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瓶梅词话》的一种动宾结构式——看北方话人称代词宾语语序的发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北方话论文,语序论文,结构式论文,词话论文,宾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摘要 在《水浒传》、《金瓶梅词话》、《红楼梦》中都存在一种人称代词宾语置于重叠动词之间的动宾结构形式VOV，以《词话》为最多，这说明VOV式的兴盛期在《词话》的成书时期。VOV有两种变式：一是VOV儿式。因为动词重叠后儿化形式不能带宾语，所以“儿”只能附着在VOV后，且表示轻松悠闲的意味。二是VO-V式。其中的“—”和后一个V是“同义”，起着舒缓语气的作用。《词话》中也有VVO式，而在《水浒传》中却没有，在《红楼梦》中则较多。这表明16世纪中叶是北方话人称代词宾语语序发展的一个过渡时期。
关键词 《金瓶梅词话》 人称代词宾语 语序发展
明代的白话小说《金瓶梅词话》（简称《词话》），成书于隆庆万历之间，它可以代表16世纪中叶的北方话，是反映北方官话最丰富的材料。①书中的动宾结构式VOV颇值得注意。对VOV的探讨，不论是对横向的近代汉语语法研究，还是对纵向的现代汉语动宾结构式形成历史的考察都是极有意义的。本文列举用例，对其语用功能试作分析和归纳。
(1)薛嫂道：“我知道。奶奶叫个大姐送我送，看狗咬了我腿。”(95·1420)②
(2)西门庆道：“我明日早还使小厮，请任医官来看你看。”(61·828)
(3)李瓶儿说道：“……对他们只说他爹又寻了个丫头，唬他们唬，管定就信了”。(40·505)
(4)（何太监）因说道：“舍侄儿年幼，不知刑名，望乞大人看我面上，同僚之间，凡事教导他教导。”(70·987)
这里的“送我送”、“看你看”、“唬他们唬”、“教导他教导”，都把宾语置于重叠动词之间，这种现象在古今汉语中并不多见，是一种特殊的动宾结构形式，可用VOV来表示。据笔者统计，VOV式在《词话》中有21例。经过观察就会发现，VOV式中，O均为表人的人称代词。该式在《水浒传》中仅有一例：
(5)戴宗道：“我说甚么！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地耍他耍便了。”（《水浒传》）(52·967)③
在《红楼梦》前80回中（以下提到《红楼梦》，均指该书前80回），VOV式只有两例：
(6)那僧又道：“……。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知道好否？”（《红楼梦1·3》）④
(7)众人因说道：“……。早知是他，我们大家也该劝他劝才是。……”（《红楼梦》67·952）VOV式也保留在山东章丘方言⑤中：
(8)到时候我叫你叫。
(9)你叫他帮我帮。
(10)你问他问。
从以上例句可以看出，在《词话》前后都存在VOV这种动宾结构式，它们出现在对话场合，全都表示未然动作，一般位于句子（分句或单句）的煞尾部位，且作谓语。V在《水浒传》、《红楼梦》、山东章丘方言中均为单音节动词，在《词话》中有两例为双音节动词（教导、酬劳），可是也有这样一例：
(11)西门庆道：“……蒙他昨日具拜帖与我，我岂可不回拜他拜去，诚恐他一时起身去了。”(75·1092)
上例的前一个V为双音节，后一个V为单音节，说成“回拜他拜去”，就比“回拜他回拜去”流利上口。在《水浒传》、《红楼梦》、山东章丘方言中，VOV式中的O都是人称代词的单数，且多为“他”，《词话》中仅有一例不是单数。
从量的角度来观察，VOV式以《词话》为最多，它说明VOV这种特殊动宾结构式的兴盛期就在《词话》成书的16世纪中叶。
如果我们以VOV为基式，那么《词话》中还有VOV儿和VO-V两种变式。先看VOV儿式：
(12)（郑爱月儿）便嗔他两个不对他说：“……你们好人儿，就不会我会儿去。”(80·1227)
(13)金莲说道：“小油嘴，我再央你央儿，往房内把凉席和枕头取了来。我困的慌，这里略倘倘儿。”(27·332)
(14)孟玉楼道：“你是他干女儿，他不好了这些时，你就不来看他看儿？”(63·868)
(15)妇人道：“看灯酒儿，只请要紧的，就不请俺每请儿了。”(79·1200)
现代北京口语中，也有单音节动词重叠后儿化的用法。如“看看儿”、“候候儿”、“挨挨儿”、“躲躲儿”等。重叠后儿化的形式不能带宾语，这和“儿”是名词后缀有密切关系。⑥《词话》VOV式中的“儿”放在VOV后，也和动词重叠后儿化的形式不能带宾语有关。这里的儿化虽然不起辨义、辨词性的作用，但有修辞色彩。在对话中用了儿化，表示了轻松悠闲的意味，容易征得听话人的赞同，并满足说话人的愿望。这种重叠式还可以在前一个V后加动态助词“了”成为V了OV儿式，表示已然动作。加“了”后，重叠式之前就不能加否定词了。例如：
(16)（应伯爵）与他娘子儿说：“……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语错了他错儿，他慌了，……”(35·447)
(17)玳安道：“好淫妇，我斗了你斗儿，你恼了！”(50·640)
VOV儿式在《水浒传》中尚无一例，《词话》中有29例，《红楼梦》中仅有一例：
(18)宝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红楼梦》25·346）
VOV儿作为变式，也和VOV一样，它的兴盛期也在《词话》的成书时期。
再看VO-V式的例子：
(19)（西门庆）径走到卷棚下，对伯爵道：“前日中人钱盛么？你可该请我一请。”(53·701)
(20)冯金宝收泪道：“……。昨日听见陈三儿说，你在这里开钱铺，要见你一见。……”(93·1394)
(21)宋道长说：“必须率三司官员要接他一接，想此间无可相熟者，……”(65·888)
(22)(潘宝莲）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斗，不怕他不动情。”(1·16)
VO-V式中的V是动作行为动词，而且可以延续，不是表示一次动作；该式中的“一”不是数词，不表示确定的动作次数，而是副词，用来修饰动词，表示发出动作行为的短暂延续，起着舒缓语气的作用。“一”和后一个V所表示的意义是“同义”，前者是从词汇意义角度表达的，后者则是从语法意义角度表达的。例(22)的前一个V为双音节，后一个V省去了它的前一个音节，而在《水浒传》中也有类似说法，但后一个V仍为双音节：
(23)（潘金莲）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动情。”（《水浒传》23·439）
VO-V式的例句在《水浒传》中有19个，《词话》中有7个，《红楼梦》中有11个，以《水浒传》较多，且该书中也有O为名词的情况：
(24)洪太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我且试看魔王一看。”（《水浒传》楔子·4）
在属于北方方言的河北、河南、陕西、四川等地，现在也有VO-V之类说法，但多见于口头，书面上较少，笔者仅见到一例：
(25)老潘却表现冷淡，不敢瞅她一瞅，支吾两句，便赶紧迈动着沉重的步履移开。（《小说月报》1990年第3期，刘春玲〔河北〕《土漫河》）
看来，VO-V这种结构形式在北方话中保存下来了。
《词话》中也存在合VOV儿和VO-V两式为一的VO-V儿式，共有4例：
(26)月娘道：“……！合理都像这等，好人歹人，都乞他骂了去，也休要管他一管儿了？”(75·1101)
(27)（月娘）向孟玉楼、李娇儿说道：“……。人家的孩儿在你家，每日起早睡晚，辛辛苦苦，替你家打勤劳儿，那个关心，知慰他一知慰儿也怎的？”(18·209)
(28)西门庆笑道：“那个真要吃你的，试你一试儿。”(53·701)
(29)文嫂催逼他出去，见他一见儿。(69·966)VO-V儿式在《红楼梦》中有2例：
(30)（史湘云）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红楼梦》20·286）
(31)藕官冷笑道：“……。逢我们使他们一使儿，就怨天怨地的。……”（《红楼梦》59·832）
VO-V儿式较少，它兼有VOV儿和VO-V两式的特性。
在O为人称代词的情况下，《词话》中也有VVO动宾结构式：
(32)月娘道：“……你身子恁虚弱，趁早使小厮请了任医官，教瞧瞧你，吃他两贴药过来。”(79·1207)
(33)林氏便道：“你怎的这两日不来走走，看看我？”(69·963)
(34)黄主事道：“学生还到尚塘老先生那里拜拜他。……”(65·889)
VVO式在《词话》中有7例，《水浒传》并无一例，《红楼梦》有35例。《词话》中的VVO式没有任何变式，可是《红楼梦》中却有V-VO、V了VO、V了-VO三种变式：
(35)小丫头道：“……姐姐何不等一等他回来见一面，岂不两美心愿？……。”（《红楼梦》78·1120）
(36)（赖嬷嬷）因又指宝玉道：“……。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红楼梦》45·621）
(37)探春道：“我才都问了问他们……”（《红楼梦》49·673）
(38)（湘云）低头看了一看自己。（《红楼梦》62·877）
以上谈及的动宾结构形式可以列出下表：
结构式 VOV
VOV儿 VO-V VO-V儿 VVO
水浒传
1
0 19 0
0
词话21 29 7 4
7
（前80回） 2
1 11 2 35
从表中我们可以看出，在《词话》里，人称代词宾语插在重叠动词中间和后置两种结构式并存，而早于《词话》的《水浒传》只有前者，晚于《词话》的《红楼梦》后者大大超过前者，且有三种变式，这表明16世纪中叶是北方话人称代词宾语语序发展的一个过渡时期。《词话》中有两例似乎还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39)桂姐道：“……俺家若见了他一个钱儿，就把眼睛珠子吊了；若是沾他沾身子儿，一个毛孔儿里生一个天疱疮。”(51·653)
(40)因向被窝摸了摸他身上，说道：“我的娘，你好些儿也罢了。”(62·844)
例(39)的O应为“他身子儿”，而该例把表领有的人称代词定语“他”放在前一个V后，把宾语中心语名词“身子儿”放在后一个V后。例(40)把定语“他”和宾语中心“身上”都置于动词重叠式以后。从这里似乎可以看出宾语语序发展的轨迹。
〔作者简介〕 刘继超，1956年生。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讲师。从事语言教学与研究，发表《谈“一”的关联作用》、《宝鸡方言语法概要》等论文20余篇，主编、参编论著8部。
收稿日期：1994-03-09
注释：
①李思敬：《从〈金瓶梅〉考察十六世纪中叶北方话的儿化现象》，《语言学论丛》第12辑。
②本文《金瓶梅词话》例句均引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5月版《金瓶梅词话》，文中各例后的括号内间隔号之前为回数，间隔号之后为页码。
③文中《水浒传》例句均引自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12月版《水浒传会评本》。
④文中《红楼梦》例句均引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版《红楼梦》。
⑤文中所说的山东章丘方言均引自孔昭琪《山东方言东西区语法比较》，《泰安师专学报》1987年第3期，第62页。
⑥孟庆海：《单音节动词重叠后儿化的用法》，《字词天地》1985年第2期，第80～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