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功能语言学与语言类型学_语言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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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类型学发展到今天,其任务已不再是根据单一的参项给语言分类,它以大规模、有代表性的语言样品库为基础,在跨语言比较的基础上发现语言的共性和差异,并企图解释这些共性和差异。从学科渊源来看,语言类型学与西海岸功能语言学联系最为密切,Croft索性称现代意义的语言类型学为“功能类型学路径”(functional-typological approach)[1:4]。语言类型学的任务是通过对世界诸语言的广泛取样发现(证明)人类语言的共性,并寻求解释。类型学寻求的解释通常是外部解释,如通过地域的、历史的以及人类学的因素解释有统计倾向性的语言共性[2]。现代意义的语言类型学发轫之初和形式主义语言学大有水火不相容之势[1:2,4-6],后来证明它和包括形式主义语言学在内的各个语言学流派都可以相互补充,相互借鉴,语言类型学的研究范式和研究成果逐渐被纳入各语言学流派之中,各理论流派为语言类型学提供更多的研究参项和理论支撑①,不断拓宽语言类型学的研究领域并提升其理论高度[9]。

作为功能语言学的一个重要分支,系统功能语言学(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以下简作SFL)与语言类型学同样可以相互借鉴、相互补充。事实上SFL路径下的语言类型学(系统功能类型学Systemic Functional Typology,以下简作SFT)作为SFL的一个很有前途的应用领域正在兴起,它的诞生以《语言类型学的功能视野》(Language Typology:A Functional Perspective)的出版为标志,并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功能语言学者的注意。本文对SFT的渊源、特点和研究方法作一简介,对有待解决的问题进行探讨,以期更多的研究者关注这一研究领域,使其在理论和方法上更完善,从而反哺功能语言学及语言类型学研究。

1.SFL的类型学渊源

SFL与语言类型学的渊源涉及事实基础和理论渊源两个方面。

就事实基础而言,Halliday本人的语言学研究就是从汉语开始的。他的理论中有些思想直接生发于汉语事实。例如,Halliday关于关系过程的三分法直接来源于汉语的“是”字句、“有”字句和“在”字句;其作格分析模式则源于汉语小句中及物性系统和信息系统的描述[10:7]。有学者认为Halliday接近本族语者的汉语能力对他理论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11:304]。Halliday自己曾坦言,如果不懂汉语,他的理论模式会大不一样,汉语带给他不同于一般欧美学者的研究语言问题的视角[12]。据Caffarel等的介绍,上世纪50年代,Halliday和Jeffrey合作研究了包括汉语、俄语和英语在内各语言中的时、体系统[10:5]。当时Halliday还调查了东亚和东南亚地区语言的37种语法特征,Halliday早期重要的研究之一是运用Firth的理论模式研究《元朝秘史》。Halliday相信口语更能反映语言建构现实的方式,并在1954年和1964年两度对澳洲土著语言进行田野调查(口语是这些语言唯一的存在形式)[12]。这些成果尽管有些没有发表,但至少说明从SFL理论建构之始Halliday就将跨语言的视野纳入自己的研究之中[10:5]。这样不但做到理论生发于语言事实,而且保证理论更具跨语言有效性。到目前为止,SFL用来描述英语的文献占多数,但我们不能将具体的语言描述与普遍语言理论混为一谈。不可否认的是,Halliday创立SFL理论的初衷之一就是帮助非本族语者分析和描述世界诸语言[11:305]。事实上自SFL创立以来,不断有学者将这一框架应用于描述世界诸语言[10:7]。

Caffarel等强调,必须澄清这样一种错误的观点,即认为系统功能语法理论是以英语为中心(anglocentric)的理论[10:6]。SFL作为一种普通语言学理论,不仅可以应用于描述英语,也可以用于描述世界很多其他的语言。另一方面,在运用SFL理论描述一种具体语言的时候,必须以该语言为中心。为了能够显现某一特定语言的特性,必须对这一语言作多方面的描述,必须单独审视这种语言而不应该将它看作拉丁语、英语或其他通用语言的变异,即描述英语时应该以英语为中心,描述汉语时必须以汉语为中心,等等[10:7-8]。Halliday曾在一次公开演讲(2004年3月5日,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中指出,他不赞成用English Linguistics或Chinese Linguistics之类的术语,因为这样容易引起误解。他说,如果某一语言学只适用于描述英语或汉语,那就不能称其为语言学,道理就像如果中医只能治中国人的病,那就不能算是一门科学。

就理论渊源而言,用Halliday自己的话说,SFL是“相当兼收并蓄的”(fairly mixed)[12]。Malinowski、Firth、布拉格学派、Whorf以及中国的罗常培和王力对SFL理论的形成都有重要影响[13:12,186-191]。Malinowski在人类学上的建树主要基于他对太平洋岛屿部落的田野调查,他发现了语境对理解话语的重要意义,这对Halliday语境理论的形成有直接影响。在此基础上Halliday进一步探讨语境因素如何影响语言系统的选择,发现了三个语境变量和三个纯理功能之间的关系。Firth和他的同事在上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所作的有关非英语语言的研究直接成为其音律理论及其系统理论和功能理论的基础。Firth非常注意印欧语系以外的语言,特别是印度和南亚诸语言,强调必须重视普通语言学理论的跨语言有效性[10:6]。Halliday对俄国语言学派有所了解,读了Marr语言学派的一些著述,以及布拉格学派关于民族语言的发展、语言政策和标准语发展的论述;此外他还涉猎了斯拉夫语言学派在文学语言和民族语言方面的研究[12]。

1948年,Halliday在北京大学跟随罗常培学习历史比较语言学和汉藏语言研究。1949年他在王力的指导下进行方言学、语音学、音位学和社会语言学研究,并参与了王力主持的珠江三角洲地区方言调查。他明确表示自己的语言学研究是从方言研究开始的。

语言的社会性、语法的合法性、普遍性和特殊性、语法与语义的关系、把语篇作为研究对象、口语和书面语结合、以小句为主要语法单位、语言是一个多层次系统、概率的思想、衔接理论、情态与意态、语态、词类划分、动词的及物性等观点都在王力的著作里有所反映……[12]

此外,美国语言学家Sapir和Whorf在调查美国和墨西哥的美洲土著语言的基础上提出了“语言相对论”,这对SFL的形成也有一定的影响。

这些理论来源的共同特征是,它们大都不是英国的本土理论,更不是以英语为单一的依托语言发展而来的,而是有着更广泛的跨语言基础。Davies认为Halliday最大的理论贡献是将不同的本族语者发展出来的理论模式综合起来,并加以发展形成现在的功能语言学模式,该理论是当今所有语言学理论中最没有“民族中心”(the least ethnocentric)倾向的理论[11:310]。一方面,SFL在形成之初,在理论和方法上就兼容并蓄,为我所用,体现了极大的包容性。另一方面,这也决定了这一理论具有很强的“综合性”,语言各个层面的问题都可以在其中进行讨论[14:19];同时,SFL也势必适用于描述更多的语言,更具跨语言有效性。

因此,可以说SFL与以跨语言的研究视角为本质特征的语言类型学从来就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在一定程度上,前者提供的不同于其他理论模式的框架更适合于描述世界诸语言。

2.SFT的特点

首先,在SFL的理论模式中,SFT是一个应用领域。在很多语言理论框架中,语言类型学以及语言共性的相关问题被看作是核心问题甚至是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15:34;16;17:4]。有些理论本身就是为语言类型学或者是语言共性研究量身定做的[10:5]。但SFL的理论不是专为语言类型学设计的,它是一种普通语言学理论[18],语言类型学只是其中的一个应用领域[19:xxix-xxx]。除此以外,它还有很多其他的应用,如语篇分析、语言发展、语言学习、计算机语言学、病理(临床)(clinical)语言学、文体学、翻译等。正是在这种意义上,SFL被称作适用语言学(appliable linguistics)[20;21]。以下图示表明了SFT在SFL中的定位:

其次,SFT在SFL中属于描述层面而不是理论层面。SFL认为理论和描述是两码事:理论是指关于整个人类语言或其他符号系统的理论;而描述是指对具体语言或具体符号系统的描述。二者都是我们识解语言的资源:前者用来识解人类语言(Language),后者用来识解某一具体语言(Languages)。在理论层面上,语言被看作是一种符号系统,它包含且高于物理的、生物的以及社会的系统。这一系统具有层级性和元功能性。但理论只是关于人类语言的普遍理论,它不区分个别语言(如英语、汉语等),这种区分是由描述来完成的,即描述是关于不同的、特定语言的描述[22:56-89]。例如世界诸语言都以语法的形式识解人类的时间经验,这是人类语言作为一个较高层次的符号系统的共同特征,即时间经验在概念元功能中通过词汇语法手段识解出来,这属于理论层面。但不同语言演化出来的通过词汇语法手段识解时间经验的语法模式属于描述层面。如英语的时间模式被描述为时态系统,可以通过概念功能中的逻辑功能来描述;而汉语中的时间经验被描述为体系统,可以通过概念功能中的经验功能来描述[23:380ff]。由此有人认为英语的时态系统和汉语的体系统代表一个连续统上的两极,这种连续统可以表示从亚欧大陆的西部向东部过渡模式[24],这种结论是属于描述层面上的,而不是理论层面。理论在描述过程中的作用是规定用逻辑功能的模式还是用经验功能的模式来描述时间经验,但具体范畴是从描述层面上提出的,如描述体系统时提出完整体、非完整体、持续体、进行体等,描述时态系统时提出现在时、过去时、将来时等,这些都是针对特定语言现象提出来的。

理论是概括的、抽象的,描述是特定的、具体的[10:12],二者之间的关系是实现和被实现的关系,具体语言的描述是普遍理论的实际体现。所有具体语言中的范畴都是属于描述层面的。尽管二者之间的界限非常模糊,但实际研究中还是有必要弄清楚哪些范畴是理论层面的,哪些是描述层面的。Caffarel等提供的标准是描述层面的范畴不能凭空假设,它们必须在描述不同语言的过程中得到证明,即必须通过实际描述证明这些范畴的有效性,而不是诉诸抽象的理论证明。SFT最根本的研究方法是在具体描述的基础上进行跨语言比较,因此,SFT尽管高于具体语言描述的层面,但它仍属于描述的层面[10:11],如图所示[10:17]:

再者,一般意义的语言类型学多从结构参项(如形态、语序、双宾结构等)或语义参项(如领有范畴、致使范畴、给予范畴等)入手作跨语言的考察,而SFT则强调系统的思想[10;13;25]。这包含两层意思:一是对语言类型特征的归纳是基于语言是一种资源,即意义潜势(而不是一组杂乱无章的结构的集合)的基本理论主张,这种资源以多维的符号空间的形式呈现。这就意味着在对某一范畴作类型学考察时,要将它置于相应的语言系统中,考察它与其他精密度不同的系统的关系。二是类型学研究必须是对某种特定系统的研究(比如主位系统、时态系统、体系统等等)。系统是第一性的,结构只是在系统中选择的产物,系统选择的决定因素是意义。所谓意义即是系统中所包括的特征(features)或选项(options)[26:F53]。例如,如果一种语言的时态三分为过去、现在和将来,对现在时的考察必须参照过去时和将来时。

因此,SFT的做法是,先对各语言的各级系统进行描述,即先描述出某一语言系统总体的轮廓,再在此基础上作类型比较,这样才可以避免挂一漏万,因小失大。SFT强调任何有关特定语言的描述都必定是针对特定系统的,如果不能对该系统作全面的类型学研究(事实上短期之内不可能做到),至少我们在研究某一范畴时,应该参照与这一范畴相应系统中的其他参项。传统类型学关注的是零散的结构而不参照该结构所在的系统。例如在研究双及物结构时,大多只是就这一结构本身就事论事,而没有把它放在及物系统中讨论,这样得出的结论未必可信。传统类型学中另外一个讨论较多的话题是领有结构,但如果不知道某一语言中领有小句与其他关系过程小句(包括方位句)、与存在过程小句、以及与给予和领取类物质过程小句的关系,对该语言中的领有句的描述难免失之片面。因此,很多关于领有范畴的研究也是将其置于关系过程的系统中,参照存在过程和方位过程进行研究的[26;27;28]。Hopper和Thompson对及物性参项的研究就表明了基于系统的类型学的巨大潜力,它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基于结构的类型学的不足[29]。这些都说明在类型学中参照系统进行研究的重要性[10:3]。

SFT认为那种从单一的结构范畴或语义范畴入手而进行类型比较难免以偏概全,因此语序类型学、形态类型学、介词类型学等在SFT看来意义不大。

第四,SFL层级的思想在SFT中也有体现。语言类型学最重要的方法是跨语言比较,在此基础上归纳共性和变异模式。将跨语言比较的研究方法和功能语言学中层级②的概念相结合就会发现:层级越低,各语言表现出的差异性越大;层级越高,各语言表现出的共性越多[10:5-6]。这一特点对类型比较研究对象的选择有指导意义。如果研究者对各语言的共性更感兴趣,就应该注意较高层级的范畴,反之,就应该注意较低层级的范畴。

SFL的核心思想之一是功能的概念。该概念认为语言同时实现概念、人际和语篇三种元功能。但在传统类型学中,人们关注较多的是概念功能,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则很少涉及。但事实上,如果要对某一语言中的自然语篇进行描述,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是语篇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开始就应该注意。有时从这两个功能入手描述语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10:60]。

此外,SFL中“语言是一种可变系统”的思想、精密度的思想、概然率的思想以及意义、语篇等概念对SFT都有重要的指导意义[10:4,6]。

3.SFT的研究方法

类型比较首先要确立比较对象。以语义类型学③为例,传统的研究路径是从语义范畴出发,考察各语言中实现某一语义范畴所采用的形态句法手段,然后对这些形态句法手段进行跨语言比较,总结它们反映出的共性和差异。SFT认为从一个假设具有普遍意义的语义范畴出发,通过自上而下的路径确立比较对象的办法不可取,因为语言是一个系统,考察某一语义范畴不能只局限于该范畴本身,而置该范畴与其他范畴的关系于不顾。如果将致使结构(causation)、(述谓)领有结构(predicative possession)等用作类型比较的范畴,首先就要将其看作某一语言总体描述系统中的范畴,即必须考虑到该范畴和系统中其他范畴之间的相互关系,如致使结构作为一种作格系统和整个及物系统的关系等。SFL认为一种语言的语法范畴是由该语言中相关范畴之间的相互关系决定的。

上文讨论过SFL中理论和描述的分别,理论高于描述,比描述更抽象。类型学属于描述层面。理论投射为具体语言的描述,且允许在具体描述时存在变异。这种变异即是类型学要关注的领域[10:13]。SFL为类型学提供三种范畴的研究参项。第一是系统范畴,如语气、归一性、时态等;第二是功能结构成分(functional structural element),如主语、谓体、行为者、目标等;第三是语法类别(grammatical class),如名词词组、动词、介词等。正是借助于某一语言相对应的描述范畴,才可以对其进行全面的描述。在对特定的语言进行了特定的描述后,才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类型归纳。比如,如果在描述各语言时,发现归一性系统普遍存在于各语言中,我们就可以考察该系统中肯定和否定的标记性程度,即在某一语言中二者哪一项更具标记性,然后再作跨语言的比较,并得出结论。SFT关心的就是这样的结论。

这样做的一个好处是避免先入为主的假设,避免将描述英语的一些范畴生硬地套用到别的语言描述上[10:13]。因为理论出发点是抽象的,它只规定描述中应贯彻一些指导性的思想,但不规定具体的描述范畴,更不主张将描述甲语言的范畴套用到乙语言,对那些非通用语言甚至是那些从未被描述过的语言而言,这一点尤为重要[10:3],因为只有这样的描述才是真正基于语言事实的描述。

在各语言具体描述的基础上,通过类型比较和归纳就可以根据元功能和层级建立起概括的功能网络图。此图包含语气、及物性和主位等具有跨语言共性的核心系统,并指明每一系统变异的限度,同时它还包含这些核心系统延伸出来的子系统,各语言在这些子系统上表现出更大的变异,如各语言中时和体、情态和可证性之间的渐变分布就是在各相关核心系统的限制下的具体变异。例如,在人际功能、词汇语法层面④,系统轴(与结构轴相对)以及小句级阶属于核心系统。英语中人际功能在词汇语法层面的小句级阶上表现为语气系统、情态系统和归一性系统,而日语中人际功能相应表现出上述三个系统外还包括礼貌系统(politeness)、尊称系统(honorification)等[10:42]。汉语的人际功能系统更是不同,其中语气不是通过主语和限定成分配置来实现,而是通过丰富的语调、语气助词、叹词、语气副词、句法格式、同义选择等不同语法手段实现[32;33]。

上文提到SFT强调语言样品来自于自然语篇,强调语言的功能性和系统性。Caffarel等人认为SFT的结论应该是在描述各种不同语域的自然语篇的基础上得出的[10:58-59],而不是使用生造的例子或者是语言调查得来的例子,因为只有来自语篇的证据才能保证描述的有效性。如果描述不是基于实际语篇,我们很难知道描述中提出的范畴对所描述的语言是否真正有效,或许这些范畴仅仅是从描述英语、拉丁语等语言的框架中套用过来的。

简而言之,和只关心类型归纳不注重各语言具体描述的研究不同,SFT强调类型比较的基础是对诸语言全面深入的描述,然后再作跨语言比较和类型归纳,总结出各语言在SFL提供的各参项上反映出的共性和差异。这就要求研究者拥有在SFL框架下深入、全面描述过的大规模的语言样品库。但事实上世界上有5 000多种语言,目前为止只有约20种语言在SFL的框架下描述过,有些描述还很不全面,这远远不够一个语言样品库的数量。用SFL描述世界上所有的语言,时间、精力、财力和人力上都必须有大量投入,但SFT相信这是有价值的工作,值得去做。

4.有待解决的问题

SFT作为SFL新兴的应用领域,尽管有较完善的、现成的理论基础,但真正SFL意义上的类型学研究才刚刚起步,其中很多问题有待进一步探讨。

首先,SFT认为类型比较研究的基础是对世界诸语言全面、深入、系统的描述。理论上讲这本无可厚非,但实际上却很难实现。已经在SFL框架下描述的语言寥寥无几,据Dixon[34:138]的估计,除对人员的要求外,对一种语言作一般的传统的描述至少要花费20万美元费用和3年时间。而Caffarel等[10:61]认为在SFL的框架下描述语言要花费的时间和费用是前者的3倍(因为它要求全面的、功能的、基于语篇的描述),而世界上至少有5 000多种语言尚未描述,要在SFL的框架下穷尽地描述所有的语言几乎不可能。不但如此,在目前的情况下,建立一个像样的语言样品库都是奢谈⑤。在这种意义上讲,SFT给自己定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它会使研究者望而却步,不利于研究的进展。

其次,SFL有鲜明的理论预设,在此框架下描述语言自然有其优点,但另一方面理论仿佛是描述者戴着的有色眼镜,语言描述必将受到影响。该理论框架无法关照的内容势必会被排除在描述之外,也就是说,描述是在理论允许的范围内展开的。另外,理论框架所提供的参项同时为描述的变异提供了限制,也就是说这种限制从一开始就是定义好了的。这样,与其说SFT通过跨语言的比较和归纳来发现语言的共性和变异,不如说通过描述世界诸语言及相互比较和归纳来证明SFL理论模式的有效性。可以说,SFT有鲜明的功能语言学特征,而一般类型学固有的特征未得到强调,也许从这种意义上讲SFT是SFL的一个应用领域,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交叉领域。

从理论框架、研究方法及研究目的上看,SFT都与一般意义的语言类型学有着很大的区别。SFT主张从系统、从功能入手,主张先做详尽描述再作类型比较和归纳,认为类型学的目的是服务于其他应用学科(而不是发现并解释世界各语言在某一参项上表现出来的共性特征和变异模式),它对一般意义的语言类型学从结构入手或从单一语义参项入手的做法不以为然。在一般意义的语言类型学看来,SFT所作的语言描述和语言比较不是主流类型学的研究范式,因为SFT没有将对共性以及变异的归纳和解释作为主要任务。这种局面显然不利于SFT同主流语言类型学之间的相互交流和相互借鉴,不利于学科的发展。

在各学科交叉和融合的趋势日益明显的今天,本来有着深厚渊源的SFL和语言类型学理应互相借鉴,取长补短。本质上看,与其说语言类型学是一种理论流派不如说它是一种研究范式[17:5]。和一般的比较语言学不同的是,语言类型学旨在通过跨语言的比较和归纳发现语言的共性和变异,并在一定的理论框架下解释这些共性和变异。解释或是内部的或是外部的,前者在形式语言学的框架下进行,后者可以是功能的、认知的、历时的等等。很显然,SFL可以为语言类型学的解释提供理论框架。SFL中系统的思想、功能的思想、层次的思想等可以成为语言类型学的理论支撑。例如,在类型学文献中,存在句和方位句、领有句和归属句被认为是相互联系的句型,但它们在实际使用中分布不同,这是语言共性。从SFL的角度看,这组小句表示的事态(states of affairs)大体相同,彼此相互联系,同属于关系过程,其差异主要表现在信息结构和主位结构上,正是这种差异决定了各自分布上的不同。

此外,SFL可以为语言类型学提供一些重要的研究参项,丰富类型学的研究内容。SFL中的一些重要概念,如主位系统、信息结构、语气、过程类型等都可以作为跨语言考察的参项。新的参项意味着新的发现,而且与其他参项不同的是,SFL中的参项可以在整个语言系统中定位,可以帮助研究者在考察某一参项的同时兼顾系统中其他的参项,克服因小失大的弊端。可以说SFL各个层面和级阶上的概念都可以成为类型学的研究参项。另一方面,类型学相当一部分研究参项都可以纳入到SFL框架中,如及物性、双宾结构、使动范畴、领有范畴、情态、归一性等等,在SFL的框架中都可以找到相应的位置。

同时,类型学可以提供跨语言的事实证明SFL理论的有效性,或者对理论提出新的挑战,使其进一步发展完善以便可以概括和解释跨更多语言的事实,真正使理论和描述做到类型充分(typological adequacy)。另外,SFL必须正视语言类型学的研究路径和研究目的,正视这一语言学分支存在的合理性,做到彼此相互尊重、相互借鉴、和谐共处,最终达到语言学的共同发展和繁荣。

5.结论

语言类型学主张各语言没有高下主次之分,主张进行大规模的跨语言比较研究,以发现语言的共性和变异模式为己任;系统功能语言学是通过考察不同语言的实际使用、综合不同理论建立起来的,是最没有“民族中心主义”倾向的理论。二者的结合是必然的趋势,必将催生出新的令人期待的研究成果。在SFL的框架中,类型学是其中的一个应用领域。SFT在SFL中属于描述层面而不是理论层面。SFL为SFT提供理论框架,后者的研究成果可以在前者提供的框架下得到解释。这是SFT和其他理论框架下的语言类型(或者称一般的没有鲜明理论框架的语言类型学)的差异。在此框架下SFT完成发现人类语言共性和变异模式的目标。SFL中系统的思想、功能的思想、层级的思想、语法类别的划分等等可以为语言类型学提供新的研究参项,拓宽其研究领域。SFT通过跨语言的比较研究,发现各语言在有关参项上表现出的共性和差异,这些发现可以反哺功能语言学,帮助验证其中的基本理论假设,使其真正成为类型充分的理论。

注释:

①Croft[3]、Kortmann[4]探讨了认知语言学与类型学的互补性。Comrie[5]、Baker & McCloskey[6]、Newmeyer[7]分析了形式语言学和语言类型学结合的现状、前景和具体途径。Rijkhoff[8]探讨了Dik的功能语法与类型学的互补性。

②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一个核心概念是级阶(rank),即语言可以由高到低分析为不同的级阶,如小句、词组/短语、词、词素等不同的层级[26:17-21]。

③这里所说的语义类型学是指Wierzbicka、Goddard等人所倡导的“自然语义元语言”(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框架下的语言类型学[30;31]。该理论认为人类语言中存在为数不多的、普遍的和原始的核心语义范畴(如行为、事件、存在、生死等),这些范畴在世界诸语言中都会诉诸某种手段得以实现。

④系统功能语法认为语言中存在“语境—语义—词汇语法—音系—语音”等不同的层面。

⑤Caffarel等[10]只是在描述8种语言(这种描述不够深入、全面)的基础上作类型比较和归纳。在一般类型学看来,这样的描述基础在地区分布和谱系分布上都不具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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