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与哲学_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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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哲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哲学在自己的历史上恐怕要长期记住马克思,因为马克思关于哲学的确有过十分重要的评论。但是,马克思并不因此就是可以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等并列在一起的“哲学家”,易言之,如果那些人是哲学家,马克思就不是哲学家。也没有一种可以与柏拉图哲学、亚里士多德哲学、康德哲学、黑格尔哲学等并列在一起的“马克思哲学”,易言之,如果那些哲学是哲学,马克思就没有哲学。这是一个在通常的哲学讨论和马克思主义的论述中往往暧昧不清的问题。

这里所说的马克思,并不是纯粹传记意义上从生到死的马克思,而是在近现代历史和思想史上影响巨大的马克思。这个马克思之成为马克思,是由他特定时期的言论和行动来标志的,这个时期的前端大体是马克思的《莱茵报》时期,末端则是《共产党宣言》时期,其中比较具有标志意义的历史文献首先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正是这类文献显示着马克思对哲学的自觉扬弃,这种扬弃带领哲学重归现实生活,使历史上独立的哲学不再必要。此后,马克思最具历史意义的业绩当然是《资本论》(及其跨越许多年月的若干种手稿)的完成。除非严重地改变“哲学”的含义,否则《资本论》是不能被看做哲学的。

辨明马克思之是否为哲学家,是否有一种哲学应恰当地称为“马克思哲学”,需要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方面是依据历史澄清通常哲学的特质,另一方面是依据马克思的有关论述阐明其中哲学将经受的扬弃。下面依次讨论这两个方面并得出结论。

哲学的源头与范式:“观”的特化和异化

通常人们都会同意,哲学之为何物高度依赖于哲学的历史。回溯历史总是有限制的,回溯的尽头是混沌不清的晦暗,无节制的回溯最终必定流为不免任意的猜测。在依稀可见之处,哲学发端于古希腊。现今公认的第一位哲学家是泰勒斯(Thales),他在古代被视为著名的“贤人”,他有一些流传下来的哲学性见解和对哲学的意义可能很重要的掌故。但这第一位哲学家虽然开始了哲学活动,却没有留下对自身活动的明确自觉。这本来也平常,文明史上重要的事情往往是先做起来,而后其本质才日渐为人所自觉。

按现今可见的古代史料,第一个对哲学有明确自觉的哲学家大概是毕达哥拉斯。据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的记述:“第一个使用哲学这个术语、并称自己为哲学家或智慧的爱好者的是毕达哥拉斯;因为,他说,除神之外,没有人是智慧的。”①在另一处,拉尔修就毕达哥拉斯记述道:“索西克拉底在其《哲学家的师承》中讲述,佛利乌斯的僭主勒翁问他是谁,他答道,‘一个哲学家’;他把生活跟大赛会作比较:在那里有些人去是为了竞争奖品,有些人去是为了出售货物,但最好的是作为旁观者;因为,与此相似,生活中有些人天生一副奴隶的品性,贪恋名誉和利益,而哲学家则追求真理。”②在这里,有三类对比值得强调:

第一是神和人的对比,神是智慧的,人没有智慧,人只能爱智慧,这显示了哲学家的特殊角色,哲学家介于人和神之间,哲学家超越了普通人及其生活,以爱智慧的方式向神趋近。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家的生活是趋近神性的生活。

第二是人和人的对比,一类人奴性十足,忙忙碌碌,溺于名利,另一类人即哲学家则是将名利置之度外的超然的旁观者(spectator)。旁观是哲学家的本务,这一自觉意味深长,实际上“观”“相”的做法造就了西方哲学的主流传统。

第三是名利和真理的对比,名利之求,积习甚深,世俗生活的繁华及空虚,其导演主要是名和利。而哲学家所求之真理,超越了名利,超越了平凡生活的主要目标。

总之,人虽然成不了神,往往束缚于凡俗的名利,但一部分人即哲学家却可以而且可能过一种趋近神性的生活,其方式即是超然的“观相”,其称谓即是爱智慧或曰哲学,其鹄的即是真理,其境界即是神性。需要注意的是,哲学家所追求的真理并不必然要为生活服务。真理本身已经意味着人生了不起的成就。在此前提下还要真理为充满名利的现实生活效劳,不是贪婪,就是堕落。

确定哲学之本质的关键乃是观看这一日常生活的普通要素从生活的总体脉络中特化出来,成为一种独立的活动,进而构成一个独立的世界,这个世界与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世界正相对立,并映照出生活世界的虚假和荒谬。可以说,哲学之成立,源于观看之异化。

异化了的观看之所以可能,一个重要条件是古希腊社会存在大量奴隶。奴隶劳动保证着全社会的健康,而健康的意义在一个健康人身上往往会被轻视甚至忽视,健康人自有更高的生活目的。埃及人和波斯人大概是奢侈的,而希腊人则发明了哲学。

自觉于上述毕达哥拉斯有关见解的哲学,随后在一种更伟大的成就和更高度的自觉中获得了具有范式意义的定型。

柏拉图哲学是古希腊最伟大的哲学成就,大体也可以说是迄今为止西方哲学的最伟大成就。这种哲学的核心乃是Idea,而Idea的本义即是观看。柏拉图哲学是对观看之隐喻的系统化,它造就了二重的世界和二重的人,即肉眼所见的世界vs超越肉眼的“心眼”所见的世界,肉眼的人vs“心眼”的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感官所见的世界和仅为心灵所见的相③的世界,以及囿于肉体的人和以心灵制驭肉体的人。永恒的相的世界不仅是真理的世界,而且是至善的世界,并且是纯美的世界,柏拉图哲学以此最深刻地蔑视了平凡的生活世界④,达到了最令人心醉的超然观审,也代表着异化的观相所能取得的最高精神成就。在西方哲学史上,多见柏拉图哲学的各种变形表现,就是激烈反对柏拉图的哲学家(如尼采),也仍不过是在柏拉图所设定的二元格局内造反。

范式意味着已有的伟大成就,对范式的彻底自觉也当在此成就之后。亚里士多德是西方哲学范式和传统最合适的公共发言人,或者用黑格尔的话来说,是“一切哲学家的老师”⑤。在其《形而上学》一开篇,亚里士多德宣布:“求知是人类的本性。我们乐于使用我们的感觉就是一个说明;即使并无实用,人们总爱好感觉,而在诸感觉中,尤重视觉。无论我们将有所作为,或竟是无所作为,较之其他感觉,我们都特爱观看。理由是:能使我们识知事物,并显明事物之间的许多差别,此于五官之中,以得于视觉者为多。”⑥联系前述对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的讨论不难看出,异化了的观看上升为人类本性,具有特选性的观看隐喻去隐喻化为普适的道理。求知越是无关乎实用和行动,就越是纯粹和高贵。涉及前代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他们探索哲理只是为想脱出愚蠢,显然,他们为求知而从事学术,并无任何实用的目的。这个可由事实为之证明:这类学术研究的开始,都在人生的必需品以及使人快乐安适的种种事物几乎全都获得了以后。这样,显然,我们不为任何其他利益而找寻智慧;只因人本自由,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不为别人的生存而生存,所以我们认取哲学为唯一的自由学术而深加探索,这正是为学术自身而成立的唯一学术。”⑦仅从这些论述来看,比之于毕达哥拉斯,古希腊哲学的奴隶社会基础或背景已经完全不见了,这既是观看从生活中异化的完成,也是哲学从生活中异化的完成。西方哲学的范式也便由此定型。以后,除了基督教为哲学加入异质性的血液,西方哲学大体就走在古希腊哲学所开辟的道路上。

此外,古来哲学最容易提出种种理论,而理论(theory)与“相”(Ides)是同源的,也是“观看”⑧,在这个意义上,纯粹理论的兴趣也就是纯粹观看的兴趣,理论与现实生活也完全可能呈现异化的关系,哲学理论尤其如此。

黑格尔哲学的综合:哲学的历史化和极致化

哲学的黑格尔主义对马克思具有直接的背景性意义,需要多加注意。

黑格尔哲学让范畴流动起来,这看似承袭于柏拉图哲学较晚时期的“通种论”,但是通种论在柏拉图那里只表明此前的相论有问题,柏拉图自己发现了问题,却未达到明确的结果。其实,黑格尔哲学的真精神一面是希腊式的,即反思式的,另一面却是基督教的,正是基督教的方面使范畴流动具有了真正积极的和肯定的意义。

与生活的劳碌相比,反思(reflexion)和旁观(spectate)是同类的,都是光学性质的隐喻。在这个意义上,反思也是后思(nachdenken)⑨,亦即哲学虽然切中生活的本质,却并不改变生活,而是在现实生活之后,把生活理解为一个合理的过程。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和《哲学全书》以及《历史哲学》和《哲学史讲演录》,都具有明显的历史厚重感,这是黑格尔哲学的特点。但是关于历史的未来,黑格尔却禁止哲学置喙,他在最后一部公开出版的著作《法哲学原理》“序言”中写道:“哲学的任务在于理解存在的东西,因为存在的东西就是理性。就个人来说,每个人都是他时代的产儿。哲学也是这样,它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时代。妄想一种哲学可以超出它那个时代,这与妄想个人可以跳出他的时代,跳出罗陀斯岛,是同样愚蠢的。如果它的理论确实超越时代,而建设一个如其所应然的世界,那末这种世界诚然是存在的,但只存在于他的私见中,私见是一种不结果实的要素,在其中人们可以随意想象任何东西。”希腊人的哲学观照指向永恒,而黑格尔的哲学观照则用历史性限制了永恒性,并且进一步用后思性限制了未来性,黑格尔继续写道:“关于教导世界应该怎样,也必须略为谈一谈。在这方面,无论如何哲学总是来得太迟。哲学作为有关世界的思想,要直到现实结束其形成过程并完成其自身之后,才会出现。概念所教导的也必然就是历史所呈示的。这就是说,直到现实成熟了,理想的东西才会对实在的东西呈现出来,并在把握了这同一个实在世界的实体之后,才把它建成为一个理智王国的形态。当哲学把它的灰色绘成灰色的时候,这一生活形态就变老了。对灰色绘成灰色,不能使生活形态变得年青,而只能作为认识的对象。密纳发的猫头鹰要等黄昏到来,才会起飞。”⑩但就是这种如此具有历史性和后思性的客观精神及其历史,在黑格尔看来却是真正的辩神论,是上帝的自我显现和自我映照。黑格尔在其《历史哲学》的末尾讲道:“‘哲学’所关心的只是‘观念’在‘世界历史’的明镜中照射出来的光辉。‘哲学’离开了社会表层上兴风作浪、永无宁息的种种热情的争斗,从事深刻的观察……‘景象万千,事态纷纭的世界历史’,是‘精神’的发展和实现的过程——这是真正的辩神论(11),真正在历史上证实了上帝。只有这一种认识才能够使‘精神’和‘世界历史’同现实相调和——以往发生的种种和现在每天发生的种种,不但不是‘没有上帝’,却根本是‘上帝自己的作品’。”(12)

类似的总结在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的结论部分也可以看到。(13)不难发现,这里萦绕不绝的是希腊哲学“观相”范式的回声。但事情又不仅止于此。柏拉图的“相”在黑格尔哲学中自己运动起来,其主体或实体是本来就具有能动性的“精神”(Geist),这种能动性的本原与其说应该上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有关思想,不如说根源于基督教的新鲜血液,也就是说,根源于“道成肉身”(Incarnation)。(14)精神不仅能在纯粹概念王国以一种高级逻辑——辩证法——通过矛盾来自我运演,而且能外化为自然,体现为历史,最终,目的性地复归于自身,成为通体透明的自我观照。这种精神如圣灵(Spirit)一般到处显现,上演着自我背离并自我折返的神圣戏剧。希腊人充其量有一种线性的目的论,而基督教则带来了一种以自我否定为中介的目的论,其最初形式还只不过是信仰性的教义,但经过基督教神学的锤炼(圣奥古斯丁、圣托马斯等),特别是经过神秘主义(埃克哈特、波墨等)的思辨,这种矛盾性的目的论逐渐世俗化,费希特以降的德国古典哲学特别是黑格尔哲学则是其内容最为丰富的体现。实际上,以费尔巴哈等青年黑格尔派为历史中介,黑格尔通过反思性观照所达到的辩神论哲学被批判得更加世俗化了,其中上帝的痕迹几近消失,上帝的自我显现被归结为人的自我实现。马克思虽然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等人终于都不满意,但这是一种辩证的不满,人类矛盾性地自我成长的思想仍然存在于马克思的论述之中,成为马克思思想的重要内容。

此外,黑格尔还把哲学论述为精神达到自觉的最高形式,哲学既扬弃了艺术,也扬弃了宗教,结果,已经处于最高位的哲学,假如再前进一步,就会造成哲学的自我扬弃,马克思是使哲学扬弃自身亦即扬弃哲学对现实生活的异化状态的最重要的人物。纯粹的观相和反思将带着最厚重的历史成就,回归现实生活。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将失去独立性的外观。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不会再是一个哲学家,也不会再拟定什么哲学。这一点,可以通过以上述讨论为背景的对《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第一卷第一章的深入解读来辨明。

马克思对哲学的扬弃

首先,马克思虽然是哲学出身,写过黑格尔主义风格的哲学博士论文,亦曾与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为伍,但当他发生实质性地转变时,对于“哲学家”等称谓,他总是送给他要批判的对象。

这方面最著名的实例当然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11条“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5),这种说话方式表明说话者马克思不把自己和“哲学家”视为一类,否则不能这样说话。《形态》中则有更多这类用法,举例如下:

这些哲学家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66)

当然,我们不想花费精力去启发我们的聪明的哲学家,使他们懂得:如果他们把哲学、神学、实体和一切废物消融在“自我意识”中,如果他们把“人”从这些词句的统治下——而人从来没有受过这些词句的奴役——解放出来,那么“人”的“解放”也并没有前进一步。(74)

这种“异化”(用哲学家易懂的话来说)当然只有在具备了两个实际前提之后才会消灭。(86)

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是哲学家们想象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的现实基础,是他们神化了的并与之斗争的东西的现实基础,这种基础尽管遭到以“自我意识”和“唯一者”的身份出现的哲学家们的反抗,但它对人们的发展所起的作用和影响却丝毫也不因此而受到干扰。(93)

现在又可以重新回复到“概念”的生产者,回复到理论家、玄想家和哲学家,并作出结论说:哲学家、思维着的人本身自古以来就是在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这个结论,如我们所看到的,早就由黑格尔表述过了。(101)

马克思加了边注:“在哲学家们看来,阶级是预先存在的”。——编者注(117)

哲学家们在不再屈从于分工的个人身上看到了他们名之为“人”的那种理想,他们把我们所阐述的整个发展过程看作是“人”的发展过程,从而把“人”强加于迄今每一历史阶段中所存在的个人,并把他描述成历史的动力。(130)

物只有在交往中并且不以权利为转移时,才成为物,即成为真正的财产(一种关系,哲学家们称之为观念)。(133)

马克思加了边注:“在哲学家们看来关系=观念。他们只知道‘一般人’对自身的关系,因此,在他们看来,一切现实的关系都成了观念”。——编者注(133)

一望可知,“哲学家”乃是对面的“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伙。讲到作为“他们”的“哲学家”,马克思语多轻蔑。很难设想这样一个人以后还打算谋取或被冠以“哲学家”的称呼。

其次,“哲学”、“理论”以及“直观”也被置于批判的对面。《提纲》中的例子是: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54)

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55)

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喜欢直观;但是他把感性不是看作实践的、人的感性的活动。(56)

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56)

直观的唯物主义,即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达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56~57)

《形态》中的例子是:

那些以哲学为业,一直以经营绝对精神为生的人们,现在都扑向这种新的化合物。每个人都不辞劳苦地兜售他所得到的那一份。(63)

为了正确地评价这种甚至在可敬的德国市民心中唤起怡然自得的民族感情的哲学叫卖……(63)

德国哲学从天国降到人间;和它完全相反,这里我们是从人间升到天国。(73)

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但是这些抽象与哲学不同,它们绝不提供可以适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或公式。(73~74)

在对感性世界的直观中,他(指费尔巴哈——引者)不可避免地碰到与他的意识和他的感觉相矛盾的东西,这些东西扰乱了他所假定的感性世界的一切部分的和谐,特别是人与自然界的和谐。为了排除这些东西,他不得不求助于某种二重性的直观,这种直观介于仅仅看到“眼前”的东西的普通直观和看出事物的“真正本质”的高级的哲学直观之间。(75~76)

只要这样按照事物的真实面目及其产生情况来理解事物,任何深奥的哲学问题——后面将对这一点作更清楚的说明——都可以十分简单地归结为某种经验的事实。(76)

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真正成为分工。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现实地想象:它是和现存实践的意识不同的某种东西;它不用想象某种现实的东西就能现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82)

历史的动力以及宗教、哲学和任何其他理论的动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92)

在这种情况下,从人的概念、想象中的人、人的本质、一般人中能引申出人们的一切关系,也就很自然了。思辨哲学就是这样做的。(101)

个人的这种发展是在历史地前后相继的等级和阶级的共同生存条件下产生的,也是在由此而强加于他们的普遍观念中产生的,如果用哲学的观点来考察这种发展,当然就很容易设想,在这些个人中,类或人得到了发展,或者这些个人发展了人;这样设想,是对历史的莫大侮辱。(118)

前面的讨论已经显示,“哲学”在其主流传统上是以视觉或光学隐喻为核心的,是观相的变形,“理论”也不例外,而“直观”(intuition)实在无需乎“直”,它就是观看(16)。这些观看,如果不从现实生活中异化出去,本也平常,当然也就没有了“哲学”。而一旦异化,便生产了种种推演来推演去的体系性的“哲学理论”,而且个个诉诸玄妙的intuition。这些异化而生的“哲学理论”一方面高蹈于现实生活之上,睥睨世事,另一方面却又瞩目于人类现实和历史的苦难,企图通过自己已经异化了的抽象及其抽象的变革来救苦救难。在指出这种异化的现实根源之后,马克思无论准备做什么,都无意于再为哲学的历史增添一套或许更为高超的“哲学理论”。别人可以通过马克思深刻地理解历史上的哲学,但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替马克思构造出一套他本人有理由不去构造而且的确没有构造的名为“马克思哲学”的哲学理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是马克思扬弃哲学的最关键的判断。诚然,在文明的历史上,“改变”世界的感性实践没有“解释”的成分是不可思议的,甚至是不可能的,马克思也不会偏执到要求那种不含有“解释”而且与“解释”相对立的粗野的“改变”。事情的根本在于,“解释”不能仅仅是超然的观相,不能自以为是万物的枢纽,枢纽一动,万物皆动,一句话,不能是异化了的哲学。只要“解释”是感性实践的一个有机的要素,那么“解释”不仅是不可或缺的,而且还是积极有效的。其实,马克思本人具有深厚的哲学教养,他后来的一系列政治经济学批判工作无处不显示着哲学的抽象及其批判性和理想性的强大力量,只是,这已不再是哲学。

诚然,马克思似乎主张一种“新唯物主义”,难道这不是某种哲学吗?马克思似乎愿意成为“实践的唯物主义者”或“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难道这不是某类哲学家吗?马克思如果是个超然的观看者,如果是个保守的反思者,那么“新唯物主义”就不免又是一种哲学,“实践的唯物主义者”或“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就不免又是一类哲学家。然而,马克思不是一个超然的观看者,他对超然的观看有明确的批评。马克思也不是一个保守的反思者,他对在反思中革命实则保守的青年黑格尔派最为无情。相反,马克思是一个积极的社会历史运动的参与者,一个社会革命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一个追求人类解放的开拓者,一句话,一个高度自觉的革命家。这个人身上的什么主义或者什么主义者,是对哲学或者哲学家的历史性扬弃。其实,如果注意内容,注意那些似乎是哲学标签的短语的上下文,就会知道那些短语毋宁是向哲学所致的悼词。

总之,马克思不是哲学家,马克思没有哲学,除非为了马克思的某种形象,不顾千百年来哲学家和哲学的历史,率尔重新规定“哲学家”和“哲学”的含义,但是那样,“哲学家”和“哲学”实际也就没什么意义了,马克思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至于存在着分类不一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其内容和形式都十分像哲学,这是有历史原因的。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等工作中所致力的人类解放至今尚未达到,异化的人类生活本身尚未告终,哲学作为异化的生活现象之一也不会仅凭马克思的判决和命令就自动退场。哲学依然气数未尽。这位早产的先知似乎并未预料到这样的世界历史局面。当然,众所周知,构造“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很难主要依靠马克思的思想遗产的,缘故已见上述。相反,倒是恩格斯与某些旧哲学斗争、列宁与某些新哲学斗争所阐发的有关内容,较为切近哲学的传统样式,它们以及类似材料往往成为构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干,并履行着哲学意识形态的社会历史功能。这大概也是马克思始料未及的。

注释:

①②第欧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马永翔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505页。

③常见的译词是“理念”,有过于心理化之嫌。陈康曾主张译为“相”,这是好的,奥妙相应,按《说文解字》:“相,省视也。”例如“相彼鸟矣,犹求友声”(《诗经·小雅·伐木》),“我相此邦,无不溃止”(《诗经·大雅·召旻》),“予乃胤保,大相东土,其基作民明辟”(《尚书·洛诰》)。“相”也转义为相貌、形相,例如“(萧)谌好术数,吴兴沈文猷常语之曰:‘君相不减高帝。’谌死,文猷亦伏诛”(《资治通鉴·齐纪六》)。

④柏拉图本人确有深沉的救世情怀,但他的相论满足不了愿望。相论太纯粹了,难以与杂芜的现实生活接轨。曾几何时,哲学家为落实自己的相论而险些丧了性命。反之,《理想国》中的“乌托邦”是对平凡生活最深刻最隐蔽的专制。哲学家的情怀和他的学说常有联系,但二者并不是一回事。

⑤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2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269页。

⑥亚里士多德980a,《形而上学》,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页。

⑦亚里士多德982b,《形而上学》,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页。

⑧英语theory来自希腊语theōros,指spectator(旁观者),其动词根是theasthai,指look on、contemplate(注视)[据《牛津英语大词典(简编本)》(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亦可参阅雷蒙·威廉斯《关键词》(刘建基译,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486页及以下)]。值得强调的是,contemplate的意思还是“沉思”、“冥想”,contemplate本身源于拉丁语templum,指天空中供占卜观察的部分(据《蓝登书屋韦氏英汉大学词典》,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

⑨参见黑格尔《小逻辑》译者的“新版序言”,见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新版序言,第xxi页。

⑩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商务印书馆1961年版,“序言”第12、13~14页。原文部分字句下有着重号,兹略去。正是由于明确的历史性和后思性,哲学上才有所谓“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同上,第11页)。当马克思、恩格斯明确批评这种理解时,与其说他们反对的是这种理解本身,不如说是反对黑格尔对哲学的历史性和后思性亦即非实践性的自觉规定。而哲学一旦复归于实践,哲学本身也就完结了。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二版跋”(《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2页),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6页)。

(11)亦称神正论或神义论(Theodicy)。——引者

(12)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三联书店1956年版,第503页。

(13)参见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372页及以下。

(14)有关Geist的词源学和文化史的考察,参见沃·考夫曼《黑格尔——一种新解说》,张翼星译,郑志宁校,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51~152、278~279页。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页。下面引证的材料——包括《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章——均出自该卷,故只在各项材料后标注页码,不逐一做详注。所引原文的特殊字体从略,其中字的黑体为引者自加,以示强调。此外,《德意志意识形态》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作品,其中见解谅非马克思一人独有,但在本文的议题下,这些见解用以说明马克思的转变,也是合适的。

(16)intuition源于拉丁语tueri,意思是观看(look at),注视(contemplate)。参阅《牛津英语大词典(简编本)》(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蓝登书屋韦氏英汉大学词典》(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以及《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词典》(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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