一则指出,《凡物流形》是由本来完全不同的两个文献连接起来的。前一个文献,可以暂且命名为《问物》,由以下两个部分组成,即简1“凡物流形”开始到简8中间“先王之智奚备”为止的部分,简9“日之有”开始经简10、简11、简12A、简13B,到简14中间“而屏之”为止的部分。剩下的部分,除简27外,均可以归入后一个文献,可以暂且命名为《识一》。
浅野裕一还认为,《识一》的部分,是道家系统的思想文献,《问物》部分则不同,它类似于《楚辞·天问》,全篇为采取“有问无答”形式的楚赋,相对于《楚辞·天问》收录了174个发问,《凡物流形》收录了43个发问。这两种性质不同的文献之所以会抄接在一起,是因为《问物》的末尾和《识一》的开头都有与草木、禽兽相关的记述。两个册子在反复转抄的过程中,发生了混乱而被连接到了一起。因此,《凡物流形》不应该当作一个单一的文献来对待,而应将其分成《问物》和《识一》的两篇来进行研究。(20)浅野裕一先生认为《问物》是文学性质的楚赋,《识一》则是道家系统的文献,两者之所以会抄在一起,是一种偶然的行为。
笔者认为,确如浅野裕一所言,《凡物流形》可以分作两个部分,用《问物》或《识一》来命名也无不妥,说这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文献也有道理。但说这两种文献是反复转抄的过程中,发生了混乱而被连接到了一起,则显然存在问题。同样,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没有对应关系的曹锦炎的观点,也显然存在问题。
如前文所言,《凡物流形》中整篇都在提问的部分只有前面三章。后面六章已不再提问。仔细考察《凡物流形》的文章结构,可以发现,后面六章显然是在对前面三章的发问作出回答。我已撰文详细考察这个问题,(21)这里结合相关材料再做一些阐述。
从内证看,作为上半部分“土奚得而平?水奚得而清?草木奚得而生?禽兽奚得而鸣?”的回应,下半部分解答说:“是故有一,天下无不有;无一,天下亦无一有。无[目]而知名,无耳而闻声。草木得之以生,禽兽得之以鸣。远之薄天,迩之施人。”就是说只要懂得了“一”的原理,那你就能理解为何“草木得之以生,禽兽得之以鸣”了。因此,这决非类似的内容在反复转抄的过程中,发生了混乱而被连接到了一起。对于前面三章“闻之曰”所提出的、对人事及自然存在原理运行机制的种种发问,后面用不同的“闻之曰”作出了回答,如针对第2章的“顺天之道,吾奚以为首?吾欲得百姓之和,吾奚事之?”第9章的“一言而万民之利,一言而为天地稽”也可以视为一种回答。虽然问答直接对应者只有“草木奚得而生?禽兽奚得而鸣”一处,但我们可以说,前面三章“闻之曰”所提出的问题虽然千奇百怪,但其实都是类似“草木奚得而生?禽兽奚得而鸣”的问题,后六章“闻之曰”虽然角度不同,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世界的存在找出合理的依据,就是“道”或“一”这种最高原理。因此后六章的话题围绕“执道”、“执一”、“得一”、“有一”、“能一”、“贵一”、“贵心”、“胜心”展开。
从外证看,和《凡物流形》相似的文章结构在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中虽然少见,但也并非没有,至少可以举出三例。
第一,如整理者曹锦炎已经指出的那样,《庄子·天运》开篇有以下内容: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
这段话非常类似《凡物流形》第3章,也都是疑问句,探问的是天地云雨形成运行的原理,“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为“谁在主宰布置?谁在综理经营?谁在闲居无事中推动运行?”《天运》后面的回答极长,概括其内容,主旨是只有抛弃外在的知识、经验和规范,真正得“道”之后,才能回答上述问题。其所持道家立场和《凡物流形》后六章极为接近。
第二,《逸周书·周祝解》有以下的章节:
故恶姑幽?恶姑明?恶姑阴阳?恶姑短长?恶姑刚柔?(22)故海之大也,而鱼何为可得?山之深也,虎豹貔貅何为可服?人智之邃也,奚为可测?跂动噦息而奚为可牧?玉石之坚也,奚可刻?(23)阴阳之号也孰使之?牝牡之合也孰交之?君子不察福不来。
这段话开始几句意为:哪里幽暗?哪里明亮?哪里阴?哪里阳?哪里短?哪里长?哪里柔?哪里刚?这些都和两相对立的天地之基本原理和法则相关。《凡物流形》也展示了大量类似的问题,如“生死”、“先后”、“阴阳”、“水火”、“终始”、“纵衡”、“异同”、“左右”等。(24)《逸周书·周祝解》接下来又提出了一些具体的问题,那就是海那么大,为什么鱼还能够抓到?山那么深,为什么虎豹貔貅还能够捕获?人的智慧那么深邃,为什么还能够揣测?用蹄子行走、用喙呼吸的鸟兽为何还能够牧养?玉石那么坚硬,为什么还能够雕刻?阴阳的名号是谁给予的?雌雄的结合是谁让其交配的?这些问题和《凡物流形》问土地为什么是平的?水为什么是清的?草木为什么能够生成?禽兽为什么能够鸣叫?以及有关鬼神、日月、天地、雷电的发问也有类似之处。
《逸周书·周祝解》中只有这段话一口气提出了12个带有根本性意义的问题,但与上下文并无不谐之感。《逸周书·周祝解》的总体主旨是“不闻道,恐为身灾”,(25)文中出现“不知道者福为祸”、“不知道者以福亡”、“凡势(执)道者,不可以不大”,“定彼万物必有常,国君而无道以微亡……善用道者终无尽……善用道者终无害……善用道者终不竭”,等。因此,《逸周书·周祝解》认为,只有用“道”才能解释那12个带有根本性意义的问题,只有“知道”者才能把握天下。这种上问下答,且基于“道”之原理作出回答的结构和《凡物流形》如出一辙。
第三,马王堆帛书《十问》篇中有以下内容:
黄帝问于天师曰:“万物何得而行?草木何得而长?日月何得而明?”天师曰:“壐(尔)察天地之请(情),阴阳为正,万物失之而不继,得之而赢……”(26)
黄帝问于容成曰:“民始赋淳流形,何得而生?流形成体,何失而死?何世之人也,有恶有好,有夭有寿?欲闻民气赢屈、弛张之故。”容成答曰:“君若欲寿,则顺察天地之道。天气月尽、月盈,故能长生。地气岁有寒暑,险易相取,故地久而不腐。”
黄帝问于曹熬曰:“民何失而死?何得而生?”曹熬答曰:“□□□□□取其精,待彼合气,而微动其形。能动其形,以致五声,乃入其精。虚者可使充盈,壮者可使久荣,老者可使长。”(27)
黄帝问天师、容成、曹熬和《凡物流形》第1、2章极为近似,可见这样的问题,在了解万事万物的根本原理时,经常作为例子被提出来。马王堆帛书《十问》主要围绕人的生死、夭寿提出并回答了这些问题,就是说,如果不能详察“天地之情”、“阴阳之正”,不能顺应“天地之道”、不能把握“天气”、“地气”以及“阴阳”之“合气”,那人就无法强生长寿。重点和《凡物流形》有所不同,但结构还是相似的。
通过以上内证和外证,我们应该可以理解,前三章和后六章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闻之曰”,为什么会奇妙地结合在一起。总之,《凡物流形》的结构在于,排列出九个“闻之曰”,借助前人之言或经典之言,加上后人的一些体会,通过对“道”、“一”、“心”的论述,试图对世间万物的存在原理作出解答。《凡物流形》可以分作上下两篇,上篇为前三章,重在提问,下篇为前六章,重在回答,上下两篇是一个合谐的整体。在展开思想分析之前,有必要先作出彻底的文本分析,不然很有可能先入为主、断章取义,得出偏颇的结论。
二、《凡物流形》的思想特征
如上一节所述,《凡物流形》有一个基本的主题,即借助“道”(或一)的原理来回答在普通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使世间万物得以存在运行的机理。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作者借用了各种资源,这些资源多为在社会上已经产生一定影响的前人之言或经典之言,再以“是故”的形式追加一点后人或作者自己的理解或阐发,但这部分内容不多。因此,我们认为,就思想而言,《凡物流形》没有多少原创性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借来的。那么,《凡物流形》向谁、借了些什么东西呢?
首先看前三章的来源。整理者曹锦炎反复强调《凡物流形》和《天问》的相似之处,认为两者堪称“姐妹篇”,视《凡物流形》为“楚辞类”作品。如前文所分析的那样,我们认为只有前面三章,即只问不答,穷究自然、人事、鬼神存在之理的部分有相似之处,但《凡物流形》整体和《天问》并不相近,因为《凡物流形》并非只问不答。而且两者间几乎没有可以完整对照的句子,《天问》多四字或五字一句,格式也不相同。因此我们只能说《凡物流形》索取了和《天问》类似的资源作为自己的话题。也就是说,未必只有《天问》在追问世界万物的形成原理。从前引用例看,《逸周书·周祝解》、《庄子·天运》、马王堆帛书《十问》也在追问。看得出,这些文章中的提问部分未必是作者的原创,均应有其本源。整理者曹锦炎也提到《庄子·天下》记载了“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列子·汤问》记载了小儿问日之事。可见,世界万物的形成原理是自古以来直至今天,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都会关心的话题,(28)而且这些话题很容易集中到一些根本性问题上,如人为何有生有死,天地为何不坠不陷等。由于关心者众、讨论时间长、流传广泛,这类话题容易形成歌谣,被反复传唱。因此,《凡物流形》前三章“闻之曰”的来源有可能和《天问》相同,也可能不同。从文句的比对看,目前只能说与马王堆帛书《十问》所见黄帝和天师、容成、曹熬的对谈最为接近。
再来看后六章的来源。与传世文献相对照,我们发现《老子》和《管子》四篇与《凡物流形》后六章的关系最为密切。说到《老子》,有必要先回到前三章,讨论其中的一段话,那就是“登高从埤,至远从迩。十围之木,其始生如孽。足将至千里,必从寸始”,甲乙本都有。这段话不是疑问句,其风格和前后文格格不入,而且甲本这段话下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符号,表示前后文有别。这段话和我们熟悉的《老子》第64章非常接近,“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郭店楚简《老子》甲本和马王堆帛书《老子》也有类似句子)。不过老子这段话的目的是希望人注意观察事物发展变化的征兆,把握契机,以免招致大的困难和祸患。《老子》第63章也有此意,“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处理难做的事情,要从容易的地方做起。大事要从小事做起。圣人始终从小事、琐事、易事入手,所以能成就大事。但《凡物流形》似乎看不出有力图通过无形把握有形,通过未然把握已然之深刻含义。类似语句也见于《荀子·劝学》“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因此有可能都是流传已久的民间谚语。这倒过来证明《老子》第64章这段话也非老子自创,有可能是为了印证自己观点引自民间而已。因此,我们无法证实这段话一定出自《老子》。那么,这段论述大事必从小事做起的非常理性的话为何会出现在《凡物流形》中呢?如果说是为了说明世间万物的存在、发展均有其出发点,均有其最为根本的原因,那应该放在后六章才是,为何会夹在前三章那些问句当中呢?事情的发展总是由小到大,和后面那些话:如日月的征兆会预示人间大的行动,水向东流会盈满大海,太阳从日出到正午会有巨大变化,有一定关系。但这仅是表面相同,和作者所要追问的所以如此的发生机理无关。或许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仅仅是为了凑一个“闻之曰”吧。
在《凡物流形》中,“道”只出现了三次,第一次在第2章,即“顺天之道”,这个“道”还是有其局限的,尚不能看作是世间万物存在的总根源、总依据。第4章和第7章出现了“执道”,这个“道”,无疑是最高的哲学范畴,可以用它来解释维持万物存在、推动万物运行的第一原因、第一动力。值得注意的是《凡物流形》还喜欢用“一”来指代“道”,文中有“执一”、“得一”、“有一”、“能一”、“贵一”等用语。我们发现,《凡物流形》关于“道”和“一”的表述都和《老子》接近。
《凡物流形》第4章有“执道,坐不下席;端冕,箸(伫)不与事。先知四海,至听千里,达见百里。是故圣人处于其所,邦家之危安存亡,贼盗之作,可先知”。第7章有“是故有一,天下无不有;无一,天下亦无一有。无[目]而知名,无耳而闻声”。这是说只有把握了“道”和“一”,才能超越普通的感官经验、不受一般事务的束缚,直接把握住世界的真理,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境地。这种表述与《老子》第47章相近:
不出户,知天下。不闚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马王堆帛书《老子》有、郭店楚简《老子》无)
《老子》第47章虽然没有直接出现“道”字,但描述的是“执道”者的神奇一面,这是无可怀疑的。《凡物流形》第7章有“是故有一,天下无不有;无一,天下亦无一有……草木得之以生,禽兽得之以鸣”,第8章的“能执一,则百物不失;如不能执一,则百物具失”等内容和《老子》第39章也可以对读: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马王堆帛书《老子》有、郭店楚简《老子》无)
在《老子》中,用“一”来做“道”之别名并不多见,第39章最为集中,其他仅见于第10章和第22章的“抱一”。在是否应该“得一”(《凡物流形》为“有一”、“执一”)的问题上,在“一”对万物存在的决定性作用上,可以说《凡物流形》和《老子》第39章在思路上之接近,是无可怀疑的。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凡物流形》中与《老子》接近的“闻之曰”就是直接来自于《老子》呢?似乎还不能迅速下此结论。无论从文本上看,还是从思想上,与《凡物流形》最为接近者似是《管子》四篇,尤其是《内业》篇和《心术下》篇,上一节中笔者已举出一些用例。这里再作详细阐述。《内业》有以下这段话:
不以物乱官,不以官乱心,是谓中得……心无他图,正心在中,万物得度。道满天下,普在民所,民不能知也。一言之解,上察于天,下极于地,蟠满九州。何谓解之?在于心安。我心治,官乃治;我心安,官乃安。治之者心也,安之者心也。心以藏心,心之中又有心焉。彼心之心,意以先言,意然后形,形然后言,言然后使,使然后治。不治必乱,乱乃死。
再来看《凡物流形》第5章:
闻之曰:心不胜心,大乱乃作;心如能胜心,是谓少彻。奚谓少彻?人白为执。奚以知其白?终身自若。能寡言乎?能一乎?夫此之谓少成。曰:百姓之所贵唯君,君之所贵唯心,心之所贵唯一。得而解之,上宾于天,下播于渊。坐而思之,谋于千里;起而用之,陈于四海。(29)
两者之间的相似是显著的,在短短的一段话中,都讨论了治心(或“胜心”)的问题,都提到人有两重之心:一重是官能之心;一重是本体之心,都强调本体之心如果不能战胜官能之心,就会有乱,都认为唯有把握本体之心的人才会无所不能,都是从君民关系角度立论。可以说,如果没有《内业》,我们将很难把握《凡物流形》第5章的准确意涵。
不仅第5章的结构,《管子》四篇和《凡物流形》两者之间关于“一”的用语也惊人一致,如《凡物流形》第5章的“心之所贵唯一,得而解之,上宾于天,下播于渊”和《内业》“一言之解,上察于天,下极于地,蟠满九州”可以说同出一炉;《凡物流形》第5章的“能寡言乎?能一乎?”和《内业》的“能抟乎?能一乎?”可以对应;(30)《凡物流形》第9章的“一言而终不穷,一言而有众,一言而万民之利,一言而为天地稽”和《内业》的“一言得而天下服,一言定而天下听”可以对应;《凡物流形》第8章的“能执一,则百物不失;如不能执一,则百物具失”和《内业》的“执一不失,能君万物”相应。《内业》中关于“一”的论述几乎全部以相似的形式出现于《凡物流形》,这不能不令人称奇。
纵观《凡物流形》的后六章,其中心思想不外乎三个方面:第一,唯有“执道”(“执一”)者才能理解世界形成和运行的真正机理;第二,唯有“胜心”、“修身”者才能“执道”(“执一”);第三,唯有“胜心”、“修身”、“执道”(“执一”)者才能为君,并有效地治理邦家。《管子》四篇的概念和论述复杂得多,但主旨也基本上体现在这三个方面,而“心以藏心,心之中又有心”的二重心说,更为其独有。无论在主旨上、还是在特殊的表达上,两者如此接近,这为《凡物流形》思想来源的探寻,找到了决定性的线索。
《管子》四篇中也存在类似《凡物流形》的对世界终极原理的探讨,如《白心》中有以下内容:
天或维之,地或载之。天莫之维,则天以坠矣;地莫之载,则地以沉矣。夫天不坠,地不沉,夫或维而载之也夫!又况于人?人有治之,辟之若夫靁鼓之动也。夫不能自摇者,夫或摇之。夫或者何?若然者也。视则不见,听则不闻,洒乎天下满,不见其塞。集于颜色,知于肌肤,责其往来,莫知其时,薄乎其方也,韕乎其圜也,韕韕乎莫得其门。故口为声也,耳为听也,目有视也,手有指也,足有履也,事物有所比也。
前面一段话是说:天地为何能够不坠、不沉,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它。人事也是如此,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支配其运作。这段话虽然不是疑问句,但其所发的问题在本质上和《凡物流形》前三章没有什么两样。
后面一段话是说:这个背后的支配者,可以这样去形容它,它是看不见、听不到的,布满于天下,却不觉堵塞。它表现在人的表情上、聚集于皮肤里。无法从时间和空间上去察知、把握它。它却能够使人的五官各有其用,使任何事物都有其归属。这段话虽然在文句上和《凡物流形》上没有可比性,而且没有点出“道”字,但其所表达的意涵和《凡物流形》后六章没有两样。同样是回答了上半段的问题,即唯有“道”能够做到这一切。
这样看来,这段话几乎是《凡物流形》的缩小版,《管子》四篇已经以另外一种形式含藏了《凡物流形》的文章结构和思想结构,《凡物流形》可以从《管子》四篇中汲取最重要、最根本的资源。
总之,这样的一致和对应决非偶然,可以肯定地说《凡物流形》后六章的内容来自和《管子》四篇尤其是《内业》创作者相关的人(或团体),其知识和语言的使用很可能有《管子》的背景,而不是倒过来,因为《凡物流形》特殊的文本结构决定了它只能从他人那里获取思想资源。但毋庸置疑,各类文献中与《凡物流形》最为接近者是《管子》四篇,而《老子》的影响虽然显著,却很可能是通过《管子》为中介,间接地而非直接地渗透到《凡物流形》中去的。
当然,《凡物流形》也吸收了很多其他的思想资源,如阴阳五行的思想。再如第6章的“至情而知,执知而神,执神而同,[执同]而佥,执佥而困,执困而复”、第7章的“一生两,两生三,三生女(?),女(?)成结”,这些资源来自何处,有待考证。(31)
在此,想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凡物流形》究竟是为谁而作的,前文中已经论述,《凡物流形》的文本是一个松散的结构,是作者出于某种需要,把相关的内容集合到了一起。思想均非原创,很可能来自与《管子》四篇相关的学术系统。笔者以为,这是一篇普及性读物,对象是希望成为圣人的统治阶层以及普通知识分子。作者为了将那些深刻的哲理体现出来,大量借用前人或经典语录,使其思想内涵能够简明易懂;并采用歌谣体,使之朗朗上口,易于诵读。为了产生强烈的感染力,前三章颇有“语不惊人誓不休”的味道,因此给人以接近屈原《天问》的文学效果。也就是说,前面提出的问题越夸张、越不可思议,就越能体现出“道”的深刻与伟大。因此前三章不是《凡物流形》真正想要回答的问题,只是一个引子,引出下面更重要的话题来。
和《管子》四篇不同,《凡物流形》不是一种专门的经典阐释,不是学术论文,无法使用大量的哲学概念、构筑精致的逻辑结构、展开长篇复杂的论述。《凡物流形》中没有出现“气”、“虚”之类概念,很可能并非不知,仅仅因为在这个普通读物中不需要而未使用。因此,就哲学性而言,《凡物流形》不能和《管子》四篇、《庄子·天运》相比,在出土文献中,不能和上博楚简《恒先》、马王堆帛书《道原》相比。类似于用式盘表达“心术”的马王堆帛书“物则有形”图,(32)接近于《荀子》的《成相》和《赋》,能够用普通人喜闻乐见的通俗形式把高深的哲理表达出来。
笔者以为,《凡物流形》的本质是黄老思想,限于篇幅,此文不作展开,仅稍作阐述。黄老思想作为一种实用主义,致力于将以道家为主的各种思想活用到现实政治中。在很多道家文献中,“道”往往被形容为普通感官经验不可把握的对象,用老子的话来说就是,“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第14章),“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第35章),“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第14章),“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第14章)。用《内业》的话说就是,“道也者,口之所不能言也,目之所不能视也,耳之所不能听也”。但《凡物流形》却并不侧重这一点,反而说“是故一,咀之有味,嗅[之有臭],鼓之有声,近之可见,操之可操,握之则失,败之则槁,贼之则灭”,强调的是“执道……先知四海,至听千里,达见百里……邦家之危安存亡,贼盗之作,可先知”。侧重的是《老子》中“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第47章)。或《管子·内业》“凡道……万物以生、万物以成”的一面,即侧重的是得道之后,无往而不利的一面。就是说,外王之道显然要多于内圣之道,这显然是在迎合统治者的现实政治需要,因此《凡物流形》的政治目的极强,“百物不失”、“知天下”、“治邦家”、“并天下而抯之”、“并天下而治之”才是《凡物流形》的卖点所在。
注释:
①图版和释文参见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21—300页。
②《管子》四篇指《内业》、《心术上》、《心术下》、《白心》。本文对《管子》四篇的引用均依据陈鼓应:《管子四篇诠释》,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
③关于《凡物流形》的押韵情况,参见陈志向:《〈凡物流形〉韵读》,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以下简称“复旦网”)首发,2009年1月10日;也可参考其文后那些有价值的跟贴,顾史考:《上博(七)〈凡物流形〉简序及韵读小补》,简帛网首发,2009年2月23日。虽然押韵的存在可以肯定,但因为编联的不一致,目前还无统一的韵读本。
④参见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读书会:《〈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编释文》(邬可晶执笔),复旦网首发,2008年12月31日。
⑤整理者曹锦炎认为应全部读为“问之曰”,这与他理解全文均由问句构成有关。参见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七),第221页。《重编释文》仅将第二个“闻之曰”读为“问之曰”。李锐:《〈凡物流形〉释读札记》(孔子2000网首发,2008年12月31日)均读“闻之曰”,但未说明理由。本文认为应全部读作“闻之曰”,因为如后文详述的那样,《凡物流形》的大部分内容并非原创,而是来自前人或经典,即便读为“问之曰”,仍可视为前人或经典中的“问之曰”,因此实质上还是“闻之曰”。
⑥“处”字,《重编释文》原读为“序”,后来其执笔者邬可晶认为还是应从整理者读为“处”。参见邬可晶:《〈上博(七)·凡物流形〉补释二则》,复旦网首发,2009年4月11日。
⑦“未知左右之请”后,整理者释文及《重编释文》均作问号,笔者以为根据文意当作句号。参见曹峰:《〈凡物流形〉中的“左右之情”》,简帛研究网首发,2009年1月4日。“九有出谋,孰为之封”的读法,综合了何有祖:《〈凡物流形〉札记》(简帛网首发,2009年1月1日)、凡国栋:《上博七〈凡物流形〉简4“九囿出牧”试说》(简帛网首发,2009年1月3日)、范常喜:《〈上博七·凡物流形〉短札一则》(简帛网首发,2009年1月3日)等各家意见。
⑧國李守奎、曲冰、孙伟龙编著:《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五)文字编》之《附录六释文》,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年,第791—794页。
⑨第二段“闻之曰”很长,不全引。其内容不一,先问与人相关的存在机理,后问与鬼神相关的存在机理,最后问如何才能“顺天之道”、“敬天之明”。
⑩第三段“闻之曰”的内容显然可以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讲大事必从小事做起的原理,并不是问句。甲本“必从寸始”下面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符号,表示前后文有别。乙本因残断无法确认。第二部分问各种自然现象的存在机理。“日之有珥,将何听?月之有晕,将何征?”“天孰高歟?地孰远歟?”的读法从整理者曹锦炎的释文;“孰为雷神?孰为帝?”的读法,从陈伟:《〈凡物流形〉小札》,简帛网首发,2009年1月2日。“□”字,整理者曹锦炎读为“漆”,《重编释文》作不识字处理。张崇礼《〈凡物流形〉新编释文》(复旦网首发,2009年3月20日)读最后二句为“夫雨之至,孰唾津之?夫风之至,孰嘘吸而进之?”但未说明根据。
(11)“执道”的“执”字,《凡物流形》中极多见,整理者读作“识”,学者或读为“察”、“守”、“得”等,杨泽生《说〈凡物流形〉从“少”的两个字》(简帛网首发,2009年3月7日)对该字有详论,认为当读“执”,笔者暂从“执”的读法;“端冕”的读法,从李锐《〈凡物流形〉释文新编(稿)》(孔子2000网首发,2008年12月31日);简14与简16相联,从顾史考《上博七〈凡物流形〉简序及韵读小补》及王中江《〈凡物流形〉编联新见》(简帛网首发,2009年3月3日)之说。笔者支持这一编联,参见曹峰:《释〈凡物流形〉中的“箸不与事”》,简帛研究网首发,2009年5月19日,笔者读“箸”为“伫”。
(12)《重编释文》读“少”为“小”,读“白”为“泊”,笔者以为当如字读,参见曹峰:《〈凡物流形〉的“少彻”和“少成”——“心不胜心”章疏证》,简帛研究网首发,2009年1月9日。两个“乎”字,《重编释文》读为下句首字,意为“吾”,笔者从李锐读为“乎”。参见李锐:《〈凡物流形〉释读札记》。“少成”的“少”,字形和“少彻”的“少”有所不同,杨泽生的《说〈凡物流形〉从“少”的两个字》读为“崇成”。
(13)简21和简13A及简12B相编联,以及在“无”字和“而知名”中补一“目”字,最早由李锐提出,参见李锐:《〈凡物流形〉释文新编(稿)》,笔者曾为文支持这一编联,参见曹峰:《从〈老子〉的“不见而名”说〈凡物流形〉的一处编联》,简帛研究网首发,2009年3月9日;“远之步天,迩之施人”的读法,从宋华强《〈凡物流形〉“远之步天”试解》(简帛网首发,2009年6月28日)。
(14)“俯”的读法,参照了《重编释文》下小疋的跟贴;“揆”的读法,从刘刚《读简杂记·上博七》(复旦网,2009年1月5日);“握”的读法,从孙飞燕《读〈凡物流形〉札记》(孔子2000网首发,2009年1月1日)及《重编释文》下小疋的跟贴;“稽”字,从整理者曹锦炎的读法;在“毋远求度”下句读,参照了《重编释文》下秦桦林的跟贴。“守一”的读法,从邬可晶《〈上博(七)·凡物流形〉补释二则》。“执此言”,《凡物流形》有两处,《重编释文》作“执此,言……”,不妥,简20、简25“言”字下均有句读点。
(15)《凡物流形》还有一支简27,但此简不属《凡物流形》,这已是学界共识。
(16)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七),第221页。
(17)参见郭沫若:《宋钘尹文遗著考》,收入《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53—557页;陈鼓应也持此观点,见《管子四篇诠释》,第169—170页。
(18)必须说明,整理者曹锦炎虽然也将《凡物流形》分为九章,但由于编联的不同,内容和笔者所分九章有很大不同。
(19)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七),第221页。
(20)参见浅野裕一:《〈凡物流形〉的结构新解》,简帛网首发,2009年2月2日。此文只是中文概要,其详细论述可以参见浅野裕一:《上博楚简〈凡物流形〉の全体构成》,《中国研究集刊》第48号,大阪大学中国学会发行,2009年6月。
(21)参见曹峰:《从〈逸周书·周祝解〉看〈凡物流形〉的思想结构》,简帛研究网首发,2009年3月9日。
(22)王念孙《读书杂志》(上)(北京:中国书店,1985年,第55页)认为当读“柔刚”,倒文以协韵。
(23)王念孙《读书杂志》(上)认为依据上下文,此处当补作“奚[为]可刻”,第56页。
(24)参见曹峰:《〈凡物流形〉中的“左右之情”》。
(25)“不闻”二字,有的文本作缺字处理,参见黄怀信、张懋鎔、田旭东撰:《逸周书汇校集注》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049页。
(26)邬可晶最早揭示这条材料,见《重编释文》下邬可晶的跟贴。
(27)陈惠玲最早揭示这两条材料,参见陈惠玲:《〈凡物流形〉简3“左右之请”考补释》,复旦网首发,2009年4月22日。
(28)浅野裕一:《〈凡物流形〉的结构新解》讨论了《凡物流形》之《问物》篇与苗族创世歌的关系,认为《问物》篇是苗族创世歌和《天问》之间的中间形态。
(29)对“少彻”、“知白”、“少成”的考释,参见曹峰:《〈凡物流形〉的“少彻”和“少成”——“心不胜心”章疏证》。
(30)这两条由李锐在《〈凡物流形〉释文新编(稿)》一文中最先提出。
(31)“一生两,两生三,三生女(?),女(?)成结”和《老子》第42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区别,可能和阴阳五行有关,参见曹峰:《上博楚简〈凡物流形〉“四成结”试解》,简帛研究网首发,2009年8月21日。
(32)参见曹峰:《马王堆帛书“物则有形”图圆圈内文字新解》,见张光裕、黄德宽主编:《古文字学论稿》,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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