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何瑭的二元论哲学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哲学思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何瑭,中国明代著名思想家,曾任工、户、礼三部侍郎,南京右都御使,其生平事迹《明史》、《明儒学案》均有记载。何瑭博学多才,对天文、算术、医学和音律都很有研究,然而最富有特色的是他的哲学思想。何瑭哲学思想的突出特色是他的阴阳二元论。他宣称“阳为神,阴为形”,阴阳并立,形神都是本原。何瑭的哲学思想在中国哲学史上别具一格,值得深入研究。
何瑭是我国明代中期的一位思想家,《明史》和《明儒学案》对其事迹均有记载。何瑭幼年生性端庄不爱嬉戏,人们以为痴,实则聪颖好学,弘治十四年(1501年)乡试第一,第二年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进士及弟,选入翰林院先为庶吉士。何瑭为官清正、勤于政务、刚直不阿。由于他直率恬淡,不时冒犯强权,因而一生中屡遭贬职。权臣张罗峰很赏识何瑭的才学,准备重用他。在召见他时,何瑭却直言不讳地数说了张罗峰的13条罪状,使在场的官员十分吃惊,张罗峰无言以对。何瑭在家乡隐居15年,四方从学甚众。晚年他破格收朱载堉入学,对朱载堉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音律学家、文学家、数学家起了一定的启蒙作用。何瑭博学多才,对天文、算术、医学和音律都很有研究,有《阴阳律吕》、《阴阳管见后语》、《儒学管见》、《柏斋集》十二卷传世。
一、“阴阳并立,形神都是本原”的哲学思想
何瑭哲学思想的突出特色是他的阴阳二元论。张岱年先生指出,中国哲学史上“介乎唯物论与唯心论之间的还有二元论与多元论。二元论认为世界既有物质的本原,又有精神的本原。明代何瑭的学说是典型的二元论,他宣称‘阳为神,阴为形’,阴阳并立,形神都是本原。”[①]由刘蔚华主编的《世界哲学家辞典》对何瑭评介说:“何瑭,中国明代学者。……以阴阳释世界的本原,‘造化之道,合言之则为太极,分言之则为阴阳’,‘阳动阴静,阳明阴晦,阳有知阴无知,阴有形阳无形,阳无体以阴为用,阴无用待阳而用。二者相结合,则物生;相离,则物死’”。[②]笔者认为,张、刘二先生的评价是一致的,也是符合何瑭思想的。
1.形神并存的本原论 世界的本原是什么,这是任何一个哲学家都要回答的问题。在这一问题上,我国古代哲学家都有自己的见解。如宋代张载提出“太虚即气”的观点,以气为世界的本原;二程多次申明“天理”二字是自家体贴出来的,他们以“理”为世界的本原;陆九渊则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显然是以“心”为世界的本原。
何瑭对上述各家的回答均不认同。在他看来,世界的本原既不是气,也不是理,更不是心,世界的本原是形与神。他说:“天神地形,虽曰未分,实则并存而未尝缺一也。神与形合则物生,所谓精气为物也;神去形离则物死,所谓游魂为变也。神存人心,性是也,无形也;形在人,血肉是也,无知也。方其生也,形神混合,未易辨也;及其死也,神则去矣,去者固无形也;形虽尚在,固已无知而不神矣。此理之易见者也。”[③]在这里何瑭指出,天地未生之时,形神已并存于其中了。世界上天地万物都有形与神之分。有知觉的精神一旦离开人的形体必然死亡,无知觉的形体离开了精神也必然死亡。可见,形神是并存的,合则生,分则死。何瑭的这一形神“并存”的说法,显然是反对南朝哲学家范缜在形神关系上的观点的。范缜提出“形神相即”的命题,认为“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神灭论》不但承认形神不可分离,而且承认形是第一性,神是第二性,神由形所决定,这种典型的唯物主义形神一元论。
何瑭认为,形神来自宇宙的阴阳二气,他提出“阴形阳神”的命题,以此来说明形神并存。他说:“阴形阳神,合则生人,所谓精气为物也;离则人死,所谓游魂为变也。方其生也,形神为一,未易察也;及其死也,神则去矣,而去者初无形可见。形虽尚存,然已无所知矣。阳有知而无形,阴有形而无知,岂不昭然而易察哉!”[④]这里所谓“阴形阳神”,用何瑭的话来解释就是“阳有知而无形,阴有形而无知”。这样,他所主张的“形神之分”,就把感觉、精神或意识与肉体器官分割开了。何瑭认为,阴阳合则物生,离则死。对人来说,有知觉的精神一旦离开身体就死了。可见有形的肉体无知,无形的精神有知,合则生,离则死,形与神是“并存”的。
何瑭这种形神“并存”的观点,其实并不是新发现,早在1000年之前已为范缜批判过,因而被王廷相讥为纠缠不清的“葛藤旧见”。如曹思文就说过:“神之与形,有分有合,合则共为一体,分则形亡而神逝。”[⑤]何瑭与曹思文一样,都主张形神并存论,这就向佛教有神论迈近了一步。
2.提出“阴阳不可混”的思想 阴阳是中国哲学的一对古老范畴,具有本体论和方法论的意义。在历代哲人中,尽管学术立论不同,但大都认为一气中包含有阴阳。如董仲舒说:“天地之气,含二为一,分为阴阳。”[⑥]朱熹说:“天地间只有一个阴阳。”[⑦]张载说:“一物两体,气也。”[⑧]何瑭不愿苟同上述观点,标新立异地提出了阴阳是并存的二物的思想。用他自己的话说,二者“不可混”。何瑭这样区分的目的是为了进而论证形神“并存”的思想。他指出:“造化之道,一阴一阳而已矣。阳动阴静,阳明阴晦,阳有知阴无知,阴有形阳无形,阳无体以阴为体,阴无用待阳而用。二者相合则物生,相离则物死。”[⑨]又说:“天阳为气,地阴为形,男女牡牝,皆阴阳之合,特以气类分属阴阳耳。”[⑩]
从上述两段话可以看出,这里所谓的阴阳属性都是主观赋予的。何瑭认为,阴阳是不可混同的各自独立存在的实体,因为“天为阳,地为阴,火为阳,水为阴”,“天不能生地,水不能生火”,所以阴阳不可混。但是,何瑭又感到这一说法不能为人接受,因此他把自己的理论说成是与易大传中的观点并行不悖的,不同的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他认为,天为阳,地为阴,两者是不可混的。但是,水与火则又是天地的两个派生物,火作为阳物,不只附于天,而且行于地;水作为阴物,不只附于地,而且行于天。从这个意义上说,易大传所谓天有阴阳,地有柔刚也是对的。他说:“或曰,易大传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今谓天为阳,地为阴,不亦异乎?”曰:“乾,阳物也,其象为天;坤,阴物也,其象为地,兹非易道之彰彰者乎?”曰:“言若是之不同,何也?”曰:“各有指也。火,阳也,虽附于天而未尝不行于地;水,阴也,虽附于地而未尝不行于天。水火者,天地之二用也。故天有阴阳,地有柔刚,默识而旁通之,则并行而不悖。”(11)
根据以上论证,何瑭得出结论说:“天不能生地,水不能生火”,同样,阳不能生阴,阴亦不能生阳,“有者始终有,无者始终无。”所以,阴阳是不可混同的各自独立的实体。
3.有神论思想 何瑭儿时并不信神。据武陟县志记载:“何瑭年七岁,见家有佛像,抗言请去之,人皆大骇。”但成年之后何瑭却转向了有神论,他认为,在人世之外存在着有知觉作为的鬼神。他说:人,血肉之驱耳,其有知觉作为,谁主之哉?盖人心之神也。人心之神,何从而来哉?盖得于造化之神也。故人有知觉作为,鬼神亦有知觉作为。谓鬼神无知觉作为,异于人者,梏于耳目闻见之验,而不通之以理,儒之浅者也。程张不免有此失。先圣论鬼神者多矣,乃一切不信,而信浅儒之说,何也?岂非梏于耳目闻见之迹,而不能通之以理者乎?
在有神论的基础上,何瑭相信神鬼支配着人间祸福,巫术是可信的。他说:“人之神与造化之神一也,故能相动,师巫之类不可谓无。浚川旧论天地无知,鬼神无灵,无师巫之术,今天地鬼神之说变矣,而师巫犹谓之无,如旧也,何哉?此三事一理也,特为思耳。神能御气,气能御形,造化人物无异,但有大小之分耳。造化神气大,故所能为者亦大,人物神气小,故所能为者亦小,其机则无异也。州县小吏亦能窃人主之权以行事,此师巫之比也。行祷则求于造化之神也。设位请客,客有至不至;设主求神,神有应不应。然客有形,人见之;神无形,人不能见也。以目不能见,遂谓之无,浅矣。”这样,何瑭就把鬼神存在与否排除于唯物主义认识论和实验科学探讨之外。鬼神既然有知觉又能主使人世祸福祥异,因此就可以通过卜筮以预知。
二、何瑭思想的历史价值
何瑭二元论的思想在中国哲学史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有很高的思想价值。
1.何瑭二元论思想是中国古代哲学史上一个试图从新的角度认识世界的思想体系 何瑭在其所著《阴阳管见序》中讲了他的思想的形成过程。他说:“阴阳之论,予幼闻其名而未知其实,反复乎周、程、张、邵之书,出入乎佛、老、医、卜之说者将20年。至38岁,玩伏羲卦象,而验之以造化之道,乃若有得。惜诸儒之论皆失其真也,欲著述以明之,以其非日用所急,且恐启争端也,藏之中心,盖15年于今矣。间与一二知己谈之,而邹东郭先生属予笔之成书,因略书数条告之。王俊川、许函谷复有所疑,且予著述之本指亦未明也,乃补书三条于内。呜呼,性命之难言也尚矣,一己之见,安敢必他人之皆我从哉!引伸触类,正误纠失,盖有待乎世之群子焉。”(12)
何瑭形神二元论思想是他多年研究、批判其他思想体系的成果。他反复“周、程、张、邵之书”,又出入“佛、老、医、卜之说”,经20年,至38岁开始研究《周易》,“乃有所得”。他认为,过去诸儒之说皆失其真意,这使他不得不阐明自己的观点。首先,他对周敦颐的《太极图》和邵雍的“元会运世”说提出了质疑。何瑭认为周敦颐的“太极图说”“立论混而无别”,邵雍《皇极经世》中的“元会运世”之分,是无所依据的。何瑭对张载“太虚即气”的宇宙生成说也给予了批判。他认为张子之论是“以意见窥测而未至者也”。何瑭对王守仁的学说也持批评态度。《明史》记载,“是时,王守仁以道学名于时,瑭独默如。尝言陆九渊、杨简之学,流入禅宗,充塞仁义。后学未得游、夏十一,而议论即过颜、曾,此吾道大害也。”(13)
何瑭思想实质上承袭了朱熹的思想,尤其直接受许衡和薛瑄的影响。据武陟县志记载:何瑭“十九读许衡、薛瑄著书,闻许文正薛文清一言一行或得其遗书则欣然忘寝食。曰:‘二先生世未远而居甚近,不知师学其谓何!’”许衡、薛瑄都宗程朱学说。
朱熹的理气说主张理为万物之本,理在气先。他说:“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其性其形,虽不外乎一身,然其道器之间分际甚明,不可乱也。”(14)但是,朱熹又提出过理气相对的主张。他说:“所谓理与气,此决是二物。但从物上看,则二物浑沌不可分开各在一处,然不害二物之各为一物也。若在理上看,则虽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然亦但有其理而已,未尝实有是物也。大凡看此等处,须认得分明,又兼始终,方是不错。”(15)许衡认为:“事物必有理,未有无理之物,两物不可分离。无物则理何所寓?”(16)薛瑄讲过“理气决不可分先后。”(17)又说:“无以理言,有以气言,以无形之理生有形之气,截有无为两段,故曰‘有无为二’。”(18)这和朱熹提出的理与气不能分离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何瑭认为形神是世界两个并存的本原,其受上述思想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在此基础上何瑭提出了阴阳并立,形神都是本原的观点,并又对其进行改造,进一步发展为典型的二元论思想。
2.何瑭的二元论思想丰富了中国哲学关于哲学基本问题的研究,开辟了更广阔的认识领域 事实证明,中国哲学史上不仅存在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之争,同时还有唯物主义一元论与二元论思想的激烈辩论。何瑭与唯物主义哲学家王廷相之间进行的持续十几年的辩论就是最典型的例证。
何瑭《阴阳管见》中的观点,受到了好友王廷相的重视。为此,王廷相作《答何粹夫二首》,文中肯定了何瑭对《太极图》、《皇极经世》的批驳,认为他的批判“足以破其穿凿附会之谬”。(19)但是,对于何瑭的“阴阳说”王廷相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他认为何瑭的阴阳论太离绝。实际上,天地未判之前,只有一气而已。一气中即有阴阳,二者离之不可得。造化之始,阴阳尚且不能离,何况世上其余为造化所生之物,其不可分离更可以理解了。因此,阴阳是不可离的。
其次,针对何瑭对张载气本论思想的批判,王廷相肯定并重申了张载的思想。他说:“正蒙‘太虚不得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得不散而为太虚’,此自完好,为其续以离明得施不得施之说,则自为滞碍,亦不可以此而弃其至论也。”(20)
继王廷相对《阴阳管见》的批评几年之后,何瑭针对王廷相在《慎言》中的唯物主义观点,写了《阴阳管见后语》,全面地阐述了他的哲学观点,与王廷相展开辩论。何瑭说:造化之妙,先圣已有论者,见于《易象》及《礼祭义》、《春秋》、《左传》诸篇可考也,但所言简略耳。盖以其理微妙难明,恐学者知未及此,骤而语之,反滋其惑,故等闲不论。所谓“子不语神”,“子罕言命”,“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是也。但近世儒者不察先圣之指,未明造化之妙,辄以己见立论。其说传于天下,后世学习于耳目之闻见,遂以为理实止此,而不知其谬也。予惜其失,故著《管见》以救之,而争辩纷然而起,盖为先入之言所梏耳。予不得已,乃著《管见后语》以发之,学者熟玩而细察焉可也。何瑭说,关于世界的本源问题,先圣已有定论,但在先圣的著作中,对此问题的论述所言简略。这是由于先圣以为这一道理微妙难懂,惟恐学者知识未达到一定高度,骤然讲之,反而产生迷惑,所以圣人很少讲造化之理。但近世儒者不理解先圣的意图,又不明造化的奥妙之理,就以一己之见立论,传于天下,贻害后人。我痛惜其失,所以写《管见》以救圣人之道,结果引起了一场辩论。我不得已,又著《管见后语》,进一步阐发自己的观点,与学者进行研究。总之,何瑭认为,老子、周子、张子的观点都是不知有形神之分,所以都是错误的。“老子谓有生于无,周子谓无极太极而生阴阳五行,张子谓太虚无形而生天地糟粕,所见大略相同。但老子、周子犹谓神生形,无生有,至张子则直谓虚无形,止为气之聚散,不复知有神形之分”。何瑭在《管见后语》中,再次为自己的有神论进行辩护,反驳王廷相对他有神论观点的批判。
面对何瑭的挑战,王廷相写下了《答何柏斋造化论》和《答何粹夫论五行书》,对何瑭的思想进行了系统的批判。
首先,王廷相与何瑭就阳神阴形说进行辩论。王廷相说,何瑭既然自称是孔子的门生,“仲尼之门,论阴阳必以气,论认神必不离阴阳。执事以神为阳,以形为阴,愚以为异端之见矣。”(21)
其次,王廷相与何瑭就世界的本源进行辩论。王廷相反驳说:“太虚、太极、阴阳有无之义,已具于前,不复再论,但源头所见各异,故其说遂不相入耳。愚以元气未分之时,形、气、神冲然皆具,且以天有定体,安得不谓之有?不谓之实?柏斋以天为神为风,皆不可见,安得不谓之无?不谓之空?今以其实言之,天果有体邪?果止于清气邪?远不可见,故无所取证耳。若论天地水火本然之体,皆自太虚种子而出,道体岂不实乎?岂不有乎?”[②②]
第三,王廷相与何瑭就五行论进行辩论。在王廷相看来,天地水火,金木水火土都出自元气,而不能称为造化之本体。
第四,王廷相与何瑭就鬼神之说进行辩论。王廷相认为,师巫若能呼风唤雨,何不如世俗所谓吹气成云,唾水成雨,握手成雷,拂袖成风,顷刻之间,灵异交至,又何必筑坛敕将,祭祷旬朔,以待其自来,岂非诳惑耶?俗士乃为信之,悲哉!
何瑭与王廷相的辩论,是关系哲学基本问题的一场重要的思想斗争。王廷相在这场辩论中,以唯物主义的形神观有力地驳斥了何瑭的形神二元论思想,取得了这场辩论的胜利。与此同时,何瑭也从另一角度阐述了一系列重要哲学思想。总之,何瑭作为明代具有典型性的二元论思想的代表,在中国思想史上应有一定的地位。
注释:
①张岱年:《中国哲学史方法论发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62页。
②《世界哲学家辞典》,第212~213页。
③ ⑩ (19) (20) (21) ②②《王廷相集》,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970、965、490、490、964、971页。
④《阴阳管见后语》,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⑤《中国佛学思想资料选编》第1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09页。
⑥《春秋繁露·五行相生》。
⑦《朱子语类》卷七十四。
⑧《正蒙·参两》。
⑨ (11) (12)《黄宗羲全集》第8册,第477、479、476~477页。
(13)《明史》卷二十四,传十三,第7256~7257页。
(14)《朱文公文集》卷五十八。
(15)《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六。
(16)《鲁斋遗书·语录》卷二。
(17)《薛瑄全集》,《读书录》卷二。
(18)《明儒学案》卷七,《河东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