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兄弟”和“弟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弟兄论文,兄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壹 《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本的记录
据《现代汉语词典》,“弟兄”读dì·xiong,只有一个含义,即加合型:弟弟和哥哥。既可以包括本人,也可以不包括本人。“兄弟”读xiōng dì时,是加合型:哥哥和弟弟。但读xiōng· di 时是一种偏弟型:①偏指弟弟。②称呼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子(亲切口气)。③男子跟辈分相同的人或对众人说话时的谦称。
汉语方言里,“兄弟”和“弟兄”使用情况如何?笔者从李荣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本)中挑选了地域上有一定代表性的分地词典23部,一部一部地查看了一遍。下面是情况记录:
哈尔滨:【兄弟】偏弟型,指弟弟。也称呼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子,也用作男子跟辈分相同的人或对众人说话时的谦称。【弟兄】弟弟和哥哥。
乌鲁木齐:【兄弟】①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②偏弟型,指弟弟。也称呼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子。【弟兄】弟弟和哥哥。
银川:【兄弟】偏弟型,指弟弟。【弟兄】哥哥和弟弟。
西宁:【兄弟】①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②偏弟型,指弟弟。【弟兄】哥哥和弟弟。
西安:【兄弟】偏弟型,指弟弟。也称呼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子。【弟兄】弟弟和哥哥。
太原:【兄弟】①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②偏弟型,指弟弟。也称呼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子,也用作男子跟辈分相同的人或对众人说话时的谦称。【弟兄】弟弟和哥哥。
洛阳:【兄弟】偏弟型,指弟弟。也用作男子跟辈分相同的人或对众人说话时的谦称。【弟兄】弟弟和哥哥。又,旧时部队指士兵。
徐州:【兄弟】偏弟型,指弟弟。也称呼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子。【弟兄】无。
上海:【兄弟】①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②偏弟型,指弟弟。【弟兄】哥哥和弟弟。
南京:【兄弟】偏弟型,指弟弟。【弟兄】弟弟和哥哥。
苏州:【兄弟】偏弟型,指弟弟。【弟兄】弟弟和哥哥。
南昌:【兄弟】①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②偏弟型,指弟弟。(不用于面称,面称叫名字。)【弟兄】哥哥和弟弟。又,旧时对士兵的客气称呼。
武汉:【兄弟】偏弟型,指弟弟。【弟兄】弟弟和哥哥。
长沙:【兄弟】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又,泛指同辈的男子(兄弟姐妹们│阶级兄弟)。【弟兄】无。
贵阳:【兄弟】①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②偏弟型,指弟弟。【弟兄】无。
柳州:【兄弟】无。(有“兄弟嫂”“叔伯兄弟”。)【弟兄】哥哥和弟弟。
南宁:【兄弟】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弟兄】无。
广州:【兄弟】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弟兄】无。
东莞:【兄弟】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也指“自己人”。【弟兄】无。
梅县:【兄弟】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弟兄】无。
厦门:【兄弟】无。(有“兄弟仔两个”“表兄弟”“换贴兄弟”“隔腹兄弟”。)【弟兄】无。
雷州:【兄弟】无。(有“隔皮兄弟”。)【弟兄】无。
海口:【兄弟】加合型,指哥哥和弟弟。也指男子间相互结交的朋友,也指结婚时男方邀请的男傧相(做亲家请兄弟),也用作男子跟辈分相同的人或对众人说话时的谦称。【弟兄】无。
贰 三个数字与三点认识
(一)三个数字。 根据以上记录,首先可以得到三个基本数字:
①23种方言,全都用“兄弟”。
事实上,作为词条,“兄弟”只见于20部分地词典。《柳州方言词典》、《厦门方言词典》和《雷州方言词典》未单独列出“兄弟”,但《柳州方言词典》条目里有“兄弟嫂”(359页)│叔伯兄弟(42 页)”。《厦门方言词典》条目里有“兄弟仔两个(315页)│表兄弟(170页)│换贴兄弟(325页)│隔腹兄弟(423页)”。《雷州方言词典》条目里有“隔皮兄弟(122页)”。由此推知, 这几种方言“兄弟”的说法还是有的。另外,《柳州方言词典》注明“兄弟嫂”即“弟媳”,似可推知方言里“兄弟”偏指“弟弟”。
②23种方言,只有13种用“弟兄”,10种不用。
用“弟兄”的13种方言为:哈尔滨方言,乌鲁木齐方言,银川方言,西宁方言,西安方言,太原方言,洛阳方言,上海方言,南京方言,苏州方言,南昌方言,武汉方言,柳州方言。不用“弟兄”的10种方言为:徐州方言,长沙方言,贵阳方言,南宁平话,广州方言,东莞方言,梅县方言,厦门方言,雷州方言,海口方言。凡是用“弟兄”的方言,都相应有“堂弟兄”、“表弟兄”之类的说法;而不用“弟兄”的方言,自然只能说成“堂兄弟”、“表兄弟”之类。当然,不能排除徐州、长沙等10种方言不用“弟兄”,有的可能是漏收或失收。
③23种方言,除去3部词典未作交代, “兄弟”的含义有三种情况,比例为6∶8∶6。
第一种情况,“兄弟”只指哥哥和弟弟,即只有加合型含义。 有6种方言:长沙方言,梅县方言,南宁平话,广州方言,东莞方言,海口方言。
第二种情况,“兄弟”只指弟弟,即只有偏弟型含义。有8 种方言:哈尔滨方言,银川方言,西安方言,洛阳方言,武汉方言,徐州方言,南京方言,苏州方言。
第三种情况,“兄弟”兼容两种含义,即既指哥哥和弟弟,也可偏指弟弟。有6种方言:乌鲁木齐方言,西宁方言,太原方言, 贵阳方言,上海方言,南昌方言。
《柳州方言词典》、《厦门方言词典》和《雷州方言词典》未列出“兄弟”的词条加以解释,因此3种方言情况不明。
(二)三点认识。 考察以上的事实,又可以得到三点认识:
①“兄弟”多北味。
“兄弟”的本来意义就是哥哥和弟弟。《尔雅》“释亲”部分解释“兄弟”:男子先生为兄后生为弟。(参看朱祖延主编《尔雅诂林》上卷二687页,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然而, 只使用这一原始意义的方言,在23种方言里面只有6种方言,占少数。其中, 长沙方言靠中南,梅县方言、南宁平话、广州方言、东莞方言、海口方言都靠南。这几种方言在地理上恰好都是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南方方言。而哈尔滨等8 种方言只指弟弟,乌鲁木齐等6种方言既可指哥哥和弟弟,也可偏指弟弟。 详见上文。这几种方言在地理上恰好都是通常意义上的北方话。
“兄弟”如何延展出“弟弟”的含义,特别是“兄弟”在相当多的方言里如何完全转化为“弟弟”,也许需要从语言应用和说话心理等等角度去探索。然而,无论如何,“兄弟”语义的多样化,偏弟型语义的出现,使得“兄弟”多北味。所谓“北味”,是指北方官话的味道。当听到把“弟弟”称为“兄弟”的时候,人们可以肯定,说话人不是典型的南方人,或者不是说乡土话的南方人。
②“弟兄”不靠南。
综观23种方言,“弟兄”的使用呈现三种势态:
第一,“弟兄”是跟“兄弟”平行的准均势形式。“弟兄”和“兄弟”同义同用,二者都表示哥哥和弟弟。在上述用“弟兄”的13种方言中,属于这一势态的有5种方言:乌鲁木齐方言,西宁方言, 太原方言,上海方言,南昌方言。根据对以北京话为基础写成的文学作品的检视,可知“弟兄”的使用频率明显弱于“兄弟”,因此只能说是“准均势”;至于各个方言里的具体情况如何,尚需进行全面性的专题考察。
第二,“弟兄”是对“兄弟”有所侵代的强势形式。“弟兄”表示哥哥和弟弟,而“兄弟”则偏指弟弟,这就是说,“兄弟”的本义为“弟兄”所侵代。在上述用“弟兄”的13种方言中,属于这一势态的有8 种方言:哈尔滨方言,银川方言,西安方言,洛阳方言,南京方言,苏州方言,武汉方言,柳州方言。《柳州方言词典》没有列出“兄弟”,也许可以认为,柳州方言里“弟兄”是特强势形式。
第三,“弟兄”是无势力形式,由“兄弟”独用表意。从上述不用“弟兄”的10种方言看,除了徐州方言靠东稍偏北,长沙方言靠中南,贵阳方言、南宁平话、广州方言、东莞方言、梅县方言、厦门方言、雷州方言和海口方言全都在南边。由此,可以看到一个倾向:“弟兄”一般不靠南,特别是不靠东南沿海一带。为了验证这一结论,在上述23种方言之外,笔者又选择了《于都方言词典》、《黎川方言词典》、《福州方言词典》、《建瓯方言词典》、《杭州方言词典》、《宁波方言词典》和《金华方言词典》,查看了属于东南地区的江西、福建、浙江境内的7种方言,果然都不见“弟兄”。
当然,所谓“兄弟”多北味,所谓“弟兄”少靠南,都是就乡土方言而论。南方人写文学作品,实际上一般都是用的共同语,因此,都会突破乡土方言的限制。比如,古龙(1936—1985),原名熊耀华,祖籍江西,出生香港,13岁随父母迁往台湾。他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中,有这样的例子:
(1)那孪生兄弟和第三批来的四个人霍然长身而起, 纷纷拍着桌子骂道……
(2)大家全出来,来见见我的兄弟, 你们可知道我这兄弟是谁么?
(3)龙啸云忽然大笑道:“兄弟,别说这种话, 咱们弟兄几时怕过麻烦。”
这里既有“兄弟”,也有“弟兄”。而且,“兄弟”既有加合型的,也有偏弟型的。
③“兄弟/弟兄”的使用带有人文性。
从人文角度说,“兄弟”多北味也好,“弟兄”少靠南也好,都是人文现象。不过,这两点都是对“兄弟”和“弟兄”的使用概貌的描述。事实上,23种方言词典还告诉我们,不同的方言里,“兄弟”和“弟兄”的使用可能还带上这样那样的人文性,可以帮助我们窥测地区性的文化风貌和民俗民情。以下是值得注意的几点。
第一,加合型的“兄弟”,可以前加某个特定形式,构成短语词,表示血统关系的远近。如:“亲兄弟”,“堂兄弟”,“表兄弟”。然而,闽方言系统中的一些方言,却有形象化的感性说法。比方,海口方言说“同肚兄弟”,即亲兄弟;厦门方言说“隔腹兄弟”,雷州方言说“隔皮兄弟”,即堂兄弟。这种俚俗说法,从产生的源头看,似乎反映了南方一带本来文化程度不高的历史事实。
第二,偏弟型的“兄弟”,可以前加数词或类数词,表示次序,有浓郁的人情味。比如哈尔滨方言,“二兄弟”等于二弟,“二”是数词;又如乌鲁木齐方言,“大兄弟”是排行最前的弟弟,这里的“大”是个类数词。比较而言,“二兄弟”比“二弟”,“大兄弟”比“大弟”更具口语色彩,口气更亲切。
第三,如果“兄弟”只指弟弟,便出现“兄+弟”的语义空缺,这一空缺便由“弟兄”来补偿。这样,“弟兄”便独自承担表示“兄+弟”意思的任务,表明亲属关系的一些形式便相应地进行调整。比如,武汉方言里,说“叔伯弟兄”,不说“叔伯兄弟”;说“亲弟兄,明算帐”,不说“亲兄弟,明算帐”;说“弟兄两个”而不说“兄弟两个”。当然,有的方言没那么严格,尽管“兄弟”通常偏指弟弟,但在特殊组合中也指哥哥和弟弟。比如,南京方言里,可以说“兄弟两个”,等于“弟兄两个”;洛阳方言里,也有同样的说法:“兄弟二人都上大学了,后年就毕业。”
第四,如果“兄弟”只指“兄+弟”,那么表示“弟弟”意思的方言说法便由“阿弟”、“老弟”之类来承担。这样,便出现这么个状况:“弟弟”是各地通用形式,而把“弟弟”说成“兄弟”和“阿弟”、“老弟”,便分别带上“北味”和“南味”。“阿”和“老”都是词头,是一种语法形式。如果说,北味“兄弟”是通过词汇形式的内部语义演化来表示“弟弟”,那么,南味的“阿弟”、“老弟”便是通过语法形式的添加来表示“弟弟”。“阿弟”、“老弟”的说法,上海、厦门、海口、梅县、柳州等等东南一带的方言里都常用。《海口方言词典》还特别指出:弟弟,背称“老弟”,面称常叫名或“阿弟”。到底还有哪些方言情况如此,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研究。
第五,某个地区可能还有某种特殊的说法或用法,很值得注意。比方,海口方言说“做亲家请兄弟”,“兄弟”指结婚时男方邀请的男傧相;再比方,南昌方言里“兄弟”有时指弟弟,但不用于面称,面称叫名字;又比方,贵阳方言里“兄弟”既指哥哥和弟弟,又指弟弟,却另有“哥弟”,专指哥哥和弟弟。所有这些,都是深入了解地区民俗民情的有价值的资料。
叁 《红楼梦》和《骆驼祥子》里的“兄弟”和“弟兄”
曹雪芹的《红楼梦》,老舍的《骆驼祥子》,它们分别是近代汉语和现代汉语里以北京话为基础写成的比较典范的北方话文学作品。在了解方言情况的基础上,检视这两部作品,有助于对“兄弟”和“弟兄”的释义作总体性的思考。
(一)《红楼梦》的检视。查《红楼梦》1—40回, “兄弟”出现69次,“弟兄”出现12次,“兄弟”为“弟兄”的将近6倍。
①关于“兄弟”。在69个“兄弟”中,加合型的共12个。用法上,有两种情况:
其一,在肯定句式中使用,通常表示“兄和弟”。如:
(4)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 岂得去沾惹之理?
(5)若问起那一房的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
(6)冯紫英笑道:“你们令表兄弟倒都心实。……”
其二,在否定句式中使用,通常表示“兄或弟”。如:
(7)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 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
(8)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
(9)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
在69个“兄弟”中,偏弟型的共57个。用法上,主要有两种情况:
第一,加字修饰。或者加名字修饰,如“宝兄弟”;或者加指代修饰,如“我那兄弟”;或者加“好”字修饰,如“好兄弟”。看例子:
(10)凤姐儿说道:“宝兄弟,别忒淘气了。”
(11)上回宝叔立刻要见的我那兄弟,他今儿也在这里,……
(12)秦氏又嘱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凤姐。
(13)贾母又说道:“好孩子,叫他来替你兄弟作几根。……”
(14)宝钗忙劝他:“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你。”
第二,跟“哥哥”形成并列结构,或者跟“哥哥”对举出现。例如:
(15)老爷们并众位叔叔哥哥兄弟们也都吃了饭了。
(16)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
(17)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18)宝钗素知他家规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
总的说来,偏弟型的“兄弟”都是定指性的,即定指年纪比自己小的具体的人。有些形式重复使用:“宝兄弟”重复使用27次,“环兄弟”重复使用4次,“蔷兄弟”重复使用2次。
②关于“弟兄”。表意单纯,就是“兄和弟”。有时重在数量统计。例如:
(19)几岁了,读什么书,弟兄几个,学名唤什么?
(20)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
(21)唬的秦钟的两个远房婶母并几个弟兄都藏之不迭。
有时重在相互关系。例如:
(22)弟兄之间不过尽其大概的情理就罢了,……
(23)细问原由,方知贾雨村……与贾琏是同宗弟兄,……
(24)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
值得注意的是,有时用“弟兄”,表意比用“兄弟”更为明晰。比如:
(25)这里贾珍同一家子的弟兄子侄吃过了晚饭,方大家散了。
这里用“弟兄”,明显表示是“兄和弟”。如果用“兄弟”,由于后边是“子侄”,很容易被理解成“弟弟”。
(二)《骆驼祥子》的检视。《骆驼祥子》中,“兄弟”出现8 次,“弟兄”出现1次,“兄弟”为“弟兄”的8倍。
①关于“兄弟”。8个“兄弟”中,加合型的仅2个。即:
(26)没有父母兄弟,没有本家亲戚,他的唯一的朋友是这座古城。
(27)他没有父母兄弟,没有朋友。
8个“兄弟”中,偏弟型的有6个。用法上,有两种情况:
其一,指亲弟弟。如:
(28)(小福子)她可是得——无论爸爸是怎样的不要强——顾着两个兄弟。
(29)二强子……有了主意:“你要真心疼你的兄弟,你就有法儿挣钱养活他们!……”
其二,指年纪小的男子,口气亲切。如:
(30)也不是我攀个大,你还是小兄弟呢,容易挂火。
(31)告诉你吧,好兄弟,天下就没有对得起咱们苦哥儿们的事!
(32)你,你呀,我的傻兄弟,把你放了象放个屁,把你杀了象抹个臭虫!
比较地说,《骆驼祥子》中的“兄弟”大大地少于《红楼梦》,然而,偏弟型的引申用法却是《红楼梦》里所没有的。这也许跟两部作品所描写的人物范围有关:《红楼梦》的人物活动范围基本上限于一个大家庭,而《骆驼祥子》的人物活动范围则是一个大社会。
②关于“弟兄”。《骆驼祥子》里“弟兄”只有一个,表示“兄和弟”的意思:
(33)没和父亲过一句话,没有弟兄的护送,没有亲友的祝贺;只有那些锣鼓在新年后的街上响得很热闹,……
据笔者的考察,老舍不大使用“弟兄”。他的《茶馆》中,“兄弟”出现6次,“弟兄”却一次也没出现。
(三)释义的思考。统观方言情况和文学作品情况,现代汉语共同语里“兄弟”和“弟兄”的用法是集古今万方之大成。根据本文所涉及的材料,结合《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可以有以下几点思考。
①含义与声调。据《现代汉语词典》,共同语里的“兄弟”,如果含义不同,轻重音也有所不同。当指哥哥和弟弟(加合型)时,“兄”读阴平,“弟”读去声;当只指弟弟(偏弟型)时,“兄”读阴平,“弟”字轻读。然而,方言里,如果“兄弟”兼容两种含义,它们的声调并不发生变化。上文提到的乌鲁木齐方言、西宁方言、太原方言、贵阳方言、上海方言和南昌方言,全都如此。
②民俗含义。方言里的特殊民俗含义,不为共同语所吸收。比如,海口方言,“兄弟”有时指“结婚时男方邀请的男傧相:做亲家请兄弟”,这是海南闽方言里的特殊用法,不见于《现代汉语词典》。又如南昌方言,“兄弟”有时偏指弟弟,但不用于面称,面称叫名字。这样的特殊用法,也不可能在《现代汉语词典》里说明。
③语境含义。“兄弟”的加合型用法,《现代汉语词典》和所有方言词典都解释为“哥哥和弟弟”。然而,在特定语境中,有时则指“哥哥或弟弟”,有选择性。从曹雪芹笔下的用法,到现在通行的用法,都可以看到例证。比如,说“他有上十个兄弟姊妹”,等于说“兄和弟”;而说“他没有一个兄弟姊妹”,则等于说“兄或弟”。可知,所谓“加合”只是笼统的说法,在实际语言运用中是可以发生变异的。
④引申义的从属。“兄弟”的某个引申义,到底是从属于哪个基本意义,可以讨论。“谦辞(男子跟辈分相同的人或对众人说话时的自称)”,比如“兄弟我刚到这里,请多多关照”,《现代汉语词典》让它从属于偏弟型“兄弟”。然而,有的方言,比如海口方言,“兄弟”没有偏弟型用法,却可以作用“谦辞”。古语说,皮之不存,毛将安附?既然没有偏弟型用法,“谦辞”就很难说是在弟弟意义的基础上引申出来的。当然,从另一个方面看,普通话里表示谦辞的“兄弟”中“弟”字轻读,在声调上又靠向偏弟型的“兄弟”。那么,结合声调和方言两方面的印证,谦辞“兄弟”是否应该另立为第三个义项?
⑤士兵义及其发展。“弟兄”一词,《洛阳方言词典》除了解释为“弟弟和哥哥”,又指“旧时部队指士兵”;《南昌方言词典》除了解释为“哥哥和弟弟”,也说是“旧时对士兵的客气称呼”。然而,《现代汉语词典》不提士兵义。实际上,近年来随着社会情况的变化,语言运用中“弟兄”的士兵义有所发展,带上了手下人、打手之类的意思,这并不罕见。看来,《现代汉语词典》不应不管。下面是个很有意思的例子:
(34)欧阳昊弟兄八人,每人手下都有十几个弟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孙志保《温柔一刀》,《中篇小说选刊》1999年第1 期107页)
这里出现两个“弟兄”,前一个指哥哥和弟弟,后一个指打手一类的人物。
肆 关于《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本)
本文附带说说《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本)。这是一部巨型汉语方言辞书。1999年4月5日,这部方言大词典的出版座谈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笔者应邀参加,并以“汉语方言的百宝箱”为题作了一个简短的发言。出席座谈会之前,笔者特意做了一个小实验,借以测试这部方言大词典可以给自己提供多大的信息量。做法是:挑选“兄弟”和“弟兄”这一对词,首先翻看《现代汉语词典》,接着考察方言大词典中的若干部分卷本,再接着又查看了《红楼梦》《骆驼祥子》《茶馆》等作品中的用法,然后,从不同角度进行了一些思考。本文就是笔者的测试与思考报告。文章只是粗线条地反映观察之所得,写得并不精细,然而,从个人知识的增长上说,通过写作本文,实在大有所获。笔者感到,这部方言大词典打开了自己的眼界,引动了自己的思路,启发了自己的心智。
人们常说,汉语方言是汉语的一个大宝库。那么,笔者以为,《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便是汉语方言的一个百宝箱。在利用这部方言大词典的成果的过程中,笔者有这么三点突出的感想:第一,部头大的书不一定质量高,质量高的书不一定部头大,而这部两千多万字的方言大词典,却既以部头大显示了犹如百科全书的涵量,更以质量高表明了它在学术上和实用上的价值。第二,任何高质量的书,其价值都是超学科的。这部方言大词典的价值,绝不限于方言研究本身,它对于推进整个汉语语言学和普通语言学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对于从人类学、社会学、文化学、民俗学、民族学、历史学等等角度来研究中国问题,对于运用现代科技手段来分析和处理汉语问题,也大有裨益。第三,质量越高的书,越能赢得读者,越具有学术渗透力。笔者的小实验表明,不同类型的学者都可以从《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这个百宝箱中获取所企求的可贵营养,它无疑会产生多方位、远距离的辐射式影响。
近年来,在图书评论中,“皇皇巨著”、“填补空白”、“前无古人”、“里程碑”这类词语常被滥用,令人反感。可是,面对《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看着由41种分卷本排列而成的一个长蛇阵,我却再也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形容词语。无论说这部大词典是皇皇巨著,在汉语方言研究发展史上将成为一块里程碑,还是说这部大词典的编纂是史无前例的重大工程,它的出版填补了汉语辞书的大片空白,都绝对不是浮夸的溢美之词。作为一个汉语研究工作者,作为一个实际受益者,笔者由衷地佩服编纂这部大词典的学术远见、组织才能和奉献精神,由衷地感谢这部大词典的主编、副主编、编纂学者和江苏教育出版社,感谢他们献给我们一个“百宝箱”,感谢他们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当然,一部由数十位学者分别用了近十年时间编纂而成的大词典,要在表述方式和写作体例等等方面都保持完全的一致,这是不可能的。这就决定了将来还需要进行相当繁重的修订工作。在对“兄弟”和“弟兄”的考察过程中,笔者有这么几点意见:
第一,提高词汇系统表述的严密性。语言是一个系统,词汇系统是语言系统的一个重要分支。不同链节上的词汇形式,是处在相互制约相互辅助的关系之中的。一个词汇系统中,假若出现某个词语的形式缺位或语义缺位,那么,必然会由另一个词语来补偿。否则,情况便是可疑的。
《厦门方言词典》和《雷州方言词典》,既未列出“兄弟”,也未列出“弟兄”。这就令人感到奇怪:“兄+弟”的意义由什么词语来表达?从这两部词典列出的“兄弟仔两个│表兄弟│老兄弟”和“隔皮兄弟、隔腹兄弟”看,不是没有“兄弟”。那么,是不是厦门方言和雷州方言里“兄弟”根本不能单用?还是因为“兄弟”太普通,编纂者觉得没必要立项?这需要作进一步的核实。
《徐州方言词典》,列出“兄弟”,未列出“弟兄”。该词典对“兄弟”的解释是:指弟弟;也称呼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子。这就是说,“兄弟”是偏弟型,“兄弟”中是存在“兄+弟”的语义缺位的。既然如此,便应该由“弟兄”来补偿,然而,却看不到“弟兄”。这同样是令人费解的。
第二,加强方言间同异情况的可比性。很希望各部方言分卷能够在比较中罗列词语条目和词语义项。这个工作做得越细,整部词典的实际价值就越大。以词语义项来说,对于某个词语,假若可能有可选择项1234,甲分卷可以选择123,乙分卷可以选择124,丙分卷不仅全选1234,而且加上5。这样,方言与方言之间就具有明晰的可比性。
现在的情况,并不特别理想。比方,“兄弟”的谦辞用法,有的分卷里没提。是不是所说的方言里没有这种用法呢?不敢断定。又比方,“弟兄”的士兵义,许多分卷里没提。是不是那些方言里全都不那么用呢?很难说。再比方,许多分卷里收了“堂兄弟”和“表兄弟”,但《南昌方言词典》里只有“表兄弟”。《银川方言词典》里敢只有“表兄弟”,未收“堂兄弟”,但又有“堂叔兄弟”。到底实际情况如何?令人疑惑。另外,《长沙方言词典》解释“兄弟”时说又泛指同辈的男子,如“兄弟姐妹们│阶级兄弟”,《东莞方言词典》解释“兄弟”时说也指“自己人”,这是不是别的方言没有的情况?也叫人犯疑。
第三,注意索引和正文的相互照应。《东莞方言词典》索引部分,“平辈”里列出了“虾饺”。翻看正文,对“虾饺”却只有这样的解释:“一种用米粉做皮,虾仁做馅儿的半圆形食品,是酒楼饭店常见的点心。”这种有失照应的现象,笔者只看到一例。然而,即使如此,也应引起注意。
最后,很希望《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的编纂是开放性的。最好不要在41部分卷本上面止步。假如有条件,将来再陆续组织编纂若干部分卷本,“汉语方言的百宝箱”就会更加充实,更能反映汉语方言宝藏的全貌。笔者相信,这绝对不是少数人的期盼!
本文写作主要参考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商务印书馆1996),以及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本)中的23种方言词典,按出版次序排列,它们是:鲍厚星、崔振华、沈若云、伍云姬《长沙方言词典》(1993) 叶祥苓《苏州方言词典》(1993) 周长辑《厦门方言词典》(1993) 沈明《太原方言词典》(1994) 汪平《贵阳方言词典》(1994) 熊正辉《南昌方言词典》(1994) 张成材《西宁方言词典》(1994) 黄雪贞《梅县方言词典》(1995) 刘村汉《柳州方言词典》(1995) 刘丹青《南京方言词典》(1995) 周磊《乌鲁木齐方言词典》(1995) 朱建颂《武汉方言词典》(1995) 陈鸿迈《海口方言词典》(1996)贺 巍《洛阳方言词典》(1996) 李树俨、张安生《银川方言词典》(1996) 苏晓青、吕永卫《徐州方言词典》(1996) 王军虎《西安方言词典》(1996) 许宝华、陶寰《上海方言词典》( 1997) 尹世超《哈尔滨方言词典》(1997) 覃远雄、韦树关、 卞成林《南宁方言词典》(1998) 白宛如《广州方言词典》(1998) 《詹伯慧、陈晓锦《东莞方言词典》(1998) 张振兴、蔡叶青《雷州方言词典》(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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