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 刘璇
隔着四十载光阴,读严歌苓的《芳华》,感受那份温热赤诚的文工团情怀,在上世纪70年代宏阔的历史幕布下,在多重叙事方式的运用中,透过女性敏感细腻的视角,洞穿“活雷锋”刘峰与几个女兵间的隐秘情感,向历史、向整个红色时代发出人性的拷问。
《芳华》的原名是《你触摸了我》,后来在冯小刚的建议下,改成《芳华》,他认为“‘芳’是芬芳、气味,‘华’是缤纷的色彩,非常有青春和美好的气息,很符合记忆中的美的印象。”寓意为青春以独有的姿态绽放芳华,与《你触摸了我》相比,《芳华》则流露着青春消逝、百代为客的无可奈何,暗示了严歌苓既是历史的参与者,又是时代的回忆者。整个故事弥漫着感伤的怀旧气息,善与恶并存,正义与背叛交织。
从叙事方式上看,小说将读者的阅读视野聚焦在特殊的红色年代,围绕男主人公刘峰展开叙述,以文工团女兵萧穗子“我”的第一人称内聚焦视角切入,从北京王府井的偶遇起笔,用插叙的方式真实可触地将故事娓娓道来,追溯了一段红楼里鲜为人知的舞蹈时光。小说既借助 “我”这一旁观者的叙述打破时空限制,试图跳出文本,与读者展开平等对话,同时以细腻的女性口吻,全程参与集体回忆,在多重叙事视角的灵活切换中,严歌苓既将故事作了时间上的区分,又注重整合完整、连贯的情节,将人性省思的整个过程置于巧妙的叙事中,为故事文本赋予了现代意义。
此外,蒙太奇式的拼接,作为现代电影的拍摄技巧,作者也将其引入小说的文本写作中,由此巧妙地完成了两个不同时空的对接,贯通了几个女兵与男主人公刘峰的情感逻辑。一方面,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内聚焦视角,另一方面,用蒙太奇的手法穿插进萧穗子、郝淑雯、何小曼三个女兵与刘峰之间的跌宕故事,讲述了她们在自我利益与他人利益的旋涡中的人性挣扎,最后将画面定格在刘峰的灵堂上,在何小曼邈远而清晰的回忆里,以“我”为代表的1970年代的那一代人,终于鼓起勇气站在刘峰生命终结的2012年,以战友的身份展开一场正式的内心剖白,向刘峰人性中的善致以崇高的敬意,亦向“我们”人性中的恶作了虔诚的忏悔,是作者对今时画面的描摹,也是对往昔岁月的喟叹,那么懊悔,那么伤感,让读的人满心不忍,仿佛要落下来泪来。也正是这样的结局,在调和人性善与恶的矛盾中,完成了迟来了四十年的人性省思。
从叙事内容上看,与电影侧重于画面感不同,小说的文本叙事将笔墨更多地倾注于人性善恶的摹写与人物心理活动的探微上,将漫不经心的个人叙事和庄重神圣的集体回忆有机糅合,以醒透的现代眼光对人性展开深刻的反思。严歌苓通过再现“好人”刘峰的纯良人性,以个体的人性光辉省思了历史环境下文工团的集体人性,批判了特殊历史时期把“背叛当正义”的集体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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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重人性叙事上,作者最先入笔的是第一次“触摸事件”。在集体回忆中,“我”巨细靡遗地回忆了刘峰在文工团里做过的日常琐事,传达了标兵刘峰从暗恋、爱慕到表白、触摸林丁丁的人性矛盾,他渴望表明心迹却又坚持等到林丁丁入党的利他主义成为全篇令人动容的人性闪光点。这个年年当标兵的“好人”帮助过故事中的每一个人,他的高尚情操仿若一面鲜妍的旗帜根深蒂固在所有人心中,但是,他却因为触摸林丁丁的脊梁而不得不接受冷血残酷的集体发难。林丁丁的那一声“救命”,不仅喊破了刘峰对爱情的温情期待,而且喊掉了刘峰的半生荣耀,喊掉了他的一只右臂。从人性的层面看,面对突如其来的身体侵犯,林丁丁的这声“救命”,既流露了人性本能的抵抗,更寄寓了一个平凡人对高尚人格的疏离感,林丁丁无法相信一个完美的楷模具有人性的特质,侧面揭示了一个时代对人性的严酷压抑。面对个人利益,人性的秤砣果决地选择了利己主义,“我”、郝淑雯、林丁丁无一不与刘峰针锋相对,一个好人曾经的倾囊相助却换来一个集体的恶语相向,这种人性的恶意经过四十年的积淀,最终酝酿成葳蕤丛生的愧疚感,成为“我”和其他女兵心头的重荷。与其说芳华已逝,不如理解为青春的亏欠,是“我们”将利己主义的匕首刺向了刘峰正义的胸膛,亏欠了一个真正的好人,直接造成了他后来颠沛堕落的命途。整个故事充满了真切确凿的时代感,感伤的气息早已铺满纸面。
故事的叙事还存在隐性的第二重人性叙事,便是第二次“触摸事件”,即刘峰当众自愿成为何小曼的托举者。当文工团的男子都嫌弃“馊、臭”的何小曼时,刘峰“以他的善良背叛了他们,背叛了集体,给了她那一记触摸”。与第一次“触摸事件”相比,此次的“触摸事件”减去了繁复跌宕的情节,也少了政治色彩,只是纯粹地立足文学的角度,用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眼光,对其作人性的诠释。对于从寄人篱下的环境中出逃至文工团的何小曼而言,刘峰对她的善意体察如同一道暗夜的光束,穿透周围人铜墙铁壁式的欺辱围堵,直抵她脆弱自卑的心房,温柔而有力量。何小曼对刘峰的爱恋与刘峰对林丁丁的莽撞冲动完全不同,她的爱似静水流深,是慢慢累积,经过了无数次眼神的碰撞和闪躲,是犹疑过、担心过、生离死别过,才变成一条爱河,漫上我的眼眶的。当何小曼经历了人生的沉浮、人性的挣扎以及道德的审视,精神康复后的她毅然选择忠于内心,看望人生低谷的刘峰,用真挚的情感拥住他柔弱的人性。在刘峰罹患肝癌的人生迟暮,何小曼陪伴他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向他当年那一记“触摸”的善意给予了人性的回馈,饱蘸了恩慈和悲悯,使整个叙事在人性的刻画上有了温情的回归。
纵观《芳华》,作者以女性特有的敏锐笔触,运用第一人称的内聚焦视角、蒙太奇手法等多重叙事方式,透过“我”这个平凡的女兵的眼光,着眼于两次“触摸事件”的人性层面,对刘峰的善性、痴情与正义进行剖析,还原了一个看似完美的高尚人格所兼备的复杂人性,反思了“我们”这一代人利己主义的人性弱点。整个叙事过程既是回忆,又是反思,从1970年到2012年,从四川到北京,彰显了刘峰在人生巅峰和低谷所坚守不变的善良,展现了一代人的人性省思,深邃而感伤,缓慢但到来。
论文作者:刘璇
论文发表刊物:《品读》1月下
论文发表时间:2018/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