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文化学术交流及其对河西走廊的文学影响_汉朝论文

秦汉文化学术交流及其对河西走廊的文学影响_汉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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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09)05-0106-06

河西走廊是中国汉唐时期连接西域的重要交通要道。战国时期,秦通过河西走廊与义渠保持着广泛的接触。义渠亡后,月氏兴起,与乌孙分别据有义渠故地。后乌孙击破大月氏,逼其西迁,遂据有月氏故地。部分不愿迁徙的月氏人,也臣属于乌孙。秦汉之际,匈奴在冒顿单于率领下,相继攻灭东胡,并屡侵乌孙,使其西走。一些臣服于匈奴的游牧民族相继在河西走廊以西的乌孙故地定居,楼兰(鄯善)、渠犁、车师等,因为当于汉代西出之道,而成为与汉王朝交往频繁的主要国家。近来出土的很多文献如悬泉汉简、居延汉简等可以证明,汉朝的文化与学术在这些国家都有传播与发展,并且都是经河西走廊完成的。

一、通往西域的门户——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在历史上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北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南边是连绵起伏的祁连山,惟有河西走廊是一马平川,东起西汉核心地区,西接西域门户,同时又南接陇、蜀,是当时最重要的战略通道之一”[1]。秦汉王朝与西域诸国有着广泛而深入的交往。战国时期,秦西疆以外与之交往的最重要的国家是义渠。据《史记·匈奴传》,义渠在岐、梁山、泾与漆之北,大致在今平凉及宁夏一带与甘肃的大部,但不包括河西走廊与天水。与秦近疆的还有大荔、乌氏与朐衍等,但史书记载与秦交往最多的还是义渠。据《史记·六国年表》:“秦厉公六年,义渠来赂。”这是史书所见两国最早的交往记载。其后,秦一直与其保持着或战或和的密切接触[2](P55)。

西域诸国自汉武帝时期,就多臣属汉王朝,汉宣帝时改为都护。西汉哀平之际,西域诸国自相分割为五十五国。王莽时期,西域臣属匈奴,与新莽交往断绝。光武中兴,匈奴衰弱,西域诸国请求东汉政权恢复都护制度,竟遭拒绝。直至汉明帝时期,方重新与西域恢复交通,并设立都护与戊己校尉。秦汉与西域的交往虽然存在为时不短的中断期,但中国与西域通过河西走廊,也一度出现过“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宽于塞下”的盛况。甘英更是曾做出了“抵条支而历安息,临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门、阳关者四万余里,靡不周尽”的壮举。

秦汉之际,河西走廊附近的两个重要国家是乌孙与月氏。根据我们的判断,当时乌孙大概据有河西走廊的西部,东部应该属于月氏所有。汉王朝与这两个国家的交往最为密切。匈奴兴起后,汉王朝与之有着很长的战争交往期,但两者也并非完全时刻兵戎相见,它们之间文化学术方面的交流还是比较频繁的。《史记》记载的比较重要的西域国家有匈奴与大宛,可见这两个国家与汉王朝的交往比较多。匈奴兴起,逼迫月氏与乌孙西迁之后,大宛逐渐取代月氏,成为汉王朝期望联合抗击匈奴的重要力量。其位置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大致居于月氏之东、乌孙之西。《史记》简单介绍的西域国家还有乌孙、康居、奄蔡、大小月氏、安息、大夏、黎轩、条枝、身毒等;《汉书》记载西域五十余国,《后汉书》记载二十余国。它们与秦汉王朝应该都有所交往。

西域诸国与秦汉王朝交往的过程中,经河西走廊派出的使者人数肯定不在少数。《史记·大宛列传》有“天子好宛马,使者相望于道”的描述。悬泉汉简中则有“送精绝王诸者客凡四百七十人”的记载[3](P114)。当时活动在长安的西域使者人数之多可以想见。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有时候一个国家派出的使臣就可以超过千人,这简直是西域与汉王朝外交史上的奇迹①。当时处于河西走廊上的悬泉等驿置,应该承担了非常繁重的接待任务。悬泉,两汉时属于敦煌郡效穀县,根据今天出土的记载可以看出,悬泉当时是接待西域来使的重要一站。如悬泉汉简记载:“出粟一斗八升,六石八斗四升,五石九斗四升,以食守属周生广送自来大月氏使者。积六食,食三升。”从食用粟的数量看,大月氏这次派出的使者人数不少,而且这些使者在悬泉逗留的时间应该不短。更为重要的是,悬泉这些地方还要承担这些使者返回的日用饮食,如悬泉汉简曾记载“出粟四斗八升,以食守属唐霸所送乌孙大昆弥、大月氏所”,“所送”可以说明这些使者应该是返回西域的。另外,还有更明确的记载:“出粟二斗四升,以食乌孙大昆弥使者三人,人再食,食四升,西。”说明这些使者是西出河西走廊的。跟随西域使者一同前往内陆的,还有大量的商贩。《后汉书》所说的“商胡贩客,日宽于塞下”,就说明了当时繁盛的贸易情况。据《史记·大宛列传》,西域的马、骆驼、狮子、苜蓿、葡萄等大量由河西走廊涌入内地,内陆的丝、漆、铁器、纸张等也经河西走廊传入西域。当然,西域侵凌汉朝或汉朝派遣征西的军队,也要经过河西走廊。

汉王朝派往西域的使者,也应该是在河西走廊上得到接应的,如悬泉汉简曾有“以食使大宛车骑将军长史”的明确记载。同时,西汉长罗侯常惠送公主赴乌孙和亲的队伍,曾经过悬泉并受到了良好的接待。悬泉汉简中的《过长罗侯费用簿》,详细罗列了为招待他们而消费的各种食物。从这些明细表中,我们认识到,第一,招待规模的庞大,说明河西走廊上当时必然具备了十分完善的职能管理部门,并且有专门管理西域使者的官职,否则这样的接待任务是不可能顺利完成的;第二,河西走廊上当地的居民,一定对每次接待活动都有所贡献,同时也说明汉王朝对当地人民的管理十分周密;第三,内地的政治、经济、文化政策在当地也必然实施顺畅。

汉代河西走廊上最繁忙的,莫过于奔走于西域与内地、传递双方往来信件的“邮人”。《后汉书·西域传》有“列邮置于要害之路”的记载,并说当时的信使“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可见当时河西走廊上交往活动之繁盛。悬泉汉简中发现了很多信件,有东来的,也有西往的,收进的信件称为“入东书”、“入西书”,发出的称为“出西书”或“出东书”,数量由一二件到八九件不等。这些信件无疑主要以官府公文为主,但也有私人信函,如《建致中公夫人书》与《元致子方书》,就属此类。从这里我们认识到,当时河西走廊虽远在西疆,但生活在那里的人,可以非常容易、方便地与内地进行交往。内地的生活用品与文化习俗,也能立即在河西走廊得以推广。如悬泉出土的信件,多写在竹简和帛上,先纵向折两折,再横向折三折,折叠成小方块形。魏晋时期楼兰故地出土的信件,则写在纸上,也折叠成小方块。河西走廊上的物质文明在当时是十分发达的,内地的发明也能够很快通过这条走廊传播到西域。西域的文化,也必然通过这条走廊对当地产生足够的影响,直至传播到内地。

另外,还需说明一下河西走廊出西域的门户问题。经过河西走廊出西域有两条道路,一出玉门关,为北道,一出阳关,为南道。《汉书·西域传》称:“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愈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两汉与西域重要国家的交往,都是经河西走廊完成的。但对中国文化产生重要影响的印度(当时称为身毒),由于与西南较为接近,其与西汉的交往是否也是经由河西走廊完成的呢?

据《史记·大宛列传》,大夏与身毒有贸易往来,大夏流传的汉朝的邛竹杖、蜀布,都是由身毒传入的。这说明汉朝与身毒的交往必然不是经大夏中转的。汉朝通往大夏的道路,主要经西南夷而实现。昆明一带的滇越国,西汉时期还没有实现与之直接的交往,而必须经大夏完成,故《大宛列传》云“汉以求大夏始通滇国”。西汉王朝要想实现由西南夷进入身毒的目的,必须经过昆明一带的西南夷。《大宛列传》张骞云:“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所以张骞本来设想:“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但张骞由犍为出发的四条道路都没有实现,仅仅止于西南夷而已。据《史记》记载:“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汉王朝虽多经努力,设置郡县,管理西南夷,然而“终莫能通至大夏”,且其后“昆明复为寇,竟莫能通”。可见,汉朝经西南夷尤其是昆明通大夏的通道,一直没有打通。最后还是经“北道酒泉抵大夏”。这说明,汉王朝正式经西南进入大夏甚至身毒的计划,根本没有实现。那么,汉朝是如何实现与身毒的交往的呢?《史记·大宛列传》有“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的记载,所以汉王朝与身毒的交往很可能还是经河西走廊来实现的。但是,河西走廊与身毒之间,一定还有其他国家作为中转。楚汉之际,匈奴兴起之后,逼迫大月氏西走经大宛击败大夏,当时身毒一并臣服于大月氏。两汉与大月氏、大夏、大宛都有很好的交往,所以汉王朝要想实现与身毒的交往,必须经大月氏的首肯方能实现。大月氏是身毒与汉王朝交往的关键通道。张骞通西域所至身毒,也确实是经大宛、大月氏、大夏实现的。问题是,身毒在大夏之东南,《史记》何以记载大夏得汉朝货物反而较身毒为迟呢?这说明,身毒与西南夷及巴蜀之间应该有着广泛的民间往来②。但确定无疑的是,对西南夷缺乏控制力的中央政府,与身毒之间的正式交往,主要是通过河西走廊实现的,而且由于西汉末年的战乱以及东汉西域与汉朝的通、绝不断③,不能不影响到汉王朝与身毒的接触。这对于下文说明佛教的传入路线,应该是大有启发的。

二、河西走廊上的文化学术交流

西域多姿多彩的学术文化是通过河西走廊传入汉朝的,而汉王朝丰富的文化与学术也通过这里传播进西域,可以说,河西走廊是双方文化学术交流的重要纽带与历史见证。西域传入汉王朝的文化内容比较丰富。早在西汉张骞通西域时期,河西走廊上就流传着神奇的弱水与西王母传说。《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也就是说,西汉河西走廊上流传的西王母故事,最初是由安息长老传来的,但安息长老所言,也是由安息西面数千里的条枝传说而来。这里虽然记载当时的人们“未尝见”,但《史记·赵世家》却记载周穆王曾见西王母:“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这种记载恐怕有其来历,也说明西域与周王朝的交往时间已久。《山海经》中的西王母,只是一个豹尾、虎齿而善啸的怪物,但汲冢竹书中的西王母,则是一个雍容善歌的华贵夫人。汲为战国魏地,可见战国三晋地区可能已经流传着西王母的故事。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三晋近秦,秦近河西走廊,应该说早在战国时期,河西走廊上就已经有西王母神话的流传。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当时流传的弱水、西王母所在,有可能是随着汉使向西探索路线的延长而逐渐西进的。汉武帝时期,安息长老认为西王母在条枝,条枝在今伊拉克境内,但《后汉书·西域传》的记载却说大秦“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处”,大秦大致相当于古罗马与小亚细亚一带,比西汉所说的伊拉克附近更远。我们猜想,当时由河西走廊出行的使者,大概是怀揣找寻西王母的心愿一路西行的。条枝寻找之梦的破灭,又促使他们向更远的地中海沿岸迈进。东汉时期,西王母与弱水,已经远在大秦之西了④。

河西走廊另外一个神奇的西域文化是眩术与觳抵。《史记》李斯本传记载“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优俳之观”,说明早在秦代已经有觳抵了。但汉武帝时期明确记载“觳抵奇戏岁增变,甚盛益兴,自此始”,说明觳抵的广泛兴盛是在汉武帝时期。当时,跟随汉武帝一同欣赏觳抵的,还有大量的“外国客”,或者其中也有西域人的表演。汉宣帝在平乐观,就曾经亲眼看见外国使臣角抵的情形⑤。眩术与觳抵应皆由西域传播而来,如《大宛列传》称安息王曾“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太平御览》卷五百六十九引《后魏书》:“大抵散乐杂戏,多幻术,皆出西域。始以善幻人至中国,汉安帝时,天竺献伎,能自断手足,刳剔肠胃,自是历代有之。”由秦二世曾见觳抵分析,西域传入的这些文化,应该还早在秦前。但秦所处的地理位置,不能不使我们怀疑,眩术与觳抵最早还是经河西走廊首先传入秦国的。

河西走廊还有一个重要的文化传播内容,就是身毒的佛教。上文说过,秦汉时期,中国的西南夷与身毒之间有着民间的贸易关系,佛教在西南夷早有流传也是可能的事情。东汉时期,西南夷曾经将与佛教有关的幻术献于汉王朝,似乎可以说明这个问题⑥。西汉时期,虽然与西南夷有所交往,但是西汉交往西南夷的目的,显然是想经此西去大夏、身毒。这个目的最终没有实现,西南夷也并未完全臣服于西汉王朝⑦。值得注意的是,汉武帝派出的使者,曾经留驻昆明四年有余,如果当时身毒佛教确实已经传入西南夷,这些使者未必毫无知晓。另外,巴蜀与身毒有贸易往来,也有可能早就接受了身毒的佛教。西汉王朝与巴蜀的交往还是比较正常与广泛的。所以我们怀疑,很可能巴蜀地区当时已经有佛教信徒。佛教正式有史书记载的是《后汉书·西域传》:“从月氏、高附国以西,南至西海,东至磐起国,皆身毒之地。”由此证明刘宋范晔之辈是相信佛教最初由月氏等国传入的。据《后汉书·西域传》,高附“其俗似天竺”,后归附于月氏。而天竺“俗与月氏同”,所以河西走廊传播而来的佛教,肯定不是直接由天竺传来,而是间接传自月氏等西域国家⑧。既然如此,佛教文化传入秦汉王朝的时间,可能比较早⑨。

秦始皇时期,曾经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铸金人十二。关于十二金人的来历,《汉书·五行志》有所记载:“《史记》秦始皇二十六年,有大人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见于临洮。”“始皇初并六国,反喜以为瑞,销天下兵器,作金人十二以象之。”这里有三点信息值得注意,其一,秦始皇金人所仿对象皆为“大人”,且“皆夷狄服”,这与汉明帝梦见的“长大”金人十分相似;其二,秦始皇以其为“祥瑞之兆”,必然认为这十二人本身具有祥瑞之气,否则,秦始皇不至于将仅仅身长的泛泛夷狄之辈作为祥瑞而加以仿造。吕思勉《吕思勉读史札记》“大人见临洮”条也考证当时之人确实以其为祥瑞[4](P762);其三,秦始皇时期所见的巨人“长五丈,足履六尺”,这与汉明帝梦见的“顶有光明”、“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的佛像极为相似。我们怀疑,当时出现在临洮的十二个巨人,很可能就是匈奴与西域诸国流传的佛像⑩。宋人对此也有考证,沈括认为,《楚辞·招魂》尾句的“些”字,就是梵语中的“萨嚩诃”三字之合音[5](P2)。是以俞樾有云:“释氏入中国,始于汉明一梦。然《列子》所载西域化人事,不得谓非释氏也。则谓汉以前已有之,不可尽斥为妄。”[6](P156)

西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击破匈奴,虏获修屠王祭天金人。修屠王太子归汉之后,汉武帝即以其祭天金人之“金”赐姓。颜师古注:“作金人,以为天神之主而祭之,即今佛像是其遗法。”至少在唐人看来,汉武帝时期,匈奴及其他西域国家,已经有佛教文化的影响。《魏书》则直接记载,汉武帝时期即将所获之“金人”列于甘泉宫而加以礼拜,并认为此即佛道流传之渐(11)。其后,张骞出使西域,已经知道身毒有“浮图之教”。但是,吕思勉先生认为,《魏书》所言非是,颜师古以金人为佛像亦误。但他还是承认,佛教行于中国的时间较早。如《后汉书·西域传》记载世传汉明帝曾经“梦见金人,长大,顶有光明”,这显然与天竺的神佛形象十分相似。如果这种“世传”之说无误的话,佛教必然在汉王朝与天竺正式发生交往之前,就已经在中国有所流传了。故吕思勉考证:“楚王罃,明帝之兄,《传》已言其为浮屠斋戒祭祀,则佛教之行于中国旧矣;何待明帝遣使求之?”[4](P950-951)程大昌亦判断,汉明帝之前,佛教在汉王朝早有流传,故云:“明帝先已知之,故遂因闻生想而形之于梦,此亦乐广之谓因者也。金像未得以前,无人尝作此梦,则又乐广谓未尝有人梦乘车入鼠穴者是也。苟云其教未传,而其神自见,则傅毅,中国人也,何由而知飞行挟日月者,其神尝名为佛也。”[9](P216)另据《魏书》记载,汉哀帝时期的博士弟子曾由大月氏使者处受口传佛经,汉明帝时期已得《四十二章经》及释迦立像,明帝因命画图佛像,置于清凉台等处。《魏书》记载较晚,说法不一定十分可靠,但可以证明佛教与西域关系密切,并且汉代的确存在着佛教思想流传的蛛丝马迹。东汉明帝之梦“金人”,应该不尽虚妄;东汉时期,未必没有佛教徒的存在(12)。虽然朱一新曾经怀疑,汉武帝所得金人应为袄教之神,但也承认“袄神,则婆罗门教也”[8](P48-50);杜佑《通典·职官门》自注云:“袄者,西域天神,佛经所谓摩醯首罗也。”另外,秦汉时期河西走廊上还存在其他宗教思想,如道教已经在东汉时期传入河西走廊(13),火袄教则在汉灵帝时期流传于河西走廊(14)。并且,东汉时期已经出现了佛教与道教相互融合的趋势(15)。河西走廊上诸多宗教的并行流传,充分证明了当时河西走廊文化交流的繁荣与融合的气象。

三、河西走廊文化学术交流的文学意义

河西走廊上留下的西域传入的异域文化资料少之又少,而中国史书与出土文献对传入西域的文化记载却比较明确。以乌孙为例,双方在文化、教育、学术方面的交流是十分广泛的。《穆天子传》中,西王母与周穆王互以四言诗唱和,句式工整,音韵谐和,且符合先秦用韵规律。另外,本书中记载的七首诗皆为四言,这说明起码在作者看来,战国时期西域诸族亦能以四言诗与中原进行文化交流。由于这些四言诗与《诗经》用韵相同,我们怀疑,西域与中原文化交流的起始时间,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早得多。有人考证,这种文化交流发生的时间,早在春秋战国之前就发生了[9](P26-27)。如果这种说法不错的话,对河西走廊开辟时间及其文化交流的意义,我们就需要做出新的认识与评价。

根据《穆天子传》的四言诗推测,秦汉与西域的诗歌交流在当时应该是非常现实的事情。汉王朝流行的音乐与楚歌曾在乌孙有所传播,并经河西走廊传回内地。如和亲乌孙的公主刘细君曾在乌孙作歌一首:“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这是典型的带有“兮”字的楚歌形式。后来汉天子“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汉天子能听到细君公主的楚歌,当然是由双方使者经河西走廊传来的。东汉时期蔡琰的《悲愤诗》第二首,与刘细君的悲愁诗十分相似。张衡的七言《四愁诗》,风格也与此类似。楚歌在乌孙的出现,证明汉朝的音乐已传入西域,且乌孙公主曾派人赴汉学习鼓琴(16)。而龟兹王曾经来汉,被“赐以车骑旗鼓,鼓吹数十人”。龟兹由于喜欢汉王朝的制度,竟然主动汉化,完全模仿汉朝的礼仪制度(17)。两汉时期,西北文人集团逐渐涌起,西北文学繁盛一时,涌现了一大批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与经学家(18)。河西走廊在西北地区文学的繁荣过程中,有着怎样的历史作用,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

汉王朝与西域的交往,使双方掌握对方的语言成为必然的事情,而汉民族语言逐渐成为当时的通用语。《汉书·西域传》记载的很多国家都备有译长,汉宣帝也曾经选择百余人学习乌孙语言。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当时河西走廊上的语言极为繁杂,西域诸国并未形成统一的语言,即使匈奴各部落之间的语言也互有歧异[10](P64)。在这种情况下的西域文化交往,可以说具有相当大的历史意义。随着双方经济、文化交往的不断深入,河西走廊逐渐成为东西方交流的重镇,敦煌即被称为当时“华戎所交一都会”,敦煌的地方语言也成为当时东西方交流的通用语言(19)。另外,西域先进的文化也随之传入中土,对中原文化大有影响(20)。

西汉王朝当时奉行的王霸政策,对于西域诸国也应该有所影响。居延汉简出土的文献中,汉代在政治、经济、文化、法律、日常生活对西域各方面的影响,粲然具明,如烽燧、郵驿、屯田、名籍、符传、诏书等,内地汉王朝存在的各种文化、经济思想,都在河西走廊有完整的复现[11]。悬泉汉简出土的文件,大多数涉及律令与司法,其中很多爰书可以说明这个问题。另外,悬泉汉简出土有《论语》残文以及《易经》一类的文字(21),还有记载有孔子之言的儒家其他作品。这说明,儒家与法家的学术文化,对河西走廊的影响与内陆是一致的。悬泉汉简还有很多日书与历法,说明河西走廊上还有内地流行的方术与阴阳思想。西域诸国对这些学术思想,应该有所吸收与学习。龟兹采纳汉朝礼仪的事实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西域传入的文化对中国学术与文学的影响是深刻而久远的。西王母、弱水的传说,对中国小说、戏曲影响不小,明清小说中的“瑶池金母”、“王母娘娘”,显然就是由“西王母”故事变化而来。西王母的传说,对后世史书与地理著作,有着深刻影响。而角抵、幻术更是对中国戏曲的产生具有一定的启蒙意义。角抵最早在秦代已经出现,与俳优一起成为帝王娱乐节目。《史记集解》引应劭语,以为角抵自战国就有流传,且“角抵”之名实秦改之(22)。裴骃也说《史记》中所说的觳抵即角抵。文颖则云:“秦名,此乐为角抵,两两相当,角力、角伎艺、射御,故曰角抵也。”汉武帝时期,角抵发生了某些内在的变化,具备了“戏”的因素。如《汉书·武帝纪》有载:“元封三年春,作角抵戏,三百里内皆观。”角抵一变而为戏,说明了觳抵在中国文化中的演进与变化。今人多以为当时的角抵戏就是后来戏曲的萌芽。从《汉书》所说的“三百里内皆观”分析,这种表演成分应该还是与今天我们所说的摔跤更为接近。如果具有戏曲的表演成分,不致出现“三百里内皆观”的情况。但是毫无疑问,这种角抵戏对后来中国文学的发展,尤其是对于中国古代戏曲的产生,应该具有一定的内在影响。另外,眩术在中国或者因为儒家学术的限制并未完全得到发展。《后汉书·陈禅传》所说的“西南夷掸国王献乐及幻人”,说明秦汉由西域传入的眩术,在西南夷诸国普遍流传,但在内地并不流行。这种技艺对于道教与佛教在民间的传播,或者不无辅助作用。

悬泉汉简还出土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应用文件,有制、诏、令、律、告、牒、编书、爰书、簿、册等等,显示当时河西走廊上具有丰富多样的应用文体。如制乃皇帝的命令,故《史记·秦始皇本纪》称:“命为制,令为诏。”《史记集解》引蔡邕之言:“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其文曰制。”悬泉汉简中还有解释诏书的材料:“诏书必明白大书,以两行著,故恩泽诏书。”这与蔡邕《独断》中“文多用编两行,文少以五行”的说法一致。编书,即扁书,即用大字写在墙壁上或木板上的告示。而爰书则是一种司法文书,《史记索引》引韦昭语曰:“爰,换也。”《汉书·张汤传》引颜师古注:“爰,换也,以文书换其口辞也。”其余文体可见于蔡邕的《独断》,刘跃进先生对此有详细考证,可以参看,兹不赘述[12]。当然,河西走廊将秦汉学术文化传入西域,对于这些国家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的发展,也应该具有特定的历史作用。我们将在以后的文章中对此一问题再加深入探索。

收稿日期:2009-03-15

注释:

①悬泉汉简有“今使者王君将于阗王以下千七十四人”的记载。

②《史记·西南夷传》有“巴蜀民或窃出商贾”的记述,似乎可以证明这一点。

③《后汉书·西域传》载:“自建武至于延光,西域三绝三通。”

④《穆天子传》中的西王母居所在昆仑山,《赵世家》的会见地点亦应在此,这说明《穆天子传》中西王母居址距中原尚近,反证本书成书时代应至少在战国早期。

⑤《汉书·西域传》有“天子自临平乐观,会匈奴使者、外国君长大角抵”的记载。

⑥《后汉书·陈禅传》;“永宁元年,西南夷掸国王献乐及幻人,能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

⑦《汉书·西南夷传》:“是天子乃令王然子、柏始昌、吕越人等十余辈间出西南夷,指求身毒国。至滇,滇王当羌乃留为求道。四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

⑧《后汉书·西域传》称汉明帝时期方“遣使天竺,问佛道法”,说明汉朝与天竺的正式交往应该始于汉明帝。

⑨郭沫若在《新郑古器之一二考释》与《新郑古器中“莲鹤壶”的平反》中考证,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原就已经受到了印度文化的影响。如佛教创建于公元前五世纪,其后不久同属佛教文化的莲花图案就传入我国中原地区了。如果这种说法不错的话,印度佛教传入中原的时间确实应该大大提前。

⑩程大昌《雍录》考证,秦始皇时期所铸铜人十二,皆坐式,似亦与佛像有关。

(11)《释老志》:“帝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金人率长丈余,不祭祀,但烧香礼拜而已。此则佛道流通之渐也。”

(12)重庆江津最近发现了两座极为罕见的人工凿成的石头坟墓穴,墓门楣上刻有“慈永禅心”,可能与佛教有关。墓门与东汉石室墓十分相似,这说明汉代巴蜀地区的确已有佛教信徒。

(13)释玄光《辨惑论》称:“汉时仪君行为此道觥魅乱俗,被斥敦煌。”

(14)《出三藏记集》卷十三记载支谦祖父支度“以汉灵帝率国人数百归化”。

(15)《后汉书·襄楷传》:“或曰:老子入夷狄而为浮屠。”即称“或曰”,说明这种观点由来已久。

(16)《汉书·西域传》:“时乌孙公主遣女来至京师学鼓琴,汉遣侍郎乐奉送主女,过龟兹。”

(17)《汉书·西域传》:“后数来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徼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

(18)参曹道衡《从〈文选〉看中古作家的地域分布》,载《齐鲁学刊》2004年第6期。

(19)参见《重修敦煌县志》卷三。

(20)《梦溪笔谈》卷十五称:“切韵之学,本出于西域。”

(21)悬泉汉简有“彖曰”一类的文字,出处不明,应该与《易经》有关。

(22)应劭:“战国之时,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示,而秦更名曰角抵。角者,角材也。抵者,相抵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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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文化学术交流及其对河西走廊的文学影响_汉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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