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经济与美中经贸关系——访兰德公司高级经济顾问小查尔斯#183;沃尔夫,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兰德论文,美国经济论文,查尔斯论文,美中论文,经贸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小查尔斯·沃尔夫(Charles Wolf,Jr.),美国重要智囊机构——兰德公司高级经济顾问,曾任兰德公司研究生院院长,1998年6月8日来访上海时就美国经济、美中经贸关系等问题接受了采访。
(小查尔斯·沃尔夫◆ 梅俊杰 ◇)
一、美国经济的增长情况
◇ 美国持续的经济增长为世界所瞩目,请你介绍一下目前美国的经济形势。
◆ 1991年以来,美国经济经历了本世纪和平时代最为长期的经济增长,这是一种真正的经济增长,因为它是没有通货膨胀的。在这八年中,美国经济年均增长率达到2.8%,复合年均增长率达到3.1%。我知道,中国的经济增长率很高,如果低于8%或9%,似乎就不值得骄傲。但应当明确的是,美国的经济增长率不是通过追求指标而取得的,它是投资和就业的自然结果。因此,当我们谈论未来美国的经济增长时,可以肯定,它仍只会是相对有限的经济增长率;1997年,美国的经济达到3.7%的增长率,1998年第一季度,则达到4.1%。这样,按美元现价,美国1998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可达8.3万亿美元。
◇ 在更为具体的就业、赢得和通货膨胀方面,情况怎样呢?
◆ 到1998年2月,美国共有1.31亿个就业机会,从1998 年以来增加了1600万个工作。1998年2月,美国的失业率为4.6%,已属历史最低水平。到1998年6月,失业率又降为4.1%。1997年,按每人每小时生产效率所计算的劳动生产率增长2.3 %,这包括制造业和服务业两个部门。同年,周工资增长4.4%,公司税前利润增长9%,税后利润增长7 %。1997年的通货膨胀是有限的,消费品价格仅上涨1.7%, 资本货物价格则没有变化。如果与消费品价格相对照,资本货物价格实际上反而相对下降了。
◇ 不过,美国的经常项目赤字数在增大,是吧?
◆ 1997年美国经济项目平衡表上赤字达1660亿美元,美国的服务贸易是顺差,货物贸易是逆差。其中1997年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达到400—450亿美元,占美国总逆差的四分之一。综合美国的服务与货物这两类贸易,总逆差在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中占2.1%。应当说, 这个数字是比较小的,而且它比1996年有所缩小。
总体而言,美国的经济业绩是比较好的,经济增长结构相当平衡,通货膨胀基本上不存在,特别是资本货物价格没有变化。虽然在金融资产方面可能有泡沫因素,但由于真正的收益在增加,故而这一因素对美国经济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我以为,美国维持3 %左右的经济增长率是相当现实的,美国经济的前景是良好的。
◇ 在中国有一种相当普遍的看法,认为美国持续良好的业绩是由于高科技的应用导致了产业的升级,认为是所谓“知识经济”在起作用。根据你置身其中的观察,你觉得美国经济增长的内因是什么?
◆ “知识经济”现在可是个故弄玄虚的时髦词语。我首先要说电脑等东西并不等于知识经济。在我看来,知识经济是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数以千百计的企业界、学术界、政界的领袖们以其首创性、经验和训练,构想出更好的办事方法。当然,万维网上的信息对制造业可能有用,但这只是要素之一。真正的激励来自竞争,知识经济也源于竞争,借以找到更好的方法生产新产品或者更新的方法生产旧产品。
对于美国经济的持续增长,我想,高科技只提供了部分解释,而且,与其说高科技,还不如说是电脑、电脑软件、半导体之类在起一点作用。要知道,美国经济的持续增长不仅出现于工业方面,也发生于零售、宾馆等其它方面,效益的提高体现于千百万企业中,而不是在某个局部。我认为,整个经济效率的提高是由国内和国外输入的竞争所引起的。当然,应用电脑降低了接受和存储信息的成本,使流程更加合理、管理更加有效,但电脑等科技产品不起主要作用,国内外的竞争更为重要。如果你没有更好的管理、分销等等,在任何行业你马上会被他人取代。因此,与其说是高科技,不如说是国内外的竞争使美国维持着长期的经济增长。举个例子,我的儿子在洛基山附近的一家啤酒公司担任总裁,几年来,他们人员裁减了10%,而产量增加了15%,股价则翻了倍。虽然他们也用了点电脑,但并没有用高科技,这个历史久远的行业也不是高科技行业。他们几千个人无非是在来自国内外(包括中国的青岛啤酒)的竞争压力下,在啤酒制造、包装、分销、广告、营销等各个环节寻求更有效的经营方法或者使质量更好。因此,电脑等东西有点作用,但不是主要的。
二、美国经济的若干隐忧
◇ 刚才在介绍美国经济情况时,你提到了金融资产方面的泡沫因素。确实,美国内有不少人表达了对资产大幅膨胀的担心,你认为这种担心有道理吗?
◆ 从1990年以来,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 道琼斯指数从原来的3000点增长到现在的9000多点,增幅达200%,平均每年增长18%。与此同时,美国经济实际年增长率只有3%左右。人们担心, 这样大幅度的资产膨胀会导致金融泡沫,而金融泡沫终究又将导致资产紧缩。日本在80年代曾出现过这种情况,美国在20年代也出现过类似情况。因此,毫不奇怪,大家对这种人为制造的资产泡沫较为担心,因为在资产膨胀与实际的经济增长之间出现了较大的差距,而且这种差距在不断拉大。我认为美国股市价值的增幅肯定会从18%的水平降下来,但是不可能出现美国20年代或日本80年代曾有过的资产紧缩那样的不良后果,理由是,美国现在的工资、生产率、利润及对通货膨胀的控制均表现良好,呈平衡态势,经济的基础是稳固的。
目前美国资产价格的变动与消费品价格的变动以及资本货物价格的变动反差较大,这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即应该对联邦储备委员会的经济评估方法作出改进。以往一般的经济衡量指标是注重消费品价格和资本货物价格的变化,却不把资产价格的变化考虑在内。现在,鉴于三者差距的拉大,美联储应把三者综合起来计算其权重,重新设计一套经济评估方法。这是美国眼下争论的一个问题。
◇ 由于亚洲金融危机的发展,美国内对经济项目赤字的担心似乎又上升了。你如何看待这一问题?
◆ 人们普遍认为,亚洲金融危机将会放大美国经常项目赤字。确实,由于韩元、日元、泰铢、卢比的大幅贬值以及这些国家总体经济的衰退,美国对它们的出口会下降,而它们向美国的出口会增加。因此,人们担心,去年美国1660亿美元的经济项目赤字今年会增加到2400亿美元,而这尤其可以引发美国国会中的贸易保护主义情绪。美国可能采取的措施包括:进一步利用配额限制、采用自动出口限制对与美国有较大贸易顺差的国家征收额外关税。这些措施可能引发一场贸易战,对全球贸易无疑是不利的。
虽然这些担心是严肃认真的,但我并不这么看,因为还有其它因素会使美国经常项目赤字不仅不会增加,反而会缩小。其一,现在美国联邦预算不再赤字,相反还有点盈余。其二,美国今年的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速不会达到3.5%,可能会放慢到3.2%或3.3%。 其三则是技术性原因,即如果亚洲国家的货币贬值30%,虽然对美国出口会有所增加,但是不会对美元造成多大影响。这是因为,当出口货价下降30%时,即使其出口量增加31%,其对美元的影响也才有1%,也就是说, 出口量增加与其货价的下降有相互抵消的关系。
◇ 那你觉得美国长期的经济增长而言,有什么问题真正值得担心呢?
◆ 的确,我们不应被经济发展的成功势头冲昏头脑,因为美国确实存在某些较为长期的经济、社会和政治问题。在此,我列举三个我以为值得重视的问题,问题之一是收入和财富两级分化加剧。这一趋势并非克林顿任内才有,实际上在60年代末即已出现,至今已有30年,只是两极分化在今天更加严重。当然,也应当看到,不同收入阶层之间是有流动性的,既有往上的流动,也有往下的流动。虽然有些人永远也找不到工作,但并不是某部分人永远得不到改善的机会,或者身处优越位置的某部分人永远不会下降。问题之二是美国教育效益较差,在第三届国际数字与科学统测中,美国八年级学生的成绩仅与尼日里亚、多米尼加的差不多。考虑到美国学生人均教育费用最高而成绩却很低,就不能不认为这是经济发展的一个隐患。问题之三是犯罪率仍然比较高。尽管美国的犯罪率现呈下降趋势,但总体而言,它仍处高位,在某些城市仍缺乏安全感。总之,当美国人为其经济业绩感到非常自豪时,他们应知道同时存在着这些长远问题。
◇ 顺便问一正,如果今后两年中日本经济继续衰退,将会对美国经济构成什么影响?
◆ 有关影响涉及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如果日本经济继续衰退,它从美国的进口将会减少,(自然从中国或其它地方的进口也会减少),这将会加大美国对日本贸易的逆差,从而导致美国贸易保护主义的进一步抬头。其二,按照巴塞尔协定,银行的资本金应占银行资产的8 %,一个健康的银行必须达到这一比例。一般看来,日本最大的东京、三菱、住友、劝业、三和等银行似乎都达到了这一标准。但由于日本政府与银行之间存在着一种不正常的亲密关系,日本政府对其银行的审核就不会象美联储对其银行的审核那样严格。而如果严加审核,日本的这几家最大的银行就未必能达到8%的标准。 假如日本银行的资产状况确实比较差,由于它们与美国银行之间存在着控投关系,那么其不良资产状况便会影响到美国银行的安全。虽然我并不认为会发生这种连锁反应,但这种情况是最为糟糕的局面,将造成极为严重的问题。其三,如果日本银行将其购买的美国政府债券变现,可能造成美国债券价格下降,并抬高利率。不过,这一点并不让我担心,因为美联储会采取一些反措施。
三、美中贸易与中国经济
◇ 现在中国经济也与美国经济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我想问,如果美国对华贸易逆差继续扩大,美方将作何反应?
◆ 美中贸易逆差已成为美中关系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我们不防设想这两种情况:一是美国对华贸易逆差50亿美元,同时中国限制美国商品的进入;二是美国对华贸易逆差500亿美元, 同时中国较少限制美国商品的进入,对美商较为开放。在这两种情况中,逆差数字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中国市场的开放程度。假如中国市场的开放度与美国市场的开放度不对称,那么即使美对华贸易逆差数较小——如第一种情况,美国国内的反应也会比较强烈。相反,如果美国对华贸易逆差数较大,可中美两国相互的市场开放是对称的——如第二种情况,则美国人就比较容易接受,他们会认为,这是中国在劳动力成本、产品价格、产品质量等方面比较优势较强的缘故。
◇ 不过,如果不考虑总体发展水平等因素,则单纯地谈论经济开放度的对称性就未必妥当,再说,开放度也不易衡量。
◆ 有关经济开放度问题,兰德公司曾做过一项专题调查。我们选择了全球500位国际性公司的高级主管,这500位高级主管中,美国公司主管250位,日本和欧洲主管各100位,其它地区的50位,其公司涉及汽车、电讯、电脑、金融、航空等各重要领域,这些都基本上反映了目前世界的经济格局。我们向这些高级主管们发出了10页调查问卷。问卷包括贸易和投资两个部分,在贸易方面,集中了解有关国家的配额、海关与行政法规、进口商检、货物核查,以及金融与信息服务等诸多方面的限制;在投资方面,则集中了解在有关国家获得资产的难易程度。我们问卷的回收率为62%。最终结果表明,美国和德国经济开放度最高,开放度最低的是中国和日本,韩国稍高些,但也不是很好。
当然,中国工业起步较晚,但如果美国国会认识到中国市场较难进入,而中国进入美国市场比较容易,那么要美国会不作出贸易保护主义举措就比较困难。反之,如果双方市场开放度是对称的,那就很容易说服美国会。事实上,如果中美市场开放度对称,那么即使中国对美贸易顺差倍增,那也只会是一个经济问题,而不可能成为一个政治经济问题。
◇ 在中美经贸关系中,美国予华永久“最惠国待遇”和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是两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你认为两个问题中,何者更加重要?
◆ 我认为,对中国而言,得到美国的永久最惠国待遇比加入世贸组织要重要和有益得多。加入世贸组织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能否加入对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并不十分重要。就目前看,中国并没有因为未加入而在某些方面受到严重的影响。可以问一下,中国现在要扩大贸易、吸引投资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妨碍?为什么只有加入才能加快中国的国内改革?我觉得不加入也不会对中国长期经济发展构成大的障碍。当然,能顺利解决总是件好事。我以为,中国在接受世贸组织的规则上应坚定一些,美国则给予中国较长一些的过渡期,不要纠缠于一、二年时间,过渡期长些对美国不会造成什么真正的损失。
不过,我认为,对中国而言,加入“八国集团”比加入世贸组织更为重要。现在应敦促将目前的八国集团扩大为九国集团,吸纳中国成为新的成员。比如,日本支持出口导向已到了重商主义的地步,其关税与非关税贸易壁垒限制了从包括中国、韩国在内的国家的进口。假如中国加入八国集团,它对于要求日本取消有关壁垒、刺激国内经济、协助恢复亚洲其它国家的经济等问题就有了发言权。
◇ 在亚洲金融危机的背景下,你对中国经济有何看法?
◆ 我注意到,中国现在上上下下都在努力完成8 %的经济增长目标。不过,依我看,确定年经济增长速度的做法是计划的产物,并不是非常明智的。作为一个有活力的开放的经济,中国应追求效率、创新和推进增长的政策,而不是经济增长速度本身。对此不能本末倒置。在确定增长速度后,再去寻找政策,这些政策就不会是最有效的政策。经验表明,在定下经济增长目标后,中国的决策往往更多地从政治上去考虑,而不是从经济上去考虑。更多地从经济上考虑,就是注重成本效益分析,注重优化配置资源。比如,基础设施建设有助于实现8 %的增长目标,于是为此去确立项目,可是有些项目未必对良好的持续发展有利。基础设施所创造的需求与通过市场创造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尽管基础设施项目也可依据其融资是否可行来确定其优先程度,但即使在美国,也难以对它做市场型的投入产出分析。因此,为避免犯错误,中国在目前的经济发展中应首先强调创造经济活力,而不是强调经济增长率。当然,我理解到保持一个较高的经济增长率对一个就业压力大的人口大国是十分必需的,但如果为此而去想出一些所谓的项目,以至不能有效地使用资源,那就未必会得到良好的长远回报。
◇ 我知道兰德公司和你本人都专门从事过中国经济长期趋势的研究,有关研究的成果你能作一介绍吗?
◆ 兰德公司曾于1995年就中国、日本、统一的朝鲜、印度、美国以及其它一些国家的经济和军事地位作过比较研究,虽然以后我们每年都要更新有关研究,但有些情况在发生亚洲金融危机后显然需作较大调整。概括地说,根据这些研究,中国从国内生产总值、贸易、吸引外资、外汇储备等方面看已经是并将日益成为全球经济中的重要参与者。按兰德公司的测算,到2015年时,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将达到12万亿美元(以1997年购买力平价美元为基础),赶上了美国,并超出日本一倍多,占到世界经济的四分之一。当然,中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届时也只有日本、美国、德国、 台湾的四分之一左右(它们四者的数字为人均33000—37000美元左右)。作为全球经济的重要成员, 中国应在世贸组织、亚太经合组织、八国集团、亚洲开发银行以及其它多边机构中发挥突出的作用。与此同时,中国应在这些机构有关货物、服务与资本开放的议程下,逐步增加自己经济的开放度。事实上,中国的贸易增长将有赖于世界市场和它自己市场二者一起的开放。在一个日益相互依存的世界中,这将越来越成为一个最基本的经济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