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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 K25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114X(2000) 03-0115-07
郭嵩焘是个悲剧性人物。时人有褒有贬,洋务派褒他,顽固派与政敌贬他,因顽固派左右了世俗与舆论,他的大半生是在骂声中度过的。进入官场,郭参与过军务、政务、洋务与外交等活动,因他直道自信,孤持己见,办事躁急而超常规,言行与官场流俗相忤,与人心世俗相悖,故受争议而遭贬斥。最被时人争议、贬斥的是三年使西,次则三年抚粤。本文拟对郭嵩焘巡抚广东及罢职的由来与是是非非,作些粗浅探讨。
一、抚粤由来与政绩
清道光到同治年间,广东社会与政局激剧动荡,两次鸦片战争在这里爆发,太平天国运动在这里酝酿兴起.天地会红巾军等众多农民起义在这里发生。于是督抚频繁更换,很少安坐于位。且大多无能,未能满足清廷削平“叛乱”,绥靖地方,筹解军饷的愿望,急于得人。1962年(同治元年),湘军攻下安庆后,兵分三路大举进攻江浙,围困太平天国,但“饷项窘绌异常,若不另开生面,决裂即在意中”。于是曾国藩奏请派员赴财力殷富的广东筹饷,专供苏、浙、皖三省所需。并声称“实属万不得已之举,明知为邻封所憎嫌,而舍此别无一筹可措”。(注: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十八,页31;卷二四,页27、页3-4,岳麓书社1986年版。)曾受命遴选筹饷委员,便致函郭嵩焘,意托于郭。郭时在江淮任职筹饷。郭婉言谢绝,并推荐他人。(注: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卷十,页13-15,光绪十八年刻本,台北文海出版社印行。)清廷为江南军务、军饷伤透了脑筋,亦把筹饷的目标转向广东。时“广东军务厘务致关紧要,厘务尤为江南军饷所赖”,“近以未得其人,办理不善”,“亟应整顿,以裕饷源”。(注:郭廷以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页254-255;页258;页344-345;页266-267,287-288;页296-297;页270-271;页428,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1年12月发行。)清廷急于派员赴粤筹饷,1863年(同治二年)6月,在曾国藩保荐下,清廷将湖南巡抚毛鸿宾升调两广总督。8月,在毛的保荐下,诏赏郭嵩焘三品顶戴,命署理广东巡抚。清廷及湘淮军首领对郭抚粤均寄予厚望,催他尽快赴粤。10月,郭走马上任,抵达广州。
巡抚广东期间,郭嵩焘为整顿军务、饷务、洋务及地方吏治,自奋不暇,力图不负众望,亦“未敢以第二流人物自处”。(注:郭嵩焘撰《玉池老人自叙》页12,光绪十九年刻本,台北文海出版社印行。)下车伊始,即制定了他的治粤方针:“先振军威,次清吏治,再次统一税捐,而以安民为本”。(注:郭廷以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页254-255;页258;页344-345;页266-267,287-288;页296-297;页270-271;页428,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1年12月发行。)首先,派军镇压各地农民军,包括石达开太平军余部。同时剿平部分土匪,除暴安良,清理和变通办理历年积压的盗案,平息和调处土客之争,缓和各种冲突。为加强海防,整顿各江水师,修筑虎门及广州、西江、东江要塞炮台。最大的军事活动是会同左宗棠剿灭太平军余部。可以说郭嵩焘是最早策划创建湘军围剿太平军,也是最后会同湘军消灭太平军。正如冼宝干所言:“论者谓发逆之平始于湘乡相国(曾国藩),而终于左文襄(左宗棠),实公(郭嵩焘)始之终之也”。(注:冼宝干记《平发逆汪海洋事》,见《玉池老人自叙》,附录。)郭嵩焘为清廷立下大功,故清廷赏给他二品顶戴。
整顿吏治方面,郭嵩焘作出很大努力,如整饬员弁,慎选牧令,整顿捕务,清理积案,参劾声名极坏的府县官员,上保实学人员。此外,查办走私,整顿地方风气,取得一定成效。时广东“风俗强犷,趋利背公,司以固然”,“吏治之坏乱实深”,“凡在官办事行为,无一非酿乱者”,“绅商则习为巧伪,官吏则甘坐卑污”。(注:王先谦编《郭侍郎奏疏》,卷一,页4-8;卷七,页53-54;卷二,页11;卷八,页42-46;卷二,页13-16;卷一,页24-27;卷七,页6-9;卷一一,页13,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印行。)郭嵩焘虽然办事认真,“除弊审而后发,发则毅然坚定,不为浮言所惑”。(注:《郭嵩焘日记》,第二卷,页127;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且特别注重清理积案,不畏强权。却因求治心切,军务、饷务繁忙,力不从心,吏治收效不著。离任之前,他仍念念不忘整顿广东吏治和地方风气,“深盼后任之稍补臣过”。(注:王先谦编《郭侍郎奏疏》,卷一,页4-8;卷七,页53-54;卷二,页11;卷八,页42-46;卷二,页13-16;卷一,页24-27;卷七,页6-9;卷一一,页13,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印行。)
洋务方面,郭嵩焘特别注重处理外交问题,做到知情,审势,循理,即深入了解外国,审视时势利弊,按照国际惯例和所订条约,据理力争。同时处理好与外商、外国领事的关系,达到“和戎”、“御侮”,平息事端的目的。郭嵩焘遵循这些原则,办理过许多棘手的对外交涉案。如清查伍崇曜代筹银两案,督饬潮州府办结潮籍侨商逃避所欠英商债务案,避免了外国饶舌,挑起事端。通知英商停止开采琼州昌化铜矿,收回利权。在潮州开埠英领事入驻潮州问题上,做了大最细致工作,既疏通潮州地方绅民与外国领事的对立,也拒绝英领事的无理要求,按约办事,避免冲突。洋务实业方面,郭主持开办同文馆,分设汉文、西文教习。整顿广州学海堂,设专课生,加算学一门,建“离经办志”书斋,令诸生读书“杜浮躁,臻笃实”。(注:陈澧《东塾集》,卷二,页28,见沈文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四十七辑,文海出版社印行。)此外。与英领事商造轮船,发展轮运业,因离任未果。
郭嵩焘出任广东巡抚,首在开辟财源,搜括军饷,镇压太平军。这既是清廷的旨意,也是湘淮军首领的托付,但困难重重。时广东吏治不修,“盗贼频兴,民气日嚣”,毁厘局之事不断发生,“人人以势利为胜”,“商贾巧诈居奇”,“筹饷之术日穷”。(注:《郭嵩焘日记》,第二卷,页116-117;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为了筹饷,郭不得不采取过激过火的措施,竭泽而渔。如颁发劝捐令,加大对绅商的派捐。此外,清理整顿厘务,裁卡并局,去其积弊,使厘捐由年七十万金增加到二百多万金。清理海关、洋行及地方积案,筹办欠解,等等。终归地方财力有限,无法满足军饷,京饷所需。因加紧榨索,引起民间骚动,绅商切齿,未及时筹解饷项,招来清廷申饬,同僚旧友指责,控告参劾不断,郭的名声由此大坏。
郭嵩焘在非常时期巡抚广东,受各种因素的制约,政绩不佳,所作所为有褒有贬。褒之者多,陈澧盛称郭“仁”与“明”,“尤服其论史”。(注:陈澧《东塾集》,卷三,页3,见沈文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四十七辑,文海出版社印行。)金锡龄称赞郭“立政立教,皆务实而不务名”,“公朝夕焦劳,榷民财以济军饷,而盗贼渐平”;“亲致案牍,博访群言,而民情乃得直达”;“修文教”,“设经费”,“以实学教士”。(注:金锡龄《邭书室遗集》,卷一六,页12-13。)贬之者亦不少,尤其来自绅商,言郭“议其筹捐助饷,为当今第一辣手”。又认为“独是饬各府县清理积案,颇为善政”。(注:《中外新闻七日录》,第七十四号一,卷十一,页22。)丁日昌所作的问答道出原因,也切合实际,评价中肯。“问曰:‘新中丞政绩何如’?曰:‘不相宜’。曰:‘贪乎’?曰:‘否’。曰:‘酷乎’?曰:‘否’。曰:‘然则问以不宜’?曰:‘操切’。比年以来,问之,曰:‘是一好抚台’。问:‘何故’?曰:‘认真’。吾以为操切,认真,本同一心,大率坐求治太急耳”。(注:郭嵩焘撰《玉池老人自叙》页27,光绪十九年刻本,台北文海出版社印行。)
二、督抚交恶与被谤
督抚同城,诚为两难,往往发生冲突而交恶,“同舟而成敌国”。郭嵩焘勇于任事,急于求治,却因超前的意识,直道与操切的性格,“遇事据理言之”,终于招来谤议,与同僚也发生冲突。
郭嵩焘接任广东巡抚后,意欲与总督毛鸿宾和衷共济,治理好广东。不料毛鸿宾把郭看做幕僚,别开他,破例单衔具奏(历来有事督抚会奏),奏稿则让郭筹画点定。如是者多次,郭以毛强横自擅,“意渐不平”。毛则认为郭争权,亦对郭不满,由此两人生隔。自王闿运、左孟辛、管才叔入郭嵩焘幕府后,闲游为事,拨弄是非,既误了郭的名望,也使郭、毛“益成水火”。此外,在处理土客争斗案,粤军驻防东江人选等问题上,郭与毛意见相左,发生多次争论,于是两相交恶,矛盾日深。督抚失和,“同官龃龉”,“群言杂进,任事者多不自安”,“公私交受其累”。饷务、军务延误,“朝廷不谅”,双双受到申斥参劾,以革职留任处分。郭嵩焘既与总督失和,又遭粤人谤议,便向曾国藩、李鸿章等人诉苦,“遂萌去志”。(注: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十八,页31;卷二四,页27、页3-4,岳麓书社1986年版。)曾、李等人多次覆书郭规劝慰解,也致书毛鸿宾,以作调解,郭、毛之争稍息。
1865年(同治四年)3月,毛鸿宾因湖南巡抚任内失察藩司事降调,离开广东,郭、毛冲突结束,而两人恩怨久久未能平息。曾国藩在评论郭、毛是非时,显然偏袒毛,责难郭,认为“郭负毛而毛无罪”,郭“其过亦在于自命太高”,又“多误于王、左”。因毛是曾国藩保荐的,郭遂出言:“曾某保人甚多,惟错保一毛季云”;郭是毛鸿宾保荐的,曾则答言:“毛季云保人亦不少,而惟错保一郭芸仙”。(注:赵烈文《能静居日记》,第三册,页1890,页1906-1907。)在郭、毛冲突期间,曾多次函劝郭“和衷忍耐”,“始终以躁急为戒”,(注: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十八,页31;卷二四,页27、页3-4,岳麓书社1986年版。)“以知人晓事者为职”。(注:赵烈文《能静居日记》,第三册,页1890,页1906-1907。)曾国荃对于郭、毛交恶,则左祖郭嵩焘,与其兄论大异其趣。郭崑焘则认为兄长用人失当,“美才而不善用才”,劝他“用人以质朴为尚”,“用其才而已”。(注:郭崑焘《云卧山庄尺牍》,卷八,页11,致伯兄家书一,光绪十年湘阴郭氏岵瞻堂刊本。)
毛鸿宾去职后,广州将军瑞麟接任广督。而瑞麟来头大,后台硬,与慈禧太后同为叶赫那喇氏,又长期混迹官场,曾任大学士、内大臣、礼部尚书等要职,不会把郭那样看在眼里。郭则横空出世,目空一切,初生牛犊,也不会卖瑞大人的帐,同时反映湘系集团人物对满州贵族的藐视。两人的冲突在所难免,且一发难以收拾。郭、瑞争夺主要表现在权力方面,集中在对粤军的支配调遣,如冯子材军的驻防与北调;粤军营制的整顿。此外,对粤东军务,如边防布署,粤北防务,出省督师,追查粤军溃败与不法,均发生构衅,瑞责郭“越职侵权”。郭对督府幕客任人唯私,奏章列名等问题亦大加责难。双方多次争论,最后发展到公开指责,互相参劾。瑞麟毫无顾忌,“昌言于众”,挑拨郭与粤军将领的关系。当着众多僚属的面,声称“抚臣欲加整顿(粤军),一参卓兴而卓兴反,一参方曜而大曜反”。(注:王先谦编《郭侍郎奏疏》,卷一,页4-8;卷七,页53-54;卷二,页11;卷八,页42-46;卷二,页13-16;卷一,页24-27;卷七,页6-9;卷一一,页13,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印行。)郭嵩焘既不甘心“例当会办”,“随同画诺”,“为人司章奏”,更不满瑞麟专横霸道,怨言时发,“与此曹共事,实为冤屈。”于是以退为进,奏请开缺。亦参劾瑞麟,将近年积愤倾吐无余,“欲有迫使瑞麟同去之势”。(注:郭廷以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页254-255;页258;页344-345;页266-267,287-288;页296-297;页270-271;页428,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1年12月发行。)瑞麟当然摇撼不动,最后还是自己一走了之。
郭嵩焘勇于任事,精神可佳,可“求治过急,自信过强”,导致被谤而怨声四起,声名大坏。筹办军饷则是被谤的导火线,也是矛盾的焦点。郭刚上任,曾国荃等人就以“围攻金陵方急,仍盼广东解款”,进攻金陵不顺,益“愤粤省解饷不至”,而生怨言。(注:郭廷以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页254-255;页258;页344-345;页266-267,287-288;页296-297;页270-271;页428,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1年12月发行。)朝廷三令五申催解江南协饷,催解所欠京饷、他省协饷如火上加油。当时的广东,自咸丰四年大乱后,“地丁征收日形艰乏”;英法联军侵占广州,“公私扫地无余”;内外贸易“日形彫敝”,“海关课税大绌”;本省“军需费烦,各营勇粮积欠至二百万”,“水陆额兵饷银,积欠实逾二年”;(24)厘务积弊极深,既受“洋人牵制”,“买卖人等往往恃夷人为粤援”,又“民情藐玩”,“奸商操纵”,(注:王先谦编《郭侍郎奏疏》,卷一,页4-8;卷七,页53-54;卷二,页11;卷八,页42-46;卷二,页13-16;卷一,页24-27;卷七,页6-9;卷一一,页13,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印行。)官吏“中饱惰窳”,“更非急切所能转移”。(注:吴汝纶编《李鸿章朋僚函稿》,卷四,页26,见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四辑,文海出版社印行。)面对如此情形,郭嵩焘只好硬着头皮,顶着谩骂,设法搜括。结果是颁发劝捐令引起“民间鼎沸”,绅商怨恨、抵制,追缴积欠则州县搪塞,而财力穷尽,所谓济饷、协饷、京饷均难以筹解。
郭嵩焘为了筹饷,四处派捐搜括,于是谤议盈庭,骂声响彻四面八方,绅商不断控告奏参(毛鸿宾也在谤议被参之列)。有人奏称“该省督抚一味勒捐,富绅大贾纷纷逃匿死亡,民间憾之切骨”。(注:郭廷以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页254-255;页258;页344-345;页266-267,287-288;页296-297;页270-271;页428,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1年12月发行。)甚至有人致书骆秉璋,声言广东“故乡大吏皆如豺虎,民间又有‘人肉吃完,惟有虎豺犬洋廓;地皮刮尽,但余间溪沼沚之毛’之联”。(注:赵烈文《能静居日记》,第三册,页1890,页1906-1907。)连曾国藩也批评毛、郭“劝捐筹响不近人情”,“所作所为,无不任意”。(注:赵烈文《能静居日记》,第三册,页1890,页1906-1907。)为此,郭嵩焘十分难堪,又忧愤不平,溢于言表。
郭嵩焘不顾群情激愤,操之过急,遭到诋毁,确也“咎由自取”。湘淮军首领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既希望郭在广东多筹协响,又不希望他弄出乱子来,于是一再致函劝慰。曾国藩恳切箴戒:“祸福在天,毁誉在人”,“始终以躁急为戒而已”。(注: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十八,页31;卷二四,页27、页3-4,岳麓书社1986年版。)李鸿章“盼治粤出以从容”,劝捐筹饷不可“操之过亟”,以免“民怨大起”。(注:郭廷以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页254-255;页258;页344-345;页266-267,287-288;页296-297;页270-271;页428,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1年12月发行。)1864年(同治三年),湘军攻下天京,为缓解郭的困境,曾国藩奏请广东厘金“无庸再解皖营”,总算松了一口气。
联系当时的政治军事形势,太平天国灭亡,湘军集团遭忌,湘系人物接连受到贬斥。曾国荃急流勇退,辞归故里,刘蓉被罢陕西巡抚职。清廷又利用广东官绅的参控,顺水推舟,将毛鸿宾、郭嵩焘革职留任处分,不久,毛被降调而去。在曾、李及刘蓉、刘坤一等人“勿萌退志”的劝慰下,郭坚挺着,暂时放弃引退的念头。此后,清朝度过危机,形势稍定,追饷趋势缓,郭嵩焘采取一些补救措施,缓和与地方绅商的冲突,军务、政务、饷务亦有起色。但好景不长。
三、郭、左构怨与罢职
正当督抚交恶,粤绅诋毁,郭嵩焘进退两难之际,又杀出个程咬金来。这就是与左宗棠发生冲突而构怨,在左的压迫下,郭被罢职而去。
郭、左均出身湘上农家,自少友好往来,有三十年至交,又是姻亲,非同一般关系。两人志向宏大,郭自视很高,左自负才高。性格各有同异,郭直道操切,左戆直刚烈。处世任事各有异同,郭善识人,左善用人,都通晓时务,欲成为时代的姣姣者。入仕之初,互相救助提携,同舟共济,一时成为美谈。1850年(道光三十年),郭“觇世变将及”,“与左宗棠为山居结邻之约”。1852年(咸丰二年),太平军攻入湖南,围攻长沙,郭氏、左氏兄弟一起避居玉池山(东山)。不久,湖南巡抚张亮基因胡林翼之荐,招宗棠入幕。宗棠初不响应,郭氏兄弟力促出山,“以成其美”。1858年(咸丰八年),郭入京供职,在召对时力荐左宗棠之才,盛称“左宗棠才极大”,“人品尤其端正”,“为人是豪杰,每言及天下事,感激奋发”,(注:罗正钧《左宗棠年谱》,卷二,页15,岳麓书社1983年版。)力促朝廷用左。1860年(咸丰十年),樊燮控告案发生,左宗棠处于危险之中,郭保左出有大力。郭走曲线救左之路,打通肃顺、陈孚恩的关节,通过大理寺少卿潘祖荫奏保左宗棠。潘在奏疏中说:“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立宗棠也”。(注:罗正钧《左宗棠年谱》,卷二,页35,岳麓书社1983年版。)曾国藩、胡林翼等人亦奏保左宗棠,朝内朝外结合,促案了结,使左转祸为福。后来,左宗棠言及该事,即说:“郭筠仙与我交稍深,……此谊非近人所有”。(注:罗正钧《左宗棠年谱》,卷二,页70,岳麓书社1983年版。)后来,郭任苏松粮储道,筹饷接济曾、左湘军,左盛称其力,“感之佩之”。可见,郭、左素无嫌隙,且相处极笃,关系极好。后来发生构怨,只是因功名和权势的利害关系,公私问题交织在一起。至于说到由来源于乡下的迷信谣言,(注:1864年(同治三年),湘阴文庙忽产灵芝(实已多次),适郭嵩焘拜广东巡抚,家人谓为郭家之祥。左宗棠亦功封一等伯爵,升任闽浙总督,则认为是左家发迹之兆。左不怿,且讥郭无功超署粤抚,有所忌。两雄并峙,互相忌恨而起冲突。但言不足信。)可能埋下阴影,但非决定因素。郭、左构怨发生在曾、左交恶之后,或许受其影响,加上清廷及瑞麟等人大肆铺张,推波助澜而有意利用,冲突也就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郭、左芥蒂发生在1865年(同治四年)5月。时太平军汪海洋、李世贤部进入闽南漳州,郭嵩焘深虑太平军入粤,于是派人赴江苏商请李鸿章派郭松林、杨鼎勋淮军由海道入粤协防,由粤省协饷(时毛鸿宾离任,郭独领军事)。左宗棠为了防御太平军汪部北上江南,李部入海逃往台湾,立即奏调娄云庆霆军由江西“入粤协防”,并由粤省接济军饷。(注:左宗棠《左文襄公奏稿》,卷一二,页54,岳麓书社1987年版。)郭认为娄军应“专防江境,且娄军纪律松驰,哗变丛生,不欲其入粤,奏止。(注:王先谦编《郭侍郎奏疏》,卷一,页4-8;卷七,页53-54;卷二,页11;卷八,页42-46;卷二,页13-16;卷一,页24-27;卷七,页6-9;卷一一,页13,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印行。)左以郭既阻娄军,又商调淮军,深为不怿。二人芥蒂自此始,关系逐步恶化。
之后,郭嵩焘一面布署粤北、粤东边防,配合左军围剿太平军于漳州,一面力促淮军由汕头入粤防堵太平军。左宗棠则奏调淮军重回江苏且意存驱赶太平军入粤。这样,郭、左发生争论,互相攻击,嫌隙益深。
不久,郭嵩焘与新任广督瑞麟会奏,粤军会同闽军(左军)大败李世贤太平军,“血战数十里,诛贼万余人”,克复福建平和、诏安。左宗棠的奏报对此只字未提,并言瑞、郭所奏铺张不实。清廷诏令左宗棠查明该事。粤军确实参与该役,至于铺张战果则是清将们的惯伎,无庸考辩。郭、瑞麟再次会奏,指责左宗棠攻剿不力,以邻为壑,蓄意“驱贼入粤,以株守门户”。郭并再次商调淮军入粤。李鸿章亦指责左宗棠“不欲与人共功名,久留漳州,似觉无谓”。(注:吴汝纶编《李鸿章朋僚函稿》,卷六,页40,见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四辑,文海出版社印行。)清廷便责令左宗棠“添派防军,勀日进发”,不得“意存观朝,贻误事机”。(注:宝鋆等编《清穆宗实录》,卷一八四,页18-19。)对此,左宗棠深为不满。
时郭嵩焘与瑞麟交恶逐步升级,境况极坏。但他勇于任事,意欲亲赴惠州督师进剿(时太平军攻入粤东长乐),却大触瑞麟忌讳,为其阻止。为了避免两面冲突,郭主动奏请左宗棠赴粤督师。随后,清廷诏命左宗棠节制三省军务,督领粤军。郭致函祝贺,哪知左宗棠覆书“则直言相讥,盛气相凌”,郭为此寒心透了。
左节制粤军后,确实发现粤军会剿不力,粤将“骄怯有余,朴勇不足,自不能任战”,且“土匪”抢劫,杀害官军,要求广督严办。同时奏请收回节制粤军成命,奏陈“两广军务须得其人”,矛头直指瑞、郭,不胜督抚之任,并指名由李鸿章、蒋益澧分别取代。(注:左宗棠《左文襄公奏稿》,卷一五,页33-35,岳麓书社1987年版。)左宗棠初拜督办三省之命,即“合广东督抚而并倾之”,(注:柳诒徵编《陶凤楼藏名贤手札》,第五册,页591。)从此,郭、左关系恶化。
清廷为了分化和驾驭地方督抚,便充分利用他们的构怨和交恶。为了消灭太平军余部,需要继续利用左宗棠,于是诏命左宗棠不许辞节制三省军务,并谕令他查办粤省军务、饷务各件。于是有左宗棠4折纠参郭嵩焘之举,终于迫使郭罢职去位。左连续参劾郭,大多以不能筹饷,贻误军务相诋,言郭“短于应变”,“暗于大谋”。并奏督抚倾轧之害,指责瑞麟贪诈无能,贻害之大;粤军会剿不力,徘徊不进,讳败冒功。还多次致函郭,责其办事不力,“推萎迂琐”,无所作为,咎由自取”。郭嵩焘因此连遭清廷申饬。左宗棠仍不放过,再辞节制三省之命相逼。到此,郭、左构怨已深,很难弥合。
时左宗棠功成名就,目空一切,既利用清廷压制曾国藩兄弟之机,与曾交恶,又打击与曾氏兄弟关系极好的郭嵩焘。曾氏因与左交恶,无从调和郭、左的关系,只好规劝郭隐忍,勿急勿退,以免坏了大局。李鸿章等人无力阻止他们关系的恶化,只能致函慰勉郭,深表同情和理解。郭嵩焘意欲与左会晤,面诉苦衷,以释前嫌。左宗棠不但拒绝.而且讥诋不断,傲慢而成狂态。1866年元月(同治四年二十月),左又正式奏请蒋益澧赴粤督办军务兼筹军饷,其用心已昭然若揭。“左季高三次保蒋公,必得此席(粤抚)而后已,可谓全力以争矣”。(注:《郭嵩焘日记》,第二卷,页365;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随即,清廷诏命蒋赴粤任职,为郭的罢职作了人事安排。郭决心一走了之。
郭、左之争,为公还是为私?可谓二者兼之。平心而论,郭嵩焘巡抚广东,处境艰难,因受多方牵制,成就不大,并非他一个人的责任。尤其是筹饷把郭弄得焦头烂额,左不谅解,却力倾之,亦有落井下石之嫌。
1866年2月(同治四年十二月),左军、霆军、粤军联合攻下嘉应州,江南太平军覆灭。郭嵩焘虽然诏赏二品顶戴,留任粤抚,然始终是个署理,去职只是时间问题。3月,即被“诏命来京,另候补用,以蒋益澧为广东巡抚”。(注:王先谦编《郭侍郎奏疏》,卷一,页4-8;卷七,页53-54;卷二,页11;卷八,页42-46;卷二,页13-16;卷一,页24-27;卷七,页6-9;卷一一,页13,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印行。)左宗棠大功告成,不久授陕甘总督,北上。郭嵩焘罢职后,无心入京“另候补用”,于是返归湘阴,再过他的著述、讲学生涯。回归路上,惆怅心寒,思绪万千,留下众多诗篇。
从此,郭、左二人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后虽和好,间有书函往来,终因结怨太深,政见略异,两人嫌阂终未能释解。左宗棠曾有反悔,(注:据《花随老人圣盦摭记》载,1881年(光绪七年),左宗棠视师福建前,曾回湘阴,一度登门访问郭嵩焘(时郭乞退居家),“述往事,深自引罪,再三谢。筠仙仅留一饭而别,竟不答拜”。是否有其事,存疑。)亦主动援手。1883年(光绪九年),左与李鸿章商请郭嵩焘赴金陵主持钟山书院,郭未应。1885年(光绪十一年),左宗棠病卒,郭亦作诗挽之,赞其文武之功,又有“攀援真有术,排斥亦多门”之句,仍未忘其旧怨。郭到了晚年,所作《自叙》仍愤愤不平,以较长篇幅叙述左宗棠倾轧的原委,可见广东一段旧事铭心刻骨之深。
1866年6月(同治五年五月),郭嵩焘交卸巡抚任,离开广东。领略官场的酸甜苦辣后,返回故里,8年未曾出山任职。到1876年(光绪二年),郭才受命出使英国,并首任驻英国公使,又把他推向矛盾的顶峰,成为中外注目和争议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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