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体主义和现象主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主义论文,实体论文,现象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20(2001)05-0067-07
我们用什么理论观点去驾驭和审视西方哲学名目繁多、错综复杂的各种流派和学说,是研究西方哲学的一个首要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就会把西方哲学的发展写成毫无内在联系的一本流水账;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我们就不可能真实地反映西方哲学发展的全貌并揭示其内在本质。苗力田先生曾表达了这样的见解:亚里士多德代表了西方哲学的一种观点——实体论,而康德则代表了西方哲学的另一种观点——现象论。我认为这是一种很有见地的看法。概括地说,实体主义与现象主义是贯穿西方哲学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值得认真研究与阐发。
一、从知识主义到实体主义
西方哲学从古希腊开始,就以“爱智”,即以求知求真为其主要课题。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是:“智慧就在于说出真理,并且按照自然行事,听自然的话。”[1]亚里士多德说:“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2][P27]“智慧是关于某些本原和原因的科学”[2][P29]。“如若人们为了摆脱无知而进行哲学思考,那么,很显然他们是为了知而追求知识”[2][P31]。古希腊时代把哲学称为“智慧学”,实际上也可称为“知识学”。苏格拉底虽然把哲学研究对象从探究自然、宇宙的本原转向人——“认识你自己”,但他所说“认识你自己”,目的是为了获得伦理学的知识,因为在他看来,有智慧有知识的人,才是有德行的人,“美德即知识”。因此,西方哲学从它诞生之日起,就与自然科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也是古希腊哲学家被称为“自然哲学家”的原因。“哲学在其古希腊罗马起源时就想成为‘科学’,即想成为关于存有世界的普遍知识;它不想成为含糊的、相对的日常见识——意见,而想成为理性的知识:知识。”[3][P77]古希腊时期的哲学,“由于哲学和物理学最初是不可分的,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为自然科学,构成了基本的观念,后来整个欧洲的哲学和科学,都是在这些基本观念之内活动并至今仍在运用它们。”[4]
但真正的普通科学观念、真正的知识观念只有到了近代“按照新形成的数学和自然科学的模式”才有可能。文艺复兴为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开辟了道路。近代由于实验自然科学与数学取得了辉煌成就,反映在哲学上,十六七世纪出现了经验论与唯理论、实验归纳法与数学演绎法之争,哲学发生了从本体论到认识论的转向。费希特认为,哲学是关于知识的基本原则的科学,它是一切知识的基础,并把自己的哲学称为“知识学”。谢林指出,知识、真理是客观的东西与主观的东西相符合,如何达到这种符合,是哲学的主要任务。近代知识主义与理性主义、逻辑工具主义的结合,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有力地推动了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的迅速发展。
我们要想获得可靠的真理性的知识,必须有一套与之相应的科学知识的论证规则与方法。正如亚里士多德指出的:科学知识是普遍必然性知识,不能想当然,而是要通过严格的逻辑证明,即通过三段论或归纳的形式获得。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在西方严格细微的分析方法与逻辑等科学特别发达。同时,凡是科学知识、真理性的知识,一定是具有稳定性与确定性(Certainty),而不是变动不居的或随之即逝的东西。确定性是知识的本质规定,知识必须寻求一种可靠的基础,即寻求知识最后的不变的本体——实体。
“实体”(Substance)是亚里士多德最早使用的一个范畴。古希腊哲学中“存在”(einai/Being)是“是”(to on/to be)的分词,既然有“是”,便有“是什么”(ti estin/what is it)的问题,这就是“实体”。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指出:“存在有多种意义,它或者表示是什么和这个,或者表示质,或者表示量,或者表示这些范畴中的任何一个。尽管存在的意义有这样多,但‘是什么’还是首要的,因为它表示实体。”[2][P152]他又说:“除了实体,任何东西都不具有是其所是和定义……定义就是是其所是的原理,是其所是要么只属于实体,要么最多地、原始地、单纯地属于实体。”[2][P160]“是其所是”即本质(essence)。本质是事物最稳定、最牢靠的东西,本质一经变化就丧失了事物自身的同一性,这是知识的形而上学基础。西方哲学从知识主义必然发展为实体主义。罗素在评论亚里士多德实体学说时指出:“‘实体’一言以蔽之,就是由于把由主词和谓词所构成的语句结构转用到世界结构上面来,而形成的一种形而上学的错误。”[5]
二、实体主义的思维模式
实体主义是西方传统哲学的主要思维模式。所谓实体主义,简单来说,就是以世界的二重化为前提,以追求万物根底为宗旨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方式把经验世界与本体世界对立起来,即主客二元化,把现象与本质对立起来,即“虚”“实”二元化;然后认为变动不居的经验世界只是一种现象,是虚假世界;绝对不变的本体世界是本质,是真实世界。这种思维模式,“其方向可以概括为由现象到本质、由个别到普遍、由差异到同一、由变化到永恒、由具体到抽象……由形而下到形而上,最终以形而上的、永恒的、抽象的本质或普遍性、同一性为根底”[6]。
实体主义的思维模式的思想渊源于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在西方哲学史上首先把世界划分为变动的具体的现象世界和不变的抽象的概念世界,并认为变动的现象是虚假的,只有不变的概念(定义)才是真实的,是人们所追求的所谓“真本身”、“善本身”、“美本身”。苏格拉底开启了“实体本体论”思想的先河。柏拉图进一步发展了苏格拉底的思想,提出了“理念论”:绝对不变的惟一的“理念”是真实世界,变动的多样的现象世界只是“分有”理念世界。他还通过“线喻”、“日喻”和“洞穴”等比喻具体论证人要获得对世界的真实性认识,必须去蔽——现象界所遮蔽的东西,通过理性来实现。基于柏拉图的学说对西方哲学产生的重大影响,海德格尔把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称为柏拉图主义。
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一样,认为哲学(他称为第一哲学)的主要任务是为了探究宇宙的生灭变化事物的根本,但它不是柏拉图的“理念”,因为柏拉图的“分有”说,就像诗一般的比喻不能说明问题。亚里士多德提出实体说和四因说,认为实体是“有”(存在)的中心,实体是一切事物的基质或基础。同时他还认为事物是由质料与形式组成的,形式是事物产生与变化的动力,又是事物生存追求的目的,因而形式是事物生灭变化的“第一因”。无论是实体还是形式,都是为了追求生灭变化世界之不变的根底,即形而上学基础。
近代哲学家继承了古代的实体本体论,把实体看做是世界赖以存在的基础,执著于探求变动世界之根底。洛克说,实体是一切存在与观念的支托或支撑物。近代哲学家大都持这种观点。至于作为世界之根底的实体是什么,他们存在分歧。近代机械唯物主义奠基人霍布斯反对中世纪经院哲学宣扬的绝对“形式实体”的神秘主义,提出了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物质实体构成的主张。笛卡尔认为世界具有物质实体与精神实体两个本原。斯宾诺莎反对笛卡尔的二元论,认为实体(自然界)是惟一的,是自因。莱布尼茨针对机械的物质实体论,主张构成世界万物的基础是具有活动力的、能动的精神实体——单子。德国古典哲学家费希特认为世界的基础是一种不证自明的“绝对自我”。黑格尔则把“绝对精神”(“绝对观念”)看做宇宙总的根源。
近代哲学要追求与把握变化的现象世界背后的实体或本质,从多样性与个别性中抽取出同一性和普遍性,必须通过理性思维。因此,推崇理性,颂扬理性主义,是近代哲学的一个重要特点。近代哲学从实体主义发展为主体主义,使“实体本体论”与“实体主体论”相结合。
笛卡尔是近代“实体主体论”的开创者,其“我思故我在”的命题是主体性哲学的理论基础。在他看来,“我思”是脱离物质而独立存在的思想实体,它是世界一切存在之根底。黑格尔把“实体本体论”与“实体主体论”结合起来,使主体主义发展到巅峰。他继承了柏拉图的思想,主张共相(普遍性)是事物存在的基础,去掉事物的共相,该事物就不存在,这种共相就是实体,它是事物的本质。黑格尔认为,实体在本质上是主体,是能动的精神性的东西。马克思说:“把实体了解为主体,了解为内部的过程,了解为绝对的人格。这种了解方式就是黑格尔方法的基本特征。”[7]黑格尔批判斯宾诺莎的实体观缺乏人格化原则与能动的否定性原则,认为应该以莱布尼茨具有内在活力的单子(实体)加以补充。他还指出,真理是实体与主体的统一。“一切问题的关键在于:不仅把真实的东西或真理理解和表述为实体,而且同样理解和表述为主体”[8]。在他看来,主体离开实体,是片面的、空虚的,因而是不真实的,只有主体自身包含了对象即实体的时候,真理才呈现出来。反对来也是一样,实体离开主体,是片面的、沉寂的,实体只有通过自身运动转化为主体时,才能成为真理。黑格尔完成了“实体本体论”与“实体主体论”的结合,在阐明本体论、认识论与辩证法三者相统一的思想的同时,又把传统形而上学实体主义的思维模式发展到了极端。
三、现象主义对实体主义的超越
现象主义是以现象思维取代实体思维,其特征是:人的认识不是追求事物的抽象本质,而是现象或“事物本身”,强调事物的多样性和现实性,反对本质主义;认识的对象不是外求于客体,而是主体的构造,强调现象与表象、对象与主体的一致,反对主客二元性。康德哲学的伟大之处在于对传统实体主义的超越,开创了西方哲学的现象主义路线与思维,对现代西方哲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要想了解康德,我们必须先谈谈休谟。休谟怀疑论是对西方传统哲学的“叛逆”,它不仅破除了理性主义的独断论,同时也彻底粉碎了经验主义。休谟怀疑论对康德的影响是巨大的,它直接促成了康德思想发展的转折,用康德本人的话来说就是,休谟使他从独断主义的迷梦中惊醒过来,并且给他思辨哲学领域的研究指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这就是与传统实体主义完全不同的现象主义的路线与思维。郑昕先生在《康德学述》一书中指出:“康德的哲学是严格的现象论。”[9][P64]胡塞尔说,“康德所开创的是一种新的超验主观主义,它转变成为德国唯心主义系统中的新形式”[3][P109-110],“标志着近代哲学史中的一个意义重大的转折点”[3][P120]。
康德的现象主义是对传统理性主义形而上学的否定。“康德以前的哲学,多半都为外界凝固的物体所蔽,康德划时代的功劳,即是解这个蔽。”[9][P16]在理性主义看来,现象与物自体都是人们认识的对象,由感性去表象此对象时,为现象;由知性去表象此对象时,则为物自体。感性认识的对象只是其外表,“知其然”;知性(悟性)认识的对象,则是其内在本质,“知其所以然”。可见,现象与物自体只是人们认识的深浅程度的不同而己。康德指出:这种观点的错误在于混淆了现象与物自体两种根本不同类的东西的差别,物自体不是现象里面或后面的东西,它们是属于两个根本不同领域的对象。现象是经验的对象,物自体则是先验的对象,前者属于知识范围内的事情,后者则属于玄学(形而上学)范围内的事情。康德突破了传统实体主义关于认识区分为现象世界与本质世界的观点。“惟康德所称现象界,和前派人比较,已将范围扩大。前人所称现象界,大抵只及于‘次性’,而将‘第一性’推于本体界,康德将‘次性’及‘第一性’统一化、综合化,统称之为现象界。”[9][P64]所谓人的认识是追求不变的本质、实体的观点已被康德抛弃了,这是西方哲学在发展方向上的重大变化。
康德从现象主义出发论证了人的认识不是去认识现象背后的什么实体、本质(这也是无法办到的),而是通过先天形式,最后获得现象的统一性即客观性。康德哲学与传统哲学不同。传统哲学认为人的认识(知识)必须符合于客观对象;与此相反,康德认为客观对象必须符合于我们的认识(知识):“如果直观必须符合对象的性质,我就不明白我们验前怎能对于对象知道什么;可是,如果对象(作为感官的对象来说)必须符合于我们直观机能的性质,我就没有困难来设想这样的可能性。……理由就是,经验本身包含有知性的一种知识,而知性有其规则,我们必须预先假定这些规则在对象被给予我们之先就在我们里面,因而就是验前的。”[10][P17-18]这种“哥白尼式革命”必然得出“人为自然立法”的结论,并成为康德现象主义的理论基础。
在“人为自然立法”的原则下,“感性世界无非是现象的总和,它的存在联结只发生在表象即经验里,因为感性世界不是自在的东西,而仅仅是一种表象样式”[11][P126]。人认识的对象不是主体之外的独立存在,而是人的一种表象。“外部对象(即物体)是纯然的出现(德文为Erscheinung,英文为appearance/phenomenon,又译为现象——引者注),因而不过就是我的表象之一种,只有通过这些表象,其对象才是某东西。离开我的表象,外部的对象就什么也不是了。”[10][P363]这种现象就是经验的对象,那么,这种经验的对象何以能够成立?
康德认为,感性、知性能力有高低层次之分,因而获得的对象也不有高低层次的区别。感性获得的杂多的质料,通过先天直观形式(时空)进行加工整理,形成了表象——现象,便构成对象。但在康德看来,这是一种“未被确定的对象”,因为在空间里一切都是彼此并列的,在时间里一切都是彼此同时的或先后的,因而通过先天直观形式形成现象,不能不具有杂多的意味,还没有成为普遍必然的统一性,即客观有效性。知性是以先天范畴(纯概念)为工具,对感性直观提供的质料进行加工联结和综合统一,这样形成的现象已完全摆脱了个人主观性与偶然性,而是具有普遍性与统一性,即客观性,从而构成了我们经验的对象。“只有当我们已经在直观杂多里产生了综合的统一性时,我们才能说我们知道这对象”[10][P133]。“在知识论中,康德是把感性、理性,主体、客体结合起来考虑的,因而就没有落入旧形而上学的窠臼,不像笛卡尔那样,把‘存在’(在康德为知识之对象)归于实体”[12]。同样也可以说,在本体论上,康德把表象和现象、主体和对象统一起来,抛弃了传统实体主义的主客二分的观点。
由此可见,现象主义构成了康德认识论的核心内容,没有现象论,康德的先验哲学就不能成立。现象主义是对实体主义思维模式(探求事物的根底——实体、本质)的超越,在哲学发展史上是一次重大转折。
既然康德把一切作为认识的对象看做是我们主体提供的东西,我们认识的只是物自体的现象,而现象又仅仅是我们的表象,这岂不是一种唯心主义理论?事实上这也是《纯粹理性批判》一书出版后受到的谴责的原因。对此,康德在《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指出:唯心主义主张在我们主体思维之外不存在别的东西,我们所感知的东西都不过是我们主体之内的表象。与此相反,“我说:作为我们感官对象而存在于我们之外的物是已有的,只是这些物本身可能是什么样子,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它们的现象”[11][P50]。而且我承认由于物自体刺激于我们的感官,使我们的感官活动起来,才产生感觉和表象。康德把自己这套理论称为先验的、批判的唯心主义,以与贝克莱神秘的、幻想的唯心主义区别开来。康德这种表白看上去是为了与主观唯心主义划清界线,但这恰恰暴露了其现象主义的不彻底性。在康德那里,物自体只是“悬置”,终究还是在现象的背后存在着,只是在现象与物自体之间设置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正是康德现象主义二元性的表现。
四、现象主义在现代哲学中的继承与发展
从实体主义到现象主义是西方传统哲学向现代哲学转向的一个重要特征。反对旧形而上学的主客二分和本质主义是现当代西方哲学的共同特点。
尼采激烈抨击传统形而上学,尽管海德格尔称他为最后一位形而上学家。在尼采看来,苏格拉底是传统形而上学的始作俑者,因为他第一个把世界分为变化的现象世界与不变的概念(本质)世界,并认为抽象的概念是惟一真实的本质。从此传统哲学家以最抽象的概念为最有价值的东西,视为一切事物之根本。由此出发,他们把永恒不变当做最真实的实体性的东西,是超越时间与历史的,是“真实世界”;反之,在时间与历史中变化着的世界是“表象世界”,是不真实的世界。尼采指出:形而上学的“真实世界”,在哲学上是仇视变化与矛盾的必然结果,在心理上是虚无主义的表现。当人们找不到现象世界的意义时,其结果是“徒劳”与“痛苦”。所谓“真实世界”不过是人们为了逃避世俗的痛苦而虚构出来的。形而上学的“真实世界”是否定生命、敌视生命和衰败生命的表征。
胡塞尔的现象学是康德现象主义的直接继承与发展,但又抛弃了康德的现象与物自体二元论。胡塞尔指出:现象学是与自然主义不同的全新的哲学思维。自然主义思维也就是客观主义思维,其特点是:“它的活动是在经验先给予的自明的世界的基础上,并追问这个世界的‘客观的真理’,追问对这个世界是必然的,对于一切理性物是有效的东西。”[3][P81]它追问这样的认识:什么是真正的真、真正的美和真正的善,应当如何根据普遍的本质来规定它。先验现象学与此相反,它认为:“现存生活世界的存有意义是主体的构造……自在的第一性的东西是主体性,是它在起初素朴地预先给定世界的存有,然后把它理性化,这也就是说,把它客观化。”[3][P81-82]对象不是一个像藏在口袋里一样的藏在认识中的东西,认识不是空口袋,这次装这个,下次装那个。对象是被给予的,即对象是在认识中构造出来的。所以,对象在意识中的构造问题是胡塞尔思想的中心问题。可以说,现象学是关于构造对象的纯意识的科学。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胡塞尔现象学与康德思想的继承关系。
由于康德把现象与物自体(本质)对立起来,因而康德仍未完全摆脱实体主义思维。胡塞尔则不同。先验现象学的兴趣在于意识,在于现象。现象有双重意义:一方面是指现象的“显现”过程;另一方面是指客观性,这个客观性是在现象中显现出来的。这就是现象学的首要主题——意识意向性理论。所谓意识意向性,是指意识活动必定有所指向,指向某个对象(某物),所以纯粹意识具有一种意向活动与意向对象相对应的结构。一方面,意识对某物的指向是意识活动不可缺少的,离开了对某物的指向,也就无所谓意识;另一方面,外物、客观性是在意识中显现出来的对象、客观性,离开了意识也就谈不上外物(对象)、客观性。由此先验现象学把意识与对象完全统一起来,克服了旧形而上学主客二分的问题。正如克劳斯·黑尔德在胡塞尔的《现象学的方法》一书的导言中指出的:“意向性的概念原则上便解决了近代‘认识论’的古典问题,即:一个起初无世界的意识如何能够与一个位于它的彼岸的‘外部世界’发生联系。”[13]
胡塞尔在现象学还原的方法中多次指出现象学是本质的科学,但我们不要以此误解为现象还原是为追求事物共同的普遍的本质。胡塞尔认为本质有三种:“存在物的本质”,这是自然科学研究的问题;“理念的本质”,是精确科学(如数学)研究的问题;“意识现象中的本质”,是现象学研究的问题。这种本质即现象,它不需要任何中介,而是通过直观加以把握,即通过“看”而获得。现象学的任务就在于对直观到的意识的本质即现象加以描述出来。“借助于正当意义上的哲学直观,借助于现象学的本质把握……它不带有任何间接的符号化和数学化的方法,不带有推理和证明的辅助,但却获得大量最严格的并且对所有进一步的哲学来说决定性的认识。”[14]
海德格尔直接继承了胡塞尔的思想,以现象主义反对传统的实体主义,但又与胡塞尔的现象学有差异。海德格尔阐述其思想时是从形而上学的最基本问题——“在”的问题着手的。在他看来,传统形而上学由于把“在”与“在者”混淆,并以后者代替前者,导致了对“在”的遗忘。事实上,先有“在”然后才有“在者”,“在”比“在者”更根本。“在”是研究“何以是”(何以在),“在者”是研究“是什么”(在是什么)。后者(是什么)是要追问“在”的性质、本质、属性等,即了解“在”是什么东西;前者(何以是)则是追究“在”如何“显现”、“展示”、“在场”,去蔽显真理,领悟“在”的意义。海德格尔指出,只有Dasein(“此在”)能够担当“在”的显现者,因为Dasein(“此在”)是Da与sein结合在一起,是不可分的,说明“此在”(人)与“在”最亲近、最贴切。所以只有“此在”(人)能展示与领会“在”及其意义。“惟有人存在。高山是有的,但它不存在。树木是有的,但它不存在。马是有的,但它不存在。……‘惟有人存在’这个命题,决不是说:只有人是真正的存在物,而一切其余的存在物不是真正的存在物,只不过是人们的假象或想像而已。‘人存在着’这个命题是说:人是那样一种存在物,这种存在物的存在是通过存在无遮蔽状态的敞开的内在性,从存在出发,在存在之中标志出来的。”[15]同时“此在”(人)作为一种生存的机制是在世界中,生存着的“此在”(人)在世界中领会自己的存在。“此在”生存着就是它的世界,离开了“在”世界中,“此在”(人)就不存在;反之,世界是“此在”(人)的世界,“如果没有此在生存,也就没有世界在‘此’”[16]。可见,“此在”(人)原始地与世界是统一的,是一个整体。这里海德格尔从本体论的高度深刻地批判了传统形而上学主客二分的观点。
海德格尔晚期在《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一文中指出:以柏拉图主义为代表的传统形而上学已经到了终结的时代,给哲学留下的是思的任务。那么,思的任务是什么?不是什么认识事物背后的本质,而是思那存留与敞开着的东西,这就是“林间空地”(Lichtung,又可译为“澄明”)。“林间空地是在场与不在场者的敞开之地”,就是“原始现象”,即没有遮蔽的东西。“毋庸到现象背后去寻找,现象本身就是所要求教的东西”[17]。从现象出发,在询问现象的同时去了解现象,让现象向我们倾吐情由,因此,思是丰富多样的思。
后现代哲学家虽然没有把自己的学说称为现象主义,但是从后期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到罗蒂的后哲学文化等,都具有鲜明的反实体主义和本质主义的特征。维特根斯坦指出:在传统哲学中语言的每个词都代表一种事物,词是事物的名称。“每个字词(word)都有一个意义(meaning)。这个意义同这个字词是相联系的。它是字词所代表的东西(object)。”[18][P7]。当我们用一个词代表某物时,也就表示了对某物的本质特征的描述。这种把语言归结为词语与事物的对应关系的观点,是传统哲学本质主义的具体表现。维特根斯坦认为,当哲学家使用字词,诸如知识、存在、主体、客体等,并且以为抓住了事物的本质时,我们必须要问问自己:这些字词、符号在一种语言中,在它自己老家中是否真的是这样使用的?我们应该“把字词从形而上学的用法带回到日常用法”[18][P67]。语言应从逻辑规则中解放出来。实际上,语言作为工具,它的功用是不可能用一个共同的本质来概括的。语言与游戏一样,它的用法是不断变化的与多样的,而且也是没有界限的,根本不存在所谓不变的共同本质的东西。他提出以“家族相似性”取代语言的共同性、本质性。施太格缪勒指出:“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家因此应该克服自己想发现存在的共同特点和普遍性质的自然愿望。相反,他应该在语言现象与非语言现象的差别中重视多样性。”[19]
[收稿日期]2001-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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