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压抑文明如何可能--论马尔库塞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伦理价值的批判_弗洛伊德论文

非压抑文明如何可能--论马尔库塞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伦理价值的批判_弗洛伊德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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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56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09)10-0054-06

马尔库塞是法兰克福学派著名的理论家,他在《爱欲与文明》、《单向度的人》、《反革命和造反》以及《审美之维》等著作中,指认当代西方社会已经实现了对人的总体控制,这突出体现在人的内心世界已经完全被社会所支配,从而丧失了自主意识,处于总体异化的生存状态。由此,他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劳动解放说”相结合,提出了通过“艺术审美”重建人的“新感性”,建立以“爱欲”为基础的非压抑性文明的理论主张。本文将在从总体上揭示马尔库塞思想发展内在逻辑的基础上,分析其理论的伦理内涵。

马尔库塞提出建立非压抑性文明的设想是建立在对弗洛伊德的文明观进行批判考察的基础上的。弗洛伊德把文明看作是对人本能的压抑的结果,进而把人类的文明史看作是人的压抑史。他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其理论根据是他的精神分析学对人的心理结构的分析。在他看来,人的心理结构可划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其中“本我”是人的心理的原动力,表现为一种以性本能(力比多)为主要内容的动物冲动,其目的在于追求满足,它遵循快乐原则行事。但是,本我的这种快乐原则与人类环境和自然环境之间必然会发生矛盾冲突,这种矛盾冲突使人们认识到必须对快乐原则进行某种限制和修正,于是人们就学会了用“现实原则”代替“快乐原则”。现实原则的确立意味着人类从一个由快乐原则支配的动物转向了一个有机的自我,开始追求那种和现实不冲突情况下的快乐,并且使“人类发展了理性功能:学会了‘检验’现实,区分好坏、真假和利弊。人们获得注意、记忆和判断诸机能,成了一个有意识的思想主体,并且做到了与外部强加给他的合理性步调一致”①。那些被现实原则所压抑的本我变成一种心理无意识,只有通过“幻想”这一思想活动才能摆脱现实原则的支配。弗洛伊德认为,快乐原则被现实原则所代替,意味着人的所有欲望已经转化为被社会所组织和支配的欲望,因此,文明实际上就是对建立在本能欲望基础上的自由的一种压抑。但是,文明对本能的压抑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支配本能欲望的快乐原则依然存在于文明中,并且不断冲击着现实原则,他把这种现象称为“被压抑物的回归”,在他看来,这种被压抑物的回归构成了文明的禁忌史和隐蔽史,文明发展的原动力正在于一方面人的本能欲望被压抑,另一方面人的本能欲望又对这种压抑进行反抗,随之而来的又是现实原则的重建,正是这种压抑——反抗——进一步的压抑构成了文明发展的原动力。可见,文明的进步是本能冲动升华的结果,当然它也意味着“力比多”的撤退和“非性欲化”,其本质上是一种对快乐原则的否定。通过以上分析,弗洛伊德的结论是:文明是对人的本能压抑的结果,文明史就是人的本能的压抑史,虽然这种压抑在一定历史发展阶段具有合理性,但是由于快乐原则和现实原则的对立是永恒的,因此,不可能存在一种非压抑性文明。马尔库塞一方面同意弗洛伊德关于文明是对人的压抑的结果这一观点,但是却不同意他关于不可能建立一种非压抑性文明的结论,强调建立一种非压抑性文明决非是抽象的乌托邦,恰恰相反,它是一种具有其内在根据的可能性。这是因为,一方面弗洛伊德本人的精神分析理论中就蕴涵着否定其非压抑性文明永恒存在的因素,另一方面人类文明的发展也为建立这种非压抑性文明提供了必要的前提。

马尔库塞指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揭示了文明的进步是对人进行压抑来实现的,但是,弗洛伊德又认为,文明对人的压抑不过是使人的本能得到升华,却并没有因此彻底消除人的本能冲动,只不过是将它压抑到了人的无意识心理结构中。因此,文明中的现实原则虽然压抑着由快乐原则所支配的人的本能冲动,但是在无意识领域人们却保持着立足于本能冲动的幸福和自由的记忆。马尔库塞认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的意义正在于揭示了“记忆”所具有的解放功能。在马尔库塞看来,“记忆”之所以具有解放功能,不仅在于人们可以在幻想中寻求满足,用以治疗由于现实原则对人的压抑对人们心理产生的创伤,而且更重要的在于“记忆”具有一种认识真理的价值,它释放了人们被现实原则所压抑的本能,恢复了人们对过去幸福和自由的体验,从而使人们认识到现实原则对个体压抑的不合理性。马尔库塞指出,“幻想”(想象)、“记忆”和“希望”正是蕴涵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建立一种非压抑性文明的解放力量,问题只在于在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由于对人的总体控制和全面压抑,人的内心世界处于完全被支配的状态,自主意识无法萌生,因此,关键并不在于能否建立一种非压抑性文明,而在于如何解放深藏于人内心的上述解放力量,从而使文明的积极成果服务于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

马尔库塞进一步指出,弗洛伊德之所以认为不可能建立一种非压抑性文明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没有认识到“压抑”的历史性特点,由此马尔库塞引入了“必要压抑”和“额外压抑”两个新概念来说明建立非压抑性文明的可能性。所谓“必要压抑”在马尔库塞那里,主要是指在物质生活资料普遍缺乏的情况下,对人的本能需要所进行的压抑。这种压抑之所以称为“必要压抑”,是因为在物质生活资料普遍缺乏的时代,如果对人的本能需要不加以限制,使之转向劳动和工作,其结局必然是人类就无法生存,因此,这种压抑虽然具有强制性,必要压抑的目的并不在使个体得到自由全面发展,而是为了解决集体的生存问题,因此它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基础和前提,这也意味着“必要压抑”具有历史性的特点。所谓“额外压抑”并非是出自普遍缺乏而对人进行的压抑,而是为了社会统治集团或社会特殊集团的利益而对人进行的附加压抑,其目的在于使压抑永恒化。 “额外压抑”之所以是多余的和不合理的,其根本原因在于人类创造的物质财富已经足够人们解决生存问题,即便目前世界上还存在贫困的地区和人群,但这不是由于生产不足所造成的,而是由于自然资源分配和利用的不平等所造成的。马尔库塞由此批评弗洛伊德混淆了这两个不同层次的压抑,其结果得出非压抑性文明不可能的悲观结论。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提出了“虚假需求”和“真实需求”两个概念,进一步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额外压抑的新特点和性质。在他看来,所谓“真实需求”是与人的生存密切相关的物质需求和对自由和解放等追求的精神需求,“真实需求”是一种非压抑性需求。所谓“虚假需求”则是与人生存无关,由外部世界强加给人的需求,它是一种强制性和压抑性需求。换句话说,“虚假需求”是由外部世界为了控制人的内心世界而故意制造出来的需求,它在本质上是服从和服务于资本特殊利益集团追逐利润而由资本故意制造出来的需求,其内容取决于资本追求利润的方向,其形式就是通过广告等大众媒体把人们的关注点和兴奋点引向商品消费中,通过异化的商品消费来获得自身幸福和自由的体验。在他看来,正是在“虚假需求”的支配下,当代人丧失了自主需求和自主意识。这是因为,原本什么是真实需求,什么是虚假需求这样的问题应该是由个人来回答的,当时在当代西方人心灵世界处于被支配和被奴役的异化状态下,丧失了回答这个问题的能力,这种情况不仅意味着社会已经实现了对人的全面管理和压抑,而且由于成功地把人们引向商品消费中去体验自由和幸福,因此当代西方社会有效地窒息了人们追求自由和解放的需求,体现为批判否定向度的丧失。与之相适应,当代西方社会成功地消解了西方传统思想的否定向度和辩证逻辑,流行以形式逻辑为基础的无否定向度的哲学和文化,可以说,当代西方社会成为一个政治上无对立面的“单向度社会”,当代西方社会的合理性是建立在技术进步的合理性和物质商品消费的基础上的,但是对于当代西方社会中的人类个体而言,这恰恰意味着压抑和奴役的增强,马尔库塞由此把是否存在“额外压抑”是衡量文明压抑程度的标志,实际上也就是作为评判文明进步的标志,这也说明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不正义和不自由的社会,要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就必须变革这个社会。问题在于,由于马克思所说的革命主体——无产阶级已经被资本主义社会所同化,同时由于“额外压抑”所造就的总体控制和异化,人们已经丧失了自主的意识,从而也丧失了追求自由和解放的冲动,因此,如何唤醒沉睡于人们心灵深处对快乐原则的“记忆”、“幻想”和“希望”,马尔库塞将它们称之为自主的“新感性”和“爱欲”,从而恢复对现存社会秩序的批判否定能力,就成为西方革命的前提和基础。马尔库塞把理论研究的重点放在了解决第二个问题上。

马尔库塞从两个维度论述了培育“新感性”和“爱欲”对于实现人的自由解放的价值和意义。其一是他具体论述了“幻想”、“记忆”和“希望”对于人们反抗“额外压抑”,培育人们自主的“新感性”和“爱欲”的重要性;其二是他通过考察康德和席勒关于审美活动对于弥合人的感性和理性、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矛盾冲突的论述,阐明艺术的解放功能。

马尔库塞指出,“幻想”(想象)在人的心理结构中具有重要的作用。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在现实原则的支配下,符合社会道德禁忌和规范的本能进入到现实领域,本能的其他部分则被压抑到人的无意识中,虽然它依然存在于人的心理结构中并且不受现实原则的支配,但是它却变得软弱无力和虚无缥缈,由此造成的后果是,一方面现实自我使受快乐原则支配的本我成为一种独立于自我心理过程之外的幻想,另一方面它又压抑着这种幻想,这意味着人的心理活动过程的分裂。尽管如此,由于“幻想”服从于快乐原则,追求的是不受压抑的欲望和满足,因此它保持着对原初本我、以及个体和集体被压抑的历史的记忆。马尔库塞认为弗洛伊德心理学的理论贡献正在于恢复了“幻想”(想象)的地位,即“幻想”表达的是超越与本我对抗性关系的人类社会现实,是力图调和和实现个体与集体、欲望与现实、幸福和理性关系和谐的希望。马尔库塞指出,虽然由于现实原则的盛行使实现上述和谐成为乌托邦,但是幻想则始终要求使这种乌托邦必须而且应该成为现实,这意味着“幻想”具有批判人类社会现实的政治功能,马尔库塞强调它正是建立一种非压抑性文明的内在动力和基础。而幻想的最好表达形式就是“艺术”,而这也是由艺术本身的特性所决定的,由此,他通过分析艺术的特性以及康德和席勒对艺术弥合感性和理性之间冲突的思想,提出了他的“艺术审美救世主义”的理论主张。

马尔库塞认为,艺术具有肯定现实和否定现实的两个向度。从艺术对现实的肯定向度看,虽然艺术的本质在于追求自由,但是,艺术对不自由的否定的前提是必须在艺术作品中表现现实生活的不自由,艺术内容对艺术形式的这种依附作用必然会削弱艺术的批判功能。更为重要的是,艺术只是超然于现实生活之外抽象地表达人们对实现自由和幸福的美好愿望,因而必然隐瞒资本主义社会对人们的日常生活的实际压抑状况,起到了掩盖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肯定功能。从艺术的批判否定功能看,恰恰由于艺术具有超越现实生活的特点,艺术就能通过艺术想象形成对被压抑的快乐和解放的无意识回忆,批判社会现实对人的统治,表达人们对自由的追求。因此,艺术“在其先进的立场上,它是一种大拒绝——抗议现实的东西。人和万物得以表现、歌唱和言谈的方式,是拒绝、破坏并重建你们的实际生存的方式”②。马尔库塞这里所讲的具有批判否定功能的“艺术”并不是指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艺术,而是指古典资本主义时代的经典艺术。因为在他看来,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处于总体异化的状态,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艺术在技术理性的支配下,也逐渐丧失其批判否定向度。因此,他强调要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就必须对现存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采取“大拒绝”的态度,而采用古典资本主义时代经典艺术中的人道主义和理想主义因素,唤醒人们对崇高理想和自由的追求,从而恢复被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所消解的批判否定向度。

基于以上认识,马尔库塞进一步通过考察康德和席勒关于艺术审美在弥合感性和理性的矛盾冲突中的作用的相关论述,来说明“艺术”所具有的解放功能。马尔库塞指出,和理论理性、实践理性所塑造的现实原则不同,审美领域是非现实性的,它不受现实原则的支配,而与快乐、感性、真理和自由之间存在着内在联系,对此,康德和席勒曾经作过深入的探讨。在他看来,康德哲学的突出特点在于他的二元论,即他把人的心理机制划分为感性和知性、欲望和认识、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其中,实践理性只受出自人本身的道德律的支配,构成了自由的领域,理论理性则受因果律的支配,构成了自然的领域。自由的领域和自然的领域属于完全不同的领域,自然领域中的因果律不允许有任何主观的自律,而同样地任何感性材料也不能决定自律,但是,作为主体的人总是要在现实生活中追求和实现自由,这就意味着必然存在一种把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自然和自由沟通起来的中介,在康德那里这个中介就是审美判断力,其应用的领域正是艺术。马尔库塞指出,审美判断力之所以具有调节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自然和自由之间的关系这一功能,是由其本身的特性所决定的。具体说,第一,审美判断本质上是通过直觉和象征来表现人的自由,但是它却又与感性和理性具有内在的关联。一方面,审美的基本方面是感性的,而不是概念的,这就意味着审美必然与感性的现象世界发生联系。另一方面,审美虽然与感性有关,但又不只是感性,它伴随着审美判断而产生快乐或痛苦的感觉,因而它又超越感性而具有主观的创造和想象,通过人的自由的综合而创造美,直觉和象征着人的自由的实在性,进而与实践理性相联系。第二,审美判断力总是与审美想象联系在一起的,通过审美想象而产生了“无目的性的合目的性”和“无规律的合规律性”这种美的秩序,它们表现的是被解放了的自然和人的潜能的自由消遣中所得到的满足。席勒在《审美教育书简》一书中进一步发挥了马尔库塞的上述思想,并把艺术审美作为非压抑性文明的基本原则。席勒正是通过强调审美功能的冲动性和本能性,把感性原则和感性真理确立为美学的内容,使“感性”在艺术中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之所,从而使美学变成了关于艺术的科学,把感性的秩序变成了艺术的秩序。在美学和艺术中,感性不仅仅具有认识功能,它是与人的欲求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表征的是被理性原则所压抑的爱欲。马尔库塞指出,虽然在升华的审美形式依然服从于现实原则,但审美的感性形式和审美想象依然包含与人的本能相联系的审美快乐。席勒正是以此批判现代文明对人所造成的异化和分裂,并把审美的“消遣冲动”看作是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工具,从而赋予美学以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的政治功能。马尔库塞指出,席勒之所以把审美的消遣冲动看作是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工具,是因为他洞悉了现代文明中感性冲动与理性之间的矛盾冲突,而这种矛盾冲突又是理性通过对感性冲动的压抑来解决的,其结果则是人的异化和非人化。因此,要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一方面必须恢复感性的权利,消除文明对感性所作的压抑性控制,对理性加以限制,从而将道德建立在感性的基础上;另一方面,虽然对感性冲动的限制的社会秩序必须以自由为基础,但是对感性冲动也必须加以限制,感性冲动必须与普遍的自由秩序相一致,从而实现个体满足和普遍满足的和谐。因此,真正人道的、非压抑性的文明必须实现“理性的感性化”和“感性的理性化”二者的统一。马尔库塞强调,要实现这种人道的、非压抑性的文明需要具备一定的客观条件,即必须首先解决人类面临的生活资料的“缺乏”问题,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高度发展的生产力和丰裕的社会物质财富恰恰为实现这种非压抑性文明提供了基础,因此,通过“艺术审美”培育人们的“新感性”,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实现人们的自由和解放,就成为马尔库塞理论的必然逻辑。

马尔库塞把人的自由和解放规定为“自然的解放”,“解放自然”包括:“(1)解放属人的自然(人的本性):即作为人的理性和经验基础的原初冲动和感觉;(2)解放外部的自然界:即人的实存的环境。”③也就是说,它包括受技术理性支配的外部自然界的解放和人的感性的解放两方面的内容。在他看来,当代西方社会对自然的统治和对人的统治是密不可分的,这主要体现在由于生活资料的匮乏而必须对人的本能进行的压抑,使现实的操作原则代替了快乐原则,这种现实的操作原则使人的本能升华为工作和劳动,主要体现在对自然的控制和支配。到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虽然社会物质财富已经足够满足人的生活需要,但是由于以资本为基础的特殊社会利益集团的存在,社会所创造的物质财富不仅没有能够用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相反还对人实行了更加全面的额外压抑。为了使这种额外压抑取得合理性,资本一方面宣扬人的自由和幸福存在于人们对商品的占有和消费中,另一方面要使这种额外压抑存在下去,也必然要求使外部自然界服从资本统治人的要求,遵循技术理性的规律而发展,可以说,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理性对自然的控制和支配实际上成为压抑人的感性的工具,对自然的控制与对人的控制具有完全的一致性。马尔库塞强调,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统治的合理性正是通过对自然和生态的破坏来维系的。因此,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内在地包含着实现外部自然界的解放。

马尔库塞所说的“人的感性”的解放,是他综合和改造马克思早期思想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通过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的基础上提出的。马尔库塞认同的是青年马克思的思想,主要是通过立足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来解释马克思的思想。他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一文中不仅强调马克思哲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应当建立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书基础上,而且认为以劳动实践为基础的“感性”既是马克思哲学的基础,也是一个本体论范畴,因此马克思所说的人的解放也就是人的感性的解放。马尔库塞把他所说马克思的感性解放论同弗洛伊德的“爱欲”概念结合起来,提出了“爱欲解放论”。“爱欲”是弗洛伊德在其思想后期提出的一个概念,表示的是与死亡本能相对立的生命本能,是人对快乐的一种追求。马尔库塞改造了弗洛伊德的“爱欲”概念,他批评弗洛伊德没有区分“爱欲”与“性欲”之间的区别,强调“性欲”是身体的局部快乐,“爱欲”则是“性欲”的升华,其功能不是为了实现身体的局部快乐,它同样会转换为工作和劳动,但这种工作和劳动与在现实原则压抑下的异化劳动具有本质的区别,它是一种建立在人的自由和消遣基础上的创造性劳动,它实现了个人的快乐自由和社会秩序的有机统一。

问题在于,在当代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内心世界完全为现实原则所控制,并屈从于资本主义社会的“额外压抑”,因此,必须唤醒深藏于人们内心追求自由的感性,培育一种审美的“新感性”,才能恢复人们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否定能力,只有在这一前提下人的自由和解放才有可能。马尔库塞所谓的“新感性”本质上是人们摆脱额外压抑和总体控制之后的自主意识,他赋予这种“新感性”以政治功能。马尔库塞强调,这种“新感性”的政治功能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其一是它将致力于反对那种否定和破坏人的身心完美的现行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和生产方式,消除资本主义生产的物质垃圾和资本主义道德,消除资本主义社会对人身心所进行的额外压抑,创造一个感性、娱乐和宁静和美的新社会;其二是反对现行社会的机械的生活方式,使技术和人们的生活艺术化,从而实现感性、想象和理性在美中的和谐统一,因此,“新感性”是对现存生活方式的反抗和决裂,“今天的反抗,就是想用一种新的方式去看、去听、去感受事物;就是要把解放与惯常的和机械的感受的消亡联系在一起”④。通过发挥“新感性”的上述政治功能,最终实现人们日常生活的审美化。

马尔库塞之所以提出建立一种非压抑性文明的理论主张,是因为他指认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不人道和总体异化的社会,因此所谓非压抑性文明内在地包含了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只不过这种批判和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不同,马尔库塞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主要是一种伦理价值批判。

马尔库塞虽然也明确指出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不合理性,但是他的这个结论主要是立足于资本主义制度和人性的冲突这个视角提出的。这一方面与他受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的影响有关,另一方面与他所认同的马克思哲学有关。从他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关系看,他所提出的建立非压抑性文明的理论主张本身就是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继承和修正的结果。他认同和继承的是弗洛伊德关于文明本质的看法,即文明和自然是对立的,文明是对人的自然属性进行压抑的结果。这种把文明与自然对立起来的看法必然蕴涵着文明是非人道的这一结论。他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修正的地方在于,弗洛伊德把文明对人的压抑永恒化,进而得出非压抑性文明是不可能的悲观结论,这必然使精神分析学只能停留于揭示人的心理过程而无法具备批判社会现实的功能。马尔库塞则批评弗洛伊德没有分清楚基于“缺乏”的必要压抑和基于“特殊利益”的额外压抑之间的区分,由此把压抑合理化和永恒化。他则通过提出“额外压抑”的概念,从而既为建立一种非压抑性文明奠定了基础,也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引入社会批判领域。从他所认同的马克思哲学看,他在《苏联马克思主义》等一系列著作中,将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看作是对马克思思想的背离,他所认同的是写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时的马克思,而他又是用“人道主义”和“异化”这两个范畴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展开解读的,由此他把马克思哲学归结为一种反抗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的抽象人学,把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类解放的思想归结为立足于人的劳动实践基础上的感性的解放,这既决定了马尔库塞所谓“非压抑性文明”只能是一种抽象的“爱欲解放”,同时也决定了他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只能停留于立足人性解放的抽象的伦理价值批判。

马尔库塞是立足于捍卫人类个体的价值和尊严这一目的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展开伦理价值批判的,这既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密切相关,也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旨趣的变化相关。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看,马尔库塞认为其总体特征是“物质丰裕,精神贫乏”的单向度社会,也就是说,伴随着科学技术进步和生产力的提高,资本主义社会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较大的提升。但是,由于存在以资本为基础的特殊利益集团,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物质和精神发展不平衡的状态,这种不平衡状态的形成根源于资本对利润的追求。资本为了追求更多的利润,一方面不断扩张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另一方面又在全社会制造“虚假需求”,宣扬消费主义价值观和生存方式,把人们的内心世界牵引到消费领域,这既意味着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总体控制的日益增强,也意味着人们已经沦为只知道追求物质生活享受,而丧失对自由和解放追求的单向度的人。在马尔库塞看来,在当代西方社会发展日益总体化和一体化的趋势下,个体日益被社会所支配、所吞没,人们并没有因为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和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获得自由和解放,相反是人的自由、价值和尊严的丧失,这充分显示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不合理性和非人道性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马尔库塞从捍卫人类个体的自由、价值和尊严这一目的出发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展开了批判。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旨趣的演变看,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卢卡奇、葛兰西、科尔施等人既是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同时又直接参加有组织的工人运动,因此他们所追求的人的自由解放主要是指作为整体的无产阶级的自由和解放。但是由于西方马克思主义自产生起就在以共产国际所支配的马克思主义阵营中受到批判,它只能逐渐在党外发展,从而丧失了同有组织的工人运动的内在联系。同时新的科学技术革命既使资本主义社会获得了相对稳定的发展阶段,也导致了西方社会结构的变化,工人阶级出现了分化,拿法兰克福学派的话来说就是被资本主义社会所同化。革命主体的分化和西方左派力量的分化组合,成为困扰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难题。这也导致了他们不再把作为整体的无产阶级的自由和解放作为其理论追求的目标,而把被社会日益吞没的人类个体的自由和解放作为其理论追求的目标。这也是为什么马尔库塞不可能把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伦理价值批判有机结合的深层根源,这必然使他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停留于抽象的伦理价值批判上。

马尔库塞所提出艺术审美救世主义的革命方略以及建立非压抑性文明的构想既是他力图根据当代西方社会条件的新变化而进行的可贵探索,同时又具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马尔库塞的艺术审美救世主义的革命方略主要是针对当代西方人内心世界已经完全被社会所控制和支配,丧失了自主意识,体现为政治意识淡化、革命意识弱化这一现实提出的。他的艺术审美救世主义着力的是进行心理革命,强调只有通过心理革命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感性冲动,使人们的内心世界从资本主义社会的总体控制下摆脱出来,恢复人们的批判否定向度和对自由的追求,才能使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最终取得成功。因此,虽然他认识到当代资本主义异化的根源在于制度和经济因素,但是他依然把理论重点投向如何重新塑造人们的心理世界,强调心理革命对于西方革命的重要性。但是,如何将心理革命、经济革命和政治革命有机地结合,却是包括马尔库塞在内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共同面临的难题,这既说明了当代西方社会主义革命的复杂性,也导致了马尔库塞只能用艺术审美和非压抑性文明这种乌托邦来慰藉人们异化的心灵,给人们实现自由解放以希望。

注释:

①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9页。

②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重庆出版社1988年版,第54页。

③④马尔库塞:《审美之维》,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31、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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