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淑女”之类说法语言文化背景的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化背景论文,说法论文,语言论文,很淑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很淑女”之类说法,结构上以“很+名词”为代表。
这类结构由两个部分构成:前一部分是程度词,包括“很、最、太、更、够、真、非常、特别、比较”等副词,有时也用指点程度的代词“这么、那么”;后一部分是名词。
在香港作家的笔下,“很+名词”一类说法时有发现。例如:
1)愫细很淑女地啜饮高脚杯中的白酒。 ([香港]施叔青《香港的故事》,台港女作家作品选《独身女人》14页,漓江出版社1986年11月)
2)这种事你最内行,应付英国人你最本事。 ([香港]亦舒《香雪海》136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年10月)
3)这样答问题,太公式了吧!([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1期223页)
上例里出现了“很淑女”“最本事”“太公式”。
“很+名词”一类说法中,名词部分有时是一个名词短语。例如:
4)殷法能兴高采烈地拿起了杜晚晴的手, 很绅士风度地吻了下去。([香港]梁凤仪《花帜》23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12月)
5)没有想过葛懿德的容貌如此俊秀,五官简直精美, 很女中丈夫,不怒而威。([香港]梁凤仪《九重恩怨》3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12月)
6)慕天,这儿的清晨,烟雾弥漫,更诗情画意, 你若能来跟我共进早餐的话,就是太好了,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香港]梁凤仪《醉江尘》14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7月)
上例里出现了“很绅士风度”“很女中丈夫”“很诗情画意”。其中受“很”修饰的名词短语,前两个是偏正式,后一个是联合式。
跟改革开放时期以前相比较,在大陆作家的笔下,近十多年来这类说法有上涨的趋势。略举几例:
7 )其实我平时没这么绅士。 (池莉《绿水长流》, 《小说家》1993年第5期11页)
8)朋友们根本不相信他在车队那么牛皮。(红柯《奔马》, 《小说月报》1996年第11期76页)
9)我又见到了昨夜招待我的那位西藏小伙。……他告诉我, 他曾经到北京、上海学习过。他长就一张很西藏的忠厚的脸。(余纯顺《走出阿里》,《小说月报》1996年第12期19页)
10)谢霓说,那图案非常现代!(徐小斌《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中篇小说选刊》1986年第2期85页)
上例里出现了“这么绅士”“那么牛皮”“很西藏”“非常现代”。
二
2.0“很X”结构槽,是形成“很淑女”之类说法的语言背景。
2.1一般地说,“很X”是形容词性结构槽,“很+名词”是形容词性的说法。
在句法结构中,“很+名词”之类通常用作定语、谓语、状语或补语。这正是形容词或形容词短语惯常分布的状况。比较下面例子中的“很现代”:
这是一幢很现代的小洋楼。(定语)
这幢小洋楼很现代! (谓语)
小洋楼很现代地展示了大款的富有。 (状语)
他把客厅布置得很现代! (补语)
由于“很+名词”是形容词性的,因而可以跟典型的“很+形容词”并列使用。例如:
11)萧城立马赶到,很潇洒很英雄很男子气地跃入水中,将男孩救起。(少鸿《触摸忧伤》,《芙蓉》1994年第2期64页)
这里,“很男子气”跟“很潇洒”“很英雄”并列,共同用在状语的位置上。这么并列使用的语词,在性质上不可能不具有共性。
除了本文末尾特别提到的“最前线、最高峰”一类情况,一个典型的名词,当它受“很”类词修饰时,总是出现在形容词惯常分布的定、谓、状、补的位置上。反之,如果它出现在名词惯常分布的主、宾位置上,它就不能受“很”等的修饰。例如:
12)放眼望去,绅士淑女们衣冠楚楚,……([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1期201页)
13)原来以为早到了,大厅里却已尽是衣履风流的绅士淑女,……([香港]施叔青《香港的故事》,《独身女人》33页)
前一例,“绅士淑女们”是主语;后一例,“绅士淑女”是宾语。在这种位置上,“绅士”也好,“淑女”也好,都绝对不能加上“很”字。
2.2“很X”一类结构槽只是有限地接纳名词。
进入“很X”一类结构槽的名词,可以指人,可以指事物, 可以指方所,可以指时间。应该说,有相当大的覆盖面。例如:
很淑女(指人名词)
很牛皮(事物名词)
很西藏(方所名词)
很现代(时间名词)
然而,事实上,为“很X”一类结构槽所接纳的名词, 是受到特定语义条件的限制的。这就是,该名词能够从气质、作风、样式、气味、势态等方面,反映出说话人的某种特异感受。一个说话人,假若他对“淑女”的表现有特异的感受,那么,看到某女士在言谈上符合他的感受时,他可以说“很淑女”;看到某女士在举止风度上符合他的感受时,他也可以说“很淑女”。同样,一个说话人,假若他对“香港”的情况有特异的感受,那么,看到符合他特异感受的衣着,他可以说“很香港”,看到符合他特异感受的发型,他也可以说“很香港”。
四个方面的名词,按受限制程度的大小,可以这么排列:
时间名词>指人名词和方所名词>事物名词
时间名词所受限制最大。这是因为,这个那个时间不大容易给人以独特的感受。目前只看到一个“很现代”。在特定情况下,“很未来”“很上古”也许可以说,但“很今天│很明年│很星期日”不行。
指人名词和方所名词所受限制次之。指人名词,除了上例里出现的“淑女、绅士、贵族、女中丈夫”等等,即使是“女人”之类,只要是强调特异感受,也可以加“很”;方所名词,除了上例里出现的“香港、西藏”,在特定情况下,“国际、中国、美国、日本、上海、海南”之类不一定不能加“很”。例如:
14)对你我不会这么市侩的,我们是朋友呀!([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1期194页)
15)四婶也像别的村妇一样,很女人地挨男人的打然后委屈得哭一场,……(李肇正《小女子》,《中篇小说选刊》1997年第1期146页)
上例X是指人名词。不仅出现了“这么市侩”的说法, 而且出现了“很女人”的说法。
16)普兰的边贸市场分东风桥头市场和唐嘎市场两部分。唐嘎市场也被远近的人们叫做“国际市场”。其实,东风桥头市场也有点儿“国际”,而且很“中国”。(余纯顺《走出阿里》,《小说月报》1996第12期24页)
上例X是方所名词。例子里出现了“有点儿‘国际’”, “很‘中国’”。
事物名词所受限制稍宽。特别是带上“气、味、腔、调、样、性、主义、风度”等的名词或名词短语,比较容易加“很”。比如上面例子里出现的“很绅士风度”“很男子气”。又如:
17)“蜜丝赵也漂亮。”“不过穿得很小家子气。”([香港]亦舒《独身女人》,《女作家成名作丛书·台港及海外华人卷(三)》7页,红旗出版社1990年11月)
18)她叹息了。轻柔地、很母性地把姚茫揽入自己的怀里。([香港]施叔青《香港的故事》65页)
19)李艺知道自己这样问太学生味,但又由不住要这样想。(王炬《正义的迷踪》,《中篇小说选刊》1996年第6期77页)
20)总之,简珍不是上大学的料。简珍很唯物主义,就不在功课上下苦功,一天到晚盘算着如何当老板。(李肇正《小女子》,《中篇小说选刊》1997年第1期118页)
上例里出现了“很小家子气”,“很母性”,“太学生味”,“很唯物主义”。
2.3典型名词进入“很X”结构槽,是名词活用为形容词,属于“词性活用”现象。
从语义看,典型名词进入这类结构,用的不是本然意义,而是一种临时赋予的“异感”意义。比如“西藏”,本然意义是中国的一个省份,然而,在说“很西藏”的时候,却或者指跟西藏有关的某种气质,或者指跟西藏有关的某种相貌,或者指跟西藏有关的某种装饰,如此等等,都临时带上了跟形容词意义相通的意义。诚然,这类结构中的名词实际上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名词。
从书面表达的方式看,为了突出强调用法的特殊性,人们往往给这个名词加上个引号。比如上面的例子中出现过“有点儿‘国际’”和“很‘中国’”,其中的“国际”和“中国”都特意加引号。又如上面的例子中出现过“很西藏”“非常现代”,下面的例子中“西藏”“现代”就加上了引号:
21)嘎珍在“内地班”读过书,……她比较“现代”和务实。(余纯顺《走出阿里》,《小说月报》1996年第12期7页)
22)她一开始就不同我说藏语。十分惊诧,女人的直觉为什么总是如此敏锐,尽管此时我已经很“西藏”。(余纯顺《走出阿里》,《小说月报》1996年第12期35页)
再看几个例子:
23)她那个前度男朋友也真“狼胎”,把她害成这个样子!([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3期216页)
24)这些都是很“感情”的话,她平日搬运得非常熟练,竟不必现查“大全”了。(茅盾《夏夜一点钟》)
25)这个连长太“军阀”了!年纪不大,脾气可不小!(曲波《山呼海啸》,上册24页)
上例的“狼胎”“感情”“军阀”,尽管有的出自香港作家笔下,有的出自大陆作家笔下,但全都加了引号。后两例是修辞学家倪宝元在《词语的锤炼》一书中讲“词语的活用”时所用的例子。该书指出,这是由于表达的需要,凭借上下文的条件而临时转变词性,把名词活用为形容词。语用学家于根元在《副+名》一文中也从修辞角度论及同类现象。
2.4跟“词性活用”相关联的是“词性裂变”。
进入这类结构的名词,一旦用多了,就习以为常,临时的“异感”意义就会转向固定的特征意义,结果便出现词性裂变现象,使一个形式在原来名词词性的基础上裂变出形容词性。这样,一个形式就兼有名词和形容词两个词性:在名词结构槽出现时是名词,在形容词结构槽出现时是形容词。
比如“科学”,《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①反映自然、社会、思维等的客观规律的分科和知识体系。②合乎科学的:这种方法不~┃革命精神和~态度相结合。——前一种“科学”是名词,后一种“科学”是形容词。又如“艺术”,《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①用形象来反映现实但比现实有典型性的社会意识形态,包括文学、绘画、雕塑、建筑、音乐、舞蹈、戏剧、电影、曲艺等。②指富有创造性的方式、方法:领导~。③形象独特而美观的:这棵松树的样子挺~。——前两种“艺术”是名词,后一种“艺术”是形容词。在实际语言运用中,诸如此类的现象不少。比如:他的精神很好。(名词)┃他走起路来很精神。(形容词)┃要讲究卫生!(名词)┃这种东西太不卫生!(形容词)。看下面的实际用例:
26)你一定有一份很理想的职业,……([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1期191页)
27)像马莎这样也就够风光的了,……(同上187页)
28)热情的小于永远也不能理解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一对极其规律的夫妻。(肖可凡《最后一个工人》,《中篇小说选刊》1997年第1 期25页)
“理想”“风光”“规律”通常用作名词,但上例的“理想”“风光”“规律”都是形容词。
诸如此类的现象实际上还在发展。比如“新潮”,意即新的潮流,是名词性的,但形容词用法多起来了:
29)美华的衣着很新潮,……([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1期191页)
30)黄小姐这地方布置得很——呃,很新潮。([香港]施叔青《香港的故事》,《独身女人》11页)
上例的“新潮”受“很”修饰,固然是形容词,下例的“新潮”尽管不受“很”修饰,但由于受到整个句法结构的规约,也显示为形容词:
31)驾车的是一个头发烫得弯弯曲曲、戴着一副太阳镜的新潮青年。([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1期187页)
32)翠娟已日趋时髦、新潮,……([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1期211页) 2.5从“词性活用”到“词性裂变”是一个发展过程, 在这个发展过程中自然会存在混沌状态。这就决定了,进入这类结构槽的名词可能介于二者之间,属于模糊现象。比如:
33)太儿戏,不行。([香港]亦舒《香雪海》162页)
34)若干社会福利与慈善建设,他都以低姿态,做实质贡献,而又很技巧地横手向公众透露他的参与,因而赢得了相当多的好评。([香港]梁凤仪《醉江尘》11页)
35)她太教条了,全盘接受了学校老师灌输给她的理论,以为凡事只要努力奋进便能成功的。(徐蕙照《折桂》,《小说月报》1996年第12期76页)
36)张和生则批评电视剧肤浅,编者主观的东西太多,而且审美观念太传统。(梁晴《索坦》,《中篇小说选刊》1997年第1期105页)
37)她的书非常悲观,非常灰色,偶然有一道彩虹出现,也是昙花一现。([香港]亦舒《香雪海》141页)
这里的“儿戏”“技巧”“教条”“传统”“灰色”是名词的活用呢,还是已经成了形容词呢,似乎难于做斩钉截铁的论断。这是正常现象。事物之间往往不能一刀两断,何况是处于发展过程中的事物!
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词性活用,还是词性裂变,凡是名词进入“很X”一类结构槽,该名词在特定的结构槽中都已经形容词化了。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名词的形容词化,不一定出现在“很X”结构槽。 换句话讲,“很X”固然是形容词结构槽,但不是唯一的形容词结构槽。比方,“AAX”(形容词+形容词+X)之类,就也是形容词结构槽。一个名词,只要作为X进入这样的结构槽,也会被强制转化成为形容词。例如:
38)下去前个个文绉绉的,幼稚而书生,不出半年,再回县里办事,人也野了,话也粗了,……(刘益令《仕途》,《小说月报》1996年第12期50页)
名词“书生”由于同形容词“幼稚”构成并列结构而形容词化。这里的“书生”如果不认为是名词活用为形容词,而认为它还是通常意义上的名词,那么,就会引出名词可以无条件地跟形容词并列,共同作谓语等成分的结论。这显然是不合理的解释。再看几个同类的例子:
39)他爽朗、健谈,有时也风趣,而且,对女人表现得细心,体贴,有绅士风度。([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 1985年第1期203页)
40)那间主人房内的浴室,叫杨慕天看呆了,比电视里头的布景还要辉煌架势十倍。([香港]梁凤仪《醉江尘》95页)
41)就算是罗尚智了,也不过是一句两句说得小家子气而刻薄的话,……([香港]梁凤仪《醉江尘》31页)
这里,“爽朗、健谈,有时也风趣”“辉煌架势(十倍)”出现在谓语位置上,“小家子气而刻薄”出现在补语位置上。它们都是并列结构,其中“风趣”和“爽朗、健谈”并列,“架势”和“辉煌”并列,“小家子气”和“刻薄”并列,它们也是名词以形容词身份同一般形容词并列使用的。
三
3.0具有特定文化素养的人,及其对物体属性的特异感受, 是形成“很淑女”之类说法的文化背景。
3.1人们对特异感受的表达,建立在特定文化素养的基础之上。 这类“很+名词”的说法是一种语言艺术,反映了说汉语的人特定的“知识”涵养。
甲看到乙多愁善感,往往对花落泪,于是责备地说:“你呀,怎么这么林黛玉啊?”或者对丙、丁议论说:“乙这个人,太林黛玉了!”能这么说话的甲,一定读过《红楼梦》;听者,不管是乙还是丙或丁,也一定(或被甲认为)读过《红楼梦》。此外,乙大概可以肯定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再看下面的例子:
42)我现在开始弄瓷器,很时髦、很贵族的玩意儿,不过其中学问多多。([香港]施叔青《香港的故事》47页)
43)“你曾来过这儿?”我回望杜青云,问。
“是的。很久以前。我跟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很诗情画意。”
([香港]梁凤仪《千堆雪》14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年12月)
对“贵族”一无所知,不可能采用“很贵族”的言辞;不知道“诗情画意”为何物,不可能发出“很诗情画意”的感慨。从一个纯朴的山区农民口里,可以听到“很木头”,却绝对听不到“很贵族”和“很诗情画意”。
3.2不同的社会背景,影响人们的语言运用。 香港作家笔下的“很+X”一类说法,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香港独特的文化现象。这一点,可以联系“绅士”“淑女”和有关现象来略加解说。
“淑女”是古代汉语的词,在普通话词汇中已经消亡。正因如此,《现代汉语词典》中只对“淑”字作简单解释,而不立“淑女”的词条。也正因如此,《辞源》才立“淑女”的词条,解释为:“贤良的女子。《诗·周南·关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传:‘淑,善。’言女德之幽闲静贞。”
“绅士”不是古代汉语的词。因此《辞源》不收“绅士”,只收“绅衿”。对“绅衿”所作的解释是:“泛指地方上有地位权势的人。绅,指有官职或中科举而退居在乡的人;衿,青衿,学中生员所穿,指生员。《儒林外史》四:‘汤父母到任的那日,敝处阖县绅衿,公搭了一个彩棚,在十里牌迎接。’”在中国的广阔土地上,“绅士”一词只在1949年以前的近现代用过一段时间。1949年之后,在普通话词汇中,这个词基本上已经消亡。因此,《现代汉语词典》尽管立了“绅士”的词条,但只作了这样的解释:“指旧时地方上有势力、有功名的人,一般是地主或退职官僚。”
《辞海》里的词,古今兼收。因此《辞海》里“淑女”“绅士”都有。对“淑女”的解释是:“美好的女子”。所举的例子,还是诗经中的。对“绅士”的解释是:“旧时指地方上有势力的地主或退职的官僚,参见‘绅衿’。”解释“绅衿”,也用《儒林外史》中的例子。
总之,“淑女”也好,“绅士”也好,对于50年代到改革开放时期以前的普通话词汇来说,最多只是留下了历史的陈迹。然而,在香港作家作品中,它们的使用频率却仍然比较高。这是由香港特有的人文背景所决定的。
一方面,作为英国的殖民地,香港深受英国文化的影响。以“绅士”来说,电视连续剧《乱世香港》中,有个人物何贵堂,就千方百计想当个“太平绅士”。因为有“绅士”这个名词,才会有“很绅士”的活用说法。再看这个例子:
44)吊山车很摩登。杜晚晴笑着攀登,独个儿霸坐一辆。([香港]梁凤仪《花帜》73页)
英语里的modern,用汉字写出来就成为“摩登”。普通话里,名词“现代”和兼属名词与形容词的“时髦”,都跟这个词意义相当。“吊山车很摩登”,既可以说成“吊山车很时髦”,也可以说成“吊山车很现代”。
另一方面,香港本来是中国的土地,生活在香港的中国作家有着天然的中国文化根基。1949年以后,香港跟大陆的语言接触基本中断,香港的汉语书面语中很自然地保留着许多文言词语和成语典故。因为保留有“淑女”这个词,才会有“很淑女”的活用说法。再看这个例子:
45)她说:“我喜欢古筝的声音,非常古典,非常高山流水。”([香港]严沁《无怨》7页,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12月)
有中国文化素养的人都知道,“高山流水”包含着《列子·汤问》中伯牙和钟子期之间的一段美好的故事,用来比喻知心、知己或曲调高雅。这里把“高山流水”用于“非常X”结构,熔入了汉民族的文化蕴含。
3.3不同的地方风味,同样影响人们的语言运用。
地方风味,包括社会风情。举例说:
46)我怎么没留心过女性的衣裳呢?原来陈小姐今晚穿得十分性感。([香港]东瑞《夜香港》22页,广东旅游出版社1987年9月)
47)目下许多红星都在拍彻底的“写真集”,穿三点式已变得十分小儿科了,……(同上133页)
“十分性感”也好,“穿三点式”变得“十分小儿科”也好,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种社会风情。跟大陆相比较,特别是跟改革开放前的大陆相比较,显得香港的风情跟大陆存在差异。
地方风味,还包括话语的方言韵味。例如:
48)你别这么长气好吗?([香港]陈浩泉《选美前后》,《花城》1985年第1期208页)
49)汪小姐,你别这么劳气,……(同上215页)
“这么长气”“这么劳气”带有浓郁的“南味”,表明这么说话的人是在粤方言环境中生活的人。
3.4人际关系的发展,促进了“很淑女”之类说法的发展。
“很X”是现代汉语的结构槽, “很+名词”是现代汉语里有特定语用价值的说法。这就意味着,在现代汉语里,这种用法本来就有。上面所举的例子中,茅盾笔下的“很感情”,曲波笔下的“很军阀”,就是证据。
至于具体组装“很X”结构槽,或者说,把什么样的名词装进X的位置,由于人际关系的发展,大陆与香港之间是相互影响的。这反映了语言运用的相互撞击与交融。
一方面,大陆的说法对香港有影响。比方“下三烂(下三滥)”,是北方话里的说法。李行健主编《河北方言词汇》中收了“下三烂”,指出使用于唐县、石家庄、天津等地。由于笔者手头资料不足,目前还弄不清这个词在全国的详细分布情况,但是可以肯定,我的家乡方言海南黄流闽方言中没有。查饶秉才等《广州话方言词典》,张维耿主编《客家话方言词典》,也未发现这个词。
“下三烂(下三滥)”指不光彩的事或不成器的人。这样的名词,裂变出形容词的用法是很自然的。因此,“很下三烂”“特别下三烂”都常说。香港作家笔下,也有同类说法:
50)想想真荒谬,这是那一门的营生?……真上不了台盘,多么下三滥。([香港]亦舒《香雪海》198页)
对于香港人的惯常用语来说,这样的说法显然不是“土生土长”的。
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香港说法对大陆有影响。乍一听,容易产生一个感觉,似乎“很贵族、很淑女”等是“新潮”格式。其实,格式或“槽”是原有的,具体的词汇装配才显出“新潮”意味。比方说,从香港作家笔下可以看到“十分性感”(例46),近年来在大陆作家笔下也可以看到同类说法:
51)猫王是那样性感那样迷人,唉,他是我永远得不到的偶像呀!(陈惠如《女人的童话》,《特区文学》1997年第1期13页)
上例见于《特区文学》,例子里用了“那样性感”。这类“时尚”说法的使用,跟改革开放以后接触香港一带的说法不无关系。由于深圳同香港有更多的接触,《特区文学》上更多地出现这类说法就不足为奇了。再举几例:
52)那天潘可在电话里很人情地说:兄弟你的栖身之所现在仍未解决吧?(陈惠如《女人的童话》,《特区文学》1997年第1期5页)
53)我这儿还有名家的画,都不能太高价……(王小妮《热的时候》,《特区文学》1994年第1期6页)
54)那时候人们还是不大想得开,观念上还比较传统,过年嘛,就得热热闹闹,……(张波《特区不浪漫》,《特区文学》1994年第3 期25页)
四
4.0本文的基本意思,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
4.1尽管存在“很淑女”之类说法, 但在通常情况下副词不修饰名词,这仍然是现代汉语里的一般规律。大家知道,“阿Q ”是鲁迅作品中的人物,有时也可以听到这样的说法:“这个人很阿Q! ”有时还可以看到这样的用法:
55)严航笑道:“你真能阿Q自己。”(方方《行云流水》, 《中篇小说选刊》1992年第2期70页)
在“这个人很阿Q”里,“阿Q”是名词临时用作形容词;在“你真能阿Q自己”里,“阿Q”是名词临时用作动词。“阿Q”受“很”修饰,“阿Q”带宾语,都是特殊现象。
4.2“很X”是营造形容词的优化结构槽。一个名词,如果偶尔进入这个结构槽,便只是名词的活用现象;如果经常进入这个结构槽,跟“异感”意义发生经常性联系,就会出现词性裂变现象,即在名词的基础上裂变出形容词。
名词、动词和形容词是三大实词,最容易产生新词。但应注意一个事实:李行健等主编《新词新语词典》汇集和收录了1949年至今现代汉语中出现的新词和新语5300余条,其中的单词,名词和动词特别多,形容词却只有一个“过硬”。由此可知,名词和动词一般是通过结构上新的组合来产生新词,而形容词却一般是在原有形式的基础上通过词性裂变来增加新的用法。“很X”结构槽, 正是特别容易引发旧词词性裂变,从而营造出形容词的重要语法框架。
4.3汉语语法系统,是小句中枢语法系统。 笔者在《小句中枢说》一文中曾经指出:在由各类各级语法实体所构成的汉语语法系统中,小句居于中枢地位。由于汉语的词缺乏形态变化,语法系统中的词只有在小句的控制约束之下才能明确显示其语法特性和语法职能,才能发挥特定的语法作用。“入句显类”和“入句变类”,都是词性句规约的重要表现。“很X”正是对形容词词性句规约的一种句法结构槽。当然, “入句显类”和“入句变类”之间,不存在明晰的界限;相反,二者之间存在相当广阔的混沌模糊的中间地带。
4.4社会的发展,促使语言文字应用的活跃; 语言文字应用的活跃,引发语言的不断演变。由于人文因素的干预,结果就出现了语言的文化蕴含。“很淑女”之类说法的使用,一方面固然有语言的背景,另一方面也有社会人文的背景。
4.5严格地说,“很X”之类结构槽一般是形容词性的,极少数却可以是名词性的。比如:最前线,最底层,最高峰,最低谷。这类结构槽,在意义上指称方所,在功能上往往用于宾语部分,所用的程度副词一般是“最”。看个实际用例:
56)歌舞厅营业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乐声震耳欲聋,……(梁晴《索坦》,《中篇小说选刊》1997年第1期115页)
上例里,“最高潮”指称方所,作“达到”的宾语。
指称方所的“最X”,语义上、句法功能上都容易辨别的, 因而不会对“很”类词通常修饰形容词的一般规律发生严重的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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